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智能传播时代的“银色浪潮”涌入
根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发布的第53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截至2024年3月，我国网民规模达10.92亿人，互联网普及率达77.5%，其中60岁及以上网民群体占比为15.6%，约1.7亿人[1]。相关研究表明，即时通信、网络视频、互联网政务服务、网络新闻、网络支付是老年网民最常用的五类应用，使用率分别高达90.6%、84.8%、80.8%、77.9%及70.6% [2]，特别是网络新闻的使用率较网民整体高出3.2个百分点。随着数字化时代“银色浪潮”的涌入，老年网民的互联网使用情况已在接入沟、使用沟和效果沟方面发生了诸多变化，老龄群体与互联网之间存在的数字鸿沟已有了很大程度的填补与改善。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亦暴露出两者在磨合中新生的一系列困局。
智能传播时代媒体的数字化转型与产品迭代升级，无疑顺应了互联网社会的发展，为社会生活与社会管理提供了新思路和新形式，深刻地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方式，出发点是便民、利民。但由于新媒体或互联网产品更新换代速度过快，使得经济水平、知识水平较落后以及年龄较大的老年“数字移民”逐渐成为“数字难民”，导致其无法适应社会的快速信息化，接入效能远远落后于数字原住民。加之人口老龄化程度的加深，社会对于“银发群体”的数字反哺远远不够，导致该群体的媒介素养落后，对于信息的分辨以及传播素养正在与年轻群体拉开越来越大的差距。因此，如何确保老年人能够充分利用现代信息技术，推动其更深度地融入数字时代，成为时下所面临的重要社会议题。在智能传播时代，新媒介素养(New Media Literacy)逐渐成为个体适应现代社会不可或缺的能力之一。与过去媒介素养的含义不同，它不仅包括基本的信息获取、加工和传播技能，更重要的是，还涵盖了批判性思维、信息安全意识、隐私保护能力、理论讨论参与等多个方面[3]。对于老年群体而言，提升新媒介素养不仅有助于缩小同年轻一代之间情感与媒介使用的代际差异，更是保障其晚年生活质量、弥合数字鸿沟、实现社会包容性发展的关键所在。
2. “银发群体”新媒介素养的提升之义
(一) 提高生活质量，促进代际沟通
随着科技的飞速发展，智能服务如在线医疗、网络购物、智能家居等已经飞入寻常百姓家。提升老年新媒介素养，使他们能够熟练地使用这些智能服务，可以极大地提高他们的生活质量，享受生活的便利性。例如，通过在线医疗平台，老年人可以轻松预约医生、获取健康咨询，减少了就医的不便；网络购物则让他们足不出户就能购买到所需的商品，避免了出行的劳累等等。这些智能化的服务使得老年人可以在家中就可以办理各种事务，避免了外出排队和交通拥堵的烦恼，节省了时间和精力。在智能传播时代，新媒体成为了代际沟通的重要工具，各年龄群体都有了互联网表达途径和方式，代际沟通的方式也在逐步发生变化。提升老年新媒介素养，使他们能够熟练掌握新媒体的使用技巧，有助于打破代际间的沟通障碍，增进家庭关系和谐。通过社交媒体等新媒体平台，老年人可以更加直观地了解年轻一代的生活状态和思想观念，与子女、孙辈等家庭成员通过语音视频聊天、晒朋友圈分享生活点滴等保持紧密的联系，同时年轻一代也可以借助新媒体平台向老年人传递最新的社会知识和文化动态，帮助他们更好地适应智能传播时代的生活，增强彼此间情感交流。
(二) 加强自我保护，减少社交孤独
智能传播时代，网络诈骗、虚假信息等安全问题更是层出不穷，不法分子诈骗手段高明，难以分辨。老年人由于文化水平及受教育程度的差异、信息甄别能力的不足等多方面原因，往往容易成为不法分子瞄准的目标。提升老年人的新媒介素养，可以帮助他们更好地理解和应对这些隐性的网络风险，学会识别虚假信息，加强自我保护，避免上当受骗。随着年龄的增长，老年人的社交圈子可能会逐渐缩小，而新媒体为他们提供了一个跨越地域、时间限制的社交平台。通过社交媒体、在线论坛等渠道，老年人可以结识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拓展社交圈层，减轻孤独感和隔离感。在积极老龄化的思想指导下，老年人可以通过新媒体平台发表观点、参与讨论，成为网络媒体中正能量的发声者，进一步提升他们的社会参与感和自我价值感。
因此，了解老年群体当前的媒介素养现状，并探索有效的提升策略，对于缩小代际间的数字鸿沟，促进社会公平，帮助“银发群体”更好地适应社会技术变革，获取更多的外界信息与时俱进、拓展社交圈子与人沟通、学习新知识解锁新技能等具有重要的社会意义与时代价值[4]。这是实现银龄群体全面发展的重要一环，也是构建和谐社会、促进数字包容的必然要求。
3. 破壁与筑壁：智能传播时代老年群体的新媒介素养隐忧
(一) 技术适老指数提升，但适老改造方式仍存局限
当下，我国正处在老龄化与数字化的交汇期，随着“老年友好”型数字战略的实施，让数字化技术更好地为老年群体服务，化“鸿沟”为“包容”，适老化媒介是重要方向，“适老化改造”对于增强老年群体数字设备使用能力的重要意义在于，可以促进他们在新媒体时代的信息平权，进而增强其社会参与度、提高老年生活质量。
以“科技向善”为立足点，适老化改造已在多家互联网企业中取得一定成果。美团、滴滴和淘宝等平台相继推出了更适合老年群体使用的简洁化、易用化模式，为老年群体使用数字设备和网络提供了便利。但适老改造方式仍存在一定局限性，一些平台的改造仅仅只停留在“放大页面”、“放大字号”、“减少按钮”等层面，尚未涉及深度的服务内容与老龄群体匹配，亦未将老年群体线上、线下服务连接的需求考虑在内，如线上点餐、打车订票、寻医问药、小程序缴费等流程仍然较为复杂，不利于老年用户理解和操作，对于认知能力有所下降的老年群体来说，学习成本较高，造成银发群体的“数字围城”。老年用户的新媒介素养并没有明显的提升，甚至会引起一些老年人对智能手机产生内心反感与抵触情绪。因此，适老化媒介的发展是一个长期、普遍而复杂的任务，要加大适老化媒介改造的社会动员，聚合各界力量，形成多元主体协同。
(二) 终端使用技能提升，但在孤独中陷入媒介依赖
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技术的革新，老年群体终端使用技能大幅度提升。他们使用电子设备的操作熟练度逐渐提高，能够更加熟练地打开应用程序、浏览信息、发送语音等，并且可以随时随地浏览新闻、查看天气预报、了解市场动态等，这使得他们的信息获取能力得到显著提高。他们通过微信、QQ等社交软件与亲友保持联系，分享生活中的点滴琐事。此外，一些老年人还通过智能终端加入兴趣小组、参加线上活动等，丰富自己的社交生活。
在数据化持续深入的背景下，网络中活跃度更高、留下的数字痕迹更多的群体，会更加容易被关注。因此，作为数字原住民的年轻群体、Z世代们是整个互联网社会关注的焦点：传统品牌在思考怎么年轻化、媒体平台在考虑如何创造吸引年轻人的内容，一切都在围着年轻人打转。而此时，社会给予中老年等更草根、更下沉的群体的关注是缺位的，这在技术使用上体现为疫情之期老年人健康码的使用困境、留守家庭隔代群体之间的手机之争[5]；而在内容文化上，便体现为现实中被忽略的中老年群体的情感需求和真正匹配中老年下沉群体喜好的文化类型。这正是为什么，抖音上出现了大批如“一笑倾城”、“秀才”等主抓填补中老年群体情感的自媒体的原因。
由于老年人现实情感陪伴的缺失，对于互联网的使用已经变成了满足情感的需求。被封号的老年顶流“秀才”的直播间充斥着老年女性的嘘寒问暖，不少人将其视为精神寄托。这部分老人大多是出于内心孤独，为寻求精神慰藉而接触新媒介，由此获得乐趣和精神寄托，让他们对媒介产品产生内心依赖，并越来越难以割舍[6]。反思这些银发群体沉迷网络、产生媒介依赖行为的背后，实质是“空巢老人”无人陪伴、无力化解孤独的现实写照。而长期的媒介依赖就会导致老年人缺乏对信息原有的判断，难以区分真假信息，逐渐形成了固定的接受模式。媒介素养不足的他们，可能过于信任与自己有情感连接的人物所说的内容，但却忽视了这些信息背后的真实性和可靠性。
(三) 银发内容丰富多元，但隐存老龄群体诈骗陷阱
大数据、算法技术在各个社交平台的广泛应用，极大地促进了平台用户基于兴趣爱好、个人特征的圈层聚集，让老年群体在年轻化、潮流化的互联网文化中不再感到手足无措。通过算法技术自动推送符合老年人浏览行为、使用习惯和兴趣取向的个性化内容，满足了不同老年群体的媒介使用与消费需求。与此同时，内容特征突出的老龄“流量池”也同样吸引了大批自媒体内容创作者，“老年网红”不断涌现，例如“时尚奶奶团”、“川味盐太婆”等由老年人自创并面向老年人的账号不断增多，为老年群体填补现实生活的空缺，带来情感慰藉和社交陪伴。但值得注意的是，一些不良自媒体组织因此瞄准对数字技术了解程度不高，且网络安全性意识薄弱的老年人，通过利用老年人情感需求、健康需求或知识盲区，诱骗其踏入“数字陷阱”，进而骗取钱财、谋取不正当经济利益[7]。从“假靳东”到“秀才被封号”事件，社交媒体平台在走向丰富多元的同时，也应时刻提防网络不法分子的“银发圈套”。
此外，中老年群体媒介素养与人们介入网络需要的媒介素养之间的差异，也导致他们在接触网络内容、网络红人时，存在一定风险。当前的网络视频、网络直播让互联网中的表演者可以和观看者拥有更加“真实”的受众，这也导致网络环境下媒介等同现象变得更加频繁[8]，尤其对于缺乏新媒介素养的中老年下沉群体而言，很容易混淆网络中的准社会交往关系和真实的社会关系，加之家庭成员未及时提供足够的数字教育和引导，最终导致其警惕性的消失，让网络诈骗有机可乘。72岁老人独自踏上“追星”之旅的事件再次警示我们，应当尽快弥合代际群体之间的媒介素养鸿沟，尽早解决数字时代中老年群体在网络使用中存在的风险[9]。
4. 弥合与反哺：智能传播时代老年群体的新媒介素养发展路径
(一) 促进发展“乐龄科技”，优化企业适老改造效果
“乐龄科技”指促进老龄化服务和信息技术协同发展的创新型科技，通过推动企业投入“乐龄科技”研发，能提升其优化适老改造积极性，让互联网平台的适老化向纵深发展。“乐龄科技”强调瞄准老年群体，对以往疲于追逐年轻群体逐渐饱和、竞争激烈的市场的企业来说是一项全新的发展增长点。随着老龄化不断加重，老年人对数字技术的需求也不断增加，企业应顺势而为，在简化程序使用、涉及专门面向老年群体的平台与应用、推动数字服务在老年人生活场景的使用等环节提升服务能力，在“向善”的科技中驱动自身发展。我国工业和信息化部于2020年发布了《互联网应用适老化及无障碍改造专项行动方案》，把对于APP的适老化及无障碍改造作为重点工作，助力数字难民群体跟上数字化浪潮。
各大互联网公司在进行新媒体产品的生产与运营时，需要主动担起社会责任，开发适合中老年视力、听力、记忆力等特点的媒介产品与服务，从而让产品本身更加贴合老年用户的需求，避免因操作难度大、系统复杂、网络陷阱等原因导致老年群体放弃接入新媒体技术。通过功能简化、字体放大、去除广告、提供语音导航等适老化产品的改造手段，尽可能满足老年群体对于媒介使用的需求，提高老年群体的使用积极性与信息获取的便利性、安全性[10]。例如，小米公司推出“多亲”手机、腾讯推出微信“关怀模式”，更好地满足了老年群体的社交和娱乐需求。淘宝推出了“老年版”，页面底部用橙色加粗字体突出“按住说话搜一搜”语音功能，帮助不懂打字的老年人直接搜索商品。当然，除了大字号、大图标等基础性调整，还要从“银发网民”深层次需求出发进行适老化改造。不仅需要涵盖内容层面，还需要从内容到业务、从产品到服务的形式创新，不断整合媒体内容，盘活优质服务资源，形成矩阵化、融合化、专业化、便捷化的新媒体系统。2021年4月，腾讯成立了可持续社会价值事业部，设立银发科技实验室，针对老龄化社会面临的痛点，进行智慧养老、科技助老相关探索。
(二) 开展老年“数字培训”，增强老年网民辨别意识
老年人是社会中的弱势群体，不法分子将非法谋取利益的手段施加于老年人，不仅破坏老年人上网体验，更触犯了法律法规。对此，应不断加强对中老年群体的新媒介认知教育，通过举办“数字使用”专题讲座、工作坊等形式提升他们的技术接纳程度和使用能力[11]。培训内容需重点突出网络安全知识，比方说，如何识别新型诈骗手段、如何避免网络诈骗、保护个人信息财产安全等，这对于防止老年人成为网络犯罪的目标至关重要。同时，政府应积极组织相关部门开展对老年群体的数字教育。例如，通过街道社区定期开展老年人互联网使用技能培训课堂，由社区志愿者或社会工作者手把手地教授老年人如何正确合理使用网络、了解常用社交软件的基本功能、如何使用智能设备娱乐、社交、医疗问诊、健康监测、在线支付等。在社区层面设立“数字导师”志愿者计划，招募年轻志愿者定期为老年人提供一对一或小组形式的数字技能辅导，同步建立老年人之间的互助小组，促进经验分享。并通过一系列现实网络诈骗案例的讲解，警示银发群体提高网络安全意识，培养老年群体的网上辨别质疑能力和对真假信息的判断能力[12]。
此外，国家监管部门也应进一步细化网络空间治理条例，针对面向老年群体的服务、内容提供商制定完善的管理条例，以“顶层设计”的优化推动平台服务商和内容创作者的供给合法合规，承担起为老年群体提供清朗网络环境的主体职责。并加大对恶意欺骗老年人的不法分子的处置力度，给予老年人良好的上网体验，为银发网民营造一个天朗气清的安全网络空间。
(三) 鼓励代际间“数字反哺”，推动老年群体融入数字时代
后喻时代，数字反哺应该得到重视。基于血缘关系建立的强关系更容易促成行为的改变。家庭是与老年人关系最紧密、信任程度最强的“初级群体”，代际间的数字反哺作为老年人信息能力与素养建设的关键环节，是一种内生的、可持续的辅助力量[13]。一方面，年轻人要积极调动自己丰富的数字储备，引导老年人正确接入数字设备，提高老年人互联网使用技能。另一方面，家庭后代要努力维系健康亲子关系，回归现实中的情感交流，关心老年人心理状态和情绪，给予数字难民群体更多情感关怀，帮助他们在新时代实现自我价值认同，以在场式的陪伴化解“空巢”之下的银发媒介依赖与数字沉迷，在虚拟社会网络之中重建包容性的“共同存在”。
通过数字反哺，老年群体能够在晚辈的协助下更畅通无阻地适应数字化社会，逐步跨越技术适应与使用上的障碍，实现社交媒体时代的信息平权。晚辈作为数字优势群体，应当更积极主动地向作为数字弱势群体的老年人伸出援手，弥合代际间情感关怀与沟通陪伴的鸿沟，构建起“后喻文化”，以此为老年群体带来更好的媒介使用体验和积极的主观感受。
除此之外，作为信息生产与传播主体的媒体平台应当进一步履行自己作为社会公器的职责，利用电视、广播、报纸等传统媒体以及新媒体社交平台，开展数字反哺的宣传，展示成功的案例，消除老年人对新技术的恐惧，给予老年人充分的心理支持和鼓励，消除社交隔离[14]。制作适合老年人观看的教学视频、指南和手册，提供易于理解的数字技能培训资源。开展定期的公开讲座并通过现场直播，邀请专家解答老年人在使用数字技术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强调学习数字技能对他们保持社交联系、获取信息、提高生活质量的重要性，增强他们的自我认同感和成就感。还可以与MCN机构合作，通过培育“银发网红”，充分发挥意见领袖的作用，带动老年群体积极主动接入数字化环境。借助“银发网红”之手，媒体平台能够更好地满足老年群体的诉求，进行老年群体感兴趣的、真正需要的内容生产与传播[15]，打造一个更为多元化的传播生态和包容性更强的信息社会环境，减少在传播大环境中由于品味区隔导致老年群体心生抵触而拒绝接入的可能。
5. 结语
互联网的普及无法遮蔽横亘在数字难民面前的数字鸿沟。随着互联网在公私领域的更深“植入”，以及“银发浪潮”的加速到来，这条鸿沟正在变得更宽、更深。但是，因各种原因而成为数字难民的老年群体不应被数字化浪潮所抛弃。科技带来的应该是生活的便捷，而文明社会应该给予每一个人足够的尊严和体面。正如学者胡泳所言：“如果我们的社会不能够为老年人提供技术访问和培训，等于就是把他们关在数字化大门之外，从而会加剧本已令人担忧的老年人孤立和孤独的趋势。”数字时代下，理应让“快技术”普惠“慢人群”，老年人群不应该成为被关在门外的“数字弃民”，而应与全社会一起乐享“数字红利”。唯有多方合力，真正帮助银发群体在智能传播时代享受数字化媒介教育、在信息化社会完成对自我身份的调试与自我价值的认同，重建他们的生活方式，才能让全社会一同享受技术进步带来的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