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集散落的乡愁:抖音短视频对厂矿子弟记忆的集体书写
Collecting Scattered Nostalgia: The Collective Writing of Factory Workers’ Children’s Memories on TikTok Short Videos
DOI: 10.12677/jc.2024.126240, PDF, HTML, XML,   
作者: 梅明丽, 李焱婕:同济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上海
关键词: 厂矿子弟集体记忆乡愁Factory Workers’ Children Collective Memory Nostalgia
摘要: 在快速城市化进程中,许多曾经的工厂已经不复存在,在厂矿单位制社区中长大的厂矿子弟的集体记忆因离开社区也发生了断裂,如何重构厂矿子弟的记忆从而缓解厂矿子弟的乡愁情绪是维系社会稳定的重要问题。文章以抖音平台的有关厂矿社区的短视频为研究样本,通过分析抖音平台的短视频文本及其评论,运用深度访谈法,分析厂矿子弟在社交媒体上的记忆表达,包括为何厂矿子弟在抖音平台书写记忆,记忆是如何被书写的,以及在短视频中的记忆书写带来了何种影响。研究发现厂矿子弟在抖音短视频中书写记忆,对厂矿子弟的乡愁情绪有舒缓作用,同时这些“乡愁”情绪也被重新收集,建构出了新的情感共同体。
Abstract: Amid rapid urbanization, many once-thriving factories have disappeared, and the collective memories of the children of factory workers, who grew up in factory-based communities, have fragmented as they left these communities. Reconstructing these memories to alleviate the nostalgia felt by these individuals has become a significant issue in maintaining social stability. This paper uses short videos related to factory communities on the TikTok platform as research samples. By analyzing the content of these TikTok short videos and their comments, as well as employing in-depth interviews, the study examines how factory workers’ children express their memories on social media, exploring why they choose to write their memories on TikTok, how these memories are written, and what impact this memory writing brings. The study finds that memory writing in TikTok short videos has a soothing effect on the nostalgia of factory workers’ children, while these nostalgic emotions are also re-collected and have helped to construct a new emotional community.
文章引用:梅明丽, 李焱婕. 收集散落的乡愁:抖音短视频对厂矿子弟记忆的集体书写[J]. 新闻传播科学, 2024, 12(6): 1579-1585. https://doi.org/10.12677/jc.2024.126240

1. 引言

厂矿子弟,通常指的是在中国的一些工业城市或矿区中,工厂或矿山工人的子女。这个群体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具有鲜明的特征,在中国的计划经济时期,国有工厂和矿山是国民经济的重要支柱,吸引了大量劳动力。工人和矿工通常居住在厂矿提供的宿舍区,形成了相对封闭的社区环境,厂矿子弟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他们的生活、教育、娱乐都与厂矿紧密相关。而在新时代,由于生产结构的调整和资源的枯竭,曾经的厂矿已经不复存在,他们中的一些人可能面临失业、重新就业的挑战,需要适应新的社会环境。在发展过程中,这个群体也成为了曾经辉煌时期工业建设的记忆载体,他们以工厂为故乡,拥有一份独特的“乡愁”。集体记忆是“一个特定的社会群体中的成员共享过往事件的过程及结果”[1],而抖音借助其短视频的形式及社交性质,为厂矿子弟对过往事件的共享和书写提供了可能。

2. 为何书写?——记忆书写的基质条件

2.1. 情感驱动:双重矛盾的“故乡乌托邦”

鲍曼认为共同体是社会成员共同的精神理想和情感热望,共同体蕴含了稳定、温暖、安全等要素,能够满足了社会成员的“类本质”和归属感需求[2]。厂矿社区则是一个凝聚着复杂情感的共同体,既包含着精神理想,也在现代社会中面临双重的矛盾。

第一重矛盾是来自集体生活和现代性孤独的矛盾,焦虑已经成为当下社会的一种“病症”,是加速社会中的人们对现实和未来无法把握的情感表征。脱离了组织依附关系的个体开始处于游离和松散状态,自由度增加的同时,不确定性也随之增多[3]。20世纪40年代末50年代初在全国城市范围内广泛确立的单位体制,将来自不同地域的人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紧密结合的不同于农村也不同于城市的“共同体”,此种厂矿工业社区共同体借助于对于组织的依附使个体获得了精神上的认同和归属感。对于厂矿子弟来说,人生轨迹往往是在职工医院出生,在子弟学校上学,在同一个工厂里工作的,具有共同的基础服务设施,如职工俱乐部、电影院,集体宿舍等,也就此形成了独有的文化体验,社区中,各位成员的邻里关系也因此紧密,在此过程中形成了一种具有高度相似性的较为理想的集体生活。而这样的生活,与“原子化”的现代生活形成较大的反差,给厂矿子弟带来了一份独特的乡愁与焦虑。

“以前的厂都成了荒郊野外,已找不到当年的旧貌了!以前大家都来自五湖四海,在厂里都讲普通话,本地话不会讲也听不懂,现在家乡也逐渐陌生了,真有种失落感,只能立足本地生活了!”(WY)

厂矿子弟的第二重矛盾则是,自我认同和他人认同之间的矛盾,在二重矛盾的驱动之下,延续集体记忆成为了一种自发的行为。一般来说,归属感是个体对群体的认同、满意和依恋程度的情感体验,也是人们合群的一种表现,对于离开厂矿社区生活的人而言,长期在社区的生活他们产生了“我是厂矿子弟”的强烈的身份认同,但是,厂矿子弟不属于农村也不属于城市,他们把厂矿当作自己的故乡,在被问起故乡时常常会面临难以解释的尴尬,乡愁也成为每个人心底深处的情怀,在此过程中会交集出对于故乡的思念和矛盾的情感,衍生出找到组织获得认可的强烈诉求,因此它们会主动关注厂矿社区的信息,在抖音中发起搜索行为,希望寻找到当年的社区子弟。同时,一些跟新此类怀旧类、科普类短视频的博主,如海豚的旅行,厂三代小卖部等等,也是曾经的厂矿子弟,他们提到他们渴望帮助厂矿子弟寻找到自己的“故乡”,也希望其他人能够对这部分群体更加了解。

2.2. 技术赋能:社会事实的可视性转化

集体记忆是现在对过去的一种重构,涂尔干认为“一切行为方式,不论它是固定的还是不固定的,凡是能从外部给予个人以约束的,都叫作社会事实”。而“社会事实”作为集体记忆内容结构的原点,可以分为“过去发生的”和“当前进行的”两类[4]。短视频为记忆书写提供了新的可能,也加深了人们对厂矿社区“乌托邦”式的想象,通过描述当年的集体生活、亲切的邻里关系唤起了人们怀旧的情绪,抖音通过短视频的形式,重新展示了当年的厂矿社区,还原了当年的工厂、宿舍、食堂等场景,唤起了厂矿子弟的回忆,同时,在短视频的记录下,每位用户都有机会展示厂矿的照片和视频,找到那些年失去联系的朋友或同事,而且在内容分享的过程中,能够将个人的记忆与他人相连,从而塑造出社会大众对于单位共有记忆的想象。即怀念当时许多人经历过的集体生活,如@广州小成哥的一则陪伴父亲回到出生的铜川煤矿的视频,看到当年的老房子,讲述当年父亲认识母亲的故事,生活的景象,当年集体生活的繁华与现在的满目疮痍对比,这一些图像、影像的展现,给人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将曾经在厂矿的社会事实进行可视化的呈现,将集体记忆重新编织起来。

同时通过评论区,大家留言曾经在厂矿中生活的经历,或者表达寻找当年组织的诉求,形成了一个新的“怀旧空间”,将“当前进行的”社会事实进行可视性转化。置身于流通空间中的人们,在此类短视频的召唤之下,通过记忆的方式,将分散在各个角落的个体进行有效的聚集。厂矿回忆短视频在构建媒介记忆的同时,也因技术的虚拟性调节着人们的记忆。

2.3. 文化肌理:精神共振凝结集体记忆

“社区文化,是在特定的地域范围内,人们所创造、孕育、形成的人文环境、行为模式和生活方式的总和。”[5]在厂矿的发展过程中,也发展出了独属于厂矿社区的文化,蕴含着不怕累也不怕苦的精神内核,承载着一个时代的历史文化价值,凝聚着一代人贡献自己、激情燃烧的岁月芳华。厂话、厂报、电视台等,都是工厂社区留下的产物。厂话是工业建设中一种独有的产物,厂矿社区往往拥有自己独特的语言文化,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各自用各自的方言聊天,在此过程中逐步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方言,而厂矿子弟,则生下来说的就是厂话,在离开厂矿之后,这种方言也就慢慢消失了。

在当年的集体生活中形成的厂矿子弟的厂矿文化,在短视频之下,又焕发出新的生机。在这样独特的历史背景之下,塑成了厂矿文化的独特肌理。许多账号怀念厂矿社区的视频下,会用“厂矿话”来进行讲述,如账号“半个农民李小昆”科普矿务局话,评论区也有许多用户反映,听到了熟悉的语调,也有用户用相同的方言进行交流。除去厂话,账号宝哥唠酒磕展现了四平联合化工厂的厂报,同时配以带口音的方言讲解,生动地向用户介绍了当年厂报上刊登的消息,介绍背后的故事,这些都带着浓郁的集体生活色彩,并在今天构成了新的短视频的特色。

“我们厂的人来自五湖四海,后面形成了独属于我们的方言,跟当地人也不一样,看视频的时候发现居然有人说的是我们的厂话,觉得特别亲切。”(GY)

不同的类型的工厂社区也有其不同的文化背景,在此过程中形成不同的精神品质,访谈中发现煤矿区的人往往认为当年的厂矿人有着质朴、勤劳的特质,汽车厂的人认为当年的社区特质为开拓、进取,而三线厂的子弟提及更多的精神品质为牺牲、奉献、爱国等。在此认同之下,厂矿子弟达到了一种文化共振,将短视频中窸窸窣窣的记忆叙事又重新凝结了起来。这样的厂矿文化与精神也形成了厂矿的黏性,厂矿子弟在交往中逐步形成共同的理想目标、生活习惯和信仰归属感,即形成了一种“社区精神”。这样的精神赋予了厂矿子弟自豪感,他们在外也往往愿意以子弟来著称,这也驱动着子弟怀念曾经的厂矿社区,怀念作为故乡的厂矿,推动集体记忆的书写。

“我们这些厂矿子弟,感觉走到哪里都带着以前的精神,不怕苦也不怕累,相信自己劳动就能创造价值,无论走到哪里有人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正直、善良、自食其力的秉性都会伴随一生。”(LYW)

3. 如何书写?——短视频重构集体记忆的机制

3.1. 记忆触发:对厂矿文化要素的再现

在记忆的建构过程中,记忆当个体的意识无意间触及这些记忆的符号,如一些琐碎的物品时,便会唤起往日的记忆。人类在长期社会生活中,对自己所居住和生活的地理空间有一种特殊的认同感与归属感。当这些拥有共同的童年的记忆又在现实中长期离散的子弟们被同一条优质短视频内容所吸引时,回忆的乡愁就被强烈地唤起。在此之下,厂矿类怀旧短视频触发记忆,主要是通过许多怀旧类短视频唤起,怀旧类短视频一定会出现相似的场景与情节。空间是记忆的重要载体,通过具体的空间能够再现当年的往事,社区作为当年的实体环境,是人们进行社会活动的场所,人们的记忆与其勾连,一些特殊的建筑和场所,对重新唤起记忆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在社会的变迁中,社区已经从一个具体可感的实体空间转向为承载集体记忆与情感的空间符号。空间符号的再现是唤醒强化人们集体记忆的有效途径。短视频正是通过文字图片,借助技术手段,不断重现空间符号,让人们得以重返历史现场,重温集体记忆。许多短视频的展开是通过重现当年的遗址,如当年的职工宿舍、食堂等在短视频中则是多次出现一方面包含着物是人非的情绪,通过当年的热闹与现在的落寞做对比。在抖音中,怀旧视频一直具有较高的浏览量与点赞量,涉及到曾今怀旧生活的场景下,如介绍“车间”“食堂”“灯光球场”等涉及到工厂的集体生活的画面与描述,总会出现许多厂矿子弟在其评论,他们会主动叙述起这些有代表性的符号当年的故事;另一种则是介绍厂矿遗址的再利用,一些厂矿的遗址可能改造成了新的旅游参观地点,或者是通过重建再次利用,焕发出新的生机,此种视频之下有许多鼓励、支持的声音。抖音中的短视频以回忆为主要基调,通过这些蕴含意义的建筑物的回顾来有效地找寻过去的记忆。短视频的作者在写作文章的时候一般会表述自己的位于哪个厂,当年住在哪个街道,地图空间符号在文章的描写中也频繁的出现。许多厂矿子弟也会“故地重游”,自发回到当年生活的厂矿社区拍照,并通过短视频呈现出来,引出不少的“知情人士”进行科普。这些无不重新唤起了记忆。而现代一些基于此厂矿生活背景的影视作品也通过抖音进行剪辑或者加以解说,譬如在@种花家的快递员在视频中展现《你好李焕英》中的拍摄地国营卫东机械厂,下方评论区纷纷表示“好像就是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一个故事”。

3.2. 情节记忆:遵循他人期待对记忆重塑

集体记忆不仅仅是在传达一种群体共同的认知,也在共享和传播一种群体的价值观和情感取向[6]。任何主体的任何形式的个体记忆的书写都是一种内心的独白,具有私密性和隐秘性。但是社交媒体本身是公开的透明的,个体记忆要从“后台”走向“前台”,这种公开展示的途径使我们“只有从外部、也就是说把我们置于他人的位置,才能对这些记忆进行思考”[7]。“公开”把最私密的记忆都给限定并且约束住了,个体在书写记忆时会主动过滤掉这些沉默的、私密的个人记忆。短视频的大部分的作者与评论的用户在塑造集体记忆时会遵循“他人的期待”对自己的记忆进行重构,使其成为可被理解与接受的文本。如在厂矿子弟关于集体生活的叙述中,一些苦难的记忆凝聚成“吃苦耐劳、朴素、团结”的工人精神,无论是在厂矿子弟本人的讲述中,还是在评论区,都充斥着自豪的情绪。如抖音@历史影响汇的评论区表示:“那时候加班加点工作是为祖国做贡献,干劲冲天。”

许多的评论也倾向重温过去一些美好的特殊时刻,对于在厂矿中长大的厂矿子弟而言,工厂与童年作为生命的童年的关系紧密,主要体现为“青春”和“童年”等关键的命题。对于从小生长在这里言,个体的记忆也和这些生命节点分不开,具体而在时间向度上表述个体记忆的能动性书写。如短视频也通过图片和老录像,记录了80年代工厂子弟的儿童节,厂矿的儿童组织文艺汇演,包括厂矿子弟分享自己的童年记忆,分享夏天发的冰镇饮料,厂里工会不定期组织的歌唱比赛,看厂里电视台的动画片等,而不同的厂矿,童年又具有不同的特质,如肉联厂的儿童会看猪,煤矿的小孩会去废弃的机械上玩耍。厂矿单位这种熟人制社会也相对封闭,相对安全,在此环境中厂矿子弟过着无忧无虑、自然恬静的生活。账号@南国夜夏的视频里记录:“放暑假的每个星期二,简直是度日如年的一天。”其中童年看小人书,去河里捞鱼,看电视等内容让评论区不少用户表示这样的童年是厂矿子弟的标准童年,十分让人怀念。

3.3. 记忆扩展:账号与评论区的互动与补全

多模态记忆实践,是指“个体借助各种各样的数字媒介平台、设备、内容和网络参与社会记忆,展开互动与分享”[8],发表视频的账号的人往往是曾今的厂矿子弟,如“厂三代的小卖部”,以科普每个社区历史为主,而评论区则会出现当年社区的群体寻找组织,在此建立了许多粉丝群,如“东北三线人群”“西北三线人群”“华南三线人群”等,不同的记忆主体又能在群聊中进行沟通和分享,由此在互动和补全中构成了一种多模态的记忆实践。

社交网络的记忆框架,规定了社交网络记忆的发生形式,即日常的、互动的和去中心化的[9]。厂矿子弟的“关系认同”则是作为一种“活的结构”使个体基于简单的规则进行生产与协同行动。许多人群也自发地通过老视频发现当年的组织,短视频的评论功能让众多个体加入到媒介记忆构建的行列中,粉丝们在对留言区表达对往昔的怀念,追忆童年时光。这些关于厂矿的短视频不仅承载着记忆,也充当了记忆的传播者,它们使得更广泛的观众群体通过观看来追思过往,成为寄托人们情感的温馨港湾。抖音账号“厂三代的小卖部”分享着每个厂的历史记忆,评论区则是不同的人呼唤账号跟新自己厂的内容,@南国夜夏的短视频,以重访故地为主题,以图片搭配厂矿方言,跟新“情怀过往”合集,每期会留下问题,邀请评论区进行互动,下方评论区则是大家分享自己的经历。在账号与评论的相互勾连之中,达到了一个多元互动的局面。

基于短视频创作而建立的“弱关系”链接了更多厂矿子弟,使一个个基于“强关系”建立的小群体结合成更广泛的网络社区,为记忆信息的补充和资源的提供发挥了更大的作用,记忆也经历了从个体的独立享有到群体共同享有的发展过程。

4. 书写结果——短视频对厂矿共同体的重构

4.1. 短视频对厂矿子弟乡愁情绪的“按摩”

将曾经厂矿的回忆放大看,主要源自怀旧。美国学者博伊姆指出,“怀旧的对象是位移了的空间和时间”[10]。而厂矿子弟的乡愁表达主要呈现为基于空间和时间的怀旧。乡愁(nostalgia)又译为“怀旧”“怀乡”,学界对其表述更多倾向于是对村落、乡村、故乡的一种情感。“传统意义上的乡愁指的是远离家乡的游子对故乡的思念,现代性的乡愁是在新型城镇化的过程中产生的。”[11]厂矿子弟都有一种特殊的乡愁,烟囱倒下,青春升起,当初匆忙离开,现在惆怅思念。他们对地理故乡往往没有归属感,早已把曾经生活的社区、工厂当作故乡,在新媒体出现之前,记忆存在一段时间的断裂,厂矿子弟内心存在乡愁的情绪,但是却苦于没有平台与契机疏解这种情绪。

在空间怀旧层面,短视频中呈现的与故乡空间的一些符号化呈现对流动人口的乡愁起到独特的“疗伤”作用。对于厂矿子弟来说,在观看到短视频时,大多数人注重的是由熟悉感引发的共鸣,他们会将视频中呈现出的熟悉性元素进行符号化处理,然后再结合自己厂的生活经历展开想象,引发对家乡的回忆。这种独特的空间呈现,给厂矿子弟的情感提供了精神慰藉。在账号@李言美的视频中,一则现在走过煤矿的生活区视频的背影,抒情背景音乐放上人们用厂话问好的声音,基于一种物是人非的伤感,老厂房、篮球场等空间皆为疏解厂矿子弟的乡愁提供了物理载体。

“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有一点怀旧的哀愁,又很静谧舒服,看了视频就很想回到小时候,回到故事里面。”“看了你的作品,就像在喧嚣的地方突然失聪般的安静下来,心咯噔一沉,像回到了小时候有饭菜香和洗衣粉香味混杂的老房子。”(WY)

在时间怀旧层面,短视频中对记忆中过去岁月的影像化呈现,激发了厂矿子弟对青春、童年等美好纯真岁月的向往。如@中车株机账号回忆80年代工厂子弟的儿童节是怎么过的,展现出了许多具有年代感的黑白影像,在株洲文化宫组织文艺汇演、在游乐场玩耍等,唤起了许多厂矿子弟的美好回忆。相较于当年厂矿的职工,厂矿子弟具有较为全面、真实的厂区生活的记忆,而短视频则为厂矿子弟提供了一个安放记忆的独特空间,对他们的乡愁情绪起到了疏解和“按摩”的作用。

4.2. 情感连接重塑“厂矿共同体”

短视频文本通过发挥媒介对文化的传播优势,巩固集体认同并强化集体记忆。集体记忆与集体认同的巩固又反过来推动短视频生产者参与到视频的创作与发布之中,记忆的共享创造了一个历史与现实,时间和空间,心灵与身体相互渗透、相互融合的情感氛围[12]。厂矿子弟则是通过这样的短视频,重新系起了情感连接的纽带,这种情感纽带,不同于资本为了满足私人的情感饥渴而刻意制造出的稍纵即逝的快乐感受,而是让人真正体验到归属感和意义感,这也使成员感知到共同体的存在并参与到共享记忆的行动之中。营造这样的氛围,满足了人们情感体验的需要,在此过程中,“厂矿子弟”的共同体得以重塑。

而厂矿子弟对“共同体”集体记忆的情感体验,可以通过主观头脑保留社会记忆、叙述记忆,以实现情感延续和寄托,其次社交媒介带来了精神社交的便利性和实时性,通过产生某种相通的情感体验减少个体的孤独感。无论是更新自己的状态,还是查看他人的状态,都具有一种社交性,线上线下的互动中通过个体记忆的分享强化了“我来自某个厂”的身份认同,使个体透过依附群体取得归属感,社交媒介发现了“个人”,也给人与人之间的连接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潜隐着共同体再造的可能性。在抖音上相同的厂区的人进行身份的认领,如账号@重庆磊大叔的视频底下,许多用户留言寻找当年失联的朋友、老师等,其他知情的用户也在留言之下提供相关的线索,重新与当年的人取得联系,在此基础上一些线下的活动也得以延续,如工业遗址利用短视频宣传,重新构建“文化旅游”“红色旅游”,吸引不少厂矿子弟故地重游,株洲展开“厂BA”篮球比赛,在抖音开展同步直播,吸引了许多有工厂生活经历的人关注,也促进了厂矿子弟的重新凝结。

参考文献

[1] 莫里斯·哈布瓦赫. 论集体记忆[M]. 毕然, 郭金华, 译.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2: 39+59.
[2] 齐格蒙特·鲍曼. 共同体[M]. 欧阳景根, 译. 南京: 江苏人民出版社, 2003: 243.
[3] 王小章. 论焦虑——不确定性时代的一种基本社会心态[J]. 浙江学刊, 2015(1): 183-193.
[4] 爱弥尔·迪尔凯姆. 社会学方法的准则[M]. 狄玉明, 译. 北京: 商务印书馆, 1995: 34.
[5] 高占祥. 论社区文化[M]. 北京: 文化艺术出版社, 1994.
[6] 艾娟, 汪新建. 集体记忆: 研究群体认同的新路径[J]. 新疆社会科学, 2011(2): 121-126.
[7] 张娜. 寻找失落的家园: 新媒介空间集体记忆的个人书写与共同体的重构[D]: [硕士学位论文]. 重庆: 四川外国语大学, 2021.
[8] Burkey, B. (2019) Repertoires of Remembering: A Conceptual Approach for Studying Memory Practices in the Digital Ecosystem.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Inquiry, 44, 178-197.
https://doi.org/10.1177/0196859919852080
[9] 施海泉. 社交网络的记忆框架——基于MH370客机失联事件相关微博的考察[J]. 当代传播, 2014(6): 70-72.
[10] [美]博伊姆. 怀旧的未来[M]. 南京: 译林出版社, 2010.
[11] 路璐, 李嫣红. 留住乡愁: 记忆理论视域下特色村镇保护与发展研究[J]. 中国农史, 2018(1): 122-130.
[12] 玛丽·吉科. 超连接: 互联网、数字媒体和技术-社会生活[M]. 黄雅兰, 译. 北京: 清华大学出版社, 2019: 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