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疫情过后，全球经济迎来新一周期的衰落，在全球经济下行的背景下，对年轻人的就业带来了显著的挑战和不利影响，首当其冲的就是当前的高失业率和就业市场不稳定：近期，2024年度高校毕业生的统计数据显示今年毕业生数量高达1179万(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2024)。毕业人数打破历史性记录，就业率却前所未有地低迷，智联招聘最新发布的《2024年大学生就业状况分析报告》，普通本科院校的硕士及博士毕业生就业率仅为33%，比去年下降了17%。经济增速放缓和行业饱和使年轻人就业竞争加剧，大学扩招更使求职难度大大增加。社会快速发展和变革以及经济衰退致使青年群体面临着经济压力、职业前景不明确等多重挑战，导致他们的不确定性和焦虑感加剧，这不仅影响年轻人的职业发展，也对他们的心理健康带来负面影响。研究表明，当个体的控制感减弱时，会表现出焦虑、恐惧等消极情绪，易引发抑郁症与焦虑症，继而可能会引发他人或所属群体相同或类似的情绪反应(张伯明等2023；刘春晓等，2022)。
不稳定的社会环境中容易引发个体的负面情绪，如不安和焦虑，这会促进个体开始关注算命和占卜等有仪式感的行为(冉雅璇等，2018)。“在上班与上进之间选择上香，在求人与求己之间选择求佛”是近几年在玄学圈中流行的口号，无论是在互联网上还是在实际生活中，年轻人都正在掀起一股“科学的尽头是玄学”的热潮。“玄学潮”指的是一种在年轻人中兴起的对神秘、超自然和玄奥知识的兴趣和追求。这种现象通常涉及各种迷信、占卜、算命、风水、塔罗牌等活动及相关的文化和社群。在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推动下，玄学潮逐渐成为一种时尚，这种潮流的出现反映了年轻人对传统科学解释的不满或困惑，以及对控制感和秩序感的渴望。玄学也因此在一定程度上成了现代的“心理辅导”工具。当今年轻人对玄学的信仰和兴趣日益增加，这一现象背后反映了多方面的社会、心理和文化因素。研究表明，当个体感到控制感降低或消失时，迷信或宗教信仰作为一种补偿性控制策略，提供了对不确定性的解释和应对方式，因为迷信通常涉及个体对随机事件的模式识别，在面临不可控的环境时，个体倾向于将无序的事件解释为有意义的模式，这种模式识别可以帮助个体感知秩序、缓解焦虑和不安，以恢复内心的稳定和安全感(白洁等，2017)。
当代年轻人算命占卜的现象背后反映出他们在精神方面出现的普遍性危机。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看，这个时代正弥漫着一种内卷化的精神气氛。年轻人被迫卷入时代的漩涡，他们在事业、情感、前途等方面充满了不确定性，玄学在某种程度上能够为年轻人提供一种意义感和方向感，帮助他们在面对生活困惑时找到某种解释框架，避免深陷于失控感带来的心理危机，以及为青年提供了一种心理补偿的途径，使他们通过对命运、运势或等外部信仰体系，获得一种暂时的控制感，起到了对心理压力的缓冲作用，减轻了人们对未知事物的焦虑(Sandoiu, 2019)。基于此，本文从补偿性控制理论的视角出发，研究“玄学潮”如何为当代青年在快速变革的社会环境中应对心理压力，探索不确定性与心理健康之间的联系，以及指出玄学带来的短期心理支持与潜在的长期风险，并为社会和心理干预提供理论依据(图1)。
Figure 1. Flowchart of analyzing the rise of the occult tren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mpensatory control theory
图1. 补偿控制理论视角分析玄学潮兴起的流程图
2. 核心概念概述及理论基础
2.1. 控制感
控制感是人类基本的心理需求之一，指的是个体对自己能够有效控制周围环境、应对挑战或实现目标的信念((Lachman & Weaver, 1998)。这一概念起源于对自我效能感和内部控制点的研究。Rotter (1966)的控制点理论认为，个体的控制感分为内部控制和外部控制，前者指个体相信事件的结果取决于自身的努力和能力，后者则指事件的结果由外部力量决定，如命运、运气或他人。它出现于生命早期，且对个体的生存和发展十分重要。研究表明，较强的控制感与较低的焦虑、抑郁水平密切相关。Lachman和Weaver (1998)的研究发现，拥有高控制感的个体通常具有更高的心理弹性，能够更好地应对生活中的压力和挑战。相反，控制感的丧失可能导致无助感、抑郁症状甚至精神健康问题。与此同时，研究表明丧失控制感的影响远不只会引发身心健康问题，它也会促使个体寻找各种补偿控制感的途径，以至于人的知觉、信念、行为均会发生变化(Kay et al., 2009)。
基于此研究视角，Kay et al. (2009)等人提出了补偿性控制理论(Compensatory Control Theory)，该理论认为：当个体感到无法控制自己生活中的事件时，他们会通过信仰社会秩序、制度或宗教等外部系统来恢复对世界的控制感。这种“补偿”机制帮助个体应对失控感带来的焦虑和不安。本文旨在全面探讨人在丧失控制感后各种心理与行为的变化及其发生机制并提出建议予以启示。
2.2. 补偿性控制
补偿性控制理论指出，当面临控制感的缺乏时，个体会表现出一种需求秩序的倾向，即努力寻求客观世界的秩序，对于具有秩序性、确定性、可预测性的物理或抽象事物表现出偏好与需求，这种表现被称为补偿性控制。该理论可解释一些由突发公共事件导致的个体控制感下降以及个体在此过程中产生的典型心理反应，如阴谋论、谣言、道德争论和非理性囤积等，皆可从补偿性控制与秩序需求角度理解(饶婷婷等，2013)。本补偿性控制理论关注个体控制感缺失时的心理补偿机制。该理论认为：控制感是人类的基本需求之一，当控制感降低或消失时，人类已经发展出一种补偿性的心理和认知系统，以维持对秩序感和结构性的体验。尽管控制感至关重要，但在失去控制感后，人们可以通过多种方式进行补偿，包括通过增强个人能力、知识、技能等方式提升个人控制，或者依靠他人的帮助和支持等外部控制(Kay & Eibach, 2013)。此外，补偿性控制理论还提出了一种特殊的控制感补偿途径——泛化结构确认，即个体在丧失控制感后会更加强调外部世界的结构、规律、秩序，而表现出以下一些倾向：偏好结构简单、清晰的形状；希望了解自然或社会现象的发展规律；向往稳定、有序的政治体制或商业模式(Kay et al., 2008)。也就是说，通过强调外部世界结构、规律、秩序的存在，人们感知到自己能够掌控外界的事物和自己的生活，由此来获得理解世界的规则，以维护自身在社会生活中的安全感与确定感；这心理上的补偿往往是无意识的，核心在于秩序需求，所谓“秩序”泛指一切能够给个体认知带来秩序性、确定性和可预测性的社会或物理(Landau et al，2015；白洁等，2017)。具体而言，当面临控制感的缺乏时，个体会表现出一种秩序需求的倾向，即努力寻求客观世界的秩序性，对于具有秩序性、确定性、可预测性的物理或抽象事物表现出偏好与需求，这种表现被称为补偿性控制(Compensatory Control)。
由此可见，补偿性控制理论的核心观点就是当个体的控制感因某种原因出现下降或受到威胁时，他(她)会表现出多种不同形式的补偿性控制，而这背后的核心逻辑是在环境不确定与控制感缺失的状态下寻求某种客观上的秩序性作为补偿。
3. 补偿性控制的研究现状
自补偿性控制理论提出后，大量研究基于此理论框架，探索了人在丧失控制感后所产生的补偿性认知和行为，研究发现，这种补偿性反应广泛体现在知觉、超自然信仰、经济消费和政治行为等领域，且对现实生活具有重要启示(白洁等2017)。首先，在知觉层面，当个体丧失控制感时更倾向于进行模式识别，将散乱的信息知觉为有意义的整体，以满足其对秩序的需求(Whitson & Galinsky, 2008)。其次，超自然信仰方面，个体在丧失控制感后更易相信科学、伪科学及神秘学等能提供解释的理论，以此满足其对自然和社会现象发展规律的渴求(Wang et al., 2012)。例如，在面临政治或经济不确定性时，人们会倾向于借助占星术等伪科学信念进行预测，以获得安全感(鲁子健，1998)。在经济消费领域，丧失控制感会导致个体偏好具有明确结构和功能的商品，倾向于在整洁、秩序化的环境中消费，以借助井然有序的物品设计来缓解失控感(Cutright, 2012)。在政治领域，控制感的丧失增加了民众对等级制度和稳定体制的支持，个体更倾向于支持精英主义和系统合理化，认为特定阶级应被赋予更大权力，同时对权威表现出更高的服从度(Friesen et al., 2014)。这些研究表明，在面对不确定性时，个体会在各个层面寻求秩序和稳定性，以应对控制感的丧失。
4. 补偿性控制与迷信行为的关系
在当前充满不确定性的环境中，年轻群体的情绪以及需求处于被压抑的状态，需要一种途径来宣泄、化解心中的焦虑与不安。在精神危机中求助神秘主义并非中国独有。它与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在西方兴起的全球“新时代运动”或“灵性运动”相一致。这一运动反映了人们对传统宗教的失望，强调个人的、非制度化的信仰。它融合了多种元素，包括占星术、塔罗牌、瑜伽以及风水和冥想等东方传统(陈进国，2020)。研究表明，个体在失去对环境的直接控制时，往往会通过相信更大的社会结构或秩序来恢复心理上的控制感。例如，宗教信仰、迷信或对政府和法律制度的依赖可能是恢复控制感的方式(白洁等2017)。有大量证据表明，压力会破坏个体的控制感，而诉诸迷信是⼈们更加努力地重建或重新获得控制感的方式之一(Fisher, 2002)。迷信玄学可以从多方面增强个体的控制感。首先，它能帮助个体理解周围发生的事件，为无法解释或陌生的现象提供了原因和解释，使世界变得更易理解、可预测和可控。其次，通过迷信、信仰或一些仪式，个体可能会感到能够对威胁产生影响，从而增加控制感(冉雅璇等，2018)。例如，认为顺利融入新的工作环境将带来职业上的成功，或相信随身携带幸运符会改善健康，都是增强控制感的方式。最后，在某些情况下，这种神奇的思维还能带来自我实现的预言：相信通过某种仪式情况会有所改善，可能提升乐观情绪、减轻压力、增强任务表现，从而整体上增强控制感(Landau et al., 2015)。
超自然信念的心理意义已在多领域得到揭示。恐惧管理理论指出，在面对死亡提醒时，个体倾向于相信神明的存在，以满足对生命意义的需求，避免意识到生命的虚无(郭永玉，傅晋斌，2011)。此外，控制感的丧失也会增强人们对超自然力量的信念，如信仰上帝的控制力(Kay et al., 2010)。Kay等人(2008)的研究表明，控制感被剥夺的被试更倾向于相信上帝掌控宇宙运行。类似研究还发现，控制感缺失会使个体更相信占星术、预言能力等其他超自然信念。于中国人而言，超自然观念对个体的思想、行为存在巨大影响。在归因研究领域，成就归因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主题。而中国人对成就进行归因时，往往离不开超自然观念。我国有句顺口溜来概括影响成功的要素：“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六名七相八敬鬼神，九交贵人十养生”，这些因素多数与超自然观念有关。时至今日，中国人仍然受到这些观念的影响。(卢云峰等，2023)。过往基于补偿性控制理论的实证研究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当环境对个体的控制感有所威胁、导致控制感下降时，人们会出现两种看似矛盾的补偿性控制表现：有些研究发现这时的人们会更加相信科学，而另有一些研究则发现这时人们更加迷信(Greenaway et al., 2013)。这两个看似矛盾的现象其实在补偿性控制理论的视角下很容易达成统一：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是科学还是迷信，而在于哪种说法能够使缺失控制感的人更多感受到足够的信息的秩序性。换言之，不论是科学结论还是迷信玄学，其实都可以起到“提供秩序”的作用(Landau et al., 2015)。
尽管迷信可以在短期内缓解失控感，但过度依赖迷信玄学可能会给个体带来一些负面影响，导致不理性的决策和行为，阻碍个体寻求科学的解决方案，比如：过度依赖占卜、算命等玄学活动可能导致年轻人在生活中逃避现实问题，忽视理性思考和实际行动；对玄学的过度信仰可能使年轻人将自身的情绪和未来的变化完全寄托于外部因素，导致对他人的情感依赖，影响自我认同感和独立性，加剧焦虑和不安，增加心理负担；因此在面对不确定性时，要学会提升科学素养和批判性思维，采用更为理性和有效的应对策略对年轻人来说更为重要。
5. 补偿性控制视角下“失控”的应对策略
Figure 2. Flowchart of strategies for coping with “loss of control”
图2. 补偿性控制视角下“失控”的应对策略的流程图
当前年轻人热衷于玄学既是对个人心理需求的回应，也是社会文化环境变化的产物。在当前全球经济下行、就业压力以及社会变革等多重社会环境因素影响下，年轻人的不确定感和焦虑感日益上升，玄学作为一种应对策略，为大量青年群体提供了心理支持和自我探索的工具和一种解释世界和未来的方法，帮助他们在复杂的社会环境中寻找安慰和意义。从补偿性控制的视角来看，“失控”的应对过程体现了个体从“失衡–补偿–平衡”的动态转化，本研究将从个体的内部控制视角和社会的外部控制视角两个方面来为青年群体提供恢复控制感的方法策略。(图2)
5.1. 内部控制视角
1) 寻求新的信仰或价值观。在当今错综复杂的社会背景下，传统科学和理性思维的指导作用在部分人群中似乎显得不再绝对权威和完全有效。这一现象促使越来越多的人尝试探索新兴的信仰体系或社会制度，如玄学、心理学或哲学，希望借助这些外部系统恢复对生活的理解和控制。这些信仰或思维框架不仅能够在情感层面提供支持，还能为个体在面对迷茫和不确定性时提供一定的方向感和心理慰藉。然而，在过程中个体需要保持理性与清醒。首先，应注重提升科学素养，培养批判性思维，以科学和逻辑为基础，理性地评估新兴信仰体系的作用和局限性。尤其是对于玄学等内容，辩证看待其带来的影响，既不盲目排斥，也不过度依赖。学会采用更为理性有效的应对策略，正确理解玄学对情绪调节和意义建构的积极作用，同时避免因过度迷信而导致非理性的行为或决策(过度迷信)。此外，在信息高度碎片化的数字时代，个体还需具备筛选和判断信息的能力。面对网络中充斥的大量情绪化或不良信息，要学会保持独立思考，避免被误导或被卷入虚假传播中。学会慎重选择可靠的信息来源和理性分析，个体才能真正从新的信仰体系中汲取有效的心理支持，而非陷入盲从或被利用的困境。
2) 重构思维方式并做好自我提升。首先，在当今不稳定的社会环境中，个体要理解生活中有些事情是无法控制的，培养对不确定性的接受能力，从而减少对失控的恐惧。通过认知重构，个体可以改变对失控事件的看法。例如，将失控视为成长和学习的机会，而非仅仅是消极的经历。发展积极心态，通过心理训练和自我反思，个体可以发展更积极的心态，从而改善对失控感的应对方式，增强内在的韧性和适应能力。这种认知上的结构化有助于恢复对环境的控制感。其次，在感到失控时，个体还可以通过调整期望和目标以及提升自我能力来减轻压力，比如通过学习新技能、获取更多知识来提升自身能力，主动适应社会变革带来的变化；还可以通过设定更可行的短期目标，明确个人生活中的规则和结构，可以帮助个体感受到更多的掌控感。通过控制日常事务的安排，个体能够提升对生活的感觉和信心，个体可以获得成功体验，逐步增强对生活的掌控感。
5.2. 外部控制视角
1) 参与群体活动，建立社交网络。在面临压力时，主动寻求朋友、家人或社会专业人士的帮助，加入兴趣小组或参与社区活动，增强社会互动，可以通过集体的力量来提升个体的控制感，同时获得归属感和支持，帮助个体更好地应对失控感。学会获取社会支持，如情感支持、信息支持和工具支持，不仅能够提供情感慰藉，还能提供实际帮助，增强个体的应对能力。这能够缓解个体所面临的负面影响，有效弥补失去的控制感。从而提升整体健康水平和生活质量。
2) 利用专业服务：在遇到难以自我解决的问题时，寻求专业机构或咨询师的帮助，例如心理咨询、职业规划或法律援助等，这些服务能够提供专业的指导和解决方案，帮助个体在复杂的社会环境中找到应对策略，增强自我效能感。通过这些服务，个体能够学习到如何更有效地管理自己的情绪和行为，从而在面对挑战时保持冷静和理性。
3) 政府和社会应加强政策和制度的完善。个体可以通过参与社会政策的讨论和制定，或者加入相关的社会团体和组织，来增强对社会环境的影响力。通过这些活动，个体不仅能够对社会变革有所贡献，还能感受到自己在社会中的作用和价值，从而提升对生活的控制感。此外，了解和运用法律知识，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也是增强外部控制感的有效途径。通过这些方式，个体能够在社会层面上获得更多的控制感，减少因社会环境变化带来的失控感。
6. 总结与展望
本研究从补偿性控制理论的视角来看现代年轻人掀起的“玄学潮”，反映了当前大量年轻个体在面对生活压力和不确定性时，渴望寻求心理安慰和秩序感的需求。而玄学作为一种补偿性控制策略，为年轻人提供了一种解释复杂现实和应对情绪困扰的方式，帮助他们在社会变革和个人困境中找到意义和归属。理解这一现象不仅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认识年轻人的心理需求和社会行为，还可以为心理健康教育和思想引导提供新的思路。通过创新的教育方式和积极的心理疏导，可以引导年轻人以更科学的方式应对不确定性，培养理性思维和批判性判断能力。同时，也呼吁社会各界也应关注年轻人的心理健康，提供更多支持与资源，以帮助他们在追求稳定与秩序的同时，找到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与价值观。
NOTES
*通讯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