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红楼梦》是我国古代四大名著之一，它不同于一般的历史小说，是整个封建社会的一个缩影，是作者生活与经历的艺术再现，可谓是中国文化的百科全书。自八十年代以来，《红楼梦》的外文译本的种类非常多，有英、法、德、俄等等译本，但最初只是进行一些片段或章节翻译，直到二十世纪出现了全译文本。又因为《红楼梦》是由曹雪芹撰写的前八十回合，高鹗续写的后四十回，所以外文的全译本也有两种，即八十回的全译文本和一百二十回的全译文本。最早出现的八十回全译本是日本的幸田露伴、平冈龙城一起合译的，除此之外，英国汉学家霍克斯的《红楼梦》全译本也是一部深受好评的西文译本。到1981年，法国著名华裔李治华教授与她的法籍妻子经过三十年的努力共同创作了《红楼梦》全法译本，法国汉学届普遍认为，这本巨大的宏伟巨作有利于法国人发现曹雪芹文学著作中的奥秘，为西方红学开辟一个新天地。
2. 《红楼梦》中人名的文化内涵
法国是欧洲研究中国文化的中心，但相较于中国的其他文学作品，《红楼梦》这部巨作在法国传播的并不理想 [1] 。原因可能是红楼梦这部作品涉及的中国文化过于复杂，涵盖的内容过于多繁杂，包括一些传统思想和文化，对于法国人来说，这些特有的中国符号比较的晦涩难懂。比如小说中的人物姓名的含义，曹雪芹在创作《红楼梦》这部经典巨作中，对于塑造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物倾注了大量心血。《红楼梦》全书人物共有975人，其中有名有姓的人物有732人，这些人物中有的用的是鸟名，有的是花名，有的是珠宝玉器的名字，丰富多彩，富贵高雅 [2] 。许多人物的名或字，或多个人的名字合起来，都是大有深意的：有的暗示了人物的命运(甄士隐，贾雨村：真事隐，假语存假语村言)；有的是对情节发展的某种隐喻(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四姐妹：谐音“原应叹息”，叹息她们短暂的青春年华。) [3] ；有的名如其人(娇杏：侥幸，因回头多看雨村两眼后来成为雨村正室，正是“偶因一回顾，便为人上人”。平儿：瓶儿，摆设。)有的名如其人(娇杏：侥幸，因回头多看雨村两眼后来成为雨村正室，正是“偶因一回顾，便为人上人”。平儿：瓶儿，摆设。)；有的是对人物行事、为人作风的绝妙讽刺(秦钟：情种，与能儿偷情害死其父，也害死了自己。鸳鸯：一个反喻的名字，鸳鸯鸟本来是成双成对的，是爱情的吉祥物，但是“鸳鸯女”却不能拥有自己的爱情，被贾赦逼死。)
3. 《红楼梦》人名翻译研究现状
因此在翻译这些人物名字时，中外语言和文化的差异以及这些名字的负载信息无疑给译者增加了相当的难度 [4] 。杨宪益、戴乃迭的英译本《红楼梦》中，对人名的翻译采用了音译策略；霍克斯的英译本《红楼梦》中，大部分采用了直译策略，也使用法语翻译，而李治华的法译本中的人名翻译更具特色，他通过对人物形象进行解析，采取更加能让目的语读者读懂的翻译策略，接下来我们从李老先生的法译本来分析，译者做了哪些努力，使用了哪些翻译策略来帮助目的语读者更好地理解小说中的人物形象。
4. 《红楼梦》法译本中人名翻译策略
4.1. 《红楼梦》贾府男性人名翻译
首先了解曹雪芹的取名的寓意：第一代中贾演、贾源之名，有两层含义：一从字义上看，演、源寓意敷演故事之源，是《红楼梦》故事演义的起源，二从字形来看，演、源两字皆有水字旁，取源头活水之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也是暗示天子雨露恩泽。
第二代，贾代化、贾代善，此时天下太平，贾府也因战功成为新朝新晋的天下望族，此时第一代的宁荣二公应都健在，他们深知富贵荣华得来不易，所以在国家安定，家业初创后，开始教化子孙。“化”字，寓意教化，向化，既是表达对新朝的归顺臣服之心，也是表达了对子孙所寄予的厚望。“善”字，寓意行善，向善，既表达了宁荣二公为人处事的原则和人品，更表达了他们教育子孙的理念。
第三代所在朝代也一定进入和平稳定、繁荣昌盛时期，贾府子孙不能再像过去一样靠着军功受封，想要家业永继，只能重视文化教育。所以贾府到了第三代，名字中都有一个文字旁，这无疑寄托了贾府祖先对子孙于科举仕途上所寄予的厚望。
到了第四代子孙，已经呈现两个趋势，一则此时的贾府，可以说已经达到了繁华的顶点。所以从这代子孙都以象征财宝的玉字旁命名：贾珍、贾珠、贾琏等。也恰恰暗合了子孙“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讲究排场，不知省俭的坐吃山空的行径。
贾府第五代子孙，命名皆有草字头，寓意贾府经过百年富贵荣华之后，已到了多事之秋，到了要草枯荣败、凋零衰颓之时。接下来看看李治华的翻译：
第一代：贾源Jia la Fontaine，贾演Jia l’Évolution；
第二代：贾代化Jia le Réformateur de Génération，贾代善Jia le Meilleur de Génération；
第三代：贾敬Jia le Déférent，贾赦Jia le Clément，贾政Jia le Politique，贾敏Jia la Diligente；
第四代：贾珍Jia Joyau de Jade，贾琏Jia Vase de Jade à Millet，贾宝玉Jia Jade magique，贾环Jia l’Anneau de Jade；
第五代：贾蓉Jia l’Hibiscus，贾兰Jia l’Iris，贾芹Jia le Céleri，贾蔷Jia Fleur de Rosier。
从前三代来看，主要采用的直译的手法，除去姓氏，对于名字的翻译采用了la Fontaine源泉水，l’Evolution演变，le Réformateur改革者(暗含改革归顺之心)，le Meilleur 最好(暗示此时的贾府整个状态是最好的)，le Déférent敬重，le Clément宽厚，宽赦，le Politique政治，la Diligente勤奋(敏而好学)。而从第四代开始，大多采用了意译，第四代人的名字中都保留了Jade这个单词，一方面表现出这一代人享受荣华富贵，比如贾琏的名字翻译Vase de Jade à Millet装着小米的玉花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另一方面也体现出他们和宝玉是同一辈人。第五代的名字主要与花草有关，所以译者在翻译过程中也采用了直译的翻译方法，翻译名字都与花有关，比如Hibiscus芙蓉，Iris马兰，Céleri芹菜，Fleur de Rosier蔷薇花。但众所周知，在西方，花一般都有自身特殊的象征意义，且一般来说展现的是积极、向上的含义，比如iris是法国的国花，象征着光明，自由和胜利。所以，这一象征含义和曹雪芹在原著中想要通过花草来表达草枯荣败大相径庭了。
4.2. 《红楼梦》中贾府女性人名的翻译
我们可以发现已婚的女性角色在小说文本出现时，一般都不会使用她原本的姓名，反而使用尊称：比如贾母Vénérable Douairière，邢夫人La première Dame Xing，王夫人La seconde Dame Wang和尤氏La jeune Dame You，这样一则是为了表示对于她们的尊重，二则也符合古代中国的女子在结婚之后冠以夫姓的文化习俗，还比如说林之孝家的La femme de l’intendant Lin Fils，来旺媳妇La femme de Lai le prospère等等，这种文化习俗在西方也是存在的。所以在翻译过程中，李治华老先生也遵守了这一习惯直接翻成谁的妻子，并且在不同辈分之间所给的尊称也有所不同，贾母是Vénérable，已婚的中青年妇女使用Dame，对于没有结婚的年轻姐妹，译者采用了Mademoiselle。这样的翻译即体现了古代中国文化的辈与辈之间的差别，也符合西方人对于已婚和未婚女子的尊称。
对于未婚的女性角色名字，李老先生大都采用的直译的翻译策略，比如四春名字的翻译都采用的Printemps来表示同一辈分，从法文回译过来也很好理解：Printemps initial初春(元在中文中是“初始”的含义，古人云“云，体之长也”乃头领之像)，Accueil un printemps迎春，Désir du printemps愿春(探的本意有寻求，探讨，探本穷源)，Regret du Printemps惜春，还有其它女主角：比如黛玉和宝钗。在《说文解字》中黛，本意青黑色的颜料，古女子用以画眉 [5] 。所以黛玉译为Jade Sombre，钗指旧时妇女别在发髻上的一种首饰，所以宝钗译为Merveilleuse épignale de Coiffure；邢夫人的侄女邢岫烟：岫本意指山洞，文言文中多指山峰。所以译文将她翻为Brume de Montagne。李纨的堂妹李玟和李绮，纹本意指丝织上的花纹；绮本意为细绫指有花纹的丝织品。所以依此翻为Soie à Veines，Soie à Fleurs.
4.3. 《红楼梦》中丫鬟的人名的翻译
《红楼梦》中的人物众多，除去主子们，作者花了很大的笔墨来描写丫鬟，例如第五十二回“俏平儿情掩虾须镯 勇晴雯病补雀金裘”，除此之外，在其他回合也穿插这对丫鬟们的描写，所以这个庞大的群体的名字翻译也值得研究。对于这一部分人名的翻译，李老先生有使用直译的翻译策略：比如说抱琴Maitresse des Cithares，司棋Rectrice des Echiquiers，侍书Servante des Livres和入画Conservatrice des Tableaux。也有使用意译翻译策略，比如贾母的大丫头鸳鸯Couple de Sarcelles，鸳鸯是中国的一种传统意向，表示成双成对的美好祝愿，但是由于词语语义文化的缺失，在法国没有对等的文化意象，所以在翻译时译者经过处理翻译成Couple de Sarcelles，通过couple也表达出鸳鸯成双成对的含意。 [6] 再来看看薛宝琴(薛宝钗的堂妹)的丫鬟小螺的翻译：La servante petite escargot，法国人不知道螺丝，但是在他们日常生活文化里相对应的有蜗牛，所以译者直接翻成了escargot。还有就是宝玉的大丫鬟袭人Bouffée de Parfum名字的翻译，正如李治华在《里昂译事》中所谈论的：“袭人是《红楼梦》人名中最难译的一个。法文的人名一般只用名词，最多在名词上边再加一个形容词，绝对无法使用动词。可是‘袭人’这个名字就是一个动宾结构的词组……” [7] 。首先，我们从原文中可知袭人原本是贾母的婢女本名珍珠，因为贾母疼爱宝玉，遂将袭人给了宝玉作丫鬟。因其姓花，故宝玉取陆游诗句“花气袭人知骤暖，鹊声穿竹识新晴”之意赐此名。所以我们可知这一名字主要是想要表示香气阵阵的含义，而不是与字面含义所说的袭击或别人，那么在这种情况下采用意译的翻译策略刚好可以避免与法文取名方式的冲突，也更好的表达出了袭人名字原本的含义。最后还有多姑娘名字的翻译：《红楼梦》中描写多姑娘的语句是：他生性轻浮，最喜拈花惹草……所以荣宁二府之人都得入手。因这个媳妇美貌异常，轻浮无比，众人都呼他作“多姑娘儿”。李老先生根据人物性格和形象将其名字翻译成Demoiselle Toute à tous，这就使得多姑娘轻浮的形象跃然纸上。
4.4. 《红楼梦》人名中“儿”字的翻译
在《红楼梦》的人物中，有很多人名以“儿”结尾，比如说平儿，丰儿，莺儿，红儿，坠儿，板儿，青儿等等，这样的用法在我国多用于长辈对于晚辈的昵称，表示一种喜爱的程度，但是在法国没有对应的文化，但是我们知道在法国，孙子，孙女是petit-fils，petite-fille，由此得知petite在法国的文化中隐含着这种亲昵的含义。所以在李治华的法译文本中，我们可以看到凡是名字中后缀是“儿”结尾的，他都用Petit来进行翻译：平儿petite Quiète，丰儿Petite Boulotte，红玉(红儿) Petite rougetoe，莺儿Petite Oriole，坠儿Petite Echue，板儿Petite Planche，青儿Petite Verte，能儿Petite Novice等等。
4.5. 《红楼梦》中“十二官”的翻译
在《红楼梦》中，为了迎接元妃省亲，在苏州采买来会唱戏的伶人组建了一个戏班子，其中有十二个女孩子以“官”取名，分别是琪官Recteur des Gemmes龄官Rectrice des âges艾官Rectrice des Armoises茄官Rectrice des Aubergines蕊官Rectrice des Etamines豆官Rectrice des Fèves芳官Rectrice des Fragrances 菂官Rectrice des Graines de Lotus葵官Rectrice des Héliotropes玉官Rectrice des Jades宝官Rectrice des Joyaux文官Rectrice des Lettres药官Rectrice des Pivoines藕官Rectrice des Rhizomes de Lotus，“官”字的来源是在黄帝时伶伦造音乐后被称乐官和伶官，后来也将演戏为生的艺人包括进来，将他们统称为伶人。
“官”字的常见意思是在政府中担任职务的人，比如“官员”、“官府”、“官职”，但在这个语境之下“官”字是指“专司其事者”或“管理指挥者”。
李治华先生在翻译这“十二官”的名字时，采用意译的翻译策略，将“官”字译为“recteur(-trice)”，法语的“recteur(-trice)”源于拉丁语词汇rector，十三世纪进入法语时，带入了词意“capitaine d’un navire.”十八世纪又从这个拉丁语词汇中吸收了法律意义上的“qui dirige”管理、指导的意思。李先生可能用的就是第二个意思。将命名者赋予“官”字的意思完美地传递给了法语读者。如果将“官”直接译成acteur(-trice) 就不能体现“专司其事者”这样的含义。
4.6. 《红楼梦》中人名翻译省略
在《红楼梦》原文中通常会出现大段的罗列人名，如果这种罗列没有表达特别的含义，李老先生就会选择省略名字的翻译。比如说在第三十一回合 晴雯因不小心把扇子跌碎与宝玉起争执时的一段描述：
袭人见拦不住，只得下跪了。碧痕、秋纹、麝月等众丫鬟见吵闹，都鸦雀无声的在外头听消息，这会子听见袭人跪下央求，便一齐进来都跪下了。 [8]
Voyant qu’elle ne parvenait pas à l’en empêcher; sa camériste ne put mieux faire que s’agenouiller devant lui. Entendant ce vacarme sévir si terriblement, les autres soubrettes se tenaient debout dans la véranda, en attente de l’issue, muettes comme un rassemblement de corbeaux ou de moineaux brusquement silencieux. Dès que leur parvinrent aux oreilles la chute à genoux et les implorations de la camériste, elles se précipitèrent toutes à la fois dans la chambre, et coururent se prosterner à côté de leur compagne. [9]
但在一些场合，人物的罗列是为了展现人物身份的，这个时候人物名字就不能省略了。比如说在第三十八回合史湘云在大观园宴请大家吃螃蟹时，在张罗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人落座后，邀请一些大丫鬟也一并入座吃蟹：
又见凤姐走来道：“你不惯张罗，你吃你的去。我先替你张罗，等散了，我再吃。”湘云不肯。又命在那边廊上摆了两桌，让鸳鸯、琥珀、彩霞、彩云、平儿去坐。 [8]
Mais Brume de Rivière n’y consentit pas Elle fit dresser deux tables dans les galeries du promenoir, et invita les soubrettes Couple de Sarcelles, Senteur d’Ambre, Nuée Diaprée, Vapeur du Couchant et Petite Quiète. [9]
在第一个例子中李老先生用了les autres soubrettes直接代替碧痕、秋纹、麝月等众丫鬟，以免读者觉得累赘繁琐。而在第二个例子中，就不能直接翻译成这一群大丫鬟，因为在这里是要体现这四个丫鬟在贾府中是有一定地位的。
5. 结语
中国的人名文化，尤其是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姓名，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就以《红楼梦》为例，我们可以看出，人物姓名与人物的性格、命运、以及人物之间的关系有着深刻的内在联系。李治华先生通过不同的翻译策略，最大程度上保留了人名的文化内涵，跨越文化语义的缺失，忠实地传达了原作者的创作意图，为我们对人名的翻译提供了很好的借鉴。由此，我认为在尊重作者创作意图的前提下，译者可以灵活运用音译、直译、意译、省译以及加注进行文化补偿等等翻译手法，忠实有效地传达文学作品中人物姓名的文化信息。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