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谦益《初学集》传记文传奇叙事研究
Exploring the Legendary Penmanship of the Biographical Essay in Qian Qianyi’s “Beginner’s Collection”
摘要: 传奇叙事以强大的生命力贯穿于各个文体中,传奇叙事主要表现在虚构色彩、情节的诡谲以及寓言性,是由传奇文学发展而来的。明清时期传奇文学达到了顶峰,这一文体的发展使得以传奇叙事手法融入传记成为可能。钱谦益在其传记文的书写中便受到传奇文学的影响。本文以钱谦益《初学集》中传记文为文本载体,探析其中的传奇艺术。
Abstract: Legendary narratives run through all genres with strong vitality, and legendary narratives are mainly manifested in fictional colors, plot treacherous and allegorical, which are developed from legendary literature. Legendary literature reached its peak during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and the development of this genre made it possible to incorporate the legendary narrative technique into biographies. Qian Qianyi was also influenced by legendary literature in the writing of his biographical essays. This paper uses the biographical essays in Qian Qianyi’s “Beginner’s Collection” as the text carrier to explore the legendary art in it.
文章引用:刘靖祥. 钱谦益《初学集》传记文传奇叙事研究[J]. 国学, 2024, 12(6): 1219-1223. https://doi.org/10.12677/cnc.2024.126187

1. 引言

传奇叙事实际上是由传奇文学发展而来的。在古代,传奇小说一般被认为是一种文体,用来记录逸闻趣事,由唐传奇发端,宋代趋于完备,到明清时期发展到顶峰。张文东先生在《“传奇”传统和20世纪中国小说》一书中提出:“传奇已经超越了中国古代小说发展本身,早已成为中国古代文学各种体类、各个阶段都难以摆脱的一种叙事模式。”[1]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更是直言:“其间虽亦或千讽喻以纾牢愁,谈祸福以寓惩劝。”[2]传奇叙事往往有三个特征,分别是选材的虚构性、情节的曲折性以及寓言性。钱谦益是明清时期的文学大家,在写作时往往兼收并蓄,吸纳很多写作特色,在作品中呈现多姿多彩的风貌,本文将以钱谦益的《初学集》中的传记文为载体,探析其中的传奇叙事特色。

2. 选材的虚构性

钱谦益有一篇为道士立传的作品《万尊师传》,写的具有玄幻色彩,十分神秘,颇具志怪小说特色。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对明代志怪传奇作了评价“文题意境并抚唐人,而文笔殊冗弱不相符”[2]、“大抵简略,又多荒诞,诞而不情”[2],大致定型了后世对明代志怪传奇小说的看法。事实上,明代文言小说数量非常丰富,明代文言小说计有694种,为历朝最多者[2]。这一时期道士形象也成为了明传奇中的主要角色,他们往往济世救人,斩妖除魔,化解灾难,在其中是正派形象,钱谦益所作的《万尊师传》便塑造了一个这样的道士形象,他“歃血书盟,以度世弘济为誓”,一生斩妖除魔,如《万尊师传》见下表1

Table 1. Specific events in the “Transmission of the Buddha’s Teachings by the Ten Thousand Buddhas”

1. 《万尊师传》中的具体事件

驱逐狐狸

乡人有为狐魅者,往劾治之。乃握掌默运雷诀,须臾雷震,群狐死大树下[3]

帮助祖母取箭

祖母刘病卧,见两鬼插矢于膝,降天将于童,禁膝中矢出之,病立差[3]

帮助东海生驱逐模仿他的狐狸

檄召天将与战,截其屋角,有狐逸去,已而复来[3]

郭大理的儿子驱使狐狸为自己做事,万尊师将其驱逐

郭大理之子欲使野狐,明灯设席,召十狐,择其惠黠者而使之,屡上章牒,皆被邀夺,比新神受事,乃伏诛[3]

驱逐妖怪

越三日,旋风中有物下坠,则帚也。折之,鲜血随手喷出,魅乃绝[3]

妇人被男妖吸干精气,驱逐男妖

灵寿村有妇采桑,美少年趋而拱揖,有大驴僵卧,毛色黯黑有光,目睛转动,迎风而软,遂击毙之[3]

深州崔氏的妻子在赏花之后,被妖怪附体,染上了怪病

画符以针刺其首,妇遽呼头痛,斧劈之,牙像中精液盎然,焚之而绝[3]

续表

驱赶诱惑女孩的妖邪

妖复列仗而来,幡自举击之。须臾,有甲虫陨地,大如瓮盎[3]

驱逐附在刘氏身上的恶魔

刘氏妇卧床三年,有物凭之,檄温帅考之,帐中金鞭剨然,妇立起,次日,浣其衵衣,鬼血殷然[3]

清理朱家背负的咒术

朱生与宗人有仇,请巫禁之,忽有人帕头靴,自称朱将军,破械出之,乃得返耳[3]

许多人因瘟疫而死,治疗瘟疫

宋氏举家病疫,其次子且死。君行持默运,有间,死者欷歔流涕,欠伸而苏,一家百馀口皆起[3]

平息瘟疫

明年,海上大疫,死者相枕。建醮禳解,野田中鬼磷如聚萤,七日而疫息[3]

驱逐幼孙身上的三眼怪

其幼孙见三眼怪为祟,足委坐如解。为请雷立狱,并劾爨婢为五郎神魅者[3]

驱逐阻拦柳市女儿成婚的妖怪

柳不应。…化为虫入其耳,往来筜嘬,穿穴脑髓,日夜号呼求死。….君如其言,有大蜈蚣出左耳,其女击杀之[3]

求雨时雷神击倒一名不经法术的官员

三吴复旱,袴于上海、嘉善、嘉兴,湖州皆大雨。在嘉善,雨既降,道流窃语曰:“有雨而无雷,何也?”君方持请雨勘合未及焚,雷神就其手掣去[3]

这一时期的道教十分兴盛,道教经历了南宋金元的宗派分合后,到明中叶以前,在统治者的扶持下发展到极为贵盛的状况[4]。因此在钱谦益的传记文中也体现了这一倾向,开始为道士立传,作品虽然不多,但是可以窥见当时道士的地位很高,名声极大,如文中提到的在求雨时雨迟迟不下,是因为人间有诽谤过道教的官员,击杀后便下雨了,可见当时道教盛极一时。通过上表可以看出,万尊师斩妖除魔,驱逐病人身上的妖邪的事件占了大多数,这与当时医疗水平不发达有关,人们便将治愈疾病的方法寄托在道士身上。道教在民间大行鄙俗的方术巫仪,在某种程度上强化了民众固有的神秘心理和低级的宗教情绪,削弱了理性精神在民间的影响[5]

3. 情节的曲折性

Table 2. Comparison of Tan Changyan’s biographical texts

2. 谭昌言传记文对比

谭太仆墓志铭

嘉兴府志[6]

明外史本传[6]

1. 谭公任莱阙监军道,镇抚作乱士兵。

2. 为了节省钱财,上奏撤走在登州和莱州的士兵。

3. 释放无辜的俘虏。

4. 魏忠贤和毛文帅构造谣言攻击管理粮饷的同知翟栋。谭公因气愤吐血身亡。

5. 生平经历,出任官职。

6. 在苏州常熟县,徽州婺源县治理清明。

7. 入营平抚辽东叛将。

1. 谭公在常熟县所作事情。

2. 身入辽营,安抚叛将。

3. 与毛文帅的斗争

4. 被气身亡

1. 生平经历

2. 在苏州常熟县,徽州婺源县治理清明。

3. 遣散多余士兵

4. 解救俘虏

5. 毛文帅攻击翟栋,谭公吐血身亡。

钱谦益在立传时与史书中的简洁文风不同,他往往多处走访来获取人物完整的人生经历,在保持历史真实性的同时兼具文本艺术和细节性。如钱谦益为谭昌言立传时便体现了这一点。与《谭太仆墓志铭》相同传主的还有《嘉兴府志》和《明外史本传》,都记载了谭昌言的生平和经历,同样都记载了谭太仆在莱州和登州的所作,接下来将进行三者的对比,就更能感觉到钱谦益的细腻笔法,三者对比如表2谭昌言传记文对比。

从上面的对比我们可以看出,在谭太仆的生平经历方面,这三篇文章都大体一致,钱谦益的传记文记载的更加全面,包含了其余两篇文章提到的经历。在《谭太仆墓志铭》中和《嘉兴府志》中都提到了谭太仆入辽营、平叛军的经历,但是后者更加简略,将事情一笔带过:“参政督饷登莱潍令,与辽将李性忠有隙,兵民阻斗东抚以闻,一时鼎沸,昌言身入辽营,握李将手,谕以忠义祸福,令传箭定潍营,比得严旨。”[6]而钱谦益在立传时则加入了更多细节描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的非常清楚完整,是因为潍令和辽东的将领发生了冲突,错误地传出了辽东兵变的消息。东抚使急忙上奏朝廷,发出檄文召集兵力准备镇压。而登州的营地里有很多辽东人,谭公认为:“辽东的将领是我的将领,辽东的人民也是我的人民,谁敢说要发兵攻打他们?”然后他走进营地,紧紧握住辽东镇守李性忠的手,所有将士都被他的话感动,流泪并听从命令。东抚使本来几乎引发了大乱,幸亏公开的一席话使得局势得以平息。两相对比,可以看出钱谦益在记载史实的时候,会加入更多细节对话,将众人的反应如“偶语籍籍”、“感泣听命”这种也记录下来。同样,《明外史本传》中也记载了谭太仆解救俘虏一事:“毛文龙据海岛,时掠平民,毒其舌,献俘。昌言知其伪,留而饮食之,解其毒,旬日能言,则皆辽人也。悉遣为农。”[6]史料中更注重史实,客观记录事情,而钱谦益的传记文更注重情节和叙事,毛文龙自诩能够攻击敌巢并制服敌人,经常斩获辽东人的首级作为战绩,或者用毒药处理辽东人的舌头,然后收买翻译者,将他们指认为被俘虏的奴隶。谭公得知这些事情后,将他们关押在秘密的房间里,并提供饮食。十天后,他们的舌头因药物的作用恢复了,能够亲自说明被俘的经过。经过核实后,这些官员就释放了他们。两相对比可以看出来,钱谦益更注重情节的完善性,让我们得知毛文龙为何杀辽人,为何辽人被俘后无法证明自己,是因为毛文龙收买了人指认他们。通过曲折的情节的完善将人物形象更完整的塑造出来。

4. 寓言性

钱谦益选取传主的奇闻异事,增加传记的传奇性,从而突出传主不同于常人的特征,从而寄托自己的志趣和要表达的道理。如在《杨忠烈公墓志铭》中,杨涟父亲生病,家里贫穷没有办法医治,晚上听见有鼓乐的声音,神仙下来为其父治疗。包括杨涟在去世时,一道白光贯穿了天地,甚至发生了地动,以这种不平凡的事件发生来突出杨涟之死的蹊跷,天地都为之震撼。他的祖父万春乐善好施,因为经常做好事,家里十分贫穷,在他祖父死的时候,很多鬼怪帮着他来为祖父下葬。用这些传奇经历,来凸显人物的不平凡,同时也渗透了一种因果循环的佛教思想,即做好事便会有福报。《赠兵部尚书徐公墓志铭》中,钱谦益用三个传奇故事,分别是徐从治父亲为祖父求西瓜,母亲做梦梦见金甲神在院子中舞剑和徐从治在四岁被海水淹没,突然出现一个木头在水上帮徐从治摆脱危险。在为佛门大师和弟子立传时,钱谦益喜欢通过奇异事件,来表现传主的不同寻常,借此来塑造传奇之人,渴望通过他们来匡扶正义,恢复禅宗内部的秩序,在《憨山大师庐山五乳峰塔铭》中写道:“母洪氏,梦大士抱送而生”[3],如《闻谷禅师塔铭》中作者写道禅师的母亲赵氏,曾梦见玄武神持剑带领甲士护卫在门口,随后诞下师。禅师幼时,左眼角常见一座浮屠悬于空中。稍微长大后,父亲带他参观大胜寺的浮屠,师惊讶道:“我眼中曾见过此物。”又如在《一雨法师塔铭》中,一雨法师幼时啼哭不已,每次抱到禅院门口就停止了啼哭。在《汰如法师塔铭》中法师母亲曾梦见一道人手持《法华经》前来乞食,不久便生下师。师年十余岁时,体弱多病,父母便送他到州东寺,依靠一位天长老剃度出家后便不再生病。在汰如法师首次讲经的时候“师首唱一期,群鹤绕空,飞鸣围绕”[3]。这种传奇事情并不可信,作者这样写,增强了传记的趣味性,也突出了人物的不平凡。通过这种不平凡性,来表现作者要寄托的情怀。

5. 结语

钱谦益在传记文上承唐宋文风,还汲取了明代时期新的文学记叙方式,传奇叙事便是其中的一种,将传奇笔法融入传记文书写,以跌宕的情节、鲜明的个性和深刻的历史意识,展现了传奇文学的叙事张力与文化内涵。其叙事不仅是个人传奇,更成为那个时代集体记忆的一部分,为后人提供了理解历史与人性的多重视角。这种叙事模式在传记文与传奇文学之间架起桥梁,为中国叙事文学的丰富与发展注入了独特的思想和艺术价值。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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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侯杰, 范丽珠. 中国民众宗教意识[M]. 天津: 天津人民出版社, 1994: 44.
[6] (清)陈梦雷, 著. 明伦汇编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氏族典[M]. 济南: 齐鲁书社, 2006: 367-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