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南雄地理概况
南雄位于广东省东北部,大庾岭南麓,毗邻江西,自古是岭南通往中原要道,是粤赣边境商品集散地。市境西南邻始兴县和仁化县,西毗曲江县,其余北、东、南三面分别与江西的大余、信丰、全南、龙南县接壤。
客家方言内部一般分为两片:南片与北片。“南片在广东省,即粤东、粤中,北片在福建、江西两省,即闽西、赣南” [1] (59)。而粤北没有形成单独的一片,温昌衍把粤北片看成是特殊的一片“南北混合片”。南雄地处粤北,其方言面貌也相对复杂。《中国语言地图集》把南雄话的其中一片“下方话”归为客家话,而把城关话、上方话和北山话则一律归为“土话”。方言区内部的细化使得对南雄话的研究趋于复杂,但在林立芳、庄初升看来,南雄话中细分出的小片方言应该是“内部差别较大的‘老客家话’” [2] (128)。因此,南雄话是客家方言的一支,属于特殊的粤北片。
2. 南雄话亲属称谓分类
亲属称谓分类,主要从两方面来表述:第一,分为血亲称谓和姻亲称谓。血亲称谓,即是彼此之间有血缘关系的亲属之间的称谓。一般来说分为父系的亲属称谓(如爷爷–爸爸–自身–儿子–孙子),和母系的亲属称谓(如姥爷–舅舅–自身–表侄/表外甥);姻亲称谓则是通过婚姻关系而促成的亲属彼此之间的称呼。一般分为夫妻称谓(夫妻之间的相互称谓)、父系称谓(已婚女子对夫家亲属的称谓)、妻系称谓(已婚男子对妻家亲属的称谓)。第二,分为面称和背称(亦有文献称之为“对称”和“叙称”,大致相同,不再赘述)。面称,是当面称呼人的一种方式,并且被称呼的人是一定在场的;背称时被称呼的人一般来说是不在场的。如已婚女子当面称呼男方的父母为“爸爸妈妈”,而当向人表述时往往说“公公婆婆”。此外,还有谦称和尊称,只是在南雄话中较少涉及类似的书面语,故在此不加以讨论。
南雄话亲属称谓的分类,可以细分归纳为五类,即直系宗亲、旁系宗亲、兄弟姐妹、母亲的亲属、其他等五类。是背称的亲属称谓则以(背)标注,这样我们可以列出南雄话与现代汉语基本亲属称谓的对照表,如表1~表5所示:
从表1~表5我们可以看出,南雄话亲属称谓是与现代语相对应的,但其中也有一些不同之处,例如同一个亲属,在称谓上都有所不同,如“舅人佬(岳父)”(见表5)、“舅人婆(岳母)”(见表5)、“妇娘(老婆)”(见表5),可以算得上是南雄话亲属称谓的特征词。
3. 南雄话亲属称谓的特点
3.1. 保留着古汉语词
南雄话中亲属称谓存在着古汉语词,主要有代表性的是“爷”和“姐”,二者分别对应的是男女的称谓。
首先我们来看“姐”在南雄话中的保留情况。“姐”作为古汉语词在南雄话中得以保留,主要指母亲的称谓“姐佬”,一般用于背称。“姐”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指的是比自己年长的同辈女子,与“妹”相对。而“姐”代指年长同辈女子的意义应该是后起的,其本义应该是“母亲”。下例可以佐证,《说文解字》对“姐”的解释是“姐,蜀谓母曰姐,淮南谓之社,从女且声” [3] (259)。《古文字诂林》中亦有载:“《玉篇》引作:蜀人呼母曰姐,无‘淮南谓之社’句。……按今山西河东尚呼母曰姐;长沙人谓祖母曰唉姐” [4]。“姐”作为“母亲”义同样在《康熙字典》中也有记载“《集韻》姐古作毑。註詳女部五畫。又《集韻》子我切,音左。《博雅》毑,母也” [5]。“姐”与“毑”同音,都有表示母亲的意思。除了古文献的记载外,方言中古汉语词“姐”的本义,“还可以在现代汉语的某些方言中找到旁证。闽南话区如福建的平和、大田等地,客话区如江西的宁都等地,晋语区如山西的洪洞、临汾等地,皆用‘姐’来指称” [6]。此外,“明方以智《通雅》中亦认为‘妈、姥’等‘皆母之转也’” [7] (37)如“你家姐佬(姥)去哪了,我有事找她?”用来指称祖母“姥姐”,如“快去叫姥姐吃饭!”同时值得注意的是对婶婶的称谓也是“姐姐”,如“爷爷[iᴀ214],姐姐叫你去买菜”。这都是沿袭了古词语的用法,并且受现代汉语的影响较小,故而呈现出这种特点。
其次是古汉语词“爷”在南雄话中的保留情况。“爷”作为古汉语词在南雄话中保留,主要指母亲的称谓“爷佬”,一般用于背称。“爷”是借用字,它从“邪、耶”借用而来。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中说:“邪,……近人隶书从耳作耶,由牙耳相似。臧三牙,或臧三耳”后来因为用其呼父,写成了“爺”,后简化为“爷”。“爷”用作对父亲的称呼,在古籍中同样可以得到佐证,《康熙字典》对“爷”的解释是,“《玉篇》以遮切,音耶。俗呼爲父爺字” [4]。又如《木兰诗》:“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杜甫《兵车行》:“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诸如此类,其“爷”的解释皆为“父亲”。在《现代汉语词典》中“爷”有这样的意义:“<方>名词,父亲:~娘” [8]。南雄话中的“爷”也继承了古汉语的用法,即指称父亲“爷佬(背称)”,同时也有用来指称伯伯“爷爷”。值得注意的是,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也存在着用“爹”来称呼父亲的现象。
3.2. 构词形式复杂
南雄话亲属称谓在构词方式上体现出多样化的特点,主要包括有附加式、复合式、和重叠式,下面分别书写论述。
第一,附加式。附加式构词特点主要表现是,构词时选择一定的词缀附加在词根上,构成一个新的词汇。在南雄话亲属称谓中,“佬”字作为后缀,是其主要的附加形式。如称呼父亲的“爷佬”,称呼母亲的“姐佬”,此二者一般是背称。同时也有称呼妹妹为“妹佬”、称呼弟弟为“弟佬”,而这两个称谓在面称和背称时都可使用。
另外,还有后缀“牯”的用法。“牯”字在客家话中一般用作雄性动物的后缀,如称公猪为“猪牯”、公牛为“牛牯”,这些在南雄话中也有体现。而较为特殊的是,在南雄话中用“弟牯”来称呼家里最小的儿子,以此来表示亲昵。往往是在小孩的名字后面加上“牯”,也会按照人物的特征,在其特征后面加上“牯”来称呼,如称呼瘦弱的人便往往叫做“瘦牯”、称呼肥胖的人为“肥牯”、称呼矮小的人为“矮牯”等。
第二,复合式。南雄话中以词根和词根复合而成的词,一般是用来称呼外亲的,如称呼外公为“姐公”、称呼外婆为“姐婆”、称呼姐夫为“姐丈”,都是通过“姐”这一母亲称谓为词根与另一表示区别性特征的词根“公”、“婆”、“丈”复合而成的。
还有一类是以“舅人”为词根与另一表示区别性特征的词根复合而成,来构成妻亲称谓的一种方式,如“舅人佬”是男方称呼岳父的背称,而“舅人婆”则是男方称呼岳母的背称。
第三,重叠式。在南雄话中最常见的构词方式便是重叠式,通过两个词根重叠组合而成。例如“公公、婆婆、叔叔、娘娘、爷爷、姐姐”这样的称谓。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南雄话也称呼父母为“爸爸、妈妈”,但一般用于背称,例如“这个是我爸爸/妈妈”。在面称时,一般只称呼为“爸/妈”。
3.3. 用男性称谓称呼女性
在南雄话中也有用男性称谓称呼女性的特殊用法,在一些地区会称呼丧偶的女性,主要是晚辈对长辈的称呼,比如按照之前称呼其配偶的形式,称呼女性为“叔叔”“爷爷伯伯”等。当然这种叫法主要是七十年代生人对一些特殊长辈的称呼,现在已经不流行了。
4. 南雄话与梅县话亲属称谓的比较
南雄话亲属称谓有着自身的特点,同时为了下文行文方便,更好说明自身特点,此处先列二者的亲属称谓的对照表格(梅县话表格系引用而来 [2] (133~134))。
从表6~表10,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南雄话与梅县话虽同属于客家方言,但是二者存在着相同点和不同点。从相同点来看,我们可以很明显地看到“新妇”(见表8)、“表妹”(见表9)“侄子”“侄女”(见表8)称谓等在二者中都是存在的,还有一些有关孙辈的称呼也都大致相同;从不同点来看,“哩”词缀在南雄话中存在,而在梅县话是不存在的。还有一些相同和不同之处,下文我们接着详细论述。
4.1. 相同点
南雄与梅县虽属不同的客家方言片,但在亲属称谓上二者也有一些相同之处,主要是以下三点:
第一,用“姊”来指称“姐姐”。在南雄话和梅县话的亲属称谓中,有着较为统一的指称,便是以“姊”来指称“姐”。如梅县话中有“阿姊、表姊、姊丈”等称呼,南雄话也有“姊姊”“姊丈”等称呼。这种用“姊”来指称姐姐的用法,是古汉语词在南雄话的保留现象。
《说文》中对“姊”的解释:“姊,女兄也” [3] (259)。另外,在《尔雅·释亲》中是这样解释的:“谓女子先生为姊,后生为妹” [9] (329)。除了字典外,许多诗文出现的“姊”字,意思都相同。如《诗经·邶风·泉水》:“问我诸姑,遂及伯姊。”《左传·文公八年》:“宋襄夫人,襄王之姊也,昭公不礼焉。”唐李商隐《娇儿诗》:“阶前逢阿姊,六甲颇输失。”上述的例子中,“姊”皆表示“姐姐”的意思。南雄话与梅县话都以“姊”称呼姐姐,这正是二者的相同之处。
第二,用“牯”来称呼男孩。“牯”字在客家话中一般用作雄性动物的后缀,如称公猪为“猪牯”。而在南雄话中也用“弟牯”或“老细”来称呼家里最小的儿子,以此来表示亲昵。往往是在小孩的名字后面加上“牯”,也会按照人物的特征,在其特征后面加上“牯”来称呼,如称呼瘦的人便往往叫做“瘦牯”。
梅县话除了有与南雄话相同的用法外,也可将“牯”用作贬义,如“贼牯(男贼)、癫牯(疯子)、肥牯(胖子)”等称谓。
第三,在客家话地区用“俫子”来表示男孩子,同时《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指出不同的地区也有类似的用法:湖南宁远地区称呼儿子为“俫仔” [10] (4246);湘语称呼男孩子为“俫唧” [10] (4246)。在南雄和梅县地区,“俫”的用法也与上述地区相同,比如在南雄话中有人询问是男孩还是女孩时,一般会问:“是俫崽哩还是妹崽哩?”“俫”出现的时间并不算早,“‘俫’见于元代,原有三个义项:1) 称男子;2) 指年轻的仆人;3) 角色名,扮小孩。今梅县话用来指称儿子,应是由第三表义引申而来,是由戏剧中的称谓转为现实的亲属称谓” [2] (40)。《梅县方言词典》中将“俫”写成“赖”,解释为男孩义的词条有两条,即“赖儿,儿子”和“赖儿人,男孩儿” [11] (87)。总之,“俫(赖)”的用法是南雄话与梅县话的相同点之一。
4.2. 不同点
在亲属称谓上,南雄话与梅县话存在着不一样的地方,通过比较分析,我们整理归纳出不同,下文依次论述:
第一,很多词缀在南雄话上的用法不同,或没有出现。首先是后缀“太”的用法。梅县话称呼曾祖辈时一般会加上“太”字后缀,如“公太”“婆太”等,而南雄话没有此类用法;其次,前缀“阿”的用法。前缀“阿”是梅县话比较常见的亲属称谓词缀。如“阿公、阿婆”等,这样的用法或许表亲近之意,但在南雄话中没有出现这样的用法,只是在称呼陌生中年女性的时候,才有“阿姨”的称谓,与现代汉语是一致的;此外,“老”的用法不同。梅县话中的“老”一般是作前缀用,如“老弟”“老妹”等,而南雄话则一般作后缀用,如“弟老”“妹老”等。“老”在南雄话的用法中主要有两个意思,一个是表示一定的亲昵,如“弟老”“妹老”;另一个是表示一定的尊重,如“爷老”“姐老”,当然二者都是父亲母亲的背称。
第二,南雄话中存在着特殊的称谓,比如“佬官”(公公)“家婆”(婆婆)对应的是梅县话中的“家官”“家娘”,是不相同的。不仅如此,也有“舅人佬”“舅人婆”这种用来称呼岳父岳母的称谓,相较于梅县话而言,这都是南雄话亲属称谓的一个特点。
第三,父辈亲属称谓存在着不同。“㜷”[me1]是古齐方言词,《玉篇·女部》:“㜷,齐人唤母。”又《广韵》齐韵莫兮切:“齐人唤母也。”梅县话中“‘㜷’指母亲,多用于面称” [12] (228),除此之外,还用“伯㜷”“叔㜷”“舅㜷”来称呼伯母、婶婶、舅妈,而南雄话则是以“姐姐”来称呼伯母,以“娘娘”来称呼婶婶。
5. 结语
南雄话亲属称谓特征是比较明显的,与现代汉语和梅县话相似的同时,也有其自身的独特性,重点突出在其保留的古汉语词方面、构词方式多样、特殊的词缀用法上。沿用男性称谓称呼女性的特征也是最鲜明的一点。从南雄话与梅县话的对比中可以看出,在相同的亲属称谓上,南雄话也有着不同之处,从而展现了南雄话亲属称谓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