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据2020年第7次全国人口普查，我国65岁及以上老年人数达19,064万，占全国总人口的13.50%。相比2010年，该群体人数增长了7170万，在全国总人数中的占比上升了4.63%。这表明，我国人口老龄化程度正处于不断加深之中，老年人已经成为我国主要的“健康脆弱”人群，其健康问题日益引起国家和全社会的关注，为了突破此难题，《“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指出要把健康摆在优先发展的战略地位。与此同时，老年群体人数的增加使得养老需求越来越大，对于长期照料的要求也不断提高。由于缺乏完善的社会养老服务体系，加之“养儿防老”等传统观念的影响，家庭养老仍是我国主要的养老模式，其中子女是老年人的主要赡养者，所提供的代际支持对老年人的身心健康起着重要影响，是促进积极老龄化的影响因素之一。对此，本文深入研究了代际支持与老年人身心健康的关联性，以期在“健康中国”建设的战略要求下，为国家出台更人性化的代际养老政策提供一定参考依据，使得代际支持更好地改善老年人健康状况。
2. 文献回顾
现有相关文献中，代际支持对老年人健康的影响究竟是正面还是负面仍存在争论。在身体健康方面，一种观点认为缺乏照料支持会使老人的福利水平下降，对其身体健康产生负面影响 [1] 。子女的情感行为与支持，有利于维持和恢复老年人的身体机能 [2] ，能有效地减少老人的患病风险，提高其健康水平 [3] [4] 。子女的经济支持主要解决了老年人基本生活和医疗需求，有利于延缓其认知能力的下降 [5] [6] 。而另一种观点认为，子女过度的经济和照料支持会阻碍老年人身体健康发展 [7] [8] 。随着年龄增长，老年人的自主照顾能力不断下降，对照料护理的需求越来越大，要求越来越严苛，严重时会引发代际关系冲突，对老年人身体健康造成伤害 [9] 。还有研究得出城市空巢老年人的身体健康不受子女经济支持的显著影响 [10] 。
在心理健康方面，学界的观点也不尽相同。一种观点认为子女的照料可以使老人的生活品质得到改善，减少其抑郁情绪 [11] ，对老年人心理健康有提升作用 [12] 。子女的情感支持对于老年人的心理焦虑能起到一定缓解作用 [13] 。子女的经济支持能保障老年人基础的生活所需，有助于降低老年人抑郁风险 [14] 。而另一种观点认为，过度的代际支持会给老年人带来压力，使老年人的自我效能感下降，从而产生负面的老化态度，不利于其心理健康 [15] [16] 。子女提供经济支持可能会导致老年人过分依赖子女，有损自尊，从而降低其主观生活质量 [17] ，增加抑郁的风险 [18] 。也有研究认为老年人心理抑郁程度不受子女经济支持的显著影响 [19] 。
总体而言，既往文献主要从物质层面或非物质层面研究代际支持对老年人单一层面健康状况的影响，将照料支持、情感支持、经济支持三者整合起来与老年人身体及心理健康进行研究的文献较少。老龄人口基数的增加，不仅给我国养老体系带来了持续的挑战，还对医疗服务体系造成了冲击。同时，受“养儿防老”等传统家庭观念的影响，社会养老方式在老年群体中接受度并不高，子女在未来长时间内仍会是老年人的赡养主体 [20] ，因此，了解代际支持与老年人身心健康的关联性十分重要。与既往研究相比，本研究从照料、情感、经济三个层面的支持，多维度地探讨代际支持对老年人健康的影响，并且将老年人身体健康和心理健康进行了综合研究。
3. 数据与方法
3.1. 理论分析
代际支持是指在家庭中子代与父代之间存在的一种资源交换关系，包括三个层面，分别为照料支持、精神支持和经济支持 [21] 。代际支持的理论最早由Becker提出 [22] ，随后学界关于代际支持的研究越来越丰富。代际支持的利他学说基于Becker的家庭论，将家庭视为一个整体，认为子女不会只考虑自己的利益，而会尽量协助年长的父母，保证父母的生活质量，从而提高其健康水平。代际支持可以促进老年人的健康行为，如定期锻炼、养成良好卫生习惯等。当老年人由子女照顾时，日常生活中如跌倒、营养不良等风险的概率会降低。代际间的交流不仅可以增强老年人的思维能力和记忆力，还有利于预防痴呆症等疾病。此外，代际支持可以对老年人的心理健康产生积极影响。代际支持作为一种社交行为，增强了老年人与社会的联系，有利于老年人适应社会生活的变化。当老年人遇到困难时可以得到子女的安慰与支持，缓解心理压力与焦虑，减少孤独感，降低老年人抑郁的风险。
3.2. 数据来源
本研究采用2018年《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CHARLS)》中的数据，该数据库由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主持完成，调查对象为中国45岁及以上的中老年人，运用多阶段PPS抽样法，样本框覆盖全国省市县及社区、村居，样本代表性及数据质量可以得到有效保证，收录了关于个体与家庭的相关信息，在调查群体和调查内容等方面都适合于本文的研究。本研究筛选出60岁及以上的个体数据，并进行数据梳理与清洗，得到了4006个实际可使用样本。
3.3. 变量说明
3.3.1. 被解释变量
本研究的被解释变量为老年人健康状况，不仅包含老年人身体健康，还考虑老年人心理健康。就身体健康状况而言，本研究选择自评健康作为衡量指标，自评健康是当前国际上使用最多的健康指数，它与死亡率等客观健康指数有着密切的关系，并且数据易于获取、质量高，是一种较为全面的健康衡量指标，依次将问卷中“不健康”、“一般”、“比较健康”、“很健康”、“非常健康”的回答分别赋值为1~5，该得分越大，代表身体健康状况越好。就心理健康状况而言，本研究选取流调中心抑郁量表，其已被学者们广泛用于测量心理抑郁状况 [23] 。根据CHARLS中抑郁量表给出的十个问题进行反向赋值加总获得心理健康得分，该得分越大，表示心理健康状况越好。
3.3.2. 核心解释变量
本研究将子女代际支持作为核心解释变量，分为照料、情感、经济三个层面的支持，所有变量均为CHARLS调查问卷中相对应的问答项目。① 照料支持方面，根据“多长时间能见子女一次？”，取与所有子女探望的平均探望次数作为衡量指标；② 情感支持方面，根据“多长时间跟子女通过电话、微信等方式联系一次？”，取与所有子女联系的平均联系次数作为衡量指标；③ 经济支持方面，根据“过去一年，您或您的配偶是否收到过子女的经济支持？”，构建经济支持的虚拟变量，收到了来自子女的现金支持则经济支持变量取值设为1，否则设为0。
3.3.3. 控制变量
本研究加入了相关控制变量，一方面是人口特征：性别、户口、年龄、早期健康状况、子女的数量、是否吸烟、是否运动；另一方面是社会经济特征：婚姻状况、受教育程度、医疗保险、养老保险、养老金、生活满意度。所有控制变量均为调查问卷中相对应的问答项目，具体赋值见表1。
Table 1. Variable description and data statistics
表1. 变量说明与数据统计
3.4. 模型设定
本研究的被解释变量为身体健康和心理健康，两者均可作为连续变量进行处理，因此选择建立OLS回归模型，分析代际支持对老年人健康的影响及其影响机制。被解释变量、核心解释变量以及控制变量的函数关系式如下：
其中，Healthi是被解释变量老年人健康状况，Supporti是核心解释变量子女代际支持，Mi表示其他控制变量，ε为随机干扰项。
4. 描述分析和实证结果
4.1. 样本描述
如表1所示，从总体健康状况来看，老年人自评健康满分5分，均值为2.809分，心理健康满分30分，均值为16.92分，表明老年人整体健康状况较为一般。子女照料支持方面，平均探望次数为3.4次；子女精神支持方面，平均联系次数为2.8次；经济支持方面，样本均值为0.55，表明超过一半的老年人接受子女经济支持。
在个人特征方面，性别均值为0.413，男女比例较为均衡，女性占比略高；平均年龄约68岁，平均子女数量约为3人；早期健康状况均值为3.312，表明受访老年人早期健康状态良好；是否吸烟均值为0.261，表明有吸烟习惯的老年人占比较少；是否运动均值为0.906，表明有运动习惯的老年人占比极高。在社会特征方面，婚姻状态均值为0.766，表明大部分受访老年人有配偶；受教育程度均值为0.277，表明受过初中及以上的教育的老年人占比较小，整体学历较低；是否有医保、是否有养老保险以及是否有养老金的均值分别为0.969、0.723、0.856，表明大多数老年人都拥有医疗保险、养老保险以及养老金；生活满意度均值为3.189，表明受访老年人整体生活满意度中等偏上。
4.2. 实证分析
本研究利用OLS模型对子女代际支持对老年人健康的影响进行了回归，见表2，第(1)到(3)列分别为照料支持、情感支持、经济支持对老年人身体健康的回归结果，第(4)到(6)列分别为照料支持、情感支持、经济支持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回归结果。
由回归结果可得，在照料支持方面，子女照料支持对老年人的自评健康在10%的统计水平上具有显著正向影响，对其心理健康在1%的统计水平上具有显著正向影响。研究结果显示，子女提供照料支持能明显提高老年人的身体健康状况，老人获得更多的照料支持，其身体健康状况也会更好。老年人由于生理原因，身体机能随着年龄增长逐步降低，急需生活上的协助，子女的照顾与外人相比能更大程度地满足老年人的生活需求，有利于改善老年人的健康状况，因而老年人身体健康程度随之越高。子女的探望增加了代际间的生活互动次数，会加强父母的自身存在感，降低老年人孤独感，有利于改善老年人的心理健康状况。
在情感支持方面，子女提供情感支持对老年人的自评健康在5%的统计水平上具有正向显著影响，对于老年人的心理健康在1%的统计水平上具有正向显著影响，表明子女情感支持对老年人的身心健康都有显著提升作用。子女的情感支持可以通过影响机体激素的分泌对老年人身体健康起到提升作用。老年人的孤独和恐惧感是影响身体健康和心理健康的一个重要因素，而子女的日常联系可以有效地弥补他们的情感缺失，降低孤独与恐惧感，缓解其精神压力，增强老年人所需的安全感，在一定程度上对老年人情绪起积极作用。
在经济支持方面，回归显示，子女的经济支持对老年人的心理健康有负向影响，且在统计学意义上具有显著性，而对老年人的身体健康没有显著影响。随着年龄增长，收入的减少以及医疗支出的增加使得老年人的经济水平逐渐降低，对子女的依赖增强，经济独立性与自我价值感减弱，老年人可能会出现内疚感，失败感，损害其自尊心，致使误导自我评价，不利于老年人心理健康。相较于心理健康，就老年人身体健康而言，子女的经济支持对其影响非常有限，一方面，随着我国社会保障体系的不断完善，老年人的收入有所增加，使得老年人生活质量得到了提升，子女的经济支持的影响比重降低；另一方面，部分老年群体对生活质量要求较高，而子女经济状况受限，所提供的经济支持不足以达到该老年群体的需求水平，使得子女的经济支持对于老年人的身体健康影响并不显著。
Table 2. OLS regression results of intergenerational support on health effects in older adults
表2. 代际支持对老年人健康影响的OLS回归结果
注：*表示p < 0.1，**表示p < 0.05，***表示p < 0.01。
总体来说，这也反映出了老年人在养老需求方面的侧重点有了改变，他们现如今更重视子女的非物质支持(照料支持和情感支持)，而对物质支持(经济支持)的需求程度却相对较低。人们对孝道的看法正在转变，心理层面的需求逐步超越了物质层面的需求，成为人们更关注的重点。
本文控制变量中，在身体健康方面，婚姻状况、受教育程度、生活满意度、子女数量、早期健康状况、是否有养老保险均对老年人身体健康有显著影响，其中子女数量、养老保险呈负向显著影响。在心理健康方面，性别、户口、婚姻状况、子女数量、早期健康状况、是否吸烟、养老保险、养老金、生活满意度均对老年人心理健康有显著影响，其中子女数量、吸烟、养老保险呈负向显著影响。具体而言，男性相比女性来说心理健康水平更高；农村户口的老年人心理健康水平相对较低；有配偶的老年人身体健康水平更高，配偶为老年人提供生活照料和心理慰藉，对身心健康具有提升效果；受教育程度越高的老年人整体身体健康水平更高，因为随着学历的提高，老年人的文化素质和再学习能力也得到了提高，经济状况以及生活水准都会得到一定程度的改善，对现代社会的适应能力也有所提高，因此其身体状况也相对更好；子女数量越多，老年人自评健康和心理健康越差，可能是子女数量的增加会使得老年人提供的生活支持和心理压力增加；早期健康状态越好的老年人，自评健康和心理健康水平相对来说越高；吸烟对身体有消极作用，因此对自评健康有负向影响；拥有养老保险对于老年人身心健康均呈负向影响，可能由于前期养老保险的费用给老年人带来了负担；养老金有助于提升老年人生活水平，从而改善身体健康；生活满意度越高的老年人整体健康状况相对越好。
4.3. 稳健性检验
本研究以健康得分为标准，剔除部分健康状况较差的老年人样本，分析剩余样本子女代际支持对老年人健康状况的影响，从而完成稳健性检验，见表3。三个核心解释变量的正负效应和显著性水平皆与表2回归结果一致，结果显示以上研究结论仍然成立。子女照料支持对老年人的自评健康有显著正向影响，对于心理健康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具有正向影响；子女情感支持对老年人的自评健康在5%的显著性水平下具有显著正向影响，对于心理健康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具有显著正向影响；子女经济支持对老年人心理健康水平有显著负向影响，对老年人身体健康影响并不显著。对于控制变量，在身体健康方面，婚姻状况、受教育程度、生活满意度、子女数量、早期健康状况、是否有养老保险均对老年人心理健康有显著影响，其中子女数量、养老保险呈负向显著影响。在心理健康方面，性别、户口、婚姻状况、子女数量、早期健康状况、是否吸烟、养老保险、养老金、生活满意度均对老年人自评健康有显著影响，其中子女数量、吸烟、养老保险呈负向显著影响。该稳健性检验使得本研究结果更具有可靠性。
Table 3. A robust test of the effects of intergenerational support on health in old age
表3. 代际支持对老年健康影响的稳健性检验
注：*表示p < 0.1，**表示p < 0.05，***表示p < 0.01。
4.4. 异质性分析
由于存在性别感知的差异，子女代际支持对女性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主观层面，而对男性而言在客观层面更为明显，因此本研究以性别作为根据，对样本进行了异质性分析，结果见表4。
Table 4. Gender heterogeneity analysis
表4. 性别的异质性分析
注：*表示p < 0.1，**表示p < 0.05，***表示p < 0.01。
研究结果表明，从照料支持来看，子女提供照料支持对于男性的身体健康具有显著正向影响，而对女性的身体健康影响并不显著，这与男性与女性在家庭中的不同的作用和分工有关，相较于男性来说，女性的生活自理能力更强，能够进行良好的自我照料，因此子女的照料支持对于女性的身体影响不显著；在心理健康方面，子女的照料支持在5%的统计水平上对男性和女性的心理健康均具有显著正向影响，这表明相较男性来说，女性心理健康受到子女照料的影响程度更大。从情感支持来看，男性身体健康受到子女情感支持的显著正向影响，而女性身体健康并未受到显著影响；在心理健康方面，男性和女性的心理健康均受到子女情感支持的显著正向影响，但女性受影响程度更为显著，女性心理健康受影响的显著性为1%，男性老年人为5%。从经济支持来看，女性心理健康受到子女经济支持的显著负向影响，而男性心理健康未受到显著影响，这可能是由于女性相较于男性来说经济收入更低，经济独立性较弱，相对劣势的经济地位使得女性老年人经济上对子女依赖关系形成心理上的负担，从而对心理健康有负面影响。总的来说，男性与女性老年人的差异主要体现在男性老年人的身体健康状况对子女代际支持的变动更敏感，而女性老年人则是心理健康状况对子女代际支持的变动更敏感，这可能是由于在情绪方面，性别的天生差异导致女性的情感表现更为丰富与强烈，体现在心理健康的变化上较为明显。
5. 总结与讨论
本文基于CHARLS 2018年数据，采用OLS模型，分析了代际支持对于老年人身心健康的影响，通过分组回归对不同性别的老年人进行了异质性分析，以筛选样本的方式进行稳健性检验。研究发现，代际支持对于老年人健康具有显著影响，主要体现在子女的照料支持对于老年人身体健康与心理健康都具有显著正向影响，以及子女的情感支持对于老年人身体健康与心理健康都具有显著正向影响。此外，代际支持对于不同性别老年人健康状况的影响存在较大差异，男性老年人的身体健康状况对子女代际支持的变动更敏感，而女性老年人则是心理健康状况对子女代际支持的变动更敏感。
当前，我国人口老龄化加剧了老年人的养老问题，在老年人的养老需求日益突出的背景下，本研究结果具有明显的政策含义，我国提出未来要构建以居家为基础、社区为依托、机构为补充、医养相结合的养老服务体系，而代际支持是其中的重要因素。子女的代际支持对老年人的健康具有重要影响，是促进积极老龄化、推动健康中国建设的重要因素之一。因此，本研究基于实证结果提出以下建议：首先应该加强对子女代际支持的政策支持，引导企业对于60岁以上父母的子女职工给予相应的陪护便利、对于基于照料目的而与老人同住的子女群体给予适当的经济补贴或购房优惠政策等；其次，不断健全社会保障体系，改善老年人的经济状况，减轻子女在代际支持中承受的经济负担，缓解子女的养老压力，降低老年人内心愧疚感；最后，关爱老年人心理健康，在保障物质水平生活的基础上，丰富老年精神生活，积极开展社区爱老敬老活动，为老年人提供定期心理疗养等服务，提升老年人精神生活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