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国产动画自诞生以来就自觉走上了与中国传统美学互动耦合的道路，在其影响下创造出了大批符合民族审美与价值观的艺术佳作。上世纪八十年代，伴随市场经济改革与外来文化的冲击，国产动画历经了艺术上的迷失期与探索期。近年来国产动画的创作环境逐渐回暖，大批带有中国传统美学风格的作品持续出现，掀起了新国风动画的热潮，国产动画也走上了向中国传统美学的复归之路。《中国奇谭》这部作品不仅具有浓郁的传统美学风格，更是紧贴时代议题，播出之际就引起观众的热烈讨论与追捧。本文将深度剖析《中国奇谭》的文本内核，探寻传统美学的内在精神,寻求其中意蕴所在，以期为以后的中国动画作品创作探析创作路径，提供有效参考。
Abstract: Since its birth, domestic animation has consciously embarked on the road of interaction and coupling with Chinese traditional aesthetics, and created a large number of artistic masterpieces in line with national aesthetics and values under its influence. In the 1980s, with the reform of market economy and the impact of foreign culture, domestic animation went through a period of artistic loss and exploration. In recent years, the creation environment of domestic animation has gradually warmed up, and a large number of works with traditional Chinese aesthetic style successively appeared, setting off the upsurge of new national animation, and domestic animation has also embarked on the road of returning to traditional Chinese aesthetics. Yao-Chinese Folktales not only has a strong traditional aesthetic style, but also close to the issues of The Times, when it was broadcast, it caused a heated discussion and pursuit of the audience. This paper will deeply analyze the text core of Yao-Chinese Folktales, explore the inner spirit of traditional aesthetics, and seek the meaning of it, in order to provide an effective reference for the future creation of Chinese animation works.
1. 概念界定
(一) 中国传统美学
中国传统美学体系内容博大精深，难以尽述，学界暂时还未有统一的说法。学者余开亮认为中国传统美学体现了古人在感性领域的生存智慧。这种美学智慧通过言传身教、默会妙赏、技艺传承深刻地浸润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源远流长而影响至今。传统美学呈现了中国古人对天地运行、人伦秩序、个体生命的所感所受，形塑了中国人的审美习惯[1]。学者李修建则认为儒、道、佛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主干，丰富多彩的民间习俗同样是中国文化不可分割的部分。它们对于中华美学精神的塑造起到了重要作用，并使中华美学精神呈现出精彩的内涵，形成了刚健有为、中正典雅、和谐朴茂、气韵生动、清旷简淡、乐天重生、热闹喜庆等美学观念和审美趣味[2]。总体来说，中国传统美学是一种自然的艺术原则，这里的自然并非自然之物，而是东方“一阴一阳之谓道”的自然之道，依靠动与静、笔与墨、浓与淡、墨与彩以及画与白等交互统一而表现出艺术的生命力量。
(二) 国产动画
关于“国产动画”的说法在学界一直是众说纷纭，概念含混。早在中国动画诞生的初期称为美术片，是动画片、木偶片、剪纸片等一系列总称，发展到后期逐渐以动画片进行统称。早期中国的美术动画多从自己民族的传统绘画、壁画、年画、雕刻、民间工艺和地方戏曲等各个方面汲取丰富的养料创作出多部艺术佳作，逐渐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艺术风格，被称为中国动画学派。因此，本文章仅就研究内容做出相关界定，以便确立研究范围。具体如下：由中国人制作的，从中国文化或者中国传统文化中汲取养料，表现中国人的精神面貌的动画片称为国产动画，其形式包括动画长片与短片及动画电影等，由外国人制作表现中国人或者含有中国元素的动画片如《成龙历险记》《功夫熊猫》等不在此讨论范围之内。
2. 国产动画与中国传统美学的早期融合
早期的中国美术片题材多取材于中国各民族传统的和现代的民间故事、小说、神话、传说、传奇、谚语、童话、戏剧……他们以中国各民族特有的民族传统和风俗习惯、审美趣味、以及传情达意的特殊的方式为蓝本。并且通过美术片的夸张、强化凸显出来[3]。动画片的画面美感主要表现在内容美和形式美两个方面。从形式美的角度看，不同的动画片有不同的绘画风格，中国的水墨画、水粉画、水彩画和装饰画等中国传统的绘画技法从一开始就影响了中国动画的风格走向。使其流露出空灵高雅的意境美，造就了独树一帜的中式美学色彩。在《小蝌蚪找妈妈》与《牧笛》中，可以看到中国传统的散点透视山水画技法，虚中有实意境层生；在《大闹天宫》与《天书奇谭》中则是以传统国画为根据，用水墨渲染背景以工笔描绘人物，丹青灵韵水墨精神；在《猪八戒吃西瓜》与《猴子捞月》中可以看到传统的剪纸与皮影戏的影响，活灵活现生动有趣。从内容美的角度看，故事的情节性与情感性缺一不可并且意境悠远。例如《天书奇谭》根据明代罗贯中与冯梦龙整理的长篇神魔小说《平妖传》的部分章节改编，讲述了袁公盗天书降狐妖的曲折故事，情节曲折妙趣横生；《宝莲灯》改自清代民间传说沉香救母的故事，他劈山救母孝心感天动地情感动人。此外，意境的营造也是中国传统美学的重要体现。《山水情》中角色的动作与表情优雅空灵，泼墨山水的背景豪迈壮丽，传统中国画“似与不似”之间的美学渗透进来，意境深远。《牧笛》中则呈现了世外桃源般的景色。早期中国动画饱含浓郁的中式美学特点，情节曲折情感丰沛，且意境悠远，正表明的动画创作者先辈们经过艰辛曲折的探索为中国动画找到了一条正确的道路。
到了八十年代前后中国开始经济改革走上市场经济的道路，国产动画创作环境也随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汹涌的日韩与欧美等西方国家文化在一时间大量涌入，新奇有趣的外国动画迅速占领市场，完全吸引了大众的目光。中国动画的发展一时被打乱了脚步，显示出不能与之抗衡的落后局面。此后更是因为故事不精彩、想象力不丰富、角色不动人、言语说教意味浓重等诸多原因无法吸引青少年继续观看，从质量到产量均无法满足市场的要求，一时间进入瓶颈局面。
新世纪的最初十年，中国动画工作者虽然意识到了民族性的重要性，将目光重新放到了中国传统文化上，但是探索的重点却没有放在传统文化与现代性表达的结合上，反而是一味追求技术的革新，故事内核表现仍然十分欠缺。2010年以后，尤其是近年来，“国漫”迅速崛起使得各类国产动画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观众的视野中，中国动画重新走上了与中国传统文化与美学精神的结合之路，重新流露出中国传统美学带给国产动画的独特风格与气质。
3. 《中国奇谭》的中式美学特征表现
(一) 中式表现技法与形式符合观众的审美心理
《中国奇谭》由八个截然不同的短故事组成，从荒诞离奇志怪故事到现代性寓言启示，从淡淡的乡土情怀到奇妙科技幻想，每一个小故事展现着蓬勃中式想象力，承载着中国人的生命与哲学思考。《小妖怪的夏天》脱胎于文学经典《西游记》中的情节，用全新的视角讲述了一个充满现代性的职场问题；《鹅鹅鹅》则改编于传统的志怪小说《阳羡书生》，看完如同大梦一场光怪陆离；《林林》取材于我国东北民间故事，万物和谐相生情感共鸣；《乡村巴士带走了王孩儿和神仙》则充满了中式的乡土眷恋与温情；《飞鸟与鱼》回到了“我是谁，我要到那里去”的原初哲学问题；《玉兔》《小满》同样来自于我国传统文化的一隅，充满中式意味。“奇、趣、美的视听体验之下，中国式奇崛想象、中国艺术风格、中国审美情趣静水深流，使观众获得‘奇境入梦，我在其中’的沉浸式观感。”[4]
“《中国奇谭》涵盖多种美术风格及制作手法，是创作者们对中式美学一次多视角的诠释，也是他们对中国动画片的一次全新探索和创新。”[5]这样一种探索与表现符合观众对中国动漫的心理预期与审美习惯，比如《小满》采用定格剪纸动画的形式，人物角色形象取材于年画娃娃，服饰与环境设计来自于古典服饰与庭院设计，灯光幽暗昏黄，大面积的红色与黑色交织，呈现出极强的古典中式庭院风格与惊悚意味。同类型的剪纸动画首先出现在1958年的《猪八戒吃西瓜》中，也是我国第一部剪纸与皮影戏影片，融合早期动画技术惟妙惟肖地讲述了猪八戒在取经路上偷吃西瓜，被孙猴子捉弄的故事。同样在《小满》中，既可以直观地看到技术的进步，又能感受到传统文化的魅力，仿佛误入一幅古典画作中，为中式审美所惊叹。《鹅鹅鹅》中惊悚的中式画风与水墨画相结合的质感将东方叙事风格的神秘与恐怖尽数彰显。《小妖怪的夏天》同样采用传统水墨画风，用传统的二维动画制作方式，视角效果复古逼真。“《中国奇谭》对充满吊诡奇幻色彩的故事优化改良，进行二次解码编码，赋予文化、情感、美学风格新的意味，做到了句句中国、帧帧东方。这样一来，哪怕超脱于地域、民族的界限之外，仍能依靠画面获取审美体验，获得观众的审美认同。”[6]导演要创作出最符合民族审美心理的作品，要从厚重的传统历史文化出发，带着时代性的视角去重塑。《中国奇谭》中的八部短片风格各异，带来了奇观性的视觉呈现，带有厚重的中国传统美学的韵味，奇幻灵动生趣自然，契合了中国观众经过几千年以来的文化积淀下形成的的审美心理。
(二) 具有民族性格与价值观的故事内核打动人心
近年来，“新国风”浪潮、“国漫”崛起已经成为动画产业势不可挡的发展方向，从破圈之作《大圣归来》到《大鱼海棠》，从《白蛇·缘起》到《哪吒之魔童降世》，从《中国唱诗班》到《中国奇谭》，这些动画作品从形式到内容处处透露出向传统文化与传统美学复归的意味。在此之前，“中国许多传统文化与志怪故事被其他民族解构，以‘他者’的视角融合到了‘他者’的故事中去；现如今，以《中国奇谭》为首的更多优秀作品正在讲述‘中国故事’的基础上对中国传统文化资源进行继承、解构和重塑，从新的维度赋予当代意义。”[7]这样一个过程重塑了观众对传统文化与中国动画的信任与期待。
除了视觉的奇观性呈现之外，《中国奇谭》中的故事最鲜明的特点就是拥有民族性格与价值观的故事内核，以此来打动观众。《小妖怪的夏天》是一则现代都市社会的“打工人”生存写照，永远做不完的工作，不被上级认可的创意，吃不完的职场大饼，等它发现一系列真相，开始选择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离开浪浪山。整个故事既有“好人有好报”的大团圆结局，又真实地表现了传统的中式家庭中父母与子女的关系，以全新的视角讲述了《西游记》整个所有观众耳熟能详的传统故事，带给观众耳目一新的观感。《小满》则是讲述每个人内心的童年阴影，孩子眼中的世界分不清真与假、梦境与现实，因此有些在大人眼中正常的事物在孩子眼中会被通过想象变形而产生恐惧，长大后才惊觉所谓童年阴影不过一场儿戏。《小卖部》里装载着一代人的童年回忆，跳跳蛙、泡泡糖和兔儿爷，小卖部外的胡同里万物有灵，石狮子，门把手，石墩子，小老鼠和黄大仙，都被赋予了中国人特有的温情。在《乡村巴士带走了王孩儿和神仙》中可以回望儿时记忆中的乡村生活，炊烟袅袅中充满眷恋。《中国奇谭》中一个个看似荒诞不经的故事，追根溯源都有着符合民族性格与价值观的故事内核。
(三) 绮丽的中式幻想大放光彩
人民网评称为“中式想象力的一次集中展现。”[8]中国传统文化自古以来就不缺乏想象，从神怪小说《西游记》《封神演义》《镜花缘》和《山海经》，到志怪小说《聊斋志异》《搜神记》《神异经》《博物志》，在到民间传说《白蛇传》《牛郎织女》等，都是中华传统文化中充满奇异想象力的文化艺术瑰宝，后人也一再加工创造，用不同的艺术形式表现出来。动画同样是一种充满想象力的艺术，用丰富的想象力绘制出精彩的画面，把故事表达出来。“《中国奇谭》以美学为桥梁，在向中式奇观的归拢过程中，将具象与意象相统一，使叙事时空呈现古今交错的视觉奇观，共同实现了一场融会贯通的美学阐释。”[5]
《中国奇谭》中展现了不同种类的奇特想象。在《小妖怪的夏天》与《鹅鹅鹅》中可以看到关于传统文学全新视角表达的文学想象，在《林林》与《小卖部》中可以看到万物有灵的生命想象，在《飞鸟与鱼》中可以看到关于生与死的哲学想象，在《玉兔》可以看到关于未来的科技想象。在这些动画片中，带有文化底色的想象力使得国产动画拥有了特色的中式风格与气质。中式想象的奇特性还表现在与西方动画片的对比之下。同样是关于探索外太空的故事，《帮手》(《爱死亡机器人》第一季)，讲述了在太空的极端环境之下，人类如何突破自身极限进行断臂自救的故事，充满惊险与挑战。《中国奇谭》的《玉兔》则依托于观众耳熟能详的民间故事嫦娥奔月，打造了一个即感动又温情的友情故事。同样是关于妖的故事，《祝有好的收获》(《爱死亡机器人》第一季)打造了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关于狐狸精被改造成蒸汽机器之后的复仇故事，从个人情爱上升到了国仇家恨，暴力与血腥共存。《林林》则把视角放到了人与自然万物的相处，探析了不同物种之间拥有着同样的舐犊之情。西式想象充满了狂野、浪漫、赛博朋克、冒险主义精神，而中式想象则多了几分含蓄与内敛。从奇异传说到乡土记忆，从人性思考到价值再现，《中国奇谭》再次展现了中式想象强大的生命力[9]。
4. 发展路径探析
以中国传统文化为创作底蕴，深度增强文化自信
中华民族有着厚重的历史与文化底蕴，是我国文艺作品创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在过去，全球化的发展潮流之下，我们国家太多的传统文化精髓因为没有得到重视而被“他者”所用，被“他者”的文化与审美解构，创作出属于“他者”的故事。但是往往因为缺少了一份被浸润的文化底蕴，创作的作品往往不能符合中国观众的审美心理，也未能把中华文化的独到之处展现出来。
以此为鉴，我们应该增强对传统文化的重视，坚持把传统文化与动画艺术结合起来，增强文化自信，自觉进行文化传承与创新性发展，让本就属于我们的文化为我所用。也只有我们才能真正地深入理解中华文化的精神气魄，用中式的审美与现代性的视角让传统文化重新绽放光彩。动画艺术是最适合表现传统文化的艺术种类之一，在《中国唱诗班》中，可以一品古诗词中的江南雨景，感悟百年前的相思与别离；在《白蛇·缘起》中可以一观中国式爱情的浪漫表述，是命中注定也是缘定三生。《大鱼海棠》中的大鱼是对《逍遥游》中“北冥有鱼，其名为鲲”的另类注解，由此可见，中华文化中最细腻最深沉的地方，都可以通过动画这一艺术形式展现出来。中国动画曾无比地辉煌过，却也因为遗失最重要的东西而迷失，只有始终致力于一条本国特色的道路，才能在中式审美旗帜的引领下走向更广阔的境界发展，从而实现中式美学与民族性审美心理的全面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