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准确性的概念及其相关研究

The Concept of Meta-Accuracy and Its Related Research

摘要: 人是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和，社交是难以避免的，在社交互动当中，能准确地推断自己给他人留下的印象对于个体来说至关重要，因为个体会根据自己给他人留下的印象或他人对自己的看法来修正调整自己的行为，并对自己产生价值判断。这种推断他人对自己的看法的准确性被称为元准确性，鉴于元准确性在人际互动当中的重要性，文章整合目前的相关研究，首先阐述了元准确性的概念及测量方法；其次从社会准确性模型的角度，阐述了元准确性的两种成分(元积极性和独特元准确性)；此外，文章也阐述了元准确性的前因和后果，包括元准确性的影响因素及其对关系的影响；最后对元准确性未来的潜在研究方向进行了讨论。

Abstract: Human beings are constituted by a multitude of social relationships, and social interaction is inevitable. In social interaction, it is very important for individuals to accurately infer the impression they have left on others because individuals will modify and adjust their behavior according to the impression they have left on others or the view others have of them and make value judgments about themselves. The accuracy of inferring others’ perceptions of oneself is called meta-accuracy. Given the importance of meta-accuracy in interpersonal interactions, this paper synthesizes current research on meta-accuracy by first describing the concept and measures of meta-accuracy. Second, the two components of meta-accuracy (meta-positivity and distinctive meta-accuracy) are describ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social accuracy model. In addition, the antecedents and consequences of meta-accuracy are described, including the antecedents of meta-accuracy and its influence on the relationship. Finally, possible future research directions for meta-accuracy are discussed.

1. 引言

在社交互动当中，我们会迅速形成对他人人格特质等方面的印象，即判断互动对象是一个怎样的人(Willis & Todorov, 2006)，并利用这些印象来指导我们后续的行为和决策，例如是否与他人交朋友，约会或雇用他人(Human et al., 2013; Luo & Zhang, 2009)。与此同时，他人也会根据对我们的印象来决定是否与我们进一步相处或建立关系。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会考虑别人对我们的看法，去思考别人是如何看待我们的。因此，能否准确地知道我们给他人留下的印象对于我们后续的社交互动质量来说至关重要，可能决定了我们是否能在人际互动中获得良好体验，本文将根据现有文献，简要论述元准确性的定义及相关研究。

2. 元准确性的概念

在社交互动中，人们往往需要揣摩他人的想法。一个人推断他人对自己的看法的准确性被称为元准确性(meta-accuracy) (Kenny & DePaulo, 1993)。举个例子，小张认为王教授认为她是一个聪明的学生，且王教授实际上也的确这么认为，那么在此情境中小张就表现出了元准确性，即小张准确地推断出了王教授对她的看法，她认为自己给王教授留下的印象与王教授对小张形成的实际印象是相匹配的；且在此情境中，小张被称之为元感知者(metaperceiver)，而王教授被称为感知者(perceiver)，小张认为王教授认为她很聪明的这一看法则被称为元感知(metaperception)，即个体认为他人如何看待自己的信念或想法(Kenny & DePaulo, 1993)。分析和研究元准确性十分重要，一方面可以提升社交互动的质量，因为元准确性涉及到个体如何准确地推断他人对自己的看法，如果个体能够准确地理解他人的看法，他们就能更好地调整自己的行为，以适应不同的社交环境，从而提高交流的质量。且元准确性在帮助我们驾驭人际关系方面很有价值，它有助于通过帮助个体纠正不必要的误解来促进成功的印象管理和更顺畅的社交互动，并形成我们对自己感觉是好是坏的重要基础(Leary et al., 1995)。另一方面，研究元准确性可以帮助我们发展自我意识，确认自我认知与他人认知的一致性，有助于揭示自我认知的盲点。此外，研究元准确性可以帮助我们预测社交行为。例如，如果一个人认为他在别人眼中是无能的，他可能会努力证明自己的能力，或者可能会不自觉地表现出与这种看法一致的行为。最后，研究元准确性也可以减少误解和冲突，因为在社交互动中，误解他人的看法可能导致不必要的冲突，通过提高元准确性，可以帮助人们减少这种误解，促进更和谐的人际关系(Tsankova & Tair, 2021)。因此，长期以来元准确性一直是社会和人格心理学(例如，Kenny & DePaulo, 1993)的研究重点，并且最近已扩展到临床(例如，Maples-Keller & Miller, 2018)，组织(例如，Grutterink & Meister, 2022)和政治心理学(例如，Lees & Cikara, 2020)等领域。

3. 元准确性的测量方法

在元准确性的相关研究中，很大一部分研究致力于揭示元准确性存在的证据，即探究人们是否能够做到一定程度上的元准确性。众多研究表明，在包括新朋友、朋友和浪漫伴侣在内的各种情况下，平均而言人们对自己给他人留下的印象的推断和认识是准确的，即表现出元准确性(Carlson, 2016a; Carlson, 2016b; Carlson & Furr, 2009; Kenny & DePaulo, 1993; Levesque, 1997; Porter et al., 2018)。且已有的研究证据表明，人们的元准确性不仅体现在对人格特质的判断上，也体现在对情绪判断上(Tissera et al., 2022)。

那以往的研究者是使用怎样的测量方法来确定元准确性是否存在的呢？根据人际感知领域的研究，对于准确性的测量多使用以轮廓为中心和以特质为中心两种方法。通过以特质为中心的方法可以确定单个变量或项目的一致性或准确性，当研究人员的研究目的在于研究个体对某种特定特质的判断时，就可以使用这种方法。而以轮廓为中心的方法则聚焦于多个项目或者某一个体整体特征的判断上，为了对元准确性进行衡量和评估，以往研究多采用以轮廓为中心的方法。该方法将一系列特质上元感知者认为自己给感知者留下的印象的评分与感知者在各特质上对元感知者实际印象的评分(真实标准)进行比较，在上述的例子中，则是将小张认为自己在一系列特质上给王教授留下的印象分(比如5、6、7……)与王教授实际给小张在这一系列特质上的评分(比如5、6、6……)相比较，若二者一致则代表存在元准确性。因此，元准确性代表了元感知与感知者在人格、情感等整体水平上的印象的相对应的程度。使用以轮廓为中心的方法使研究者能够获得更全面的元准确性指数，同时还可以最大限度地提高统计能力并减少II类错误。而以特质为中心的方法需要对每个特质、价值观或情感进行单独分析，通过一次性考虑整体轮廓的特征，可以减少总分析的数量，从而减少了I类错误(Tissera & Lydon, 2022)。因此，当研究者的中心问题并不聚焦于某种特定特征时，以轮廓为中心的方法更可取。

4. 元准确性的成分——元积极性和独特元准确性

在人际判断过程中，社会准确性模型(Social Accuracy Model, SAM) (Biesanz, 2010)是一种被广泛应用的理论模型，它根据人际感知过程中的对象(感知者与目标)和不同标准将人际判断的准确性划分出了不同的成分。这一理论模型也被应用推广到元准确性领域，根据以往研究，元准确性被分为两种成分：积极的元准确性和独特的元准确性。

4.1. 元积极性

积极的元准确性(positive meta-accuracy)，也称为元积极性(meta-positivity)，指的是元感知者的元感知水平(元感知者认为感知者对其的印象)与社会期望水平相一致的程度，也即元感知者推断出的感知者对他们的印象是否符合社会所期望的形象(再次回到小张和王教授的例子中，如社会期望人们是聪明能干的，元感知者小张也认为自己给感知者王教授留下的印象是聪明能干的，即符合社会期望，则元感知者小张表现出元积极性)。此外，大多数研究都认为元积极性是一个积极指标，反映的是人们相信别人以积极的、符合社会期望的眼光看待自己的程度(Tissera et al., 2023)。尽管元积极性是元准确性的一个重要成分，但是它却可能来自感知过程中的偏差，例如，小张并非是准确地推断出了王教授对其的印象，而只是假设王教授会以一种积极的、符合社会期望的方式去看待她，那小张的元感知并非是准确的，此时小张的元积极性并非来自于准确性，而来自于一种积极偏差，也即高估了王教授对自己的看法。因此，研究者提出了第二种更为严格的元准确性成分：独特的元准确性。

4.2. 独特元准确性

独特的元准确性在部分研究中也会直接称作独特元准确性(distinctive meta-accuracy)，它指的是元感知者的元感知与感知者对其的独特印象相一致的程度(这种独特的印象是不同于社会期望的一般印象，而是元感知者所具有的独特的人格特征或情绪感受等)，也即元感知者推断出的感知者对他们的印象是否符合感知者对他们独特特征的实际感知(如元感知者小张认为自己给感知者王教授留下的印象是聪明能干的，且这种聪明的程度是高于社会期望的一般程度，而感知者王教授也的确这么认为，则元感知者小张表现出独特元准确性)。大多数的研究者认为独特元准确性是一个中性指标，这一指标反映的是元感知者是否能准确推断自己给感知者留下的不同于社会期望的独特印象，并不带有任何积极或消极色彩。也有研究者认为，元积极性实际代表了一种“评价”或者“态度”，也即元感知者可能因为认为感知者在态度上喜欢他们或对他们有积极的评价而产生元积极性；而独特元准确性则代表了一种“实质”，元感知者的确感知到了感知者对他们的实际印象，而并非是通过感知者的态度进行推断(Leising et al., 2015)。在Elsaadawy等人(2023)的研究中，他们通过积极–特异性模型证明，在元感知过程中，个体会同时利用“态度”和“实质”来完成整个过程，而不仅仅是只利用其中一种。

5. 元准确性的前因和后果

5.1. 元准确性的前因：元准确性受到何种因素影响

如前所述，大量研究已经发现了元准确性存在的证据，那何种因素会影响元准确性的水平呢？元准确性的主流框架将重点主要聚焦于元感知者，主要包括元感知者在感知过程中所使用的信息来源或线索的多少和其自身所具备的稳定的特质等。这一观点蕴含了一个假设：即元感知者是影响元准确性的重要因素。有研究表明，元感知者的社交焦虑水平和自我感知水平会影响元准确性(Tissera et al., 2023)。根据自我呈现理论，社交焦虑产生于个体希望给他人留下积极印象与自我感知之间的差距。因此，个体认为他人如何看待自己的信念，是社交焦虑的一个关键特征(Schlenker & Leary, 1982)。具体来说，社交焦虑的人往往表现出较低的元积极性(Tissera et al, 2021)，过去的研究发现，社交焦虑与一系列情境中的负面期望和不良社会适应行为有关(Alden & Wallace, 1995; Kashdan et al., 2013; Pineles & Mineka, 2005)。这些消极的期望可能会导致社交焦虑的个体认为别人不会以符合社会期望的方式来看待他们，从而导致较低的元积极性。尽管社交焦虑的个体会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了解自己在他人那里留下的印象，但社交焦虑水平较高的个体仍与较低的独特元准确性有关(Tissera et al., 2021)，根据认知偏差理论，社交焦虑个体往往表现出对负面信息的注意力偏差和解释偏差，他们可能会选择性的关注和记忆与失败或负面评价相关的社交线索，(Cuming & Rapee, 2010; Davila & Beck, 2002)，这可能会阻碍他们理解别人对他们的独特印象的能力，也即阻碍了个体的独特元准确性。此外，个体的自我感知水平也会影响个体的元准确性，因为人们可能会假设自己眼中的自己就是别人眼中的自己(Mosch & Borkenau, 2016)。根据透镜模型(Lens Model, LM) (Brunswik, 1956)，在不确定性较高的情况下，个体需要根据一系列的线索作为透镜进行观察和判断，在推断他人对自己的看法时，个体也可能会将对自我的感知作为线索来判断他人眼中的自己。当感知者的实际印象和元感知者的自我认知相似时，元准确性的水平则可能较高。还有研究表明，心理适应性良好的个体可能会有更高的元准确性(Moritz & Roberts, 2018)。

但元感知的过程并非仅元感知者一人即可完成，而是需要互动双方两人的共同参与。根据社会关系模型(Social Relation Model, SRM)，个体对他人的判断受到目标个体，判断者，以及两者社会关系的综合影响。社会关系模型是理解人际判断的重要理论模型，它假定所有的评估和判断都包含目标、感知者和关系方差(Kenny, 2020)。另外，现实准确性模型(Reality Accuracy Model, RAM) (Funder, 1995)也认为影响准确性的重要因素应来自于互动双方(元感知者和感知者)对线索的检测和利用。换句话说，在元准确性的框架下，互动双方(元感知者和感知者)都会影响元准确性，同时，双方的独特配对关系也会影响元准确性的水平。再次回到小张和王教授的例子中，元感知者小张可能是一个有着敏锐洞察力的人，她能够比其他人更好地认识到自己给他人留下的印象；而感知者王教授可能是一个容易被“读懂”的人，王教授在互动中能更好地将自己对小张形成的印象表达出来，进而能够让小张更准确地推断出自己给王教授留下的印象，也即王教授对他人形成的印象更容易被推断出来；同时，小张和王教授之间的配对关系也会使得元准确性提高，二者之间可能有独特的互动或沟通方式，使得小张对王教授的元准确性比起对其他感知者来说更高。Elsaadawy等人(2020)的研究证明，人们的元准确性水平的确受到来自元感知者、感知者和配对关系三个方面来源的影响。但该研究并未指出来自三个来源的具体特征，也即具体个体差异的变量并未得到探究，这也是现在研究的一大重点，也即探究成为一个好的元感知者、感知者和形成好的配对关系的具体特征。

5.2. 元准确性的后果：元准确性对关系的影响

除上述研究外，还有部分研究试图探讨元准确性是否会影响个体的社交互动质量和体验，也即从后果的角度试图回答元准确性会带来什么。根据人际交往的不确定性减少理论，元准确性可以降低关系中的不确定性，增加双方行为的可预测性，可能会通过信息交互的方式对关系双方的满意度以及关系质量带来影响(周爱保，周鹏生，2008)。

从元积极性的角度出发。首先，对于元感知者来说，更高的元积极性与元感知者更大的幸福感有关，当人们准确感知伴侣对他们更积极的人格印象时，他们会有更高的关系质量(Carlson, 2016b; Tissera et al., 2021)。在情绪领域也证明了二者间同样的积极联系(Tissera et al., 2022)。自我验证理论(Self-Verification Theory, SVT)指出，个体倾向于寻求、解释和记忆那些与他们自我概念一致的信息(Swann & Read, 1981)。当元感知者准确地认识到伴侣对他们的积极看法时，这种自我验证可以增强他们的自我一致性，从而提高关系满意度。其次，对于感知者而言，在情绪领域，有研究表明元积极性与感知者的关系幸福感之间存在正相关(Tissera et al., 2022)，这可通过社交互动的互惠性加以理解。然而，前人研究没有发现人格的元积极性和浪漫关系质量之间存在任何联系(Carlson, 2016b; Tissera et al., 2021)。

而从独特元准确性的角度出发。首先，对于元感知者而言，在浪漫背景下的独特人格元准确性与元感知者的关系质量无关(Carlson, 2016b; Tissera et al., 2021)。但在情绪方面，冲突背景下的独特元准确性与元感知者的关系质量呈负相关，根据自我验证理论，个体倾向于确认和维护自己的自我概念，并且会无意识地寻求他人的反馈来支持这一自我概念。如果独特元准确性过高，意味着个体能够准确地感知到伴侣对他们的独特看法，但这可能与他们期望的自我形象不一致，从而产生不适感并影响关系质量。但在积极或非结构化的互动中，独特元准确性与关系质量无关(Tissera et al., 2022)。因此，目前对于元准确性和元感知者的关系质量之间的关系还需要更多研究进行验证。其次，对于感知者而言，研究发现，人格的独特元准确性与感知者的人际关系质量呈正相关(Carlson, 2016b; Tissera et al., 2021)。根据印象管理理论，个体总是试图控制他人对自己的印象，独特的元准确性可能会促进元感知者努力去维持一段关系，更有效地管理自己在关系中的印象，从而提高伴侣的满意度和关系质量(Schlenker & Weigold, 1992)。但在情绪方面，先前的研究发现，状态情绪的独特元准确性与感知者关系质量呈负相关(Tissera et al., 2022)。

6. 总结与展望

6.1. 总结

本文综述了元准确性的概念、测量方法及其前因和后果。元准确性是指个体准确推断他人对自己的看法的能力，它在社交互动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根据已有研究，已经发现元准确性不仅存在，而且可以通过社会准确性模型中的元积极性和独特元准确性两个成分来进一步理解。从元准确性的前因和后果来看，一方面，研究显示元感知者的社交焦虑水平、自我感知能力和心理适应性是影响元准确性的重要因素，且人们的元准确性水平还受到来自感知者和配对关系两个方面的来源的影响。另一方面，元准确性与关系质量之间的关系复杂，元积极性与独特元准确性对关系质量的影响各有不同。元积极性可能与元感知者和感知者的关系满意度正相关，而独特元准确性对关系质量的影响的研究结果各不一致，与元准确性的种类(人格、情绪)以及不同情境有关。

6.2. 展望

首先，从前因来说，来自于元感知者、感知者和配对关系三个来源的相关特征可能会影响元准确性，后续研究需对这些具体特征应进一步探究，例如元感知者或感知者的人格差异，社会智力和心理理论等；从后果来说，元准确性与关系质量的研究结果不一致，有待进一步验证。其次，目前似乎没有任何文献直接从神经学角度研究元准确性，而从神经机制的角度考虑元准确性的过程将加深我们对元准确性的理解。再次，鉴于互联网在日常生活中的存在越来越多，因此在互联网背景下考察人们的元准确性水平也是十分必要的，比如在互联网背景中，信息交换之间的时间滞后性是否会影响元准确性(如果是，如何影响？)；用于形成第一印象的一些互联网特定类型的信息，例如头像，也为元准确性研究提供了研究可能性。最后，元准确性对我们社交互动和行为塑造起着重要影响，但国内似乎并没有研究者关注这一研究领域，因此，尚不清楚文化背景的不同是否会带来不同的研究结果，元准确性领域的相关结果有待在我国文化背景下进一步探究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