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安史之乱后藩镇林立,幕府自辟僚属成为普遍现象;而这使得落第举子有了实现自己的价值的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消减了他们落第的怨望,幕府也会给予他们一些物质保障,于是入幕成为了举子落第后一种较好的出路。不仅在藩镇,甚至地方府州也可自辟僚佐,严耕望先生认为“属州‘军院’之职即方镇使府之具体而微矣” [1] ,由于州自辟与藩镇幕府自辟均是私人关系,特将府州自辟僚佐的情况一并归入这里讨论(唐人甚少将州县称为幕府,与宋及以后不同)。以下将从落第举子在幕府中的身份和作用两方面探讨落第举子在幕府所从事什么,借此说明他们在幕府的地位及特点。
2. 落第举子在幕府的身份
关于幕府文职僚佐的设置,《新唐书》卷49下《百官志》记载:
节度使、副大使知节度事、行军司马、副使、判官、支使、掌书记、推官、巡官、衙推各一人,同节度副使十人,馆驿巡官四人,府院法直官、要籍、逐要亲事各一人,随军四人。节度使封郡王,则有奏记一人;兼观察使,又有判官、支使、推官、巡官、衙推各一人;又兼安抚使,则有副使、判官各一人;兼支度、营田、招讨、经略使,则有副使、判官各一人;支度使复有遣运判官、巡官各一人。
……
观察使、副使、支使、判官、掌书记、推官、巡官、衙推、随军、要籍、进奏官,各一人。
团练使、副使、判官、推官、巡官、衙推,各一人。
防御使、副使、判官、推官、巡官,各一人 [2] 。
在诸多史书中,唯《新唐书》此处较为详细地记载了各类使职所置僚佐。严耕望先生在《唐代方镇使府僚佐考》一文中在对文职僚佐进行了全面的考察,分析了各僚佐的职掌、地位及其演变。严耕望先生指出:副使、行军司马地位最高,唐末司马位于副使之上。判官为上佐,与府主关系密切。掌书记与判官相仿,支使类于掌书记,但节度使下不置支使,推官和巡官次之,衙推再次之。参谋,开成四年已废置。孔目官,地位较低。要籍,掌财计。逐要,位在要籍之上。驱使官,石刻皆作“駈使”。随军与随使相类,皆无定职,随身仆使地位极低,傔人和別奏或为上述三者之前身。渡边孝先生认为副使、判官、支使、掌书记、推官、巡官等位于上层的幕职被称为“幕宾”“宾僚”,衙推、要籍、逐要、孔目官、驱使官、随军等则是下级幕职官,可能被称为“幕吏”,是类似于吏职的存在,掌管藩府庶务 [3] 。有学者认为充任下级僚佐者,不言具体职,仅以“从事”“宾佐”等笼统称呼。但“从事”似乎应是泛指幕府僚佐,如《剧谈录》记载:“一旦,从事于使院会饮,与从容赋诗,顷之,达于王公,乃召护军俱至。从事乃屏去翰墨,但以杯盘迎接。良久,问之曰:‘适闻判官与诸贤作诗,何得见某而罢?’” [4] 若是下级幕僚的聚会场合,岂需要节度使、监军、判官来出席,又《窦牟墓志》中言“六府从事几且百人,有愿奸、易险、贤不肖不同,公一接以和与信,卒莫与公有怨嫌者” [5] ,可证如此。
尽管唐后期幕府自辟僚属的自主权大大增加,但政府对此也有一些限制,诸如规定僚佐员额、限制被征辟者的出身等。如会昌五年(845)六月敕:
诸道所奏幕府及州县官,近日多乡贡进士奏请。此事已曾厘革,不合因循,且无出身,何名入仕。自今以后,不得更许如此。仍永为定例 [6] 。
可以看出,朝廷在此之前已经发文限制乡贡进士任幕府及州县官,但任屡禁不止,又在会昌五年再次下敕强调。实际上,在幕府日常运作中,对朝廷的限令并不完全遵循,在正员之外亦有不固定的超额僚佐,只是不奏报朝廷。藩镇长官有时还派遣幕僚兼任下辖州县摄职。此外,藩镇府主为了招揽更多人、以重府望等,在制度之外,对一些来投奔的人加以游客之礼,即令其为没有职位的闲散宾客。赵满在其博士论文《唐五代藩镇体制与地方社会变迁研究》中称之为“游客”,指“没有正式职务而专务宴游的一类人群,与府主之间同样是主客关系” [7] ,也是幕府中一种结构性的存在。广明之乱后,幕府辟署大大突破了朝廷的限制。
笔者从正史、笔记、墓志等史料记载中发现的入幕的落第举子约有九十人,通过探究这些人在幕府的经历,得到以下几点发现:
1) 一般落第举子进入幕府从下级幕职官或推官、巡官做起,有文名和声望的落第举子可升任或担任掌书记、支使、判官。
从文献中来看,在幕府中担任僚佐、有实际职务的落第举子并非少数,这些人是参与幕府运作的。幕府辟署以有出身的及第者为优,给予落第举子的职位便不会太高,普通落第举子一般是从下级幕职官孔目官、要籍、随军等做起。他们往往不是直接由府主征辟,而是通过客将等幕府中专职负责宾客事务的客将或其他幕僚的途径进入幕府。李商隐所撰《为荥阳公桂州署防御等官牒》中任命乡贡明经陶褾为要籍 [8] ;《太平广记》记载杜思温罢举后在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幕府,“(韦)公甚重之”,才“累署要籍、随军”,“亦无正官” [9] ,可见若非得到府主青眼,杜氏连要籍之官都做不成。《唐故冯府君墓志铭并序》撰者自称“乡贡进士节度随军刘南仲” [10] ,也是下级幕职官。蔡勋屡试不第,因家贫罢举,其墓志云“王相播辟为淮南幕外吏” [11] ,历经十余年。又章鲁封屡试不第,钱鏐“以章鲁封为表奏孔目官,章拒而见笞” [12] ,尽管章氏是府主亲自授官,但也仅给予表奏孔目官的低级职位。落第举子人数众多,名声不大、无家族背景的落第举子在幕府中很难得到高等的职位。
幕府聘任文职僚佐,尤其重视其文学能力,有些有特殊才能或声名在外的落第举子,被府主看中者,也会被辟为上级幕职官,主要是巡官、推官、支使和掌书记。敬翔“与人为笺刺,往往有警句”,被朱温所欣赏,后在其幕下任馆驿巡官,专掌檄奏。周涯连不中第,“时太原节度使狄公兼謩知君之能文,辟署节度巡官,奏授协律郎”( [11] : p. 351)。《陈谠墓志》中记载:“(陈诲)举进词学优富,流辈多宗之。命不偶时,累战失捷,郑司空愚辟署南海掌记,试秘省校书。”( [10] : p. 2553)李巨川擅长燕许体文,历举不第,“河中王重荣辟为掌书记”,“书檄奏请日纷沓,须报趣发,皆属巨川”( [2] : p. 6409),此后在山南节度使杨守亮幕府、华商节度使韩建幕府均任掌书记,而后又被升为判官。李克用上源驿之变后,“记室殁焉,既归镇,辟掌奏者,多不如旨。或有荐袭吉能文,召试称旨,即署为掌书记”,后升为节度副使。独孤朗落第后放弃科举归养伯父母,因有孝慈之名,在江西观察使韦丹幕府任推官,辗转宣歙观察使卢坦幕府,最后在浙东观察使李逖幕府任判官。裴滈“童丱岐嶷,及长好学,有文章,词藻精赡”( [11] : p. 448),五试不第,遂为河阳节度推官。
2) 落第举子在幕府也可为摄职,有的是摄幕职,有的是摄府主统辖的州县职,有的则是以幕职兼摄州县职。
《云麓漫钞》卷四记载:“自中叶以来,藩镇自辟召,谓之版授,时号假版官,言未授王命,但摄之耳。” [13] 关于摄官的问题,学者陈志坚、周鼎已有研究,不拟赘论。这里重点关注的是落第举子幕僚的摄职情况。会昌元年五月中书门下上奏如下:
州县摄官,假名求食,常怀苟且,不恤疲人。其州县阙少官员,今后望委本州刺史于当州诸县官中,量贤剧分配公事勾当。如官员数少,力实不逮处,即于前资官选择清谨有能者差摄,不得取散、试官充 [14] 。
可见,州县摄官并非正职,在某职缺员的情况下临时处理事务,仅领取俸禄,由州刺史指派,又因使职往往兼任治州刺史,往往以僚佐兼任州县官,如“歙州阙刺史,(崔衍)府中宾皆愿去” [15] 。并且,必须有一定的出身,且最好是现任其他官员。但实际情况并不如此,从石刻资料来看,一些落第举子在幕府的任职就是摄职,如《金石萃编》卷一一七《新修曲阜县文宣王庙记》所记“摄郓曹濮等州馆驿巡官乡贡进士贾防”,即在天平军节度使、郓曹濮等州观察使孔温裕幕府;“乡贡进士前摄幽州大都督府参军许舟”( [10] : p. 2443),幽州为卢龙军节度使治所,许舟即是节度使所辟;“前摄沧州司马乡贡进士徐胶”,沧州为义昌军节度使治所,徐胶也是节度使所辟。又如“乡贡进士摄曲阳县尉赵勤”( [10] : p. 2506),“摄涿州参军乡贡进士陇西彭藩”( [10] : p. 2037),因为史料较少,难以判断是使府府主所辟还是州长官所辟。可以看到,他们所担任的摄职有幕职官、也有州县官;摄职不必上报朝廷,是安置落第举子这种无出身僚佐的最合理途径。值得关注的是,他们在标榜自己身份时除了说明自己的摄职,也强调了自己乡贡进士的身份,尽管他们并没有及第。譬如赵勤,根据《金石萃编》卷七三《北岳府君碑》所记:
勅大和七年九月十七日立冬祭
初献节度巡官登仕郎试太常寺太祝骑都尉薛嗣立
亚献将仕郎守易州满城县令摄曲阳县令顾文赏
终献乡贡进士摄曲阳县尉赵勤
太祝官节度逐要通直郎试邑王府长史摄曲阳县尉并摄岳令李宽
勅大和八年九月廿七日立冬祭
初献节度巡官试太常寺太祝骑都尉薛嗣立
亚献将仕郎守易州满城县令摄曲阳县令顾文赏
终献将仕郎前试太常寺奉礼郎摄曲阳县尉赵勤
赵勤的头衔由乡贡进士变为将仕郎前试太常寺奉礼郎,他最初担任摄职时是没有宪衔的,曲阳县属定州,为义武军节度使治州,可能是这一年间节度使为其奏请了散官和带职。落第举子入幕后也可兼摄州县事,这往往是府主所调派的,如落第举子张圆任“河中府法曹参军,摄虞乡令。有能名,进摄河东令。又有名,遂署河东从事,绛州阙刺史,摄绛州事”( [5] : p. 384)。河中府是河中节度使治所,虞乡、河东县和绛州均为其所辖,墓志题名为“河中府法曹张君”,可见只有河中府法曹参军一职是正式的、其他摄职均没有上奏朝廷;同时也可以看出,张圆实际是在州县工作的,这种摄职并不是虚名。
3) 落第举子入幕后不仅有一幕职官,也可以有带职,一般限于上级幕职官,如在幕府有特殊贡献得到府主赏识也会被奏请一个带职;落第举子幕僚的带职也可以升迁,起始通常是低阶试官,少数可加兼官、检校官。
在文献中可以看到落第举子入幕后也可以由府主上奏获得带职,如陈诲在郑愚幕中任掌书记时,带职为“试秘省校书”(正九品上);王适在凤翔节度使李惟简幕中任观察判官、试大理评事(从八品下)摄监察御史(正八品下);周涯在太原节度使狄兼謩幕中任巡官,奏授协律郎(正八品上);李正卿在泾原节度使段祐幕中从事,带职为“试左武卫兵曹掾”(品阶不明,应低于从八品下) ( [10] : p. 2240);裴某在宣武节度使韩弘幕中从事,“后拜太子通事舍人”(正七品下),此官应为试官。但如前所揭,落第举子幕僚带职并不是普遍现象,并且落第举子幕僚的带职品阶不高,以试官为主,并且要求他们的幕职官较高,还没有看到下级幕职官有带职的例子。落第举子幕僚的带职也是可以迁转的,如李正卿从试左武卫兵曹掾转大理寺评事兼监察御史,品阶有所上升,仍在幕府内任职。又如窦庠先是在武昌军节度使韩皋幕任节度副使、(试)大理司直,迁(摄)监察御史、权知岳州事;而后韩皋任浙西观察、镇海军节度使,又随其任节度副使、迁(兼)殿中侍御史;之后又在宣歙团练使范传正幕,任团练副使、试太子中允、兼侍御史;即韩皋任东都留守、东畿汝防御使时,又前往韩幕府任东都留守判官、汝州防御判官,改检校户部员外郎兼侍御史 [16] 。带职将幕职官纳入了中央官僚体系之中,在名义上成为幕府僚佐进入朝堂的途径;但对于落第举子出身的幕僚来说,这只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并不足以取代科举考试成为入仕的最优选择。
4) 还有一些落第举子在幕府中没有任职,仅是寄食幕府,平时不从事公务,仅陪同府主活动。
张祜举进士不第,曾入王智兴幕,《剧谈录》载有王智兴及幕府从事会饮事,“时文人张祜亦预此筵”,并在宴会上献诗,“留驻数月,赠行以绢千匹” [4] 。可知,张祜并无职位,只是陪从宴游的宾客。又如“元和十年(815),沈亚之始以记室从事陇西公军泾州,而长安中贤士皆来客之……客有复至者,渤海高元中、京兆书谅、晋昌唐炎……” [17] 其中,《唐摭言》卷二载,唐炎在元和八年以府元落第,他在落第后入泾原节度使李汇幕府为文学宾客。再如陈陶,落第后曾游容管经略使韦廑幕府,作有《赠容南韦中丞》《贺容府韦中丞大府贤兄新除黔南经略》《和容南韦中丞题瑞亭白燕白鼠六眸龟嘉莲》《南海送韦七使君赴象州任》等诗,从诗题可以看出,他在幕府中也是为府主作诗应和,装点门面的宾客。又如曹松,下第后也短暂湖南观察使李璋幕府,其诗《陪湖南李中丞宴隐溪》即作于此时,其中有“若值主人嫌昼短,应陪秉烛夜深游”之句,可知他也是陪从府主宴游的宾客。又如《八琼室金石补正》卷65《庆唐观李寰谒真庙题记》碑阴记载建中三年随从晋慈等州都团练观察处置等使:
观察判官将仕郎试大理评事武恭
观察支使试宏文馆校书郎贺拔惎
观察推官给事郎试大理评事兼监察御史赐绯鱼袋卢抚
摄团练判官朝散大夫前殿中侍御史内供奉萧齐
摄观察推官宣德郎试太府寺丞赐绯鱼袋王文简
摄观察巡官宣德郎试司农寺主簿魏元膺
摄观察巡官宣德郎前守幽州录事参军萧存古
奉义郎前绛州万泉县令从矩乡贡进士方郢
前乡贡明经方回前乡贡明经方参从矩等侍从礼谒尊容
押衙兼殿中侍御史杨公实衙前将金紫光称大夫试鸿胪卿齐志英
亲事将金紫光称大夫试少府监王元佋
押衙登仕郎前临汾县主簿吕式
承务郎行晋州录事参军潘昭
乡贡进士方郢列序于幕府僚佐、前资官之后和前明经之前,又没有幕职和摄职,可见应是幕府中比较有名望的宾客,但也没有实职。
实际上,落第举子在幕府所能获得的身份与唐后期的政治变化也是息息相关的,中央的限令和执行的力度在时间、空间上的不同,中央对强藩、弱藩的规定也各有不同,一般来说广明之乱后原有的秩序变得更加脆弱。与及第举子将幕府视为回旋入朝的跳板不同的是,落第举子极难由幕府升入朝廷,一般在一个幕府内升迁或在多个幕府内游走;唐末,由于藩镇的兼并战争,落第举子幕僚才可能通过自己的才能获得较高的职位,如敬翔、罗隐等,但也是凤毛麟角。
3. 落第举子在幕府的作用
落第举子得以跻身幕府,大都以文见长,因此他们在幕府中的从事也都与之相关,在幕府中主要起到献策与劝谏、处理公文、佐理藩镇庶务、陪从宴游的作用。
3.1. 献策与劝谏
落第举子进入幕府后顺理成章与府主结成了主宾关系,为府主出谋划策自然也成为其应尽的义务,并且他们也希望通过积极地献策弥补自己天然的不足,得到府主重用。如敬翔在朱温幕府作馆驿巡官时,“太祖与蔡贼相拒累岁,城门之外,战声相闻,机略之间,翔颇预之。太祖大悦,恨得翔之晚,故军谋政术,一以谘之”,正是通过向朱温出谋划策,敬翔才得以受到重用、迅速升迁。也有一些落第举子恪守为臣之道,尽心规劝府主,杨夔在田幕府,《新唐书·田頵传》载“时杨行密势威甚盛,夔知頵力不足以抗杨行密,著《溺赋》以谏之,頵不用,卒败。”( [2] : p. 5476)当然,也有一些落第举子幕僚向府主献阴谋以泄私愤,如《北梦琐言》中记载:“彦祯有子曰从训,素无赖,爱其车马姬妾,以问其父之幕客李山甫。”李山甫“数举不第,尤私愤于中朝贵达”,于是为其献策,尽杀王铎及其宾客,抢夺其行囊和姬妾。
3.2. 处理书檄奏请
尽管落第举子没有通过礼部试,但他们在科举体系下受教育多年,处理公文的能力还是胜于一般吏员和从军之人的,藩镇任用落第举子大都是看中他们这方面的能力,委以文职。因此处理书檄奏请是落第举子幕僚最主要的工作。通过统计我们也可看到,许多落第举子幕僚在幕府中或任掌书记,或分兼其职。
落第举子的征辟来自于武人掌藩镇对文墨之事的不精。《新五代史》记载:
张彦之乱,命判官王正言草奏诋斥梁君臣,正言素不能文辞,又为兵刃所迫,流汗浃背,不能下笔。彦怒,推正言下榻,诟曰:“钝汉辱我!”顾书吏问谁可草奏者,吏即言颋罗王时书记,乃驰骑召之。颋为乱兵劫其衣,以敝服蔽形而至,见彦长揖,神气自若,挥笔成文,而言甚浅鄙,彦以其易晓,甚喜,即给以衣服仆马,遂以为德伦判官 [18] 。
通过这则材料可以看出,在魏博镇中,即使是位列文职上佐的判官,尚不会草奏。又《太平广记》中记载:
至明,有敕以禁兵将为贼境观察使,其人与殷友善,驰扣殷氏之门。武人都不知书,云:“便须一谢表,兼镇抚寇攘。事故颇多,公有亲故文士,颇能相助否?”殷良久思之,无可应者。忽记得孟君久曾应举,可以充事。遽引见之,令草一表,词甚精敏。因请为军中职事,知表奏。数日授官,月俸正七十千( [9] : p. 1085)。
孟君久不中第,在其丈人殷君家寄住,被人所鄙薄,只能宿于马厩;而军将某正将赴任观察使,苦于没有文士为其处理事故,寻求友人殷君帮助,才发现只有孟君曾应举,可为一用。其一,武人久在军中,较少结识文士,一旦任使职,难免需要招募文人且为亲故为其处理文书等事务。其二,殷君似为当地土豪,其所识亲故竟也无可用之人,只能推荐他所轻贱的孟君。其三,即使孟君不中第,但仍精于文词,可见落第举子的文采也是超过一般人的。
再看其他几例,李巨川在王重荣幕府任掌书记,“重荣讨黄巢,书檄奏请日纷沓,须报趣发,皆属巨川”( [2] : p. 6410)。“后唐李袭吉为武皇河东节度副使,好学,有笔述,虽军前马上手不释卷,凡太原自中和来所发笺奏军书,皆袭吉所为也。”( [14] : p. 8553)《鉴诫录》卷二《判木夹》记载:“后高相公骈统临益部,兼号征南,蛮陬闻名,预自屏迹矣。然时飞一木夹,其中惟夸兵革犀象,欲借绵锦之江,饮马濯足而已。高相公于是经营版筑,置防城勇士八千,命胡记室曾以檄破之,仍判回木夹。”文末夹注云:“此答木夹书,元是胡曾与路岩相公镇蜀日修之,非为高骈相公也。何光远误述。”经前贤考证,此胡曾在剑南西川节度使路岩幕府事也,他代路岩回复南诏所作的《回云南牒》,文辞卓然,天下称奇。
3.3. 佐理藩镇庶务
除从事文书工作外,一些落第举子幕僚还参与处理具体的行政事务。一是处理幕府的杂务。担任相当于“吏”的下级幕职官,如前揭陶褾为要籍,杜思温为要籍、随军,刘南仲任节度随军,钱鏐“以章鲁封为表奏孔目官”。随军“奉使出入”,据李文才考证其所掌“既有官府公务(如看守仓库、传送公函、奉命上表诸事),也有长官交办之私人事务(如递送私人信件、绘事缣素诸事)” [19] 。二是分担地方政务。《唐摭言》卷二:“咸通末,永乐崔侍中廉问江西,取罗邺为督邮,邺因主解试。” [20] 罗邺应为府州录事或参军,参与主持解试。张巽“前后受假署于连帅府者,简书三换,分剧务于度支,□□□司再移,皆期于治静事举,吏休功倍”( [10] : p. 1288),最后卒于青州盐铁院官舍,虽然不明其具体官职,但可以看出张巽必定参与过淄青盐铁财政事务。王适在凤翔节度使李惟简幕府任试大理评事、摄监察御史、观察判官,其在任期间“栉垢爬痒,民获苏醒”,可见他应当参与了一些地方民生事务。孙绚任湖南观察使李庾巡官时,“军旅州县之事一以咨之,府君穷诘文簿,条举纲目,大小繁委,悉无□滞” [21] 。这则材料更为明显。除了以上情况,还有幕职兼摄地方长官的情况。周涯在太原节度使狄兼謩幕府,“时属广阳邑阙令长,狄公又多君清廉有政术,改奏广阳令”。张圆“署河东从事,绛州阙刺史,摄绛州事”( [5] : p. 383)。也有一些特殊情况下的兼任,如裴某落第后为韩宏从事,“当伐蔡及郓州,尝为军首,赞佐有劳”。外交活动,如“贞元十五年,于公頔节制汉南,尚以淮宁阻命邻境是忧,念陆贾之使南越,思食其以下齐城,府幕军戎无所当选,乃命往说焉,有功,兵还,奏加监监察御史” [22] 。
3.4. 陪从宴游作文
《唐会要》载,宝历二年京兆府奏:“伏见诸道方镇,下至州县军镇,皆置音乐以为欢娱,岂惟夸盛军戎,实因接待宾旅。”( [6] : p. 631)藩镇幕府举办宴会乃是常规之事,府主便需要一批文人墨客为其增色;一些府主喜好文学,也多招纳文人,其中不乏落第举子。张巽在淄青观察使薛平幕府,“至若辑□□□喜爱宾客,嬉谐讌乐,唱噱终日,未尝倦也”。刘言史在山南东道节度使李夷简幕府中,“陇西公日与之为笔宴,其献酬之歌诗,大播于当时”。《剧谈录》卷上所记:
王侍中智兴,武略英奇,初授徐方节制,雄才磊落,有命世间生之誉。幕府即开,所辟皆是儒者。一旦,从事于使院会饮,与从容赋诗,顷之,达于王公,乃召护军俱至。从事乃屏去翰墨,但以杯盘迎接。良久,问之曰:“适闻判官与诸贤作诗,何得见某而罢?”遽令却取笔砚,复以彩笺数十幅散于座。众宾相顾迟疑。将俟行觞举乐,复曰:“本来欲观制作,非以饮酒为意。”时小吏亦以笺翰置于王公之前,从事礼为揖。王公曰:“前某以韬略发迹,未尝留心章句。今日陪奉英髦,不免亦陈愚恳。”遂乃引纸援毫,顷刻而就,云:“平生弓剑自相随,刚被郎官遣作诗。江南花柳从君咏,塞北烟尘我自知。”四座览之,惊叹无已。咸云:“忠烈词彩,虽曹景宗、贺若弼,无以加也!”曹景宗于御座探韵赋诗云:“去时儿女悲,归来笳鼓竞。借问路傍人,何如霍去病。”宋帝览之,称赏无已。又隋将贺若弼《赠源雄》诗云:“交河骠骑幕,合浦伏波营。莫使骐驎上,无我二人名。”时文人张祜亦预此筵,监军谓之曰:“覩兹盛事,岂得无言?”祜即席为诗以献,云:“古来英杰动寰区,武德文经未有余。王氏柱天勋业外,李陵章句右军书。”王公览之笑曰:“襃饰之词,可谓无所爱惜。”左右或言曰:“书生之徒,务为谄佞。”王公叱之曰:“有人道我恶,汝辈又肯否?张秀才海内知名,篇什岂易得?”天下人间,且以为王智兴乐善矣。留驻数月,赠行以绢千匹。其后移镇蒲津,子晏平仗节灵武,四远多士,翕然归向。风烈遗芳,迄于今日 [4] 。
徐州节度使王智兴虽为武将,但颇好翰墨,幕府多招儒士,故此种宴饮大概经常举行。可以看到,张祜无任职,但有资格参加这种宴会,特别由监军点出在席间为府主献诗,且留驻数月,所以张祜大概也是因诗歌“海内知名”而以“游客”身份寄食幕府,为府主装点门面。此外,府主往往主持一些文教民生的活动,也会令落第举子僚佐参与其中为其勒石记功,如裴铏任高骈掌书记时,为纪高骈疏凿之功而作《天威泾新凿海派碑》;乡贡进士贾防为郓曹濮观察使孔温裕作《新修曲阜县文宣王庙记》。
4. 结语
总之,落第举子在幕府最主要承担的是“吏”和“文”的工作,是对幕府人才的一种补充。整体上,他们较及第举子来说,对府主的依附性更强,出身限制了他们回旋入朝的可能,私人关系就显得尤为重要。部分落第举子依靠府主的青睐获得成为地方官的资格,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比较好的结果了;也有的依靠家族背景得以取得更高的成就,但只是极少数而已。广明之乱以后,唐中央的秩序遭到严重破坏,许多落第举子幕僚晋升高位,这并非常规制度下应有的情况,而是化镇为国过程中的非常手段。
基金项目
2023年上海师范大学高水平地方高校建设一流研究生教育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