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问题提出
目前，耽美文化在中国越来越流行，以耽美一词在某社交软件上进行搜索，出现的热门词条中讨论度最高可达到18.2万，阅读量可达到上亿次，这些数据表明耽美文化在国内的传播度非常高，值得引起关注与研究。
所谓的“耽美现象”指的是“腐女”观看BL (Boys’ Love)作品的现象(侯秋霞，萧凯欣，2013)。“耽美”这个词汇被日本的漫画界用于BL (英文Boys’ Love的缩写)漫画上，但是，BL一词与男性同性恋并不能够一概而论，它们之间存在着现实与虚拟的壁垒。“腐女”的研究和“耽美”的研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腐女”起源于日语，是“腐女子(Fujoshi)”的简称，专门用来代表对描述男性与男性之间爱情的BL系列作品情有独钟的女性。
随着小说，动画，广播剧，电影，歌曲，网络游戏等BL题材的文学形式的普及，“耽美”这个词在青少年中的地位也越来越高，它目前已经成为了BL的代名词，且在年轻人中十分受欢迎(侯秋霞，萧凯欣，2013)。在互联网时代，耽美文化作为一种亚文化在我国真正地发展起来(陆国静，2011)。
耽美作为一种虚拟文化，腐女的兴趣和喜好都建立在精神层面上，和现实生活完全不同，这与平常我们所认知的同性恋文化是不一样的。李妮蔚(2022)认为在行为层面上，女性受众对耽美网络剧的态度越积极，越喜爱，越容易参与到耽美相关的各种活动中来。但是腐女虽然是耽美亚文化的一部分，可在现实中，她们和普通人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叶凯，2013)，甚至可能从未真正接触过真实的同性恋人群。大部分腐女亚文化群体所喜爱的都是由女性作者创作出的虚拟世界中同性恋人群的故事，同时，她们本身的性取向几乎都是异性恋(朱萃敏，崔亚蓝，2014；李茹，2018)。
腐女主要是以直女的身份处于旁观者的状态，欣赏同性恋的关系(李茹，2018)，对于一些腐女而言，阅读男同性恋小说或者观看同志电影主要是为了“养眼”。耽美小说中的男主人公通常具有惊世骇俗的容貌或才能，视觉上给人以“美”的享受(张婧易，2015)。但是，现在大多数腐女除了会对ACG (Animation Comic Game)作品、电视剧和电影等虚拟世界中的男性与男性之间的关系产生联想以外，在现实生活中也会对两个男性之间的关系产生一定的联想(侯秋霞，萧凯欣，2013)。在现实世界中，一对长相比较帅气的男性，不管对方是不是同性恋，不管对方是不是有配偶，她们都会通过言辞和想象力将对方“凑成一对”(胡佳，杜永红，2017)。已有研究表明，成为腐女对现实生活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当看到两个男生走一起就会幻想他们暧昧，这样会让她们兴奋，从中得到快乐(朱萃敏，崔亚蓝，2014)。那么，这种对男性与男性进行配对的观念，是否会导致她们对现实生活中动作举止比较亲密的男性产生注意偏向？
本研究将采用注意瞬脱范式来探讨腐女和非腐女在注意特点上的差异，通过拍摄男女各两组同性动作图片(包括亲密动作图片和普通动作图片)共四组并进行图片评估后建立图片库，在其中选取实验材料，在注意瞬脱范式中将T1设定为同性亲密动作图片，将T2设为同性普通动作图片，T1和T2皆分为男性和女性两种图片，当腐女和非腐女在注意瞬脱范式中存在显著差异时即表明耽美文化对腐女的注意特点产生了影响，研究旨在考察腐女的注意偏向是否和非腐女存在差异，即是否存在对男性同性亲密动作的视觉注意偏向，同时这种差异是否会泛化至整个同性群体？
2. 研究方法
2.1. 实验一建立图片库
2.1.1. 被试
实验共招募了34名被试(男生12名，女生22名)，被试年龄范围为18至21岁，平均年龄19.74 (SD = 0.88)，被试视力或矫正视力正常，此前均未参与过类似的实验，并且与图片中的八个人不存在任何的人际重叠关系，在实验结束后给予被试一定的报酬。
2.1.2. 实验材料
本研究随机选取了四名男生、四名女生共八名志愿者拍摄四种类型的照片，分别为男性同性亲密动作图片84张，男性同性普通动作图片81张，女性同性亲密动作图片57张，女性普通动作图片78张，合计共300张图片。
2.1.3. 实验程序
本研究通过问卷星发布图片评估量表，量表中的图片采取随机的方式呈现，量表从亲密度、舒适度、愉悦度和唤醒度四个维度采用七点计分进行评分。
2.1.4. 结果
对图片评估的亲密度分数进行独立样本t检验发现(见表1)，男性亲密动作图片与男性普通动作图片存在显著差异，t (1, 163) = 30.56，p < 0.001，具体表现为男性亲密动作图片亲密度维度的得分显著高于男性普通动作图片；男性亲密动作图片与女性普通动作图片存在显著差异，t (1, 160) = 19.81，p < 0.001，具体表现为男性亲密动作图片亲密度维度的得分显著高于女性普通动作图片；男性亲密动作图片与女性亲密动作图片不存在显著差异，t (1, 139) = 1.69，p = 0.094；女性亲密动作图片与男性普通动作图片存在显著差异，t (1, 136) = 27.56，p < 0.001，具体表现为女性亲密动作图片亲密度维度的得分显著高于男性普通动作图片；女性亲密动作图片与女性普通动作图片存在显著差异，t (1, 133) = 18.35，p < 0.001，具体表现为女性亲密动作图片亲密度维度的得分显著高于女性普通动作图片；女性普通动作图片与男性普通动作图片存在显著差异，t (1, 157) = 15.60，p < 0.001，具体表现为女性普通动作图片亲密度维度的得分显著高于男性普通动作图片。
Table 1. The difference of intimacy dimension between four types of pictures
表1. 四种类型的图片在亲密度维度上的差异
2.2. 实验二注意瞬脱范式下腐女与非腐女的注意特点差异研究
2.2.1. 被试
本研究采用随机抽取的方式，用问卷法在江苏师范大学筛查被试，问卷通过问卷星制作并发布——《腐女自评量表》，筛选出得分前30名的腐女作为资深腐女以及对耽美文化最陌生最不感兴趣的非腐女30名参与实验，合计共60名大学生。被试年龄范围在18至22岁之间(M = 19.32, SD = 1.20) (见表2)。视力或矫正视力均达到1.0以上，此前均未参加过类似实验，同时，这60名被试在之前并未参与过实验一的图片评估，并且与实验材料中的八个人不存在任何的人际重叠关系，在实验结束后给予被试盲盒礼品作为被试费。
Table 2. The difference in self-rating scores between the fujoshi and non-fujoshi
表2. 腐女和非腐女在自评得分上的差异
2.2.2. 实验材料
实验材料均选取自实验一中建立的图片库，TI中的材料分别选取男性和女性同性亲密动作图片中在亲密度维度上分数最高的10张图片，T2中的材料分别选取男性和女性同性普通动作图片中在亲密度维度上分数最低的10张图片，填充材料选自所有图片中亲密度维度在中间区域的16张图片。实验中选取的所有实验材料都进行了标准化处理，所有实验材料均设置成相同的规格大小，并对背景进行处理，T1和T2中的图片以红色边框表明，填充材料以倒置的形式呈现。
2.2.3. 实验设计
采用被试类型2 (腐女、非腐女) × T1图片性别2 (男性同性亲密动作图片、女性同性亲密动作图片) × T2-T1延迟时间2 (lag2、lag6) × T2图片性别2 (男性同性普通动作图片、女性同性普通动作图片)四因素混合实验，其中被试类型为组间变量，T1图片性别、T2-T1延迟时间和T2图片性别为组内变量，因变量为T1判断正确情况下T2的反应正确率。
2.2.4. 实验程序
实验程序由E-prime 3.0编制。首先，呈现“+”注视点500 ms，此后呈现由同性身体动作图片组成的RSVP刺激流，其中T1、T2边框为红色，每张图片呈现144 ms，为了防止被试对T1进行心理准备，T1呈现前会随机出现2~5张同性普通动作倒置的图片，T2出现在T1呈现后的第2 (Lag2)或第6个延迟位置(Lag6)。
正式实验共包括240个试次，每个试次结束后，要求被试分别判断T1、T2的性别，男性按1，女性按0。判断界面均按键消失。被试在安静整洁、照明条件良好的实验室里单独施测，被试距离屏幕60厘米，实验持续约25分钟。实验流程如图1所示。
Figure 1. The experimental fowl chart of attentional blink paradigm
图1. 注意瞬脱实验流程图
2.2.5. 结果
被试类型2 (腐女、非腐女) × T1图片性别2 (男性同性亲密动作图片、女性同性亲密动作图片) × T2-T1延迟时间2 (lag2、lag6) × T2图片性别2 (男性同性普通动作图片、女性同性普通动作图片)多因素方差分析结果表明，被试类型主效应不显著，说明被试类型对T2性别辨别任务不存在显著影响。T1图片中同性性别的主效应显著，F (1, 29) = 34.46，p < 0.001，
= 0.37，说明T1的性别对T2性别辨别任务有显著影响，具体表现为当T1图片性别为男性时，T2的平均正确率显著低于T1图片为女性时T2的正确率。T2图片中同性性别的主效应显著，F (1, 29) = 4.10，p < 0.05，
= 0.07，说明T2的性别对T2性别辨别任务有显著影响，具体表现为当T2图片性别为男性时，T2的平均正确率显著低于T2图片为女性时T2的正确率。T2-T1时间延迟的主效应显著，F (1, 29) = 81.06，p < 0.001，
= 0.58，说明对T2性别辨别任务有显著影响，具体表现为当T2在T1后lag2个位置出现时，T2的平均正确率显著低于当T2在T1后lag6个位置出现时T2的正确率T2的平均正确率(见表3)。
Table 3. The accuracy of gender judgment of T2 pictures in both T1 and T2 pictures of different genders under two lags between the fujoshi and non-fujoshi (M ± SD)
表3. 腐女与非腐女在不同性别的T1图片以及两种lag下不同性别的T2图片对T2图片性别判断的反应正确率(M ± SD)
交互效应中T1性别与T2-T1时间延迟交互作用显著，F (1, 29) = 12.72，p < 0.01，
= 0.18，简单效应分析发现，当T2在T1后lag6个位置出现时，T1图片的性别为男性时被试判断T2的平均正确率显著低于T1图片的性别为女性时被试判断T2的平均正确率，p < 0.01，当T2在T1后lag2个位置出现时，T1性别为男被试判断T2图片性别的平均正确率显著低于T1性别为女时被试判断T2图片性别的平均正确率，p < 0.01 (见图2)；T1性别、T2性别与T2-T1时间延迟交互作用边缘显著，F (1, 29) = 3.87，p = 0.054，
= 0.063，简单效应分析发现，当T2在T1后lag2个位置出现时，T1图片性别与T2图片性别不存在交互作用，当T1图片性别为男性时，T2图片性别对被试判断T2图片性别的正确率差异不显著，p = 0.901，当T1图片性别为女性时，T2图片性别对被试判断T2图片性别的正确率差异也不显著，p = 0.096，当T2在T1后lag6个位置出现时，T1图片性别与T2图片性别存在交互作用，当T1图片性别为男性时，T2图片性别对被试判断T2图片性别的正确率差异显著，p < 0.01，具体表现为T2图片性别为男性时被试判断T2图片性别正确率显著低于T2图片为女性时，当T1图片性别为女性时，T2图片性别对被试判断T2图片性别的正确率差异不显著，p = 0.434 (见图3)；其余交互效应均不显著，pmin = 0.213。
Figure 2.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T1 image gender and T2-T1 delay time
图2. T1图片性别与T2-T1延迟时间交互作用
Figure 3. The interaction betweenT1 image gender, T2 image gender and T2-T1 delay time
图3. T1图片性别、T2图片性别与T2-T1延迟时间交互作用
3. 讨论
本研究比较了腐女和非腐女对同性的注意特点。首先研究结果证明腐女和非腐女在注意特点上并不存在差异，被试类型主效应不显著，即耽美文化对腐女并不存在注意特点上的影响。这一结果可能是由以下两点原因导致的。
一方面，本研究采用的材料是由现实世界中随机选择的四组同性志愿者拍摄的图片，这对于腐女来说更接近她们的真实生活，也更能去研究他们是否会对两性观念产生偏差，是否会对真实世界中的男性也进行一种情感上的配对。而郑丽(2017)提出过腐女主要是将明星和影视作品中的人物进行配对，这些对于她们来说只是一种虚拟世界，而不是她们生活的现实世界。虽然腐女欣赏的对象是同性及其关系，但耽美文学并不等同于同性恋(李茹，2018)。腐女这个亚文化群体作为耽美文化的受众，可能并不会将其在耽美文化所吸收和欣赏的虚拟世界中男性同性的爱情泛化至真实世界之中。
另一方面，腐女平时经常接触耽美文化，对同性亲密动作的阈限值可能提高了，所以本研究中的同性亲密动作图片即T1并不能刺激腐女，继而也不会消耗她们更多的注意资源；而对于非腐女来说，她们本身对耽美文化接触较少，对同性之间的动作也并不会投入更多的关注和认知资源。同时，在试验结束后对部分非腐女的调查中可以发现有些非腐女可能对同性之间过于亲密的动作产生回避，在这种情况下可能会抑制T1的加工，但这些也需要进一步研究的证明。
其次，本研究发现，T1性别的主效应显著，即不分群体，当T1图片中的同性是女生时被试判断T2中人物性别的正确率要显著高于T1图片中的同性是男性时的正确率，即当T1图片中同性的性别是男性时会消耗人们更多的注意资源和认知资源，这个结果表明群体对于男性亲密动作的关注度要远高于对于女性亲密动作的关注度。
本研究认为影响人们判断的其实是社会性别角色刻板印象而不是耽美亚文化，当两个男性之间做出亲密动作时相比于女性更容易吸引人们的注意偏好，也比较容易引起人们的遐想。实际上，这是一种以性别角色为基础形成的判断，它极大地影响着人们的认知和行为(徐大真，2003)，这种效果几乎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产生的(Devine, 1989)，是人们对于性别认知的一种固态的加工模型(Rudman & Kilianski, 2000)，这种模型可以给人们提供一项社会普遍接受性的标准，这样的标准能够传递这样一个讯息，即哪种行为适合男人以及哪种行为适合女人(Croft, 2016)。
在我国传统的视角中，男性一般被认为是坚强的、独立的，女性则被认为是柔弱的，两个男性做出一点亲密的动作会被认为是怪异的，而两个女性做出十分亲密的动作也会被认为是很正常的，例如，两个女性做出十指交叉的举动，在别人的眼中是关系好的象征，而当两个男性做出十指相扣的动作时，则很大程度上会被人认为是同性恋，这表明女性对于男性亲密动作的接受度要远低于对于女性亲密动作的接受度，而这实际上都是由社会性别刻板印象造成的，该效应造成了人们对性别角色的不同预期及对性别发展技能上的不同侧重，进而推动了不同的性别在社会行为上的分化差异(Eagly & Steffen, 1984; Eagly, 1987)。也有证据表明，人们往往不需要任何暗示就会被普遍认同的刻板印象所影响(Devine, 1989; Nosek, Banaji, & Greenwald, 2002)。
此外，在本研究中，T1性别和T2-T1延迟时间之间存在交互作用，具体表现为当T2在T1之后注意瞬脱时间窗内呈现时，T1性别对T2性别判断的正确率差异显著，而当T2在T1之后注意瞬脱时间窗外呈现时，T1性别对T2性别判断的正确率差异不显著，但都表现为被试对T2性别判断正确率在T1图片中的同性为女性时显著高于T1图片中的同性为男性时，这一结果也能够证明以上的观点。
最后，本研究表明T2性别的主效应显著，具体表现为T2图片中的同性为女性时的正确率显著高于T2图片中的同性为男性时的正确率。同时，T1图片性别、T2图片性别和T2-T1延迟时间交互作用显著，具体表现为，只有当T2在T1呈现后lag6个位置上出现时，且T1图片为男性的情况下，T2图片的性别才会对被试判断T2图片性别反应正确率产生显著差异，其他情况下均不存在显著差异。
本研究认为这可能是因为T2中人物颜值造成的偏差，人脸是一种高度复杂的视觉刺激，蕴含了性别、年龄、情感、审美等多种信息，在人际交往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在这些因素中，面孔的美观在重大社会决策(例如择偶，交友，求职，社会交换等)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周国梅，郑若颖，林佳，刘心阁，2022)。
因此，在实验结束后，本研究邀请实验二中的60名被试对实验中出现的T1、T2图片中出现的人物颜值打分，采用七点计分。结果表明男性同性亲密图片中的人物颜值(3.58 ± 0.25)显著低于其他三种类型的图片，p < 0.01，女性同性亲密图片中的人物颜值(4.54 ± 0.31)显著低于女性普通动作图片(5.28 ± 0.18)，p < 0.01，与男性普通动作图片中的人物颜值(3.71 ± 0.13)差异不显著，p = 0.425，女性同性普通图片中的人物颜值显著高于男性普通动作图片，p < 0.01，因此，颜值在这里发挥了作用，颜值更高的图片刺激强度更高。贾凡路等人(2022)的实验结果表明，面孔审美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加工过程，当人们面对一张面孔时，即便没有被要求做出美学评价，他们的大脑也会自上而下地对它进行以奖赏为基础的美学加工，并作出美学评价。面孔吸引力不仅会影响到社交和择偶，还会对人类的决策产生影响(管健，2020)，所以颜值更高的图片能够调动人们的注意资源。
4. 局限性与未来展望
一方面，本研究中并未对四种类型的图片提前先做一个颜值的平衡，虽然在实验结束后及时对颜值进行了补测，但后续实验还是难以改进实验材料上的不足，后续的研究需要在实验开始之前先平衡掉颜值等额外变量的影响。
另一方面，图片库的建立中，男性普通动作图片与女性普通动作图片的亲密度存在差异，这也是以后的研究中需要改进的。
5. 结论
1) 腐女和非腐女之间并不存在对同性亲密动作注意瞬脱上的差异，即耽美文化不会影响腐女对现实世界中同性关系的判断；2) 女性对于男性之间亲密动作的接受度要远小于对女性之间亲密动作的接受度。
基金项目
本研究得到省级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项目(202210320164H)、江苏省研究生实践创新计划项目(SJCX23_1360)的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