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诚信行为是个人社会性发展的一个重要表现,也是社会交往的重要纽带(Rosenbaum, Billinger, & Stieglitz, 2014)。青少年阶段是道德品质迅速发展、心理逐渐成熟的黄金阶段,因此青少年时期是培养诚信行为的关键时期(林崇德&李庆安,2005)。诚信是当个体面临一个预期的损失大于预期的收益这样一个无法可预料的事件时所做的一个非理性的选择行为(Hosmer, 1995;姚景照,潘伟刚,&秦启文,2010),作为个体内在诚信品质在日常生活中的行为表现,诚信行为是诚信观念的外在表现(曾敏霞,黎建斌,&聂衍刚,2012),诚信行为是诚信这一动态循环系统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宋玲&吴继霞,2009)。国内外对诚信行为的影响因素研究主要集中于个体的社会价值动机(Hilbig & Zettler, 2009)、行为的奖赏与惩罚(Grolleau, Kocher, & Sutan, 2016; Martinelli, Parker, Perezgea, & Rodrigo, 2015)上。而环境因素也被证实为影响青少年诚信行为的重要因素(Isakov & Tripathy, 2017),父母作为塑造子女诚信品质与诚信行为的主要教育者,诸如父母自主支持、关怀和社会化训练等环境因素,对青少年诚信行为的培养具有重要作用(Bureau & Mageau, 2014; Cumsille, Darling, & Martínez, 2010; Darling, Cumsille, Caldwell, & Dowdy, 2006)。因此,探究父母与青少年子女所建立的依恋关系影响青少年诚信行为的发展路径,对有针对性地开展青少年诚信行为的家庭教育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家庭作为青少年生活的主要场所,父母与孩子的互动关系对青少年的心理健康(Nickerson & Nagle, 2004;邓林园,方晓义,伍明明,张锦涛,&刘勤学,2013)、人际交往(Moore, 2010;朱孔香等,2003)、社会规范(陈强,2009)的形成均具有重要影响,其中安全、温暖的亲子依恋对子女的诚信行为具有促进作用(Elaad et al., 2012)。亲子依恋是指子女与抚养者(主要指母亲)之间形成的情感联结状态(Bowlby, 1969),个体与父母的依恋状况通过“内部工作模式”影响个体在社会交往中的行为(Bowlby, 1973; Shaver & Mikulincer, 2002),亲子依恋状况良好的个体感受到更多的关爱、道德水平更高(Koleva, Selterman, Iyer, Ditto, & Graham, 2013),因此更愿意在交往中表现真实自我,做出诚信行为(Adams, 2006; Cole, 2001)。有直接证据表明,亲子依恋状况良好的个体表现出更多的诚信行为(Gillath, Sesko, Shaver, & Chun, 2010),因为他们有足够的安全感和自信,无需害怕诚信行为所致的责罚。据此推测,父母作为青少年成长过程中的重要他人,亲子之间所形成的依恋关系是影响诚信行为的重要因素。
亲子依恋对青少年诚信行为的影响主要通过一系列的中介变量在起作用,其中自尊作为个体对自身价值与自身接纳的感受,是自我系统的重要特质,对个体的认知、情感和社会行为均有广泛的影响或预测作用(Leary & Macdonald, 2003)。亲子依恋代表着原始与父母建立的情感联结,安全、亲密的亲子关系,会促进青少年对自我价值感的认知,提高自我评价;反之,会使青少年觉得自己毫无价值,消极地解释自身(琚晓燕,刘宣文,&方晓义,2011)。鉴于亲子依恋与个体自尊的密切关系(Foster, Kernis, & Goldman, 2007; Hart, Shaver, & Goldenberg, 2005; Wilkinson, 2004),许多关于亲子依恋与个体行为变量(如诚信行为)的关系研究中都采用个体自尊作为中介变量(杨玲,陆爱桃,连松州,&张美超,2013)。自尊的情感体验论认为自尊是对自我的认识和感受,高自尊的个体持有积极的内在自我感受(Brown, 1993),善于自我肯定、自我完善(Sherman & Cohen, 2006),他们更愿意做出诚信行为(Ward, 1986),以符合对自我的积极评价与赞赏(Gillath et al., 2010;樊洁,邓敏,&梁宁建,2011)。
亲子依恋除了影响青少年的自我评价外,还与青少年交往过程中的人际信任有密切关联。人际信任是一种个体根据人际交往与过去经验建立的,对他人的语言、行为可靠程度的心理期望(Szcześniak, Colaço, & Rondón, 2012; Rotter, 1967;丁道群&沈模卫,2005),这种期待或信念是通过社会学习而形成的相对稳定的人格特征(杨中芳&彭泗清,1999),青少年成长过程中,与父母相处所形成的亲密感、依赖感显然是社会学习中的重要一环。人际信任起源于依恋,研究证实那些在后期发展中表现出良好人际信任的青少年,在发展早期已形成安全依恋(Rotenberg, 1995; Sacchi, 2004);良好的人际信任是青少年在人际交往中有良好行为表现的重要原因(Szcześniak et al., 2012),人际信任程度高的个体,因为在交往过程中相信他人和社会,会更少欺骗他人(Rotter, 1980;李平平,王明宇,赵娟,&隋雪,2011)。这表明安全的亲子依恋,能够提高孩子的人际信任,使青少年表现出更多的诚信行为。
亲子依恋与个体自尊水平密切相关,也影响着青少年的人际信任,而自尊水平和人际信任都对诚信行为的表现有重要作用。已有研究表明:自尊心强的个体在人际互动中表现得更自信、更积极,获得他人的信任对这部分个体来说更容易,这对个体提高人际信任提供了条件(Astra & Singg, 2000),高自尊水平的青少年会更信任同伴(Mccarthy, Wood, & Holmes, 2017),因此,亲子依恋作为青少年诚信行为的重要影响因素,可以通过提高青少年的自尊水平和人际信任水平来培养诚信行为;同时自尊不仅对青少年的诚信行为起直接作用,还通过影响人际信任对诚信行为起间接影响作用(杨昭宁,贾蕊,&陈祥丽,2007)。
青少年与父母建立亲密的亲子关系,是促使青少年形成良好行为规范、培育诚实品质的重要基础。根据上述文献回顾,我们推测亲子依恋不仅可以直接影响青少年的诚信行为,还可能通过自尊、人际信任间接发挥作用,本研究基于现有研究,提出假设:1) 青少年的亲子依恋状况对诚信行为有显著的正向预测作用;2) 亲子依恋可分别通过自尊和人际信任影响诚信行为,即自尊与人际信任起并行中介作用;3) 亲子依恋通过自尊影响人际信任,进而影响诚信行为,即自尊与人际信任起链式中介的作用。为检验这一假设,本研究提出一个链式中介模型(如图1),从亲子关系的视角,探究自尊与人际信任这两个中介因素如何中介亲子依恋对青少年诚信行为的影响,以期从家庭教育的角度为培育青少年的诚信行为提供理论依据。
2. 方法
2.1. 被试
本研究采用整群随机抽样,从广州两所中学抽取783名学生完成问卷调查,回收有效问卷727份,有效回收率为92.8%。其中,独生子女399人(54.9%),非独生子女328人(45.1%);男生378人(52%),女生349人(48%);。初一226人(31.1%),初二187人(25.7%),高一146人(20.1%),高二168人(23.1%)。

Figure 1. Chain mediation hypothesis model
图1. 链式中介假设模型
2.2. 研究工具
2.2.1. 亲子依恋量表(Revised Version of Inventory of Parent and Peer Attachment, IPPA-R)
采用Armsden和Greenberg (1987)编制、Raja等人(1992)修订的《父母与同伴依恋量表简版》,量表采用Likert5级评分(由“1 = 非常不符合”到“5 = 非常符合”),包括父子依恋、母子依恋两个分量表,每个分量表各由信任、沟通、疏离(反向计分)三个维度共10个条目构成。计算所有条目的平均分,分数越高说明亲子依恋状况越好。本研究中该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89,母亲依恋和父亲依恋的α系数分别为0.81和0.86。
2.2.2. 自尊量表(Self-Esteem Scale, SES)
对青少年自尊水平的测量采用自尊量表(Rosenberg, 1965),量表采用4级评分(由“0 = 非常不同意”到“3 = 非常同意”),样例“我感到自己有许多好的品质”。共有10个条目,通过计算条目均分得到青少年的自尊水平,分数越高说明自尊水平越高。本次测量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87。
2.2.3. 人际信任量表(Interpersonal Trust Scale, ITS)
采用人际信任量表测量青少年的人际信任水平(Rotter, 1967),量表采用Likert5级评分(从“1 = 非常不符合”到“5 = 非常符合”),包含25个条目,条目均分反映青少年的人际信任水平。样例“在我们这个社会里虚伪的现象越来越多了”。本研究中,人际信任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75。
2.2.4. 诚信行为(Honesty Behaviors Scale, HBS)
选用刘玉琼(2015)编制的高中生诚信行为量表来测量青少年的诚信行为。量表采用Likert5级评分(从“1 = 非常不符合”到“5 = 非常符合”),共有19个条目,平均分反映青少年诚信行为的多寡。样例“对于意外得到的假币,我会想法设法花掉它”。本次测量中的Cronbach’s α系数是0.77。
2.3. 数据处理及分析
使用SPSS21.0和MPLUS7.0两个软件进行数据管理和处理分析。本研究使用偏差校正bootstrap (1000次)检验链式中介效应,并采用95%的置信区间是否包含0来判断中介效应的显著性,包括0表示效应值显著,反之证明效应值不显著(温忠麟,刘红云,&侯杰泰,2012)。
3. 结果
3.1. 共同方法偏差检验
鉴于本研究采用在数据收集上均采用自陈报告法,容易产生共同方法偏差,为降低共同方法偏差对结果的影响,本研究采用匿名填写的施测方式,并对条目设置不同的反应选项。采用Harman单因素模型法对条目作因素分析,以检验数据的共同方法偏差程度。结果显示第一个因子解释的方差为14.38%,低于临界值40%,证明测量变量间不存在共同方法偏差。
3.2. 各变量的相关分析
表1所示为各变量的平均数、标准差和相关分析结果,相关分析表明,亲子依恋内的父子依恋与母子依恋存在显著相关,青少年的亲子依恋各指标与个体自尊、人际信任、诚信行为显著正相关(r为0.24~0.35,p < 0.01),自尊与人际信任、诚信行为呈正相关,人际信任与诚信行为呈正相关。另外,性别与诚信行为相关显著。

Table 1. The descriptive statistics and correlation between variables (N = 727)
表1. 描述性统计结果和变量间相关(N = 727)
注:(1) 性别为虚拟变量,1 = 男性,0 = 女性。(2) *p < 0.05,**p < 0.01,***p < 0.001,以下同。
3.3. 测量模型检验
在相关分析结果的基础上,为了深入探究各个变量之间的关系,本研究采用结构方程模型对亲子依恋、自尊、人际信任与诚信行为的模型进行检验,首先运用验证性因子分析对假设模型进行检验。将亲子依恋(包括父子依恋、母子依恋两个指标)作为潜变量纳入结构方程模型后发现,测量模型拟合良好:x2/df = 2.14,TLI = 0.91,CFI = 0.93,RMSEA = 0.04,SRMR = 0.05。进一步考虑模型的参数估计值,发现所有路径均达到统计上的显著性水平(见图2)。

Figure 2. Path analysis of structural equation model
图2. 结构方程模型路径分析
3.4. 自尊和人际信任的中介作用分析
由表2可知亲子依恋对诚信行为产生影响的各个路径的显著性检验结果,亲子依恋对青少年诚信行为的路径系数的95%置信区间为(0.199, 0.294),不包括0;据Shrout和Bolger (2002)建议,间接效应平均估计的95%中介效应置信区间不包括0,则认为此间接效应在0.05的水平上显著,因此采用Bootstrap程序进一步检验自尊和人际信任对亲子依恋与诚信行为的中介作用的显著性。通过采用重复随机抽样的方法在原始数据(N = 727)中抽取1000个Bootstrap样本,生成1000个中介效应的估计值,形成一个近似抽样分布并计算出中介效应的平均路径。自尊的独特中介效应、人际信任的独特中介效应以及两者链式中介效应的95%置信区间分别是(0.018, 0.054)、(0.021, 0.058)、(0.006, 0.018),均不包含0。因此,亲子依恋对诚信行为的直接效应显著,三条间接路径的效应显著(分别占总间接效应的43.5%、44.7%、11.8%)。

Table 2. Path analysis results (N = 727)
表2. 路径分析结果(N = 727)
注:(1)表中回归系数均为非标准化回归系数。
4. 讨论
青少年诚信行为的培养对其自身健康成长及社会诚信建设都具有重要意义,诚信行为与个体的亲子依恋密切相关。本文检验亲子依恋对诚信行为的影响,并选取自尊与人际信任作为中介因素,在控制人口学变量的前提下,探讨亲子依恋对青少年诚信行为的影响及其作用机制。结果发现:亲子依恋正向预测青少年的诚信行为,而自尊与人际信任在两者之间发挥着链式中介作用。
从结果可看出,安全的亲子依恋对青少年的诚信行为有显著的正向预测作用,这种直接效应在加入自尊与人际信任变量后依然显著,这与依恋理论及前人的研究结果一致(Bowlby, 1990; Gillath et al., 2010),且验证了研究假设1。亲子依恋是子女在早期家庭生活中与抚养者所形成的情感联结,是个体相对比较稳定的特征,对其以后的社会化观念与行为等方面有着重要影响。安全型依恋的青少年在与父母的关系中感受到更多的信任和安全感,良好的安全感使其在社会交往过程中更少地因诚信行为可能所致的不良后果、利益损失而担忧,并能在良好的亲子沟通环境中构建完善的诚信观念,因此在是日常生活中更倾向于向别人表现诚信;而在早期生活中形成不安全依恋的青少年,疏离和焦虑等情绪容易延续到他们日后的人际互动中,在交往中安全感的缺乏可能是诚信行为减少的原因。
4.1. 自尊、人际信任的中介作用
研究结果表明,自尊与青少年的诚信行为显著相关,这与现有的研究结果一致(樊洁等,2011),自尊水平越高的青少年自我要求更高,为了达到对自我的价值要求和判断,青少年会表现出更多的诚信行为,以求与自身的积极评价达到一致;以往研究表明亲子依恋影响个体的自尊(Foster et al., 2007),本研究中验证了这一点,安全型依恋的青少年自尊水平更高,他们在与父母产生的依恋关系中得到及时的鼓励与支持,因此自我评价更高,更愿意相信自己有积极的品质(张奇&王锦,2007)。本研究发现,亲子依恋除了直接作用与青少年的诚信行为之外,还可以通过提高个体的自尊水平间接影响诚信行为。安全依恋模式的青少年为达到对自己的高要求与评价,更倾向做出诚信行为。
此外,本研究还发现,青少年亲子依恋还能通过人际信任的部分中介作用间接影响诚信行为。这说明个体在与父母交往中所产生的信任感,能够有效延续到后期的人际交往中,基于对他人的相信,青少年自身也倾向于表现诚信行为。这一结果验证了研究假设2,并与依恋的内部工作模型的推论相一致(Shaver & Mikulincer, 2002),内部工作模型指出,有安全型早期依恋的个体能够把对他人的信任变成内部表征,形成良好的固定认知观念,这意味着安全型依恋的青少年在早期依恋中获得的认知挂念让他们更愿意在人际交往中选择相信别人,因此他们会减少自身的欺骗行为。
4.2. 自尊、人际信任的链式中介作用
本研究的中介效应检验结果验证了预期假设3,青少年的亲子依恋可以通过增强个体自尊水平,提高人际交往中的信任和依赖,从而对增加诚信行为产生积极作用。过去已有研究证实人际信任状况受个体自尊水平的直接影响,个体自尊水平越高,对人性的积极信念与信仰越多,这使他们比自尊水平低的个体更愿意信任别人(Cavallo, Murray, & Holmes, 2014;戚静,王晓明,李朝旭,李雯,&赵娜,2011)。这表明亲子依恋可以通过提高青少年的自尊水平促进人际信任,进而增加诚信行为。对于青少年而言,安全、亲密的依恋类型会增强其自尊,自尊水平高的个体会有良好的诚信表现;此外,自尊水平高的青少年在与他人交往时会更自信和主动,更愿意相信他人,人际信任的提高将促进青少年的诚信行为。
4.3. 研究意义及局限
本研究以亲子依恋这一家庭因素入手,以自尊与人际信任作为中介变量,对青少年诚信行为的影响机制进行了探讨,发现了亲子依恋–自尊–人际信任–诚信行为的链式中介作用,具有重要的实践意义,对培养青少年的诚信行为具有一定的启示作用。在考虑对青少年诚信行为的培养时,可以从改善亲子依恋关系入手,因为安全的依恋模式是青少年心理健康成长的基础,良好的依恋状况有助于提升青少年的自尊水平,从而建立对人际交往对象的信任;另外,青少年的自尊培养对其人际信任及诚信行为有着重大影响,在学校教育中应该关注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发展,重视青少年的自尊建设,进而促进他们形成良好的人际互动,提升对他人的信任水平,为个人及群体的诚信行为建设提供良好条件。
本研究在研究方法上比较单一,没有控制同源偏差;被试群体集中为初中、高中学生,存在群体代表性不足的缺陷。未来在进一步研究青少年诚信行为的发展特点时应考虑不同研究方法,并拟将研究结果的适用性扩大到其他群体。
5. 结论
本研究通过结构方程建模探讨了亲子依恋对青少年诚信行为的影响机制,得到一些有价值的结论:1) 亲子依恋对青少年诚信行为有直接促进作用。2) 亲子依恋通过显著提高青少年的自尊水平和人际信任水平,进而提升青少年诚信行为。3) 亲子依恋通过提高青少年的自尊水平,使人际信任得到提高,进而显著促进青少年的诚信行为。
NOTES
*通讯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