1. 引言
音译通常被理解为以发音相近、而非意义对等为翻译原则的,从源语言到目标语的翻译活动 [1] [2] [3] 。音译的对象通常为外来引入的专有名词,即人名、地名、机构名等以大写字母开头或以首字母缩写命名的名词。
国内学界以往对专有名词音译的研究主要集中在音译的使用范围及其功能 [4] [5] 、专有名词音译的原则 [4] [6] 以及音系学视角下的专有名词音译研究 [7] [8] [9] [10] [11] 。国内的相关专著也只有新华社的《英语姓名译名手册》和中国地名委员会编的《外国地名译名手册》,从音系学角度对音译规律探讨的研究相对较少,音译活动中的不一致现象依旧大量存在,如大陆媒体将Obama音译为“奥巴马”,而台湾媒体普遍译为“欧巴马”;Trump既有音译为“川普”,也有音译为“特朗普”。因此,该领域需要更深入的研究来对翻译实践进行指导。
国外学界对专有名词音译的研究也相对匮乏,甚至被排除在主流翻译研究之外,少数学者从音系学的角度对专有名词音译进行了研究。Catford认为音译实质上是源语中的音位与目标语中相近的音位进行对应的过程 [1] 。Gutts指出,音译基于两种语言的音位区别特征进行 [12] 。音译通常被认为遵循语音学中的“发音相近”原则进行,但学界对“发音相近”的解读较为模糊,普遍认为此处的发音相近指的是在听感上的相似性,笔者对此产生疑问。如Peter被音译为“彼得”,听感上“彼得”似乎与源语中的Peter并没有保持高度的听感相似。因此,从底层的、抽象的音系层面来对专有名词音译进行研究很有必要。音译作为两种语言系统在语音、音位层面的交互,往往能够揭示两种语言的异同,因而本文对外来语音译中汉英的音位进行考察,试图从抽象的层面揭示语言间的音系对应规律,进而探讨英汉音系系统下的外来语在词汇层面的不同表现,最终总结出“英译汉类型”专有名词外来语的完整引入路径。
基于该研究课题的现状及不足,笔者在本文中重点探讨“专有名词音译中英汉语辅音音系的对应是否存在特定的模式及规律”这一问题。
2. 研究方法
本研究从维基百科收集美国51个州的英文名及其对应译名,从小说《飘》的8个英译本版本中收集115个英文人名的920个中文译名。对这些中文译名及英文译名进行音系转写,如Peter依据其各音段音系转写为/pi:tə/,“彼得”依据其各音段音系转写为/pitə/。在此基础上,对各辅音音段的对应情况进行频次统计,如统计源语中清塞音/p/对应为目标语中不送气清塞音/p/的数量与对应为送气清塞音/p‘/的数量相加,以某一源语辅音的某一对应的出现次数除以该源语辅音总的对应出现次数即可得到该对应的频次。通过分析各种对应出现的频率,结合文献,得出英汉语辅音音系对应的规律。
此外,由于源语中的音段与目标语中的音段并非完全以音位对应,笔者还对各种对应进行了分类,得到三种对应类型:
1) 音位的忠实对应:源语中的辅音音位与目标语中相同音位进行对应,如Pittypat中的送气清塞音/p/与其译名皮特帕克[p‘i-t‘ə-p‘A-kə]中“皮”的声母送气清塞音/p‘/为同一音位。
2) 语音的忠实对应:源语中的辅音音位与目标语中听感相似的音对应,如Cathleen中的齿间擦音/ɵ/与译名凯瑟琳[k‘ai-sə-lin]中“瑟”的声母齿龈擦音/s/在听感上相似。
3) 不忠实对应:源语中的辅音音位在目标语中对应的音既不是同一音位,在听感上也不相似。如Hawaii中的喉擦音/x/与其译名夏威夷[ɕiA-wei-yi]中“夏”的声母/ɕ/既不是同一音位,听感上也不相似。
3. 音段分析
3.1. 塞音
基于各对应出现的频率,英语中的双唇清塞音/p/和齿龈清塞音/t/均能够对应汉语中相应的送气或不送气清塞音,且两种对应,即与汉语中送气、不送气清塞音的对应并未出现显著的差异。语料中,[t ‘]→/t ‘/对应与[t ‘]→/t/对应的频率出现较大差别,这很可能是由样本量较小引起的,根据于辉 [9] 的研究显示,这两组对应的出现频率相近,前者为55.6%,后者为44.4%。
英语中软腭清塞音/k/与汉语中各软腭清塞音的对应情况出现了显著的区别,绝大多数对应送气软腭清塞音/k ‘/。这是由于英语中存在/k/的硬颚化音位变体[c],如keep中的[c],而在汉语中,/k ‘/与/k/后不能接高元音,而/k/与/k ‘/的腭音化音位变体历时演变成了/tɕ/与/tɕ ‘/。在加入英语软腭清塞音/k/与汉语中硬腭塞擦音/tɕ/与/tɕ ‘/的对应之后,发现英语中特有的清浊区别特征并未被汉语特有的送气/不送气区别特征替换,而是呈现出相对随机的区别对应,且英语中的送气/不送气语音特征并未得到提取。因此,此处源语只有区别特征得到提取,即英语中的送气清塞音[t ‘] (特征为[-浊,+塞音,+双唇,+送气])先被处理为其底层音位形式,去掉不区分含义的语音特征[+送气],仅保留区别特征,而后与汉语音系系统中的区别特征相对应得到[+塞音,+双唇],然后在深层音位转换为表层语音的过程中出现了[+送气/-送气]区别特征的相对随机选择,最终得到表中所呈现的语料统计现象,如[ph]→/p ‘/中的Pierre→[p ‘i-ai-ɚ]皮埃尔以及Pittypat→[p ‘i-t ‘ə-p ‘A-kə]皮特帕克,[ph]→/p/中的Paul→[pɑu-luo]保罗和Pennsylvania→[pin-ɕi-fA-ni-yA]宾夕法尼亚。
与清辅音不同,浊辅音在听感上更突出、更前景化。因此,几乎所有的英语浊辅音都对应汉语中不送气的清辅音,后者不送气的特征使其在音强上相较于送气清辅音也更为突出,属于语音的忠实对应。当然,少量的例外也时有出现,如Beetles→[p ‘i-t ‘ou-ʂʅ]披头士,Delaware→[t ‘ə-lA-xuA]特拉华和Gallop→[tɕiA-luo-p ‘u]加洛普等。
3.2. 擦音
绝大多数英语中的擦音与汉语中具有相同或相似区别特征的擦音相对应。部分如/h/→/x/以及/ɵ/→/s/等对应的例外由汉语中缺少相应的音位导致,在缺少相应音位的情况下,辅音的部位特征被模糊化,进而对应为汉语中部位特征相近的音位。如Henry→亨利[xəŋ-li]中的/h/→/x/对应,喉擦音/h/的部位特征被模糊为[+舌后部],进而与汉语中的软腭擦音/x/相对应,类似的例子还有Idaho→[ai-tA-xə]爱达荷、Ohio→[ə-xai-ə]俄亥俄以及Oklahoma→[ə-k ‘ə-lA-xə-mA]俄克拉荷马。
需要注意的是,英语齿龈擦音/s/本应忠实对应为汉语中的齿龈擦音/s/,但由于汉语中/s/只能与舌尖音/ɿ/相接,而英语中的高元音多为舌面音/ɪ/以及/i:/,因此这种情况下的/s/常被音译为/ɕ/,如Darcy→[tA-ɕi]达西、Mississippi→[mi-ɕi-ɕi-pi]密西西比和Wisconsin→[wei-sɿ-k ‘ɑŋ-ɕiŋ]威斯康星。
音译中的/ʃ/→/ɕ/对应以及/v/→/x/对应均由方言影响产生。南方方言没有卷舌音/ʂ/,因而产生Michigan→密歇根[mi-ɕie-kɣn]中的/ʃ/→/ɕ/对应,译者直接将其音译为方言。同样的现象出现在Hawaii→夏威夷[ɕiA-wei-yi]对应中,粤语译者直接将英语音译至粤语,而粤语中的“夏”发[haa],因此也是忠实对应。语料中未提及的还有福建译者将Holmes译为福尔摩斯,由于福建方言“胡福”两音不区分意义,所以也是忠实对应,符合上述的辅音对应模型,即先源语中表层语音抽象为底层区别特征,区别特征之间进行对应,最后得到目标语中的表层语音形式。
由于塞擦音同时具有塞音及擦音的特征,整体情况与上述两种辅音相似,此处不再赘述。
3.3. 流音
英语中的流音有/l/和/r/,学界对汉语中的流音音位仍有争议。大体上包含两类音:近音/l/以及卷舌音/ɻ/(部分学者认为后者是音位变体)。在英语中,音节首位置的/l/均对应为汉语中的/l/,为忠实对应,如Columbia→哥伦比亚[kɣ-lun-pi-yA]、Dallas→[tA-lA-sɿ]达拉斯和Bullock→[pu-luo-k ‘ɣ]布洛克。而音节尾的/l/对应为汉语中的卷舌央元音/ɚ/,如Phil→菲尔[fei-ɚ]、Charles→[tʂA-ɚ-sɿ]查尔斯和Gerald→[tɕiɛ-lA-ɚ-tə]杰拉尔德。该现象是由于汉语中卷舌音只能出现在音节首位置,因此音节尾位置的/l/被元音取代。
英语中的近音/r/对应汉语中的边音/l/,该对应是由于清朝时期汉语中的[l]和[ɻ]还未分化为两个音位(直至目前,日语中两个与其相似的音仍为同一音位的不同变体),此前只有/l/作为一个独立音位,因此出现了上述的对应。
3.4. 鼻音
英语和汉语均存在三种鼻音:/m,n,ŋ/,因此两语言间鼻音的对应中,忠实对应占主导地位,主要的例外受鼻音在汉语音节中的分布情况影响产生。汉语中只有/n,ŋ/能够出现在音节尾位置,而英语中三者均可以出现在音节尾位置。因此音节尾位置的/m/通常会被/n/取代,总体符合辅音对应的模型,即/m/的区别特征[+双唇]被模糊化成为[+舌前部],对应到汉语中成为[+齿龈],如Columbia→哥伦比亚[kɣ-lun-pi-yA]和New Hampshire→[xan-pu-ʂʅ-ɚ]新罕布什尔。
值得一提的是,本文语料中出现了/n/→/ŋ/的对应(如Henry→[xəŋ-li]亨利、Minnesota→[miŋ-ni-su-tA]明尼苏达和Oregon→[ə-lə-kɑŋ]俄勒冈),其他专有名词音译中还存在/ŋ/→/n/的对应(如Buckingham→[pai-tɕin-xan]白金汉),由于两个鼻辅音均能出现在汉语音节尾位置,此处的对应被视为不必要的调整,类似现象在日语中也存在,值得进一步研究,如coffee /'kɒfɪ/→コ—ヒ—[ko: çʲi:]和cup /kʌp/→カップ [kä.pɯ] (此处“—”指拉长前方音节占一个音节位,“ッ”为日语促音,可以理解为音节间短停顿)。
综上所述,英语的各类辅音在音译的英汉对应过程中总体符合以下模型:源语言辅音音位→源语言辅音音位的区别性特征→目标语中对应的区别性特征→调整以及其他影响因素的影响→目标语辅音音位,其中的影响因素包括辅音在汉语中的分布情况、语音特征上的突出性(或前景化)、目标语与源语之间的区别特征差异、译者的方言等。总的来说,不论是译者的目标语为方言,还是目标语和源语之间的区别特征差异,都符合相近区别特征的对应。
4. 结语
本文从音系学的角度对专有名词音译中的英汉语辅音音系对应进行分析,试图揭示英汉语辅音音系对应背后的转换模式,总结音系词汇通过音节进行交互的路径,以此来梳理外来语如何通过音译进入目标语的完整路径。研究总结了英汉语辅音、超音段(音节)音系的异同,对166个专有名词以及其译名进行转写,统计辅音音系的对应频率,根据主要频率得出辅音音系对应背后的转换模式,从一些“例外”中分析转换模式的影响因素。研究发现,英汉语辅音音系对应具有以下转换模式:源语言辅音音位→源语言辅音音位的区别性特征→目标语中对应的区别性特征→调整以及其他影响因素的影响→目标语辅音音位,具有以下影响因素:辅音在汉语中的分布情况、语音特征上的突出性(或前景化)和目标语与源语之间的区别特征差异。希望上述结论对进一步研究此类课题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