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目前，我国人口老龄化态势日益严重，根据2020年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的数据，中国60岁以上的人口占比已经达到了18.7%1，超过了国际通用的10%的人口老龄化标准。这使得有限的社会养老资源很难为老年人的生活质量提供全面的保障。相比于城镇地区，农村地区的老年人口规模更大，且老龄化程度更高、速度更快 [1] ，农村地区的养老问题更为突出。此外，由于我国高等教育体系的不断完善和各项教育帮扶政策的实施，农村或贫困地区学生进入重点高校的人数大幅提升，农村户籍大学生招生占比超过60%2。农村地区子女接受高等教育的人数呈现逐年上涨的趋势。那么，子女受教育水平的高低是否会影响其对农村老年父母的经济支持？研究这个问题不仅对于阐明子女受教育程度对农村老年人口经济支持的影响机制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而且对于提高农村老年人口养老水平和福利状况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有学者针对子女受教育水平与农村父母养老供养的关系进行了研究。在我国农村地区，受传统孝道文化和儒家思想的影响，农村成年子女对老年父母的经济供养仍发挥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2] 。而教育作为家庭成员人力资本和能力投资的重要途径，不仅能为家庭养老带来更多的物质基础和精神需求，还能增强子女的家庭养老能力 [3] 。Steelman的研究表明，相比留在农村从事体力劳动的子女，具有大学文凭并且毕业之后留在城市就业的农村家庭子女的收入会显著增加。与其他子女相比，接受高等教育的子女会为老年父母提供更多的物质回报，使老人的生活质量显著提高 [4] 。丁志宏通过进一步研究发现，这种影响在子女性别方面存在较大的差异性 [5] 。
国内外学者们已经关注到家庭养老的重要性，对于子女教育以及老年人经济支持这一方面的研究已有一定的积累。本文的边际贡献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第一，本文专注于研究农村地区子女教育对老年父母经济支持的影响，并对其内在的传导机制和调节效应进行了详细的论证。第二，本文在研究子女对老年父母的经济支持时，考虑了子女和老人之间的双向经济支持，对老年人的实际经济水平有了更加准确的判断，并使用倾向得分匹配法(PSM)进行实证分析，缓解了因选择性偏误导致的内生性问题。
2. 理论分析
学术界主流的观点认为家庭代际关系的理论动机有两类，分别是利他动机和交换动机。利他理论的代表人物是Gary Becker，认为子女的效用水平和老年父母的福利水平密切相关，子女向其父母提供支持是出于利他动机的结果 [6] 。费孝通将中国家庭的这种代际关系归结为“反馈模式”。即从利他动机的角度来看，子女对老年父母的经济支持完全是出于子女的责任感或奉献意识，赡养老年父母是子女不可推卸的责任，子女应该回报父母的养育之恩 [7] 。
社会交换理论认为互惠和均衡是一切交换关系维持的基础，该理论广泛应用于人与人之间的社会互动，但也逐渐推广到家庭内部的交换行为。Cox则较早构建了私人转移的交换动机模型。他认为，成年子女希望获得老年父母提供的服务而向其提供代际支持 [8] 。Donald & Mark提出了代际交换动机假说，认为父母与子女之间存在着服务或货币交换地关系。父母为子女提供相关服务和帮助，子女也会对父母所提供的相关服务进行货币支付或其他回报 [9] 。
3. 研究方法与变量设置
3.1. 研究方法
本文将子女受教育水平高低定义为是否接受高等教育，即子女的最高学历是否为大专及以上学历。在当今社会，是否接受高等教育对个人未来的发展有很大影响。子女受教育水平与其自身条件和家庭情况有很大的相关性，而非完全随机选择造成的，因此容易产生选择性偏误。为此，本文使用倾向得分匹配法(PSM)来分析子女受教育水平对农村老年父母经济支持的影响效应。倾向得分匹配法是处理样本选择性偏误的常用计量方法，其核心思想为：基于可观测的特征变量计算出每个样本进入实验组的倾向得分，然后针对实验组中的每一个个体单独在控制组中找到一个或多个与之匹配或特征相近的个体，控制住样本的选择性偏误，从而构建起近似随机的反事实框架。最后计算两者差分的平均值，即平均处理效应。具体步骤如下所示：
第1步，通过Logit模型估计每个样本的倾向得分值，在本文中表现为子女是否接受高等教育的概率，估计模型如式(1)所示：
Logit(Di) = a0 + a1Xi (1)
式(1)中，下角标i代表第i个样本。Xi为控制变量，考虑到本文研究代际之间的经济支持，因此在回归模型中不仅控制了父母和子女的社会人口特征，而且还控制了其经济特征。Di为虚拟变量，代表是否接受高等教育(接受 = 1；未接受 = 0)。
第2步，根据上述得出的倾向得分值，本文为接受高等教育样本(实验组)匹配出与其特征相近的未接受高等教育样本(对照组)。之后，使用半径匹配法(caliper = 0.01)进行匹配，进一步消除组间差异。半径匹配法是事先设定半径，找到所有设定半径范围内的单位圆中的对照组样本。随着半径的减小，匹配的要求越来越严，获得的匹配效果也更为精准，与其他匹配方法相比具有显著优势。此外，本文还采用核匹配(核类型为正态分布；kerneltype = biweight)和带卡尺的近邻匹配(n = 3, caliper = 0.01)两种方法对匹配结果进行稳健性检验。
第3步，根据匹配的样本数据计算实验组的平均处理效应(ATT)，由此分析实验组与对照组之间的差异水平。
3.2. 数据来源
本文使用2018年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CHARLS)的数据进行实证分析。数据库调查内容全面，不仅包括受调查者的社会人口特征和经济特征信息，而且还含有详细的代际经济转移信息，其丰富的样本与信息有助于对本文主题做出更加准确与深入的数据分析。
为了考察子女是否接受高等教育对农村老年父母经济支持的影响，本文对研究样本做出如下几点限制：第一，样本为60岁及以上且具有农村户口的老年人；第二，本文限定样本老人至少有一个年满18周岁且已经工作的健在子女，因为未成年或在校就读的子女一般不具有对父母的经济供养能力；第三，本文仅保留不与子女共同居住的老人样本。在农村地区，子女和老年父母一般共享家庭内部的经济资源。当子女与老年父母共同居住时，研究者难以准确地界定代际之间的经济转移。在剔除不符合限定条件的样本和关键变量缺失的样本之后，本文最终获得的有效样本数量为4149个。
3.3. 变量设置
3.3.1. 被解释变量
本文研究的被解释变量是子女与老年父母之间的代际经济支持，包括子女对老年父母的经济转移和老年父母对子女的经济转移两个方面，两者之差为子女对老年父母的代际经济转移净值。这里的代际经济转移指包括货币和折算成货币的实物转移总额。在CHARLS数据库中表现为：在过去一年中，子女或老年父母为对方提供的生活费用总额与其他物品折算为货币的总额之和。此外，由于标准差值过大，易出现极端值，本文对代际经济转移和老年父母的收入、财产进行了5%的缩尾处理，以消除离群值对回归结果的影响。
3.3.2. 解释变量
考虑到一个家庭可能有不止一个子女，本文借鉴杨克文的做法，以年龄最大的子女样本作为解释变量 [10] 。其中，接受高等教育的子女样本为实验组，未接受高等教育的子女样本为对照组，数量分别为376个和3773个。
3.3.3. 控制变量
协变量划分为父母特征、子女特征和家庭特征三类，具体包括父母年龄、单独居住、日常活动能力、健康状况自评、是否有基本养老保险、是否有基础医疗保险、父母收入、父母现有财产、子女年龄、子女收入、老人子女数量和老人是否照顾孙辈等14个变量，变量赋值如表1所示。
4. 实证分析
4.1. 描述性分析
表1描述了样本匹配前变量的基本情况。描述性统计结果显示，实验组样本子女对父母的经济转移净值高于对照组，但实验组父母的收入水平也要显著的高于对照组。即成年子女对父母提供经济帮助的规模与父母收入水平呈显著的正相关，这也与江克忠采用2008年CHARLS数据的研究发现相符合 [11] 。因此，本文不适合通过简单的OLS模型判断子女受教育水平和老年父母经济支持之间的因果关系，接受高等教育的子女样本可能仅仅是因为父母较高的收入水平而对父母提供更多的经济帮助，两者之间存在内生性问题，体现出使用倾向得分匹配法的必要。
另外从用于倾向得分估计的Logit模型估计结果看，父母收入水平、拥有财产金额以及原生家庭中子女数量会对子女是否接受高等教育产生显著的影响，进一步说明了样本存在自选择的问题。其中，父母收入水平越高、拥有财产金额越多，子女接受高等教育的概率就会显著性提高；而原生家庭中子女数量与子女接受高等教育之间存在显著的负向关系。
Table 1. Descriptive statistics of sample variables
表1. 样本变量描述性统计
注：表1最后一列为实验组样本和对照组样本的均值差异，其中：***、**、*分别表示在1%、5%、10%的水平上显著。
4.2. 样本匹配效果检验
本文在利用半径匹配法对样本进行一对多匹配的基础上，还使用平衡性检测对样本匹配效果进行判断。根据Rubin和Rosenbaum以及齐子鹏等人的判断标准，认为如果匹配变量的标准偏误的绝对值小于10%，则可以认为样本的匹配效果较为良好 [12] [13] 。图1是运用倾向得分匹配法匹配后的子女对老年父母的经济转移的平衡性检验结果表。由图1数据可知，所有的协变量在匹配完成后的标准偏误绝对值均处于10%以下。其中，父母日常活动能力、父母收入和现有财产以及子女收入等匹配前存在显著性差异的变量，在匹配后差异已不再显著。说明倾向得分匹配有效地消除了实验组与对照组间各类特征变量的差异，匹配结果是可信的。
4.3. 子女受教育水平对农村老年父母经济支持的影响
表2中的(1)栏给出了基于半径匹配法估计的子女教育对代际经济支持的影响效应。通过表2的数据，本文主要发现以下两点结论：第一，子女是否接受高等教育对于老年父母给予子女的经济转移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子女接受高等教育会导致老年父母给予子女的经济转移提高258.23元；第二，子女是否接受高等教育对于老年父母从其子女处获得的经济转移和经济转移净值均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子女接受高等教育会导致老年父母从其子女处获得的经济转移和经济转移净值分别提高1455.19元和1196.96元。
表2中的(2)，(3)栏是通过带卡尺的近邻匹配和核匹配的估计结果。比较之后不难发现，基于这两种匹配方法的估计结果与基于半径匹配法的估计结果大体一致。以上结论说明，子女接受高等教育会显著的提高子女对农村老年父母的经济支持，而且该结论具有较好的稳健性。
Table 2. Estimated results of the impact of children's education level on the economic support of rural elderly parents
表2. 子女受教育水平对农村老年父母经济支持的影响估计结果
注：***、**、*分别表示在1%、5%、10%的水平上显著。
5. 机制分析
通过上文的分析结论可知子女接受高等教育会显著的提高其对农村老年父母的经济支持，本节则主要通过利他和交换两类代际转移动机进行机制分析，寻找这其中可能的传导路径。
5.1. 利他动机分析
从利他动机的角度来看，子女会自觉地赡养老人，且接受高等教育的子女普遍拥有更高的个人素养，其赡养意识和责任感会更强，从而导致高学历子女显著的增加其对老年父母的经济支持。
本文使用子女不与父母同住时“使用聊天工具联络的次数”作为衡量子女赡养意识和责任感的指标。一般认为，子女与父母的交流次数越多，代际之间感情越好，子女的养老意愿和责任感也会越强。本文用“子女与父母的联络次数”作为被解释变量，“子女是否接受高等教育”为解释变量，并加入表1中的控制变量进行回归分析，结果如表3所示。根据表3可知，子女受教育水平越高，其与父母的联络次数就会显著增加，表明其赡养老人的积极性也越高，在生活中更有可能增加对老年父母的经济支持。
Table 3. Analysis of the influence of children’s education on the sense of support
表3. 子女教育对赡养意识的影响分析
注：***、**、*分别表示在1%、5%、10%的水平上显著，括号内为标准误差。下表同。
此外，子女对父母的养老能力也是不容忽视的一点。如果子女没有较高的收入水平，赡养能力弱，则其无法给予老年父母较多的经济支持。因此，本文用“子女收入水平”作为被解释变量，“子女是否接受高等教育”为解释变量，并加入表1中的控制变量进行回归分析，表4为本次回归分析的结果。由表4可知，子女拥有高等学历会显著的增加其收入水平，增强其赡养父母的能力。
Table 4. Analysis of the impact of children’s education on children’s income
表4. 子女教育对子女收入的影响分析
5.2. 交换动机分析
社会交换理论在养老方面的运用体现为：老年父母通过对孙辈的照料来换取子女对其的赡养。因此，本文在回归模型中加入子女受教育水平和父母对孙辈隔代照料的交互项，分析隔代照料的调节作用；并对交互项变量做了去中心化处理，使回归的结果更具有和科学性和稳定性。由表5的回归结果可知，交互项系数为452.67且显著为正，说明隔代照料会正向调节子女受教育水平对老年父母经济支持的影响。与未提供隔代照料的老年父母相比，为受教育水平较高的子女提供隔代照料的老年父母获得的经济支持更多。上述结论也印证了交换理论的假说。
Table 5. Analysis of the moderating effect of intergenerational care of elderly parents
表5. 老年父母隔代照料的调节效应分析
本文也分析了子女受教育水平和隔代照料发生率之间的关系。表6是用倾向得分匹配法得到的分析结果，由此可知，接受高等教育的子女会显著的减少隔代照料发生率。与未接受高等教育的子女相比，老年父母为受教育水平较高的子女提供隔代照料的概率更低，大约会减少6%的发生率。这可能是因为拥有高学历的样本人群更加重视自己子女的教育和成长，会增加与子女的陪伴时间，从而减少老年父母对孙辈的隔代照料时间。
Table 6. Analysis of the influence of children's education on the incidence of intergenerational care
表6. 子女教育对隔代照料发生率的影响分析
5.3. 总结
综上所述，子女受教育水平会通过两条路径影响老年父母的经济支持。如图2所示，子女受教育水平提高，收入增加，对老年父母的赡养能力增加；同时，子女与父母的联络次数也会增多，标志着子女拥有更强的赡养意识与责任感。这两条路径使得高学历子女愿意并且能够为自己的父母提供更多的经济支持。
此外，父母对孙辈隔代照料对老年父母的经济支持起到正向调节作用。高学历子女会因隔代照料行为增加对老年父母的经济支持，但也会减小隔代照料的发生率。
6. 结论与政策建议
随着人口老龄化的加深，养老问题愈发严重。我国现行的家庭养老模式依赖于子女对老年父母的供养。本文发现子女受教育水平的提高能显著的增加对农村老年父母的经济支持。在关注养老问题的同时，注重农村子女教育可以稳固家庭养老模式，对缓解养老难题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为此，本文提出以下几点建议：
首先，政府部门应逐步推进农村养老体系和公共养老资源的配置，以缓解养老资源紧张的问题。家庭养老模式是我国现行的主要养老模式，但随着我国经济的发展和少子化的加重，在未来社会养老才是主流。这就要求我国政府需要完善相关的养老配套措施，如养老院、更为全面的养老保险制度、相关法律法规等。
其次，注重农村地区教育资源的投入。教育是百年大计。高质量的教育不仅对居民增收和农村地区经济发展有益，而且会影响子女对父母的经济供养，提高农村老人的养老水平。一方面，应增加农村地区教育经费；另一方面，通过制度保障农村地区教育水平的提高，缩小城乡教育资源差距。
最后，加强公益宣传作用，提高子女对父母的赡养意识。我国有深厚的文化底蕴，长期传播的儒家思想使孝道文化被广大群众所接受。可以在乡村地区制作公益广告，提升子女对父母的赡养意愿。
基金项目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多重排斥与西部特困地区包容性发展机制生成研究”(编号：18BGL222)。
NOTES
1国家统计局，http://www.stats.gov.cn/zt_18555/zdtjgz/zgrkpc/dqcrkpc/。
2中国人大网，http://www.npc.gov.cn/zgrdw/npc/cwhhy/12jcwh/2016-09/02/content_1996435.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