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1872年,普法战争中战败的法国赔款的几十亿法郎涌入了德国,这笔赔款有力地推动了德国年轻的大工业发展。随着工厂手工业和小生产向机器大工业的过渡,住宅短缺问题随之而来。这种急性发作的住房短缺,标志着工业革命在德国的发生,讨论这一问题的各种主张也涌现出来,各个社会阶层纷纷出于自身利益诉求提出自己的解决方案,企图化解这一尖锐的矛盾。作为小资产阶级利益代表的蒲鲁东主义者阿·米尔伯格和大资产者代表的埃米尔·萨克斯正是其中典型。
2. 小资产者与大资产者的空想是对私有制的再次肯定
2.1. 小资产者的住房问题解决方案
住房短缺的问题不只涉及工人阶级,而且也涉及小资产阶级的切身利害,“大城市中,百分之九十以至更多的居民都没有可以称为私产的住所……人们的家园,正在被社会旋涡卷走”([1], p. 197),工人阶级和小资产阶级所共同遭受的这种痛苦,正是小资产阶级社会主义尤其爱热衷的问题。于是小资产者在其自身利益受到危害时,理所当然地关心也起无产阶级的住房问题来,秉着“公平正义”给出了他们的解决方案。
“现代大工业所创造的状态是一种病态的畸形物,必须用强制手段……使这个社会退回到以单个人的旧的一成不变的手工劳动为常规的状态中去”([1], p. 204),蒲鲁东主义者阿·米尔伯格在这样的前提下,提出了他的住宅问题解决办法:首先,工人应当有自己的、归他所有的住房,亦即工人应当购买自己的住房,获得其住房的所有权。其次,房屋的成本价格实际上以房租形式得到了远高于自身的多倍偿还。这种多倍偿还是依据某种权利根据而来的,而这种权利根据违背了“永恒公平”的原则。于是他要求废除权利根据,并且依据永恒公平的原则将交付的房租变为对住房本身价格的分期偿付,由此承租人变为分期付款的买主。最后,他提出要更进一步废除不平等权利到“社会主义”的高度:取消一切资本利息定为一厘并逐步借贷利息。
蒲鲁东主义者颠倒经济与法律的关系,从“法的观念”、法权原则出发,用“永恒公平”、“永恒的权利根据”等准则来解释和规定房屋的所有权、租金、利息等,企图通过法律观念和强制规定来解决住宅问题。由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被称为是房屋建造所带来的“获取一定部分的社会劳动的永恒的权利根据”([1], p. 253)出发,认为“承租人对房主的关系,完全和雇佣工人对资本家的关系一样”([1], p. 194)。至于“房屋究竟怎样成为权利根据”([1], p. 196),这种根据是怎样神奇地出现的,小资产者却并没有给出他们的解释,反而到法的领域中去求助于“永恒公平”了。
2.2. 大资产者的住房问题解决方案
本大资产阶级在这个问题上也有他们所谓“颇大的间接利害关系”。其代表埃米尔·萨克斯对其主张进行了阐述。不同于小资产阶级的法律论调,这位资产阶级社会主义者从经济学领域转向了道德领域,表示城市的住宅问题是一种道德的缺失。而这种道德缺失是源于有产者和无产者双方的。有产者们是由于“无知”:“房主根本不知道,正常满足住房需要……会产生多么重大的影响;他们不知道,当他们照例这样不负责地供给人们以恶劣的、有害的住房的时候,他们会使人们受到怎样的损害”([1], p. 217)。无产者们则是由于无知和道德败坏:只要能节省房租,他们无视环境如何;他们无视卫生要求、他们几家人合租只为了尽可能地在住宅上减少支出,但又把自己的收入“作孽似地挥霍在酗酒和种种无聊娱乐上面”([1], p. 218)。
那么如何解决有产者与无产者双方的道德缺失呢?在萨克斯看来,通过获得住宅所有权,便可提升无产者的道德水平,“谁有幸能把一块土地称为自己的东西,他就达到了可能想象的最高度的经济独立地位……他的自我意识就生长起来,从而他的道德力量也随之生长起来。……通过这种办法,他就会从无财产者阶级上升为有财产者阶级。”([1], p. 219)如此一来,不仅解决了住宅问题,更能使整个社会成为和谐的有产者联合体。获得土地、广泛改善住房条件就可以提升各个阶层的物质和精神福利,就会让无产者拥有道德,就会让其成为有产者并最终解决其道德缺失。道德和资产,两者在萨克斯这里构成了看似永动机一般完美的奇妙循环。但做为有产者的房主已经坐拥房产,为何还会出现道德上的缺失呢?萨克斯并没有给出解释。
2.3. 大小资产者的解决方案本质上都是对私有制的再次确认
通过以上对大小资产者主张的梳理分析,不难看到尽管两方具体主张存在差异,方案也不尽相同,但在根本上无论是小资产阶级还是大资产者,其核心都脱离不开住宅的所有权,都是借由赋予或帮助无产者获得住宅、房屋的所有权,希望借此来解决住宅短缺问题。小资产者主张通过取消利息,承租转换为分期购买获得所有权,而大资产者主张通过使无产者获得土地所有权提升道德水平,进而获得独立经济地位,成为有产者。
二者目的、方式虽有差异,本质上却具有一致性,即通过不同方式使得工人获得其居住的住宅的所有权并承认其对房屋的私有权,实质上就是对私有财产的肯定和再次确认。小资产者心怀着使无产者同化为小资产者,从而实现使社会逆着历史潮流退回到以单个人的旧手工劳动为常规的状态中去的幻想;大资产者则希望以小恩小惠使无产者成为所谓的“有产者”,从而更顺从和心甘情愿地接受压榨。究其根本,只是在私有制的所有制框架内循规蹈矩而不切实际的幻想,是要求无产者对其深陷困境的根源进行承认和拥护、戴牢施加在其脖颈上的枷锁,至于住房问题根本上是他们无力解决也不想解决的问题。
3. 消灭私有制是根本解决住宅问题的前提所在
住房短缺的根本原因源于何处?它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的必然结果,是资本主义自身所无法克服的顽疾。
3.1.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诞生于私有制
生产资料的私人占有是资本主义社会生产方式存在和发展的必须基础,社会的一边是除去自身的劳动能力外一无所有的广大的劳动群众,必须不断出卖自身劳动赚取工资来获取维持生命和延续后代所必需的那些生活资料来过活,一边是生产资料在少数人手中不断积累和聚集,并且凭借这种占有而支配劳动力并无偿占有无产阶级创造出的剩余价值的资本家。在这种社会中,机器的普遍应用和不断改善是其所得以确立的条件,同时又是大量工人经常失业的原因。机器的广泛应用与生产资料的资本主义占有相结合便构成了资本主义的大工业生产,这种机器大工业在各个生产领域中取得竞争优势并逐步确立起自己统治地位后便将其他的生产者排除出去。于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一方面将农民和小手工业者从他们生活的土地中驱逐出去,成为工人大批地涌进大城市,在作为大工业生产的雇佣劳动者和机器依附者勉强维生的同时又不时被抛到固定失业的工人后备军中去;另一方面则生产出城市与乡村的对立:由于农业与工业之间发展的极度不平衡,造成了农村对城市的高度依附和城市的迅速扩张和膨胀。
3.2.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引发住房问题
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这两方面的产品则既造成了城市的住宅问题,又决定了大资产者的所谓解决方案必然成为彻底的空想。首先是被变为游民加入工人队伍的农民和小手工业者、大批量的失业工人后备军,他们涌入城市和被丢到街头的速度是一定会比在可能的条件下为他们修建房屋的速度更快的,这就造成了在已有的城市与乡村格局条件下解决城市住房问题是不可能的。因而住房短缺不是偶然,而是一种资本主义社会的必然情况。此外,在这样的状况下,即便是暂时尚未流落街头的无产者,其所受压迫的状况也并不会有丝毫减轻:由于工人的无可选择和资本家间的竞争,他们必须受到最大限度的压榨。其次是在大工业生产中形成的大城市,由于其愈发膨胀和其与乡村的对立,造成了在住宅存在短缺的位置必然位于城市,城市的扩张又使城内某些地区特别是市中心的土地价格大幅提高。故无论是从空间上还是从经济上,城市中的土地都不可能以“小宅子制”的形式由无产者占有和修筑房屋,而在它有实现条件的广大农村地区,却又不存在住宅的短缺问题,这就使大资产者所构想的赋予无产阶级住房所有权成为空洞的幻想,不可能在现实落地。
3.3. 私有制框架内的方案无法解决住房问题
正是由于私有制的存在,使得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能够得以产生和发展,而这样一种生产方式的存在是住宅问题必然存在的原因,住房短缺问题根源在私有制本身,不破坏和消灭私有制,住宅问题不可能得到解决。私有制条件下,无产阶级无法打破受资产阶级剥削压迫的状况,拥有住房不会对其境况产生有益作用,反而有害。在城市中,如果工人拥有了一间属于他的自己的房屋,一方面不会因生活成本降低而使他的生活得到改善,因为他所得到的工资——劳动力价格也必然随着其生活成本的降低而随着降到其刚好勉强能够得以延续的限度;另一方面,由于受到私有的房产的限制,他实际上被拴到了住宅上,拥有了自己的房屋,却失去了在受到严苛榨取时迁移至其他城市另谋生路的能力。由于失去流动性而不得不接受愈发严酷的压榨,这使得工人反抗工厂主的最低工资的能力大受损害。此外,通过私有房产培植出的小资产阶级,实际上在无产阶级的运动中成为了思想和行动上的阻碍和消极因素。即便转到农村地区,情况也是一样,由于被束缚在园圃和土地上反而受到了更为严苛的压榨。在那些由工厂主发起的建造和提供工人住处的地方,住宅同样也没有对工人的生活状况产生有益作用,工人们不仅要因厂主没有竞争者而支付“垄断价格”,而且面临罢工便被抛到街头的现实威胁。住宅实际上充当着工人的软肋和枷锁的角色,时刻暴露在剥削者面前,极大地削减了自身的反抗力量。
由此,私有制正式住宅短缺的根本原因,要解决住宅问题,只能且必须消灭私有制。无产者们在推翻私有制中所要求的,远不是大小资产者所希望和设想的一点点恩惠和施舍所能满足的。只有在私有制被打破的前提下,这个问题才具备解决的可能性。
4. 解决住宅问题的具体方案需在未来的实践中探索
“共产党人的理论原理,决不是以这个或那个世界改革家所发明或发现的思想、原则为根据的”([2], p. 413),消灭私有制从而在根本上解决住宅问题的方向是明确而肯定的,但是解决具体问题的细节方案,并不是在条件尚不具备的过去或现在能够在头脑中突然迸发出来并变为现实的。住宅问题的解决一方面需要必要的历史条件,一方面则要在未来的具体现实条件中寻找具体方法,因而必须在未来的实践中去探索发现。
4.1. 住宅问题的解决方案只能在前提成熟时才能出现
从根本上说,住房问题的解决需要依靠于打破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消灭统治阶级对劳动阶级的一切剥削和压迫”([1], p. 192)。具体来说,“这个问题同其他一切社会问题的解决办法是完全一样的,这就是靠经济上供求的逐渐均衡来加以解决”([1], pp. 205-206)。消灭城乡对立是其中最重要的问题之一,城市的住宅短缺问题,只有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造成的城市与乡村的分离与对立被消灭时,才具备解决的可能性。但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决定了资本主义社会没有能力消灭这种对立,反而必然使其日益尖锐化。因此,与大资产者所预言的相反,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消灭和废除,包括住宅问题在内的社会问题才会得到解决。因而住房问题的真正解决也必须在这些必要的历史前提得到实现时再去进行具体方案的探索。
4.2. 恩格斯关于住宅问题具有方向性的确定构想
“试图预先面面俱到地回答这个问题,那就是制造空想”([1], p. 267)。为未来社会的构建臆造具体方案是不切实际和不必要的,但恩格斯显然认为一些关于未来解决住房问题的要点是肯定的。首先“随着资本主义生产的倾覆,以往社会的一定占有形式就将成为不可能的了”([1], p. 270),无产阶级取得政权后必须占有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并以新的方式对这些东西进行占有,而决不可能是再次承认私有制。只要无产阶级取得政权,以公共福利形式的措施解决住宅问题会是不同于在资本主义社会的无比困难,而是容易实现的。
恩格斯明确而直接地对未来社会的探索进行了说明:“我的确丝毫没有想到要解决所谓住宅问题,正如我并没有去研究更为重要的食物问题的解决办法的细节一样。如果我能证明我们现代社会的生产足以使社会一切成员都吃得饱,并且证明现有的房屋足以暂时供给劳动群众以宽敞和合乎卫生的住所,那么我就已经很满意了。”([1], p. 270)由此可见,恩格斯对住房问题的讨论只是在纲领性和方向性的方面的考量,发掘出住房问题所以出现的根本原因,分析了这个根本原因的历史暂时性和未来解决的必然性和必要性,论证了在社会现有的生产条件下存在着解决城市住宅问题的现实可能性而只是由于资本主义社会的自身问题而无力自发解决。而没有在现实条件尚未形成和出现的情况下去考虑未来的社会将怎样进行住房的分配,因为那将会陷入无谓的空想。科学合理的具体方法,必须在具体的情况中进行具体的分析从而得出切实可行的方案。
总之“实际的社会主义则是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各个方面的一种正确的认识。对于具有这种认识的工人阶级说来,要知道在每个具体场合下应该反对哪些社会制度并以何种方式发动主要攻击,这永远不会有困难的。”([1], pp. 272-273)只要把握了这一原则,住宅问题必然在未来实践中依据其时的具体现实条件,找到相适应的具体方案,不会陷于空想,从而使问题得到真正的解决。
5. 结语
综上所述,恩格斯在对小资产阶级、大资产者的解决住宅问题的空想方案的批判中阐明了住宅问题解决的历史指向,其理论与现实意义是确定的。但是恩格斯的这种构想一方面是基于德国其时具体情况进行的探讨,一方面则是在历史发展的宏观趋势层面所作出的判断。绝不是可以不加思考地套用在不同时间境况的当代实际进行评判的,更不可能简单地挪用以指导实践,那会是荒谬和有害的。正如恩格斯早已指出的:“历史从哪里开始,思想进程也应当从哪里开始”([3], p. 14),随时随地以当时的历史条件为转移运用原理,是一项基本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