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日语与其他语言相比，存在许多拟声拟态词，且体系相当发达。在广告、文学作品、报章杂志的书面语，以及广播、综艺节目或日常生活的口语中随处可见，使用频率很高。其中，许多拟声拟态词有不可取代性，无法使用其他词汇替代表达，甚至具有多义性。例如日本国立国语研究所(2016)所架设的“擬音語って？擬態語って？日本語を楽しもう！”网站上，介绍了许多拟声拟态词的用法 [1]。以“がたがた”为例：
1) きのうの夜、地震があった。戸や窓ががたがた揺れて、本棚から本も落ちてきたので、少しこわかった。(昨晚发生了地震。门窗嘎吱作响，书也从书架上掉了下来，有些可怕。)
2) レストランで、となりのテーブルに座っていた中年の男性が、注文した料理がなかなか来ないといって、若いウェートレスにがたがた文句を言っていた。(餐厅里坐在隔壁桌的中年男性，因为点的菜迟迟未来，不停地向年轻的女服务员抱怨。)
以上两个“がたがた”的用法并不相同，例句1里表示摇晃的声响，例句2里表示动作没有间断的样子。因此，如何掌握拟声拟态词真正的语义内涵，并将它翻译成汉语，有效传播给大众理解，是翻译工作上相当重要的课题。
山口仲美(2003)指出，日语的拟声拟态词为欧美语言及汉语的3~5倍 [2]。小倉慶郎(2016)认为日语拟声拟态词发达的原因并非动词数量较少的缘故，反而是因为日语里有相当丰富的拟声拟态词，所以不需要存在太多的动词 [3]。同时，他指出日语的拟声拟态词多为“副词 + 动词”的形态，与英语使用“样态动词”表现拟声拟态词的方式不同。由此可知，小倉慶郎把日语的“拟声拟态词”视为副词的用法。然而，本文持不同的立场。笔者认为从拟声拟态词的功能来看，可以有三项功能，即“述语功能”、“动词化功能”、“修饰功能”，如(表1)所示。其中，C-2的拟声拟态词不需任何加工，即可修饰动词。相较于此，B-1的拟声拟态词则必须加上动词连用形“して”动词化后，才可以修饰另一个动词。换言之，C-2的拟声拟态词可以视作“副词”，也就是小倉慶郎的定义。B-1的拟声拟态词则必须先动词化后，才转为副词，与C-2的本质不同。综上所述，笔者认为拟声拟态词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可视为副词或形容动词的拟声拟态词(即C-1、C-2)，另一类则是真正的拟声拟态词(即A、B-1、B-2)。
本文的研究目的有以下三点：1)梳理前人研究对“拟声拟态词”的定义与分类，并提出笔者的看法。2) 探究《女生徒》一书里“拟情词”的汉译问题，并分析代表性译本的翻译。3) 尝试提出对“拟情词”进行汉译的建议，以作参考。
Table 1. Function and example of onomatopoeia
表1. 拟声拟态词的功能及用例
2. 拟声拟态词的定义与分类
关于日语“拟声拟态词”的定义与分类，金田一春彦(1978)的界定最被学界熟知 [4]。他把表示有情物声音的拟声拟态词称为“拟声词”，表示状态的称为“拟容词”。表示人的心理状态或感觉的称为“拟情词”。此外，表示无情物声音的拟声拟态词称为“拟音词”，表示状态的称为“拟态词”。其中，“拟情词”描绘人的细腻情感及知觉，它可以说是诠释人类有别于其他动物的词汇。本文将其整理为(表2)。
Table 2. Kindaichi Haruhiko’s definition and classification of onomatopoeia
表2. 金田一春彦的拟声拟态词定义与分类
此外，其他学者的定义与分类亦是在金田一春彦的基础上修改调整的结果。例如田嶋香織(2006)将拟声拟态词分为“拟音词”、“拟声词”、“拟态词”、“拟情词”四类 [5]。其中，她将金田一春彦的“拟容词”及“拟态词”并为一类，“拟态词”可以表示有情物的动作行为及无情物的样态、状态。北村友紀(2016)则是将拟声拟态词分为“拟音词”、“拟声词”、“拟态词”三类，未列出“拟情词”，也未提及“拟容词” [6]。由此可知，日本学界对于拟声拟态词的分类有不同看法，但其分类基准仍是追随金田一春彦的整理归纳。本文的考察对象为“拟情词”，加上学界普遍认同金田一春彦的分类，因此采用金田一春彦的说法。
3. 拟声拟态词的汉译研究回顾
本节回顾日语拟声拟态词汉译的相关研究。如前所述，与其他语言相比，日语里有为数极多的拟声拟态词且自成一个体系。此外，无论是书面语或是口语，使用“拟声拟态词”可以丰富表达、增添情感，达到引人入胜的效果。因此，本文认为拟声拟态词的翻译不单是语言间的转换，更具有“文化传播”及“跨文化交际”的重要意义，可见拟声拟态词的汉译研究相当重要。
梁云思(2018)从语法的视角来看日语的“拟声拟态词”，她认为翻译日语的拟声词可以使用汉语的“象声词”对译。当没有对应的象声词时，则可依日文原文制作象声词翻译。至于翻译拟态词，可以依日文原文的状况，采用迭词、形况词、一般形容词或动词对译 [7]。赵鲲及高薇(2012)亦有类似的看法 [8]。此外，他们又提出比梁云思更为宽松的见解，他们认为当拟声词无法使用象声词对应翻译时，可以用“省译”或“意译”等技巧解决无法对译的问题。同时，拟态词亦可以使用“省译”或“意译”，甚至“成语”或“固定搭配词组”等方式，寻求更为适切的翻译。
陈佳琦及张文碧(2018)从翻译技巧的视点探讨日语拟声拟态词的汉译策略，她们认为可以通过译文本土化的“变译”、汉语四字成语的“借译”、添加文化解释的“释译”等方法，翻译漫画里的拟声拟态词 [9]。张文碧及陈佳琦(2019)又以同一部漫画作品为题材，针对拟态语的翻译提出“回译”的技巧，即回溯语源的翻译方法 [10]。渠培娥及陈燕生(2014)也有相似的观点 [11]。他们认为意译除了释译、借译外，还有忽略不计的“零译”、借助汉语拼音标注拟声词的“拼译”等方法。综上所述，日语拟声拟态词主要使用的翻译技巧可用(表3)表示，其相关用例请参考上述文献。
Table 3. Chinese translation technique of onomatopoeia
表3. 拟声拟态词的汉译技巧
从前人研究的成果来看，日语拟声拟态词的汉译可以通过“语法”及“翻译技巧”的方法，达到翻译的目的。另一方面，笔者认为要做好翻译工作的前提，除了留心翻译是否贴切外，也要掌握好日语拟声拟态词原本的语义。因此在进行翻译时，有参考日语及汉语字典定义的必要。在本文里《女生徒》出现的拟情词，我们参考了三省堂《大辞林第三版》及《新明解国語辞典第七版》的解释。其译本的汉译则是参酌商务印书馆《新华成语字典第一版》及上海辞书出版社《现代汉语大词典第一版》的说明。其中，《新华成语字典第一版》仅用于查阅成语所用。次节笔者将依序从“翻译技巧”、“语法”、“语义”三方面，考察两本《女生徒》代表性译作里“拟情词”的翻译。
4. 《女生徒》的拟情词及其译本的汉译
本节说明筛选“拟情词”及分析译本的方法。首先笔者调查《女生徒》一书里的“拟声拟态词”，从中再抽取“拟情词”。其次借由两本《女生徒》的代表性译作举证实例，从“翻译技巧”、“语法”、“语义”三方面分析这些“拟情词”的汉译，并提出看法。这样多重的对比做法并非要论定译本的孰优孰劣，而是从较为客观的角度，分析其汉译是否贴近原文。同时，译者是采用何种方法向读者传递书中女主角的心理及感情，也是我们关注的焦点。
经笔者调查《女生徒》里的“拟声拟态词”共有77个；“拟情词”占19个，见(表4)及(表5)。如引言中所述，笔者认为真正的拟声拟态词只有A、B-1及B-2。其中，《女生徒》里找不到B-2的例子。A则是极少见，故不作为讨论对象。因此，本文里仅探讨B-1的拟情词，包含“はっとすることが多い”、“むっとした赤黒顔をしている”等修饰短语的用法。请见(表5)里有下划线的8个拟情词。
Table 4. Onomatopoeia in “Joseito”
表4. 《女生徒》里的拟声拟态词
《女生徒》一书在中国境内有不少译本，本文选择网络最畅销的两个版本进行讨论。一本为陆求实的译本 [12]；另一本为杨伟的译本 [13]，分别记为“译本1”及“译本2”。限于篇幅，以下举三个代表例加以说明。
1) 关于“うっとり”的汉译
原文：ワンワンと、犬の真似して吠えてみたり、遠くの畠を見るときは、目を小さくして、うっとりした風をして、いいわねえ、と呟いて溜息。
译本1：我模仿野狗汪汪叫了两声；眺望远处的田野时我眯起眼，迎着令人陶醉的春风深呼一口气，喃喃道：“真爽啊！”
译本2：“汪汪汪”地学着狗叫；当眺望远处的田畴时，我眯缝起眼睛，装着一副沉醉的样子，嘟哝着感叹道：“真美啊！”
首先，从“翻译技巧”的观点来看，译本1的“令人陶醉的”及译本2的“沉醉的”都使用了“变译”。根据日语辞典的解释，“うっとり”为“快さに浸かって我を忘れるさま(沉浸在一种愉悦忘我的境界)”。使用“令人陶醉的”“沉醉的”可以说是很贴近“うっとり”的原义。
其次，从“语法”的观点来看，原文里的“うっとりした風(ふう)”指的是书中女主角远望美景，看得出神的样子。这是一个修饰成分，“うっとりした”作修饰语使用。译本1的“令人陶醉的”及译本2的“沉醉的”都是形容词，与原文词类相符，皆为修饰语。然而，笔者认为译本1的译文并不特别妥当。这是由于译本1将“風”译为“春风”，可以推测译者将其读为“かぜ”。如此一来“うっとりした”的被修饰语便不是女主角，而成了春风。
最后，从“语义”的观点来看，译本1与原文语义有差距，在此不再进一步讨论“令人陶醉的”。译本2使用的“沉醉的”在《现代汉语大辞典》里表示“比喻深深地迷恋某种事物或沉浸在某种境界当中”的意思，与日语辞典里的“うっとり”解释相近。由此可知，语义上译本2较贴近原文。
2) 关于“サッパリ”的汉译
原文：変に笑ったり、先生のくせに恥ずかしがったり、何しろサッパリしないのには、ゲッとなりそうだ。
译本1：一忽儿暧昧地笑，一忽儿又显得羞赧，可他是老师啊，看到他如此不痛快的样子，直叫我觉得恶心。
译本2：身为老师，却动辄就脸红，或是莫名其妙地发笑，总之，就是特不爽快。我都想吐了。
首先，从“翻译技巧”的观点来看，译本1翻为“不痛快的样子”添加了“样子”，译本2翻为“特不爽快”添加了“特”，两个译本皆使用了“增译”的技巧。如此，其翻译补足了该有的成分，让汉译更为自然，同时有助于读者理解。
其次，从“语法”的观点来看，“サッパリしない”后接形式名词“の”，即为修饰成分。译本1的“不痛快的样子”语法结构与原文相同，可以当作修饰成分来看。相较于此，译本2的“特不爽快”则做述语使用。由此可知，语法上译本1较贴近原文。
最后，从“语义”的观点来看，根据《现代汉语大辞典》的解释，译本1使用的“痛快”为“高兴舒畅；干脆直爽”的意思。译本2使用的“爽快”则为“舒适畅快；直爽”的意思，两者可说是近义词。这与日语辞典的解释相同。由此可知，语义上两个译本都贴近原文。
3) 关于“むっと”的汉译
原文：それに男か女か、わからないような、むっとした赤黒い顔をしている。
译本1：还有一张红里透黑、凶巴巴的脸盘，男女莫辨。
译本2：她还有一张红里透黑的脸，恍若在跟谁赌气似的，让人分不清是男是女。
首先，从“翻译技巧”的观点来看，原文里的“むっとした”译本1翻为“凶巴巴的”采用了汉语的惯用表现，可以判断为“借译”。译本2翻为“恍若在跟谁赌气似的”则是将原文翻为更通俗的说法，可以说是“变译”。然而，从这句话的前后脉络来看，可以了解到译本1较贴近原文。
其次，从“语法”的观点来看，“むっとした”做形容词使用，修饰“顔”。两个译本相比，译本1的“凶巴巴的”做形容词使用，较忠于原文。译本2的“恍若在跟谁赌气似的”则做副词使用。两者虽然都为修饰成分，但是词类不同。由此可知，语法上译本1较贴近原文。
最后，从“语义”的观点来看，译本1使用的“凶巴巴(むっと)”虽然未被收录在汉语词典内，但是《现代汉语大辞典》里有其近义词“凶恶”，该词汇表示“形容行为、相貌或景象十分可怕”的意思。笔者认为“凶巴巴”下划线的迭字表示量多，换言之就是“很凶”的意思。而“凶恶”与“凶巴巴”有程度上的不同，是更为强烈的表现。然而，译本2使用的“恍若在跟谁赌气似的”却没有令人感到可怕的意思。另一方面，日语辞典里的“むっと”具有生气的含意。由此可知，语义上译本2较贴近原文。
综上所述，本文从“翻译技巧”、“语法”、“语义”三方面，考察了两个译本对于“拟情词”的汉译。我们发现：1) 从翻译技巧来看，包含本文里未举例分析的拟情词，其最多使用的翻译技巧为“增译”，其次为“借译”及“变译”。2) 从语法来看，即便日汉两语同样使用了修饰成分，但其词类并不一定相同。日语的修饰语使用的是“拟情词动词化”的结果，而汉语则使用形容词、副词，甚至动词来表现感情的情况居多。3) 从语义来看，根据日语辞典及汉语辞典的解释，有些拟情词可以找到对应的用法或是近义词，有些则出现语感上的差异。换言之，这也表示日汉两语对于“拟情词”有不一样的诠释。
5. 关于拟情词汉译的提案
本节说明本文对于拟情词汉译的看法，希望可以提供未来翻译拟情词的参考。
1) 翻译技巧方面，从前人研究里我们可以了解到“拟情词”很少被探讨，这是由于拟情词不像拟声词(含拟音词)或拟态词(含拟容词)那样容易被描述。为了有效达到汉译的目的，可以使用“增译”、“借译”、“变译”等技巧。使用“增译”是由于汉语在表达情感时，习惯在感情形容词前面加上“程度副词”。例如“今日は楽しかったです。(今天我很开心)”，添加“很”这一程度副词可以使翻译更贴合汉语。使用“借译”是由于汉语里有许多表示心情的四字熟语，例如“はっとする”译为“豁然开朗”就十分贴切。使用“变译”是由于汉语表示心情的词汇不如日语丰富。当无法对应时，翻译就需要替代方案。例如在译本2里“しつこい無智なお世辞には、さすがにむかむかして、よし、もう嘘は、つくまいと屹っとなって”被译为“今井田夫人仍没完没了地夸奖着我，蠢得让我窝了一肚子火。好吧，我决定不再撒谎了”，如此便能够向读者传达女主角不满的情绪。
2) 语法方面，“修饰成分”如前所述可以采用汉语的形容词或副词对应日语的拟情词。“非修饰成分”有时也可以通过汉语的动词表达日语的拟情词。例如“それに、ああ、胸がむかむかする。”在译本1里被译为“还有，啊哟！我简直想吐~”，在译本2里被译为“再有—哎哟！我都快吐出来了。”由此可知，翻译并非一昧追求逐一对应的方式，有时利用不同的词类也可以有效解决翻译拟情词的问题。
3) 语义方面，在进行翻译工作前，为了确切掌握词汇的真正意涵，参考数本辞典的解释有其必要。例如前述“むっとした赤黒い顔をしている”在两个译本里有不同的诠释。译本1译为“凶巴巴”，译本2则译为“恍若在跟谁赌气似的”。通过日语辞典对“むっと”的解释，我们可以了解到译本2的汉译较为符合原文想传达的意思。总的来说，拟声拟态词通常具有多义性，除了查证辞典的解释外，翻译时还需要考虑到文脉的问题，如此才可以减少翻译上的误区。
6. 结语
本文探讨太宰治《女生徒》一书里“拟情词”的汉译问题。首先，本文通过前人研究的成果，整理归纳日语拟声拟态词的定义与分类，同时回顾相关的汉译研究，并且梳理了拟声拟态词的汉译技巧。其次，本文又调查了《女生徒》里的拟声拟态词，并进一步筛选“拟情词”进行译本里的汉译分析。分别从“翻译技巧”、“语法”、“语义”三方面着手考察，比较译本翻译的手法。最后，本文提出对“拟情词”进行汉译的具体建议，希望提供未来拟情词翻译的参考。此外，日本人如何使用“拟情词”这类具有抽象意义的词汇概念，也是今后我们需要继续探究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