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彬县1位于陕西省渭北高原西北部，在《中国语言地图集》[1]上，彬县方言属于中原官话关中片。学界对彬县方言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语音方面。如乔光明，晁保通《彬县方言同音字汇》[2]选取彬县城关读音，介绍了彬县方言的声韵调和同音字汇。此后，张攀《彬县方言语音特点》[3]也对彬县方言城关话进行了描写，并进行了历时的比较研究。孙建华《陕西彬县方言语音研究》[4]在田野调查的基础上，描写剖析了彬县新民镇的语音特点，总结了彬县方言的文白异读和连读变调规律。孙立新在《关中方言语法研究》[5]中对彬县方言的一些语气词进行了记录，但并未设立章节讲述彬县方言表达语气的主要方式。本文主要介绍彬县方言表达疑问语气的方式，将疑问句分为是非问、揣测问、特指问、选择问和反复问五种2。
2. 是非问
普通话中的是非问句一般采用上升语调和句末语气词“吗”来表示疑问。彬县方言除了上述表现方式外，还可以用语气副词“得是”[tei31sɿ44]来表示疑问。
(1) 是你的毛笔？(上升语调)
(2) 这是你哩吗？(这是你的东西吗？)
(3) 得是真哩吗？(是真的吗？)
(4) 这人没眉眼，你说得是？(这个人做事没有分寸，你说是吗？)
作为疑问副词，“得是”可以出现在句首、句末或句中，出现的位置不同，表达的疑问程度也有所不同，如例(5)中，a句的疑问语气最为强烈，b句和c句的疑问语气较a句弱。
(5) a 得是你还没毕业哩？(是不是你还没有毕业？)
b 你还没毕业哩，得是？(你还没有毕业，是不是？)
c 你得是还没毕业哩？(你是不是还没有毕业？)
“得是”后面带动词性短语时，要求所陈述的动作必须处于某种状态或发生某种变化，不能是光杆动词，例如不能说“你得是吃？”“伢兀得是来？(他是不是要来？)”除此之外，“得是”后面的动词也可以带有表示时制的助词，“得是 + VP + 来/了”表示对过去的事件进行询问，如例(6)表示去随礼这一件事情已经发生，例(7)说明碗已经被打碎了，说话人询问是否是“永琴”这个人所做。“得是 + VP + 着哩”表示对现在正在进行的事情询问，如例(8)询问听话人是否在进行吃饭这一动作。“得是 + VP + 呀”表示对将来要发生的事情进行询问，如例(9)询问下雨这件事情是否会发生。
(6) 你得是行情去来？(你是不是随礼去了？)
(7) 永琴得是把碗打了？(永琴是不是把碗打碎了？)
(8) 你得是吃着哩？(你是不是正在吃饭？)
(9) 今得是下雨呀？(今天是不是会下雨？)
“得是”后也可以带有形容词性短语和名词性短语，如例(10)“得是”和语气词“吗”可以连用，组成“……得是吗”，表达疑问的语气更加强烈，带有进一步追问的意思。也可以是“得是 + VP/NP + 吗？”，只不过在这一格式中，表达的疑问语气没有前者强烈。
(10) 这活干起来轻省，得是吗？(这活干起来比较轻松，是不是？)
(11) 兀得是到县城去哩那一条路吗？(那是不是去县城的路？)
(12) 兀得是军民伢那儿子吗？(他是不是军民的儿子？)
“得”也可以单独使用，这时候说话人提问时肯定大于疑问，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如例(13)说明说话人已经通过某种渠道了解到小军现在可能在上高中，才向听话人进一步确定。
(13) 小军得上高中着哩？(小军在上高中吧？)
关于“得是”的由来，兰宾汉的《西安方言语法调查研究》[6]已经有了详细的论述，其书中认为：“得是”应该是古汉语“得 + V”格式中表可能、能够义的“得”与判断动词“是”结合而成。
3. 揣测问
彬县方言中用语气词“吧”[pɑ0]和语气副词“还罢”[xɛ24pɑ0]表示揣测语气，两者不能共现，用“还罢”表示揣测语气的频率较高。当谓语部分是由判断动词“是”构成的短语时，一般倾向于用“还罢”进行发问，例如：
(14) 兀今应该能来吧？(他今天应该可以来吧？)
(15) 兀今还罢来呀？(他今天应该要来吧？)
兀今还罢来吧？(彬县方言中，“还巴”与“吧”不能共现)
(16) 这花还罢是你妈买下哩？(这花是你妈妈买的吧？)
(17) 树上兀还罢是宿宿？(树上那应该是麻雀吧？)
揣测语气与是非问句中所表达的疑问语气最显著的区别是说话人在心中已经有了自己初步的判断，肯定大于疑问，需要通过提问的方式来验证自己的想法。试比较：
(18) a 今还罢下雨呀？(今天应该会下雨吧？)
b 今下雨呀吧？(今天应该会下雨吧？)
c 今得是下雨呀？(今天会不会下雨？)
a和b表示说话人根据天气预报或者观察到的天气现象心中认为有下雨的可能，而例句c则单纯表示说话人询问今天是否会下雨，心中没有这一方面的预设。
4. 特指问
特指问一般用疑问代词表达疑问点。彬县方言的特指问与普通话不同的地方就在于疑问代词。
彬县方言询问“人”的疑问代词用“谁”[sei24]，与普通话差别不大，在句中可以做主语、宾语和定语。
(19) 谁给你帮忙来？(谁帮你的忙了？)
(20) 这是谁哩东西？(这是谁的东西？)
(21) 兀是谁?(他是谁？)
询问“事物”用“啥”[ʂɤ44]，在句中也可以做主语、宾语和定语。
(22) 一天天都到这弄啥哩嘛？(一天天的都在这里弄些什么？)
(23) 这是啥？(这是什么？)
(24) 啥东西吗？(这是什么东西？)
询问“处所”用“阿搭”[øɑ44tɑ0]，相当于普通话的“哪里”，在句中常做宾语、主语和定语。
(25) 你准备到阿搭去呀？(你准备去哪里？)
(26) 小军到阿搭兀学校上学着哩？(小军现在在哪里上学？)
(27) 阿搭唱戏着哩？(哪里在唱戏啊？)
询问“时间”用“啥时候”[ʂɤ44sɿ31xou53]“啥时景”[ʂɤ44sɿ31tɕiŋ53]，相当于普通话的“什么时候”，在句中可以做状语、主语、宾语和定语。
(28) 你啥时景/啥时候回来哩？(你什么时候回来？)
(29) 这是啥时景/啥时候哩衣服了？(这都是什么时候买的衣服了？)
(30) 啥时景/啥时候开始表演哩？(什么时候开始表演啊？)
(31) 你准备耍到啥时景/啥时候才回来呀？(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询问“方式、方法”用“怎么”[ʦɿ44mɤ0]，与普通话差别不大，通常在句中充当状语。
(32) 这下咋怎么呀？(这下怎么办呀？)
(33) 老李怎么一直坐下没言传哩？(老李怎么一直坐着没有说话呢？)
询问“状态”时用“怎么个相”[ʦɿ44mɤ31kɤ31ɕiɑŋ44]“咋相”[ʦɑ31ɕiɑŋ44]，相当于普通话的“怎么样”，在句中充当谓语、补语。
(34) 衣服穿上咋相？(这衣服穿上看起来怎么样？)
(35) 咱老人身体最近怎么个相？(你家长辈身体最近怎么样了？)
(36) 作业写得咋相了？(作业写得怎么样了？)
彬县方言中可以与特指问句配合的助词有“呀”“哩”“嘛”等，也可以不用句末助词。加上“嘛”之后多了一层不耐烦的语气，试比较：
(37) a 作业写得咋相了？(作业写得怎么样了？)
b 作业写得咋相了嘛？(作业到底写得怎么样了？)
例句a只是说话人单纯询问听话人作业完成的结果如何，而例句b则有不耐烦和催促的语气在内，言下之意是：都写了这么久了，作业到底写得怎么样了？
5. 选择问
选择问句是并列几个不同的项目，要求回答的人选择其中一种，普通话通常用“是……还是……”连接。彬县方言一般会在选择问句的两个选项中间插入“吗”，如果要表明时态，可以在语气词“吗”前插入时态助词“哩”和“呀”来分别表述现在时和将来时。现将彬县方言中选择问句的几种特定格式总结如下：
1. 是……还是……
(38) 咱屋里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咱们家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39) 这是你董=下摊场还是兀董=下的？(这是你闯下的祸还是他闯下的祸？)
(40) 你这地今年种哩麦吗还是种哩菜籽？(你们家这地今年是打算种麦还是种菜籽？)
2. (是)……呀吗/呀(还是)……呀？
(41) a 你是吃米呀吗还是吃面呀？(你是打算吃米饭还是吃面条？)
b 你是吃米呀还是吃面呀？(你是打算吃米饭还是吃面条？)
c 你吃米呀吗吃面呀？(你是打算吃米饭还是吃面条？)
(42) a 你今年是种麦呀吗还是种菜籽呀？(你们家这地今年是打算种麦还是种菜籽？)
b 你今年是种麦呀还是种菜籽呀？(你们家这地今年是打算种麦还是种菜籽？)
c 你今年种麦呀吗种菜籽呀？(你们家这地今年是打算种麦还是种菜籽？)
这种格式一般是提问未发生的事情，表示将来时，如例(41)是提问听话人准备吃米饭或者面条，例(42)是说话人问听话人今年打算在地里种什么庄稼，小麦还是菜籽。此外，省略“是、还是”之后，选择问句中间的“吗”一般不能省略，如例(41)不能说成“你吃米呀吃面呀？”，例(42)也不能说成“你种麦呀种菜籽呀？”
3. (是)……着哩吗(还是)……哩？
(43) a 你是提着哩吗还是背着哩？(你是提着还是背着东西呢？)
b 你是提着哩还是背着哩？(你是提着还是背着东西呢？)
c 你提着哩吗背着哩？(你是提着还是背着东西呢？)
(44) a 小梅是上学着哩吗还是打工着哩？(小梅是在上学还是在打工呢？)
b 小梅是上学着哩还是打工着哩？(小梅是在上学还是在打工呢？)
c 小梅上学哩吗打工哩？(小梅是在上学还是在打工呢？)
这种格式一般是对现在的事件进行询问，如例(43)是问听话人现在是背着或提着什么东西，例(44)是询问小梅现在是在打工还是在上学。同样，如果省略“是、还是”之后，选择问句中间的“吗”不能省略，例(43)不能说成“你提着哩背着哩？”例(44)也不能说“小梅上学着哩打工着哩？”
如果要询问过去发生的事情，那么问句中一般要出现表示过去的时间词与“来”搭配，或者用助词“下”表示事情已经完成，发生在过去。
(45) 夜来你是去吃火锅去来还是吃串串去来？(昨天你是去吃火锅还是去吃串串啊？)
(46) 是你去来还是你妈去来？(是你去了还是你妈妈去了？)
(47) 你打扫下房子吗还是你兄弟扫下哩？(是你打扫了房间还是你弟弟打扫了房间？)
6. 反复问
反复问也叫正反问，朱德熙在《汉语方言里的两种反复问句》[7]中提到，反复问句是让人在X和非X里选择一项作为回答，最常见的形式为“可VP”和“VP不VP”两种。彬县方言的反复问句一般不加句末疑问语气词，用特殊格式来表示疑问。
1. 动/形 + 不 + 动/形
(48) 你走不走？
(49) 这花好看不好看？
(50) 娃来不来上学？(孩子来不来上课？)
普通话也常用这种“V不V”来表示疑问，或者省略后面的“V”，直接说“V不”，但在彬县方言中，一般没有后一种用法，可以说“来不来”，但一般不说“来不”。
2. 动 + 呀/哩 + 吗 + 不 + 动
(51) 兀伢来呀/哩吗不来？(他来还是不来？)
(52) 你走呀/哩吗不走？(你走还是不走？)
(53) 请呀/哩吗不请？(请客还是不请客？)
(54) 给你烧水呀/哩吗不烧水？(要不要给你烧开水？)
在这一格式中，“呀”“哩”“吗”的功能基本一样，既可以表示疑问语气，又起连接作用。句末可以加语气词“些”[ɕiɑ0]，表示催促不耐烦的语气。如例(52)加上“些”之后就变成了“你走呀吗不走些？”“你走哩吗不走些？”多了一层催促的意味，表示说话人已经等不及，失去耐心了。
3. 动 + 呀 + 不
(55) 你走呀不？(你要不要走？)
(56) 你喝酒呀不？(你要不要喝酒？)
(57) 今你上班呀不？(今天你上班吗？)
这一格式只能是动词短语 + 呀 + 不，这里的“呀”表示将来时，一般是询问听话人要不要干某件事情。一般不说“冷呀不”“烫呀不”“好看呀不”，形容词性短语不能进入这种格式。
4. 形 + 哩 + 吗 + 不 + 形
(58) 这花好看哩吗不好看？
(59) 这水再烧哩吗不烧？(这水还烫不烫？这里的“烧”为形容词。)
(60) 你看这女子长哩心疼哩吗不心疼？(这女孩子长得好看还是不好看？)
这一类句子的谓语一般只能由形容词性短语充当，其中的语气词也只能用“哩”，不能用“呀”代替。
5. 形 + 哩/了[liɑ31] + 不
(61) 冷哩/了不？(冷不冷？)
(62) 好吃哩/了不？(好吃不好吃？)
(63) 美哩/了不？(高兴不高兴？)
这一类句子的谓语一般也是形容词，其中的语气词一般用“哩”，也可以替换成“了”。
6. 动 + 了[liɑ31] + 不
(64) 你吃苹果了不？(你吃不吃苹果？)
(65) 你喝酒了不？(你喝不喝酒？)
这一格式与“动 + 呀 + 不”不同，这一格式更侧重于对事实的询问，如例(64)“你吃苹果了不？”是在询问听话人喜不喜欢吃苹果，而“你吃苹果呀不？”是问接下来要不要吃苹果。例(65)“你喝酒呀不？”是在问你接下来要不要喝酒，而“你喝酒了不？”是对于听话人是否有喝酒这一习惯的询问。
7. 动 + 了[liɑ31] + 没[mɤ0]
(66) 你兀搭收麦了没？(你们家收麦子了吗？)
(67) 把澡洗了没？(你有没有洗澡？)
(68) 回去了没？(你回去了没有？)
这一格式的问句询问动作是否开始进行，并且还要问这个动作是否完成。如例(66)言下之意就是问有没有开始收麦子，收麦子这个事情进行完了没有。如果在“了”后加上“着”，即询问这个动作是否持续，如“你兀搭收麦着了没有？”。这与岐山话只用一个固定格式“动词 + 哩 + 没”[8]表示开始或持续有所区别。
7. 结语
彬县方言在表达疑问语气时，是非问用语气副词“得是”的频率较高，揣测问主要是用副词“还巴”来表示，特指问所用疑问代词与普通话差别不大，选择问和反复问表达方式最为丰富，且选择问的时制可以分为过去、现在、将来三种类型。本文对彬县疑问语气的研究期望能为研究关中方言疑问语气乃至整个语气范畴提供可靠的语料，为我国语言资源的保护贡献绵薄之力！
NOTES
12018年5月4日，经国务院批准，同意撤销彬县，设立县级彬州市，由省直辖，咸阳市代管。
2此处参考邢向东教授《神木方言研究》中对疑问句的划分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