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瑶族是中国最古老的民族之一。广东省内的瑶族主要分布在清远和韶关。清远市连南瑶族自治县是全国乃至全世界唯一的排瑶聚居地，该县户籍人口23.32万人，其中瑶族人口2.56万人、约占全县人口的11%。城镇户籍人口7.67万人，乡村户籍人口15.65万人1。林伦伦等人(2010)对粤北连南瑶族自治县大坪镇四村瑶民语言使用状况进行调查，从年龄、职业、性别、文化程度、交际场合、语言忠诚度等6个方面进行统计分析[1]。程燕等人(2022)的抽样调研表明连南世居少数民族的瑶语仍然具有较强的语言活力[2]，其瑶语属于稳定使用型，当地的家庭域与交际域深刻地影响着少数民族语言的延续与保存。但以往研究尚未对老年群体的语言情况进行必要和及时的关注。为了解广东少数民族地区老年人语言服务的需求，我们针对瑶族和普通话的语言环境进行一个调研和研究，并为少数民族地区当地村民语言服务政策的制定提供有益的参考。
本次调研选取连南县寨岗镇与乳源县必背镇作为调研点。两个镇都是近年大力发展相关产业、经济发展水平较高、瑶族人口较多的重要区镇，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调研时间在2023年7月8日至16日。在当地志愿者的引导下，调研团队一行5人深入农户家中，随机开展结构式访谈与问卷填写。访谈样本为寨岗镇与必背镇访谈人数8人，每镇各4人。在填写问卷过程中，我们得到了当地人的热心协助，将谈话式与问卷式调研方法巧妙结合。问卷共设有26个问题，旨在全面了解语言的基本情况，以及听说能力的差异。本次调研在语言能力考察方面，不仅关注传统的听力能力，更强调信息语言的输入与输出两个重要环节，从而更全面地评估不同语言通道的实际应用情况。发放问卷70份，回收有效问卷61份，调查者年龄层在30~20之间。其中男性占比40.98%，女性占比59.02%；瑶族54.10%，其中排瑶36.07%，过山瑶18.03%；汉族45.90%。
2. 瑶语使用与传承情况
瑶语主要分为排瑶与过山瑶，连南排瑶人口最多，占连南瑶族人口94%左右，排瑶所使用的语言是苗瑶语族瑶语支勉语藻敏方言；韶关市乳源瑶族属过山瑶，当地过山瑶使用苗瑶语族瑶语支的勉语。主要聚居在必背、游溪、东坪3个镇，其中必背镇瑶族人口占全镇户籍人口的比重最高，高达79.44%2。此外，连南瑶族自治县汉语方言有客家话(寨岗话/三江话)及普通话。
2.1. 家庭瑶语使用频度较高
语言使用的频度与其环境相关。经过本次调研，我们发现会说瑶语的父母在受访者中占据了53%的比例，意味着超过一半的家庭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瑶语。这一数据与之前关于瑶族语言使用的百分比基本吻合，揭示了瑶族家庭内部仍以瑶语作为主要交流语言。瑶语不仅限于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对话，而是贯穿整个家庭环境，包括夫妻和子女之间的日常交流。在这部分人当中，子女熟练表达瑶语的百分比34.43%，能够听懂的百分比达到40.98%。这表明，在家庭语言环境中，瑶语的传承和应用状况相当良好。
除了家庭交际以外，日常语言交际的场景交际从高到低依次为：街坊闲谈(42.50%) > 朋友聚会(40.00%) > 市场交流(30.00%) > 学校内的互动(21.23%) > 医院银行业务办(14.75%)。在这些多样化的场合，市场是非私人的公众的观察点。市场不仅是瑶人和汉人交易商品的地方，更是展现当地人生活习俗、社交方式和语言使用习惯的重要场所，最能体现当地人的语言使用情况。当地市集语言多以客家方言为主，瑶人多居住于山上，在赶集活动中才下山进行交流。大部分瑶族人为了货品的推销能够用客家话交流。
2.2. 瑶语传承受家庭语言规划影响
通过问卷和访谈的方式对受访者的语言的态度进行分析。大概有三分之一人员对瑶族的语言保持强烈的认同感。从心理感受上觉得亲切的有52.5%，从主观听感上好听45.00%。语言自信度方面，觉得瑶语使用人还是比较多的就42.5%。从表情达意角度上，觉得交流方便40%，容易表达意思的有32.5%。大多数瑶族人的语言习得主要源于家庭环境，即从父母那里传承下来。虽然学校教育或其他学习途径也为其语言学习提供了一定的支持，但并非主流。对于瑶族文化的深厚传承，同样以家庭式教导为主，父母在其中扮演着关键角色。政府部门推行的学校教育或其他方式，虽有所贡献，但总体来说，家庭传承仍是瑶族文化得以延续的核心。
我们注意到，外出务工人员对瑶语的态度并不一致。部分人比较认同瑶语，但由于时间和精力的限制以及经济压力，未能充分指导孩子使用瑶语；部分人对瑶语的保留不太在意，也不愿继续使用。外出务工人员的家庭对瑶语的情感和保持动机决定了家庭语言环境。另外，外出务工人员及其配偶所使用的语言，也在构建家庭语言环境方面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特别是母亲，由于在家庭分工中与孩子接触更为频繁，其语言使用对孩子瑶语的习得具有更为关键的影响。
3. 普通话能力与推普情况分析
普通话，作为我们现代汉族的共同语言，不仅是日常沟通的关键工具，也是当今传媒传播的重要载体。在这两个镇的中年群体，特别是青少年，已经普遍掌握了普通话。目前，推普的重点是有交流需要的老年群体。两个镇的普通话的使用情况有以下几个特点。
3.1. 普通话交流能力有限
在留守老年人群中，瑶语的使用频率明显高于外出务工的青壮年。当地老年人对于学习普通话的动力相对不足，这主要源于他们对本地语言的深厚忠诚度和认同感。在日常生活中，如家庭聚会、朋友间的交谈以及集市交流等场合，他们更倾向于使用瑶语或当地的客家方言。然而，由于学习能力逐渐下降以及教育配套设施的缺乏，在老年人群中推广普通话仍面临诸多困难。当地缺乏系统的语言培训服务，尤其是针对中老年人的。他们的语言学习往往效率低下，缺乏系统性，大多依赖于与外界人员的日常交流，因此习得的词汇有限，且语音中带有明显的方言特征，难以在实际交流中发挥作用。这种情况不仅限制了他们的社交能力，也影响了当地文化的传承与发展。
寨岗镇的做法是，一方面通过设立基层社工单位，让当地社工与老年人沟通交流，让社工陪伴老年人抒解老人的孤独，当地社工与群众建立良好的联系；另一方面通过建设舞蹈队的方式吸纳大量中老年人，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中老年人的精神需求。一系列治理措施属于当地社工团体自发探索，尚未形成规范的模式；同时陪伴沟通与开设活动需要建立于语言的基础上，当地社工以本地人为主，沟通障碍基本不存在，但对更多的乡村地区中的外来人，提供语言培训与语言服务，解决沟通障碍，是实现乡村治理的第一步。
3.2. 以培训为推普主要形式
当地政府积极贯彻推普方针，多次通过培训与考核的方式提升当地的普通话水平；当地推广普及普通话的方式仍以口号宣传的方式为主。同时，必背镇采取的措施是为当地干部提供瑶语培训，以增进沟通效率；而在寨岗镇，则通过选拔本地学生参与到语言培训中去。
目前推普主要是在中老年人群中开展。正确地推广与普及国家普通话不仅要依赖于宏观的政策方针，更需要从老年群体的精神需求出发，理解老年人的精神困境。在调研组入户调研中，多位老人对过去丰富的文化活动感到怀念，并且喜爱山歌，特色舞蹈等特色民族文艺。寨岗镇的相关配套设施则较为完善，当地不仅提供广场硬性设施，更建立舞蹈队伍吸引中老年人参与。根据马斯洛的价值需求理论，在文娱活动满足基本精神需求的同时，也需要满足自我价值实现需求。部分老年人由于身体或心态的原因，可能难以融入到当地文化活动中，并且受乡村传统观念影响，仍然存在老人认为广场舞是“不务正业”的行为，对于娱乐活动持有反对意见。这些措施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沟通问题，但要想从根源上解决语言交流的障碍，还需更深入、系统的策略。
3.3. 语言生态与推普关系密切
语言生态学认为，语言的生态环境是以语言为中心，对语言的产生、存在、发展和消亡起着制约和调控作用的多元的空间环境体系[3]。当地面临的推普在一定程度上是经济困境的反映。由于必背和寨岗农村人口外出，农业发展不足，村庄整合度低，原有的组织秩序正在不断变动发展，语言缺乏承载的载体。
此外，交通也是影响人们交往的因素，油岭老排自然村瑶语的高昂车票价导致当地与外界交流较少，形成相对封闭的自然状态。必背镇，位于南岭山脉南麓，其溶蚀高原地貌独特，多为狭长的弯弓状小峡谷，海拔高达400米以上。然而，尽管2011年末开通了至乳源县城的公交线路，但年客运量仅为1.2万人次，显示出当地与外界的交通联系并不紧密。虽然当地拥有3A级景点瑶寨景区，与外界存在一定的经济交流，但在提供民宿和售卖商品等经济活动中，当地人虽对普通话有所了解，甚至能基本使用，但2020年疫情之后，随着景区的关闭，这种经济交流频率大幅下降。
4. 语言服务路径探究
当前，瑶族乡村中老年人的比例相对较高。基于前文对瑶语及普通话深入分析，下文从推普、语言生态与语言产业三个维度入手，探究并构建相应的语言服务体系。这一体系的搭建旨在更好地满足乡村主体——老龄群体的语言需求，提升他们的语言交流能力，并促进乡村社会的和谐发展。
4.1. 打造新乡村新型推普体系
前人曾采用逻辑回归模型对粤北连南世居瑶族瑶语保持的影响因素展开研究，实证结果表明公共性强的职业的瑶族居民，其瑶语水平越低；普通话说话能力与瑶语水平成正比[4]。这一结果说明动态双语和双言制模式的公共域环境有利于国家普通话的推广与民族语的保存。新型公共域主要由政务公共域与教育公共域构成，政务公共域通过提供普通话与当地语言的培训，提升政府工作人员语言能力，并通过入户采访的方式将语言应用；教育公共域通过双语教育的方式提升学生语言能力，根据实际情况建立相应课程，并建设多样的语言研学活动，让语言学习学以致用。
4.2. 优化乡村语言生态
在微观层面更多则是改变民族语言的使用者主观态度与语言心理关系，语言态度作为说话人对某种语言的评价对语言实践产生影响。需要有意识地消除普通话与少数民族语言/方言对立论点意识，建立双语意识。一方面意识到普通话在社会生活中沟通交流与经济生活的必要性，改变观念；另一方面赋予少数民族语言/方言更多的社会意义，使当地语言能够在更多场合发挥作用。
1) 提升对语言重要性的认识
定期组织老年人讲述他们的生活故事、历史事件或民族传说，用瑶语表达。该活动能增强他们的语言自豪感，更能促进年轻一代对瑶语和民族文化的认同；鼓励老年人用瑶语录音、普通话录音的形式记录日常生活和感想，并通过电子化的方式保留。通过记录的方式有利于表达情绪，同时锻炼语言能力，增强对瑶语与普通话的使用和认同；设立“文化传承英雄”“年度创新养老贡献奖”等奖项，表彰在文化传承和创新养老方面作出杰出贡献的老年人，提高老年人自豪感。
2) 增强语言情感的支持
开设家庭语言工作坊，邀请老年人为年轻一代讲讲瑶语和文化知识，增进家庭成员之间的理解和情感联系；施行“文化祖孙配对”项目，让年轻人和老年人成为“文化伙伴”，共同参与民族文化和语言学习活动。这有助于促进代际交流，同时让年轻一代理解和尊重老年人的知识与经验。建立以瑶语为基础的社区支持小组，为老年人提供一个交流感受、分享经验和互相支持的平台，减少老人的孤独感。并提供以瑶语进行的心理咨询服务，让老年人能够更容易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和问题，获取专业的心理健康指导。
3) 增进外界的交流
利用乡村的公共场所，如文化中心、学校或村委会，举办小型文化介绍会，让老年人展示传统艺术、手工艺、民间故事等。邀请附近学校的学生和周边乡镇的居民参与，促进文化的交流和传播；定期在村委会、老年活动中心或户外空地组织社区故事讲述会。瑶族老年人可以分享他们的生活经验、当地的历史故事、民间传说等，加强社区成员之间的文化认同和凝聚力。
4.3. 培育乡村语言产业
乡村语言产业通过多维度的视角，调动多主体对当地特色文化资源进行搜集，整理，以及民族文化的保留与传承，有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文旅产业。开发以乡村特有语言和文化为核心的体验式旅游项目，由老年人担任导游和讲解员，如“生活在乡村一日”“乡村语言和文化深度游”等，让游客不仅欣赏风光、品尝美食，还能深入体验乡村的语言和文化。还可以以乡村的语言和文化为主题，定期举办文化节或庆典，展示乡村的语言特色、文化艺术、传统手工艺等。以“瑶族节庆 + 旅游”的形式发展自身的品牌节日文化，通过丰富的文化活动促进语言的活化传承，通过特色民族歌舞展示当地歌谣熟语。作为一种文化展示与语言产业化的重要形式，吸引游客和媒体的注意，增加乡村的知名度和吸引力。
其二，文化培训产业。基于乡村特有的语言资源，可以开发语言翻译服务，尤其是针对当地民族语言的翻译，服务于文化交流、旅游、学术研究等领域；同时提供民族语言的教学服务，由乡村里的老年人作为传授者，传授给对当地语言感兴趣的人们，包括本地的年轻一代和外来的学习者。
其三，文化宣传产业。利用互联网技术建立一个专注于乡村语言文化的在线交流平台，让老年人通过视频、博客等形式，分享他们的语言知识、民间故事、传统习俗等。同时，平台可以提供语言学习资源，吸引外界对乡村语言文化的兴趣和参与。以瑶乡村特色词汇、建筑、纺织品为灵感，开发相关的文化产品，如教育玩具、图书、纪念品等，创立特色的文化品牌，打入国内外市场。
5. 结语
本研究综合考量了社会经济与个体心理等多重因素，针对粤北连南瑶族自治县与乳源瑶族自治县的具体案例进行了深入分析。
研究发现，合理处理国家普通话语言文字与各民族语言文字之间的关系，不仅对维护民族团结和文化多样性具有重要意义，而且对于推动民族乡村地区的养老关怀创新与发展同样关键。通过调研分析，本文提出了基于语言服务的推普模式，旨在为民族乡村地区提供更为全面、细致的服务，同时促进语言文化的传承与发展。
本文的路径设计体现了老年人群体在语言传承与乡村振兴中的重要作用，提出通过增强语言自豪感和认同感、促进跨代沟通与理解、搭建情感支持网络等策略，不仅满足老年人的精神文化需求，也为乡村的可持续发展注入新的活力。同时，研究建议结合乡村的特色资源，探索语言产业与乡村人口老龄化相结合的新路径，为乡村振兴提供了新的视角和思路。
基金项目
2024年度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广东省级一般项目“莫道桑榆晚：连南瑶族乡村创新型养老关怀路径探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S202410588026)。
NOTES
*通讯作者。
1数据来自2021年连南政府网http://www.liannan.gov.cn。
2数据来自乳源县人民政府网.乳源瑶族自治县2022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EB/OL]. (2023-06-13) [2023-08-13].
http://www.ruyuan.gov.cn/zwgk/tjxx/content/post_247146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