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语言与它的使用者的思想观念密切相关。媒体发表的言论等也同样包含了其作者的立场和意识形态。《与鲸共生》是NHK在2015年以因捕鲸闻名的渔村太地町为主要取材地点，纪录捕鲸渔民与反捕鲸团体矛盾的纪录片。片中主要纪录了《海豚湾》引起全世界轰动之后，在来自欧美的民间组成的反捕鲸团体的干扰下，太地町的渔民进行捕鲸活动、抗击反捕鲸团体的干扰的过程，并介绍了当地食用鲸肉、制作鲸类制品等相关的文化。近年来，日本恢复商业捕鲸活动，捕鲸问题再次引起全世界的广泛关注。在此背景下，本文将以NHK纪录片《与鲸共生》为对象，从批评性话语的角度对其折射出的日本对自国捕鲸行为的态度进行分析，并简要探讨日方媒体采取这种态度的原因。
2. 先行研究
费尔克劳(1989)首先提出了“批评性话语分析”的概念，并创建了一种称为三维分析框架的分析方法。但对于批评性话语分析的具体定义，仍没有公认的理论。陈瑞平(2020)指出，批评性话语分析不仅需要从语言的角度进行分析，而且还应当从话语与社会、语言与权力或话语与意识形态的关系角度进行解读。 [1] 庞昊宸(2021)指出，批评性话语分析是通过研究话语来发现其中的支配、歧视和权力关系，并考察产生话语的社会制度与结构。 [2] 此外，最近，批评性话语分析的研究趋向于从理论研究转向对社会问题的关注。 [3]
3. NHK纪录片《与鲸共生》的批评性话语分析
《与鲸共生》是NHK在2015年以因捕鲸闻名的渔村太地町为主要取材地点，纪录捕鲸渔民与反捕鲸团体矛盾的纪录片。片中主要纪录了《海豚湾》引起全世界轰动之后，在来自欧美的民间组成的反捕鲸团体的干扰下，太地町的渔民进行捕鲸活动、抗击反捕鲸团体的干扰的过程，并介绍了当地食用鲸肉、制作鲸类制品等相关的文化。在这一部分，笔者将基于费尔克劳提出的分析框架，对NHK纪录片《与鲸共生》中出现的旁白解说、人物采访等语言材料进行分析，探讨NHK对日本捕鲸行为的态度及其原因。
3.1. 文本特征分析
1) 词汇表达分析
在所使用的措词中，作者的情感态度往往可见一斑。通过对所用词汇表达的分析，可以有助于进一步理解NHK的立场。
例(1)鯨と共に生きてきた小さな町、その半年を見つめました。
译文：对于世世代代与鲸共生的小渔村，(制作组)进行了为期半年的观察。
例(2)多くの人が鯨で生計を立っています。
译文：多数人靠捕鲸赖以为生。
例(3)反捕鯨団体の一つ、「シーシェパード」、二か月前から町に到着し、鯨漁への反対運動を繰り広げています。
译文：反捕鲸团体之一“海洋守护者”于两个月之前到达太地町，展开了反对捕鲸的运动。
例(4)朝五時半、太地の港に、男たちが集めてきました。いさな組合の漁師たち。いさなとは、奈良時代から続く、鯨の古い呼び方です。
译文：凌晨五点半，男人们聚集在了在太地町的港口。这是“勇鱼”组合的渔夫们。“勇鱼”一词始于奈良时代，是对鲸鱼的旧称。
例(5)人々は、鯨のすべてを、無駄にすることなく、利用してきました。
译文：至今为止，渔村的人们都将鲸鱼的一切没有一点浪费地全部利用了。
例(6)今、シーシェパードは狙っているのが、影浦で鯨のいのちが絶たれる場面です。その決定的な瞬間を撮影しようと、漁師たちの隙を伺っていました。
译文：现在，“海洋守护者”所图谋的是在影浦鲸鱼被夺走性命的场景。他们想要拍摄这一决定性的瞬间，而不断窥伺着渔夫们行动的破绽。
例(7) (鯨を捜す)手がかりは、波間からわずかに見える背びれや潮吹き。昔も今も、目だけが頼りです。
译文：(寻找鲸鱼的)线索，是隐隐浮现在波涛间的鲸鳍和鲸喷。从古至今，都只能靠眼睛寻找。
首先可以看出，在对日本方面进行陈述时，NHK更偏向于使用正面、富有积极感情色彩的词汇。例如，在例(1)中，对该镇的积极情绪通过“小さな”(小小的)这一词语来表达，其中蕴含了对小镇的怜爱与赞美。此外，“生計を立っています”(谋生)暗示了渔民的生活不易与艰辛，起到了无形中引起观众对捕鲸者同情的效果。相比之下，对反捕鲸团体的描写可以说是给观众留下了粗鲁蛮横的印象。如，例(3)中的“繰り広げる”(展开)，突出强调了该团体所展开活动之激烈，与先前所述渔民的平静生活相比，引导观众认为渔民是无辜的，而反捕鲸团体是不理性的。例(6)中“隙を伺っていました”(寻找破绽)更是为反捕鲸团体的行动渲染了偷偷摸摸，暗中伤人的特点。例(7)的“昔も今も”(从古至今)“目だけが頼り”(只能靠眼睛)则展示了捕鲸的悠久历史和其中蕴含的技术性，让观众不由得将捕鲸行为作为一种传统技艺尊重起来。
2) 句型特征分析
在日语中，被动表现是语言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姚艳玲(2020)认为，日语中被动的表达方式常被大量使用，它们通过隐藏行动的主体来强化发话人的观点并模糊因果关系。 [4] 庞昊宸(2021)也指出，当受害者是自己时，被动的表达方式有强化压迫感和强调自己的痛苦的作用。
例(8)そうした暮らしは、突然破られました。海外から、反捕鯨団体が押し湧け、捕鯨中止を訴えているのです。
译文：这样的生活突然被打破，外国的反捕鲸团体蜂拥而至，要求停止捕鲸。
例(9)自らの暮らしそのものを否定されたりしました。
译文：(渔民们)自己的生活方式被否定。
例(10)人と鯨の知恵比べ。いつも漁師が勝つわけではありません。逃げられることも度々です。
译文：(这正是)人与鲸鱼之间的斗智斗勇。并不是渔夫始终获胜，鲸鱼逃脱的情况时有发生。
例(11)鯨は最終的に町の中心地にある解体場へ運ばれます。
译文：鲸鱼最终被运往处于镇子中心的解剖工厂。
例(12)この日は、花ゴンドウ15頭が、漁師たちの手によって捌かれ、各地の市場へ送られます。
译文：这一天，15头花巨头鲸经由渔民的手被加工，之后被运往各地的市场。
例(8)和例(9)引导观众代入渔民的视角，表明反捕鲸团体为渔民的生活带去的的影响，在指责反捕鲸团体的同时，进一步渲染渔民的无辜。例(10)则用被动句侧重刻画捕鲸的不易，一方面体现了捕鲸过程的艰辛，又侧面衬托出“与鲸鱼斗智斗勇”的渔民的智慧。此外，这一句也通过强调捕鲸之难，将“捕鲸”上升到了知识技能的层面，提高了捕鲸行为在观众心中的地位。例(11)达到了将行为的发起人(即“渔民”)从杀害鲸鱼的行为中隐藏起来并由此逃避责任的目的。而在例(12)中，虽然渔民作为动作主体出现，但其“加工”的行为很难与“杀戮”产生联系，反而使渔民的劳动技能得到赞扬，为渔民们塑造了勤劳能干的劳动者这一正面形象。如此，NHK通过运用被动句，以这种操纵主体显隐的手段，巧妙操控了观众对待渔民和反捕鲸团体的不同情感态度。
3.2. 互文性分析
1) 直接引用
本纪录片主要刻画渔民和反捕鲸团体的矛盾，多采取直接引用双方话语的手段。直接引用的话语看似相对客观不加修饰，而媒体可以通过对直接引用的内容进行删减，有目的地呈现给观众，利用信息差达到迷惑观众的效果。 [5]
例(13)漁師「潮目。潮目になっているやろ、ここで潮が変化する所よ。」
译文：渔夫：“潮界。这里是潮界，是潮流变化的地方。”
例(14)反捕鯨団体「惨めな奴らだ、負け犬め」
译文：反捕鲸团体成员：“悲惨的家伙，一群败犬！”
例(15)漁師「八十歳の老人が修理してくれた」
译文：渔民：“80岁的老人修理了(被割破的渔网)。”
例(16)監視員「すみません」
译文：监视员：“对不起。”
例(17) (漁師が監視員に)「落ち着かなあかんぞ、俺が耐えてるんだから。」
译文：(渔民对监视员)：“不冷静不行啊，你看我都在忍着呢。”
例(13)显示出渔民丰富的海洋知识。与此相反，例(14)将反捕鲸团体对渔民的辱骂截取出来，反映出反捕鲸团体是加害者，而渔民是受到干扰的一方，是隐忍的受害者。值得注意的是，在反捕鲸团体辱骂监视员后，画面直接跳到了监视员道歉和渔民劝监视员冷静下来的镜头。可想而知，这期间很有可能发生了监视员对反捕鲸团体成员动怒的事件。NHK将这一事件删去，并添加《海豚湾》中渔民对着摄像头辱骂的影像。这一举措一方面可以避免渔民和监视员的正面形象遭到破坏，另一方面暗示《海豚湾》中渔民对镜头辱骂的影像是其制作组为抹黑渔民形象而有意为之。其后例(16)通过呈现渔民安慰监视员时说“我都在忍着”，刻画出其冷静面对反捕鲸团体的“骚扰”，劝同伴默默忍耐的隐忍、成熟的形象。
2) 间接引用
例(18)太地町は、町の主要産業である捕鯨は、これからも継続していくという立場です。
译文：太地町则站在捕鲸是当地主要产业，之后也将继续捕鲸活动的立场。
例(19)シーシェパードは、捕鯨が中止されるまで、今後も太地町で活動を続けることを宣言しました。
译文：“海洋守护者”宣称，在捕鲸活动得到中止之前，今后会一直在太地町持续展开活动。
例(18)是对太地町矛盾的大致情况的介绍。在本句出现之前，出现了例(3)句，即介绍反捕鲸团体“开展反对捕鲸的运动”。而在介绍太地町态度时则使用了不含主动意义的“立场”一词，暗示当地只是继承传统、保护主要产业，而反捕鲸团体则来惹是生非。例(19)则是对反捕鲸团体态度的介绍。比起使用“陈述”“表明”等词，“宣言”在表现说话人行为意愿方面具有更强烈的力度，NHK用这种方式继续体现这一团体反对渔民捕鲸意愿之强烈和干扰行动展开之激烈，使观众在心里建立出“敌”与“我”两种角色，并不禁想要支持渔民一方。如此，媒体通过自行对双方观点进行总结并以间接引用的方式加以呈现，便可以在这一过程中揉入自身观点，以对观众产生潜在影响。
3) 及物性分析
根据费尔克劳的理论，及物性这一语法概念将现实经验通过语法形式加以呈现，具体包括物质过程、心理过程等六种。 [6] 在此，本文立足于《与鲸共生》的选材角度，重点对描述渔民、日本政府和反捕鲸团体之间发生的动作或行为的物质过程进行分析。
例(20)太地の鯨漁は、南氷洋などで行われている調査捕鯨とは違って、規制はされていません。しかし、資源保護のため、国や県の管理で行われています。
译文：太地町的捕鲸作业与在南冰洋等地进行的调查捕鲸不同，没有受到限制。但是，为了保护资源，仍是在国家和县的管理下进行。
上例中出现了表示物质过程的“规制”和“管理”，前者说明太地町捕鲸没有受到国际限制这一总体情况，后者则向观众传达了在没有国际管制的前提下，太地町仍然为了资源保护接受国家和县的管理，凸显出太地町乃至日本对自然资源的保护意识和其捕鲸行为的规范性。
3.3. 社会实践分析
根据庞昊宸(2021)的分析，社会实践分析主要是从超文本的角度考察文本和话语之下隐藏的的意识形态和文化。
1) 文化角度
Keiko Hirata (2005)指出，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日本才开始广泛的捕鲸活动。 [7] 然而，现在许多日本人都误认为食用鲸鱼这一饮食习惯有悠久的历史，是一种特殊的民族饮食文化。太地町有400年的捕鲸历史这一点在片头和片中两次得到说明，但并未提及捕鲸文化之于该渔村的独特性，也没有对其他地区的捕鲸、食用鲸肉的情况作出说明。这其实也在一定程度上迷惑了观众，让观众误以为捕鲸是整个日本共有的“传统文化”，从而达到将捕鲸行为上升到民族特色文化层面，为其正名的目的。
2) 政治角度
NHK作为日本最具影响力的媒体之一，其内容以日本政府的利益为导向不言而喻。 [8] 首先，禁止商业捕鲸活动将对日本经济产生一定影响。近年来，日本重启商业捕鲸，并不断扩大鲸鱼肉市场。新浪网2023年1月31日报道，日本捕鲸公司推出鲸鱼肉自动售货机，且取得了预期以上的销售利润。不仅是售卖鲸鱼制品本身带来的经济利益，捕鲸也在一定程度上关系到日本的国际形象，从而极有可能间接影响到日本政治、经济、文化等诸多方面。因此，NHK反对反捕鲸团体、将日本的捕鲸行为正当化的立场，与其作为媒体的地位不谋而合。
4. 结语
本文主要使用费尔克劳提出的三维分析框架对《与鲸共生》中的语言进行了批评性话语分析。实际上，不仅是在话语方面，纪录片的拍摄角度、光线设置、节奏等都在无形中引导着观众。多种因素结合之下，即使是看似相对较客观的纪录片，其中也必定有意或无意地包含了其导演或媒体的意识形态等主观因素。通过分析，一方面可以得知NHK在该纪录片中隐藏的意识形态，另一方面也能够看出日语中意思相近的表达之间，仍有可能存在细微的语义差别。对于日语学习者而言，在这一类表达上，尤其是日语中的词汇使用、被动语态等特殊表达等可以特别注意， [9] 同时也应意识到语言与其使用者的文化之间的密切关联。此外，在网络发达的信息时代，面对来自各方的多种多样的信息，还应当增强批判思维，坚定自身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