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特种兵式X”能够被判定为是一个构式，是因为其具备构式的基本特征：不可预测性、高频性、能产性。Goldberg定义构式：“C是一个构式，当且仅当C是一个形式(Fi)和意义(Si)的配对<Fi, Si>，且C的形式(Fi)或意义(Si)的某些方面不能从C的构成成分或其他先前已有的构式中得到完全预测”[1]。“特种兵式X”具有稳定的结构形式与明确的语义表达，属于形式与意义的配对。“特种兵式X”由两个部分组成：定项“特种兵式”以及变项“X”。从语法结构的内部关系进行分析，“特种兵式”充当修饰语的，“X”则为中心语。二者之间一偏一正，构成了具有修饰与被修饰语义关系的偏正短语。“特种兵式X”结构的整体意义不仅是该构式构件的简单相加，还呈现出对某一动作行为或现象进行描述的整体义。可见该结构具有不可预测性。
Goldberg在之后的论著中补充了自己原本的观点，认为“即使有些语言格式可以得到完全的预测，只要它们的出现频率很高，这些格式仍然会被语言使用者作为构式存储”[1]。这一观点强调构式具有高频性。笔者通过新浪微博、小红书、微信公众号等网络平台，发现包含“特种兵式”一词的语料已经有一万余条，且“特种兵式旅游”成为2023年十大网络流行语之一。可见该结构已经具备了高频性的特征。
2023年，“特种兵式旅游”一词火遍全网，并被《语言文字周报》评选为“十大网络流行语”之一[2]。随着“特种兵式旅游”这一语言形式的流行，其中“旅游”一词被不断替换，“特种兵式X”如雨后春笋，很快衍生出“特种兵式上班”“特种兵式考研”“特种兵式午休”等说法。可见该结构具有能产性。根据以上论证，可以判断“特种兵式X”是一个构式。
本文基于Goldberg构式语法理论，对流行语构式“特种兵式X”展开深入探究，旨在从构式语法的视角丰富该构式的研究范畴，细致剖析其句法结构、语义内涵及语用特征，并进一步探讨其生成机制及流行动因。在语料选取上，由于该构式主要流行于新兴的网络媒体环境，本文从微博、微信公众号等网络平台搜集语料作为研究基础。
2. 句法分析
2.1. 句法构成
构式通常分为两类：实体构式和图式构式。实体构式指的是语素、词、固定语等组成部分不能替代的习语，在选词词汇上是固定的。图式构式，也被称为“半固定习语”。一般在图式构式的框架中，习语会提供一个句法框架，可以选择不同的成分，在选择的词汇上并不是固定的，它具有一定的开放性。根据构式的两个分类依据和特点，很明显“特种兵式X”属于图式构式。根据我们所检索到语料，对“X”的词性和结构进行描写，分析“特种兵式X”的句法功能。
从音节上看，充当X的成分中双音节占多数，多音节词中三音节词居多。X为双音节词，例如：特种兵式旅游、特种兵式打卡、特种兵式学习等。X为多音节词，如：特种兵式看演唱会、特种兵式找工作、特种兵式补作业。
从词性上看，充当X的成分以动词和动词性短语为主。动词如：特种兵式考研、特种兵式开会、特种兵式上班、特种兵式打卡、特种兵式学习、特种兵式考研；动词性短语如：特种兵式看演唱会、特种兵式逛博物馆、特种兵式带娃旅行。也有名词性成分进入X的位置，如：特种兵式工作、特种兵式休养、特种兵式面试。
根据检索所得结果，我们可以看出能够进入X位置的名词数量较为有限，且大多为双音节。而能进入X位置的谓词中，双音节且多表示某一动作行为的占据多数。这主要是由于构式“特种兵式X”源自流行语“特种兵式旅游”。X是对“旅游”进行抽象概括后的结果。运用“特种兵式X”生成的语句共同构成了该流行构式的“同族词语群”。在这个家族中，“特种兵式旅游”处于原型中心地位。双音节动作动词的原型特征最强，最容易在类推的过程中因心理联想而替换“旅游”；其次，如果X为其他词类(名词)时，功能和性质会向动词靠拢，因此，“工作、修养、面试”等名词的指称义较弱，陈述义凸显。
2.2. 句法功能
“特种兵式X”作为一个偏正短语，中心语X虽然可以由名词性和动词性成分担任，但在实际运用中，当与“特种兵式”黏合后，整体呈现NP化倾向。在句中可以充当主语、定语、宾语，可以单独成句，有时也可以同介词组合构成介宾短语。
“特种兵式X”在句中做主语，例如：
(1) 特种兵式嗑CP是指找糖点主要靠豆瓣发帖“XX和XXX怎么嗑？”了解人物主要靠在豆瓣发帖“有人能讨论一下XXX的性格吗？”创作产粮主要靠捡手机软件。
“特种兵式X”在句中做定语，例如：
(2) “特种兵式打卡”的背后，拥抱“新热度”下的新机遇。
“特种兵式X”在句中做宾语，例如：
(3) 一天见32个对象！第一批回家的年轻人开始特种兵式相亲。
“特种兵式X”可以单独成句，常常出现在新闻标题中，例如：
(4) 特种兵式上班！杭州男子深杭“双城生活”两年，一趟2000元，全程五小时。
同介词组合构成介宾短语，例如：
(5) 从“特种兵”式旅游透视城市高铁通达度：谁睥睨群雄？谁位居末梢？
“特种兵式X”呈现出NP化倾向，这与“特种兵式”的句法功能有着紧密的联系。张谊生曾指出，充当定语是“X式”最为基本且常用的句法功能[3]。
3. 语义分析
“特种兵”与“X”在语义层面相互独立，倘若缺乏“式”的连接，于具体语境之中便不存在语义上的关联。“特种兵”和“旅游”分别归属于不同的概念范畴，若没有特定的引导，难以形成完整且具备明确表意的表达。与之类似的情形还有丧偶式育儿、链接式友谊等等。另外，就联结语素“式”而言，张谊生在探讨“X状”的功能作用时曾指出，单音节语素“式”不管是在结构单位、句法功能方面，还是在表义方式层面，均与“状”有着某种程度的相似性与一致性。即“二者的主要功能皆为摹状，并且在一定程度上都衍生出了比况功能”[3]，而摹状时前后构件以语义关联为主，比况时则多相互独立。
Goldberg提出，构式所蕴含的意义无法全然从其“组成成分或者其他既存的构式当中进行精准预测”，而构式义作为构式的整体内涵呈现，是整合与抽象的成果。语句实质上是构式的具体展现实例，因此构式义理当拥有广泛的概括效能以及自上而下的阐释能力，以此来对相关语言现象进行有效的统摄与说明。经过对语料语义的概括，我们得到流行语“特种兵式X”构式的语义特征：表示一种社会现象；非常规、特异性；自嘲的语义色彩。通过对语法和语义关系的分析，我们发现“X”为动词或动词性短语的流行语构式“特种兵式X”常常指某种社会现象，如：
“特种兵式旅游”在年轻人中兴起的一种独特的旅行方式，在这场高度浓缩的旅行中，年轻人选择在周五晚上或周六清晨启程，行程排得比课表满，花最少的时间和金钱，游玩最多的景点，周日再连夜坐车回来上班上学，日行数万步不觉疲惫。
“特种兵式观剧”也是指在最少的时间内看最多的电视剧。
“特种兵式社交”指的是一种高效、有针对性的社交方式，类似于特种兵在任务中快速建立信任、有效沟通和协作的能力。这种方式可能包括快速判断对方的兴趣和需求、精准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和意图、以及高效地建立和维护人际关系等。
以上，“X”的动词词性或动词性短语类别决定了这一类的流行语“特种兵式X”含有表示一种社会现象的语义特征。
流行构式“特种兵式X”构式本身是为了描述一种社会现象，有描述和表达个人情感的功能。首先，表示该现象和常规不同的，具有非常规、特异性的特点，能获得一定的关注。“特种兵式旅游”中“特种兵”繁忙的训练和悠闲的“旅游”语义上原本是无法兼容的，但是大学生硬是用“特种兵”的精神来遍览名山大川，玩出了新花样。其次，该现象具有动作行为者的自嘲语义色彩。如：特种兵式考研。网友自嘲自己在短时间内复习所有考研知识点，学习时间短知识点多的这一现象为“特种兵式考研”。
4. 语用分析
4.1. 语境依赖性
网络流行语在形式、含义和发展演变上具有不确定性，会产生语境依赖。上文提到“特种兵式X”可以描述一种社会现象，也可以表达自嘲的感情色彩，有不确定性，只有结合具体语境才能准确理解其确切含义。而正因此，该构式被广泛运用短视屏的标题和标签之中，以吸引他人来观看自己的视频或推文，如一则公众号推文的标题：特种兵式上班！大家看到这个标题会好奇什么是特种兵式上班，这句话提供的信息过于有限，无法确定说话人的感情色彩倾向和想要表达的内容，所以只能观看标题下的文章和视频获取更多的信息。
4.2. 用作标题
标题在新闻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它不仅是文章的引领者和概括者，更是吸引读者注意力的关键。流行构式“特种兵式X”以其凝练的结构，新颖的用法常用在新闻标题中，并且网络流行语更有趣味性，能够吸引读者。例如：
(6) 这个暑假，杭州不少孩子在“特种兵式”考级！有女生7月考出舞蹈、朗诵主持两项10级，这个月备战歌唱9级、长笛3级。
(7) “特种兵式旅游”走红！这届年轻人打开了旅行新思路。
(8) “特种兵式考研”抓安创安，主打一个心安。
从上述例子可以看出，“特种兵式X”这一构式在新闻标题中的运用，不仅使标题更加凝练和有趣，还赋予了新闻标题时代感和活力。这种构式通过类比特种兵的高效、迅速和针对性强的特质，为新闻事件或现象提供了一种新颖、生动的表达方式。同时，网络流行语作为当时的一段流行趋势，其简练、生动、易记的特点使其成为新闻标题中吸引年轻人的重要元素。使用符合句法规范的流行语，不仅符合年轻人的阅读习惯和审美需求，还能有效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提升他们对新闻的兴趣和关注度。
5. 认知机制与流行动因
5.1. 认知机制
5.1.1. 隐喻机制
隐喻在本质上不是一种修辞现象，而是一种认知活动，在这一过程中，认知主体通过将一个概念映射到另一个概念，从而使得语句具有隐喻性，本体和喻体具有适应语境的相似性。
1) 映射过程
在“特种兵式旅游”中，当代年轻人旅游新思路是花最少的时间和金钱，游玩最多的景点，这与“特种兵”的特性相似，因此用“特种兵”修饰“旅游”，隐喻一种新型的快节奏旅游方式，是从“特种兵”这一表示某种行为主体的源域向“特种兵式旅游”这一种表示短时间、高效率、快节奏的旅游的目标域的映射，流行构式“特种兵式X”的产生机制同样如此。
2) 映射结果
当“特种兵”这一表示“兵种”的源域向“特种兵式旅游”这一表示“短时间、高效率、快节奏的新型旅游方式”的目标域映射过程中，并不是“特种兵”所有的含义都会被百分之百复刻到以“特种兵式旅游”为代表的构式“特种兵式X”中，这其中会受到情景义的限制和筛选。“特种兵”的义素有兵种、高强度、高效率、快节奏，但在实际的运用中“兵种”被过滤掉，高强度、高效率、快节奏得到激活。通过映射过程中激活和筛选的机制，让构式“特种兵式X”中的关键义素产生了融合反映，进而形成了注意的焦点，获得了凸显的效果。
在隐喻机制作用的过程中，经历了“认知、映射、互动、映合”四个环节，认知主体首先认识到“特种兵”高强度、高效率的特征和新型旅游方式追求短时间、快节奏这两大特点，发现两个语义场出现语义重合后，让二者之间发生映射，将兵种域“特种兵”的义素有选择地映射到目标域中，源域和目标域的词义发生互动、融合后，凸显新型旅游方式“短时间、快节奏”这一焦点，出现了网络新词“特种兵式旅游”，进而产生了新兴构式“特种兵式X”让人们的语言表达更加新奇，体现了语言的经济型原则。
5.1.2. 转喻机制
本小节引入王寅(2021)中提到的“事件域认知模型(ECM)”，借此为转喻机制做出合理的认知解释。ECM是基于对各种“事件域”的进行体认知上形成的，ECM认为，一件事会包含很多行为要素和事件要素，人们可以选用一部分要素表达整个事件，这实际上是“部分代整体”的转喻机制在起作用[4]。
“特种兵”产生的转喻机制也是基于自身经验的，人们通过各种途径了解到“特种兵”的特性呈现为明确的目标性、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以及顽强坚毅的精神品质；“特种兵式旅游”也是有着明确的打卡目标、快节奏的行事风格，因此二者存在语义上的相关性。每个人对同一事件的认知角度不同，认知结果也不同，人们在认识“特种兵”这个词的时候，仅仅对其中的一部分事件要素进行认知，这部分经过认知的事件要素成为了固定的知识块，跟其他领域的知识块一样储存到了人脑中，人们在读取大脑中知识块对语言进行编码时，会根据表达需要将已经储存在脑中关于“特种兵”的知识块和关于新型旅游方式这一知识块形成关联，创造出了“特种兵式旅游”这一全新表达，进而创造出来新兴构式“特种兵式X”。
5.1.3. 构式压制
王寅提出扩大“压制”的主张，他认为只要对语句(包括短语或分句)的结构、意义和用法起主导性或关键性(不可或缺)作用，并迫使他者作适当调变的现象都可以叫“压制”。在一个语句中可能是构式起主导作用，就叫“构式压制”；也可能是词汇起主导作用，甚至是不可或缺的，则可称为“词汇压制”[5]。
施春宏(2012)指出，所谓“构式压制”指的是当词语进入构式时，为了能让其本身跟构式原型的意义和功能更加契合，词语对自身的意义和功能进行调整，着重凸显某一侧以适应构式的需要[6]。由上文可知，流行构式“特种兵式X”的产生机制包括隐喻和转喻。现代汉语中“特种兵”的标准词性是名词，是执行某种特殊任务的技术兵种的统称。构式“特种兵式X”中的定项“特种兵”进入构式时意义和功能均发生了构式压制。在构式压制方面，表示社会现象的整体构式义对“特种兵”和“X”进行压制，产生了“特种兵”的描述功能和“X”的陈述功能，并且非常规、特异性和自嘲色彩也会对流行语“特种兵式X”进行整体构式压制。在词汇压制方面，“式”对“特种兵”的压制，使“特种兵”的特征、方式被凸显。
5.2. 流行动因
5.2.1. 符合语言经济原则
流行构式“特种兵式X”是语言经济性原则作用下的产物。语言的经济机制强调语言交际的效率，即用最少的语言传递尽可能大的信息。关于构式的语用价值，刘国辉认为，“从编码、解码角度看，构式体现了一种经济省力原则，即用尽可能少的投入获得最大效果”[7]。
流行构式“特种兵式X”以简洁的语言形式蕴含了丰富且复杂的构式意义。由于其框架的灵活性，人们可以根据不同的认知和表达需求，不断变换构式内的成分，从而创造出新的构式，有效节省了语言资源。“特种兵式X”构式家族的形成不仅适应了当今快节奏、高效率的生活方式，还符合人类有限的记忆力这一认知特点。这种构式家族的形成还体现了语言的灵活性和创新性，同时也反映了人们对高效、精准表达方式的追求。
5.2.2. 符合语言使用者心理
徐朝晖(2013)认为，当代汉语流行语是大众心理因素发生改变的产物，它直接反映大众的思想观念和复杂心态，流行语的产生与人们的心理因素有密不可分的联系。从这一角度来看，流行性框架填构式“特种兵式X”的发展传播受到求新求异和从众效仿两种大众心理的影响[8]。语言是人类所创造的具有动态发展性的交际工具和思维工具，其内容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不断扩充。网络流行语既是语言的创新，也是对国家社会发展现状和国民集体心理状况的反映。“特种兵式X”构式作为当前社会的网络流行语，体现浓厚的自嘲文化色彩，能够给人们带来强烈的新鲜感、幽默感，对热衷于新奇潮流事物，渴望使用一种非常规的用法来张扬个性，表达自己对某些行为的关注，实现自我存在感的年轻人来说，具有极大吸引力，能够满足其求新求异的文化心理。
5.2.3. 语言模因
模因论是基于达尔文进化论的观点解释文化进化规律的一种新理论。模因作为文化基因，靠复制、传播而生存，语言是它的载体之一。模因有利于语言的发展，而模因本身也靠语言得以复制和传播。可见模因与语言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从模因论的角度看，语言模因揭示了话语流转和语言传播的规律[9]。
Keylighen提出模因复制和传递过程中有四个阶段，即同化–记忆–表达–传播，由于“特种兵式X”构式整齐简洁，内容可根据说话人不同的需要进行填充，通过类推模仿，宿主的不断感染、同化、传播很容易形成强势模因。在传播的过程中不断地引起共鸣、吸引注意，最终产生新的浮现意义，在言语社区经历固化，形成规约，完成语言模因的整个传播过程。
6. 结语
流行构式“特种兵式X”从句法上看，既可以单独成句，也可以用作主语、宾语、定语；从语义特征上看，其描述一种非常规、特异性的社会现象；从语用分析看，对语境依赖性强、可用作标题、突出焦点信息。隐喻、转喻、构式压制是流行构式得以形成的内在动力，语言经济原则、语言使用者心理以及语言模因和媒介传播是流行构式传播和发展的外部因素。网络流行语是当代社会语言层面的反映，能够折射出一定的时代风尚和群众心理，流行构式“特种兵式X”是公民积极参与语言生活的结果，我们应该及时关注并研究，遵守语言规范的动态原则，把规范工作做在前面，推动我国的语言规范化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