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李商隐是一位极具才华的诗人，他的诗作《无题》以其简洁而深远的意境，受世人传颂。李商隐生活在唐朝末期，那个时期社会动荡、政治腐败，文人往往在这种社会背景下通过诗歌表达个人的情感与政治抱负[1]。这首诗表达了诗人内心的孤独、失落、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无法言尽的情感以及对当时社会的无奈。当译者将这样的经典之作置于中英两种语言的翻译过程中时，就会面临着语言和文化的挑战。诗歌，作为一种借物抒怀的文学形式，蕴含着丰富的文化意蕴，其翻译工作极具挑战性，要求译者对两种语言都有深刻的理解和精湛的运用能力。在将诗歌译成英文的过程中，许渊冲和卓振英两位翻译家各自贡献了独特的译作。他们的翻译不仅是对原诗的字面翻译，更是对文化内涵和情感意境的重新塑造。在本文中，我们将聚焦于许渊冲和卓振英两位译者的版本，通过对比赏析他们的翻译策略、语言运用和诗意表达，深入挖掘《无题》这首诗的意蕴和艺术价值。
2. “三美”理论
许渊冲教授是汉诗英译领域的大家，他提出了“三美”理论作为诗译的标准。其理论主张强调诗歌翻译应追求意境、音韵和形态三个方面的美感，以尽可能地保留原作的精髓。具体来说：① 音美：这涉及到诗歌的韵律、节奏、押韵和谐音，是诗歌通过语言的节奏性来表达生活和情感的基本方式。在中国古典诗歌中，音韵美尤为重要，常通过“押韵和平仄”来展现。② 意美：这是诗歌翻译的核心，关乎能否准确传达原诗的意境。在翻译过程中，对词汇的选择和意象的运用显得尤为关键。③ 形美：指的是诗歌的外在形式，包括诗行的数量、长度、对仗和重复等[2]。
由于英汉语言形式的差异，许渊冲教授认为，在“三美”中，意美是第一层次，其次是音美，最后是形美，强调精神层面的相似比形式上的相似更为重要，好的译文应该是“三美”的和谐统一。在翻译中国古典诗词时，译者必须细致推敲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了解文章背后的故事和蕴含的隐藏意思。在确保准确传递原诗词含义的同时，更要捕捉并传达诗歌的精髓和神韵。为了在翻译中保持中文诗词的意思，译者应尽可能遵循“三美”原则——意境、音韵和形态美，使译文与原作相契合。
3. 译者概况、原文及译文赏析
3.1. 译者概况
许渊冲教授是中国诗歌翻译的专家，翻译作品包括了中国古典文学中的诗歌、小说和散文等多种形式，特别是在唐诗翻译领域享有盛誉。许渊冲教授的翻译不仅追求文字的精确性，还致力于传递原作的情感和意境，帮助西方读者深入理解并欣赏中国文学之美。
卓振英教授是中国典籍英译领域的杰出代表，他建立了一个全面而系统的汉诗英译理论体系，这一体系不仅原创性强，而且科学、系统、实用，为翻译学者提供了宝贵的参考和指导。
3.2. 原文赏析
原文：《无题》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分析：在内容上，这首诗通过对人生、情感和时光流逝的深刻感悟，表达了诗人对生命中离别、无常和追求的反思，不仅仅限于爱情，更涵盖了人生的无奈与执着、对理想与希望的向往。全诗大致可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首联：诗人首先表达了相聚的不易和离别的艰难；第二部分颔联、颈联，表达了诗人与情人分别后的难过与哀伤；第三部分尾联，诗人表达了虽然爱人所在之地并不遥远，但却无法到达的无奈，寄托希望于青鸟，希望它能代替自己去看望思念的人。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是诗人对全文的基调和文章的场景的描述，第三部分升华全文。
在文化背景上，李商隐生活的朝代正处于社会动荡与变革的时期，宫廷政治、权力斗争和社会阶层的对立为他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在这首诗中，诗人将个人情感与时代的变迁巧妙融合，表现出一种命运的无常与历史的浩劫。诗中表达的牺牲、命运与自我消耗，也与当时士人的精神困境有关，反映了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仕途的不顺。
在美学层面，李商隐的诗句精致、音韵和谐、意象丰富，通过双关与暗示创造了新的艺术表现手法。诗中还运用了多种意象，包括“春蚕、蜡炬及晓镜”等，描绘了人生转瞬即逝，赋予自然事物极其人性化的情感，既展示了中国诗歌的传统美学——含蓄与委婉，又超越了表面情感的直白，达到了情感与哲理的统一。
3.3. 译文赏析
3.3.1. 许渊冲译本
To One Unnamed
“It’s difficult for us to meet and hard to part; The east wind is too weak to revive flowers dead.
Spring silkworm till its death spins silk from lovesick heart; And candles but when burned up have no tears to shed.
At dawn I’m grieved to think your mirrored hair turns grey; At night you would feel cold while I croon by moonlight.
To the three fairy mountains it’s not a long way. Would the blue bird oft fly to see you on the height!” [3]
在用韵方面，许译本采用了隔行尾韵的“ababcdcd”形式，如文中划线部分。不仅传达和再现原诗尾韵之美，更体现了“尾韵”之美。在译本中，各句长短一致排列整齐，富有节奏感且断句清晰。
3.3.2. 卓振英译本
A Titleless Poem
“Tis hard for us to meet, but separation’s harder still. When breezes languish, fall and wither all the flowers will.
The silkworm ceases not to spin her thread before she’s dead; Unless burnt to ashes endless tears a candle’ll shed.
At dawn the mirror may betray your dread of aging hair; Reciting poems at night I feel the moon’s chill in the air.
As Mount Penglai is not very long a distance away, The Blackbird may be kind enough to you frequent，I pray!” [4]
卓振英的译文句式整齐，基本再现了原文的内容。押韵方面，卓振英先生采用上下两行押韵的方式，第一句的“still”和“will”，如第二句“she’dead”和“candle’ll shed”等，使得译本朗朗上口，保持了诗歌的美感。
4. 译本对比分析
《无题》以作者的口吻书写离别之情，以“相见时难别亦难”为题眼，揭示了作者的极度想念却又难以见面的痛苦之情。本文围绕许渊冲(许译本)、卓振英译本(卓译本)进行赏析。
4.1. 题目翻译的对比
首先，从题目来看，“无题”的诗名从字面上看没有点明任何内容，是晦涩的。这首诗是李商隐为女道士宋华阳所写，表现了两人之间一段脱离世俗、不同寻常的情谊。李商隐以“无题”命名此诗，是不愿说出其诗写于何时何地，给读者留下想象的空间[5]。
许渊冲对题目进行了改译，结合诗歌内容，译为To One Unnamed，用一个不定式“To One”开头，表达了这首诗是写给某个人，用“One”来指代给的对象；“无题”译为“Unnamed”，属于直译。许译本表达出了诗隐含的写作对象，并表达了原题目的含义，是一种好的译法。
在卓译本译为A Titleless Poem，表达出该诗是一个“无名字的诗”，保留了题目的意思，但也留下了悬念让读者思考，但未体现出诗歌的深层含义。
4.2. 内容翻译的对比
在“三美”原则下，笔者按照原诗的顺序从词、句、和诗句的意境出发，对比分析两个英译本。
4.2.1. 首联
首联以“别”为切入点，描写的是一种离愁别绪，实际表达的是“难”这个落脚点。思念的痛苦加上主观情绪的“难”，这两“难”表达了诗人深深的痛苦之情。这种“难”，不仅仅是字面意义上的“相见”与“分别”之“难”，亦是表明在社会的重压之下，自己内心的矛盾与纠结。由于表达方式的含蓄而哀婉，那无望重逢的别离之苦才显得更加深刻和持久。诗人善于在诗中重复使用相同的词语，曲折委婉地表达自己复杂的内心世界。
首联的第二句，使用了大量的意象，比如“东方”“百花”。表明暮春之际，东风显得力不从心，花朵纷纷凋谢，象征着美好的春光即将结束，人们对此感到无能为力。借此反映诗人的境遇的不幸和内心的痛苦之情，如同春天逝去时凋零的花朵一样。美好的事物遭受破坏，引起人们无尽的惆怅和遗憾。在中国文化中，“东风”有时象征着革命或进步的力量，它的无力也暗示着这种力量的衰退。在《红楼梦》中，“千里东风一梦遥”，描绘了遥远的距离和难以重逢的亲人之间的深深忧伤，所以李商隐此句也是应用此意：由于缺乏“东风”之力，他们的命运就只能像百花一样任其凋零了。他希望对方能够谅解他的迫不得已，以及世俗的束缚。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他感到无比的孤独和无助，无法找到任何支持与帮助。
在两种译本中，许渊冲先生则采用的是保留原作用词，第一句用了一个并列结构“to…to”，加上两个动词“meet和part”，体现了形美。但不完善的地方在于表达分别和相见是一样困难的，没有递进的程度，没有很好地体现意美。首联第二句同时使用“too…to…”结构，加上“revive”一词，突出“东风”无力和虚弱之感。“东风”一词直译“the east wind”，表达出“东风”是从东边吹来的风，没有突出意象。在中西方的文化中，西方的东风指的是一种风向，“东风”一词直译的话，会造成文化冲突。“百花残”许译为“flowers dead”，用词有点太绝对了，这样的翻译直接而明确地传达了原诗中春天结束、花朵凋零的景象。然而，这种直译可能在一定程度上牺牲了原诗的意境和韵律美。
卓译本通过使用“hard”来表达“难”这一概念，尽管和许译本的“difficult”两者相似，但卓译本巧妙地用“but”这一转折词，突出了后一句更加重要的情感——“separation’s harder still”，通过“harder”一词强调了分别比再见更为困难，这一翻译很好地体现了“分别比再见更难”的思想。对“东风”一词的处理上，避免了中西方关于“东风”的争议，而是换个角度，直接对风进行解释性翻译，使用“breeze”一词，这个词在牛津字典上主要是指微风，用于这个语境是合适的。对于意象的处理，体现出了卓译本独到的理解，巧妙避免了因中西方文化差异造成的理解障碍，传达出原文意象又体现了译者的创造，是值得学习的做法。相比较之下，卓译本较为合适，但没有完全地表达“东风”的含义。在译文中，用动词“languish”，这个词在牛津字典中指“to be forced to stay somewhere or suffer sth unpleasant for a long time，”符合诗人想表达的意思指自己被迫滞留，长期受苦和煎熬。“fall and wither”用两个动词来表达“百花残”，形象地描绘了花朵在春天结束时的凋零过程。两个词的结尾音节相似，为句子增添了一种节奏感，很好地传达诗歌的情感和美学价值。
4.2.2. 颔联
此句的意思是指自己对于对方的思念之情，就像春蚕吐丝，直到生命的尽头才停止。除了直接的情感传达，这两句诗中的意象也充满了哲理性。通过“春蚕”和“蜡烛”这两个形象，揭示了无私奉献与自我牺牲的情感核心。春蚕的吐丝和蜡烛的燃烧，是对爱情的隐喻，但更反映了个体在生命中的苦难与消耗。李商隐通过这两个象征物，传达了一种无怨无悔的奉献精神，同时也呈现了个体在无法改变的命运面前的无力感和悲怆感。这句话一语双关，用“春蚕”和“蜡炬”这两个意象来表达。本句运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诗句中借用“春蚕”到死才停止吐丝，“蜡烛”烧尽时才停止，来比喻男女之间的爱情坚贞不屈、至死不渝。
在意象的翻译上，由于中西方的文化差异，西方读者可能会从“春蚕到死丝方尽”的意象中感受到牺牲和奉献的主题。“春蚕”一词的翻译，许译为“Spring silkworm”，突出了季节，符合中文读者的背景。卓译本用了一个定指“The silkworm”。在中西文化中，蜡烛代表着不同的含义。西方人多用白色蜡烛来代表神圣在西方，尤其在宗教仪式中，蜡烛常常代表神圣的光辉、祈祷和希望；而中国喜欢用红蜡烛来表示尊敬。在对“蜡炬”的翻译时，许译本和卓译本都译为“candle”，会造成歧义。笔者认为“蜡烛”可以增加色彩词加以区分。
情感上，许译本加入了一个“lovesick heart”，代表了作者的相思之心，给译文增加了深层次的感情色彩。而卓译本中没有很明显的情感突出。
在韵律上，许译的节奏较为自由，“Spring silkworm”和“spins silk”押头韵，使文章富有节奏感；卓译在韵律上通过“dead”和“thread”、“ash”和“tears”等词的押韵，增强了诗歌的节奏感和音乐性。在连接词上，许译本用了一个“and”表示并列，没有情感上的递进，而卓译本在此用“unless”一词，用较为强硬的口气凸显出来，升华感情，引起读者共情。
4.2.3. 颈联
原句描写了女子晨起对镜梳妆，忧虑着浓密如云的秀发会因为年老逐渐变得花白，青春的面庞将不复存在。男子夜深人静时低吟不眠，感受到冷冽的月光带来的寒意。月亮是古代诗人常用的意象，常把月亮当做借景抒情的载体，抒发内心的孤独凄凉之感。
“吟诵”一词，卓译本译为“reciting poems”，有点生硬，感情色彩表达不够充分。这里指的不是作者在背诵诗句，而是哀愁的低声细语。对比许译的“croon”一词释义为“to sing sth quietly and gently”，译为“低声唱”，体现了诗人的那种惆怅。在表达“冷”上，夜晚很冷，诗人的愁加上夜晚的冷，是一种程度较高的冷。“chill”比“cold”的程度更高，这一点，卓译本更合适。
后一句“月吟应觉月光寒”中，原句中“应”的译法，“应”字是猜测、怀疑的口气，表明这一切都是源于自己对于对方的思索和想象。由于该句主语的缺失，不同译者有不同理解。在译文处理上，许渊冲先生按照男子的视角来翻译，译为“would”很好地对应了原文中的“应”与上下文也显得十分和谐，而卓译本没有体现这个字的翻译。在语序上，许译本先是以诗人的视角其次描写女子，而卓振英先生的译文语序则先是写女子对镜感伤，再是写诗人夜吟而感到寒冷。
在音美上，许译本采用了“At dawn, At night”相呼应，卓译本采用了押尾韵“aging hair, in the air.”两个译本都很好地体现了音美。
4.2.4. 尾联
作者在诗中通过蓬山和青鸟来表达离别的伤感，希望对方一切安好以及自己对未来再见的期盼，“无多路”传达了一种即将踏上远行道路的感觉，而“青鸟殷勤为探看”则透露出一种愿意通过神奇的青鸟传递关切、问候的情感。
在意象上，对于“蓬山”的翻译，蓬山是神话、传说中的一座仙山，许渊冲先生译为“the three fairy mountains”，避免按照字面直译，很好地发掘了“蓬山”背后的文化含义，同时在译文中进行了体现，有利于诗歌中意境的营造，突出数量是“三座山”。而卓振英先生这里选择译为“Mount Penglai”可能是对原文理解的不确切，将“蓬山”直译为“蓬莱”，未能体现典故具体含义。对“青鸟”的处理，在中国古代文学中，青鸟在古时候代指西王母身边的使者，这里诗人想用“青鸟”作为使者来代替自己，但是在西方文化中“青鸟”指的是青色的鸟。卓译为“blackbird”，指“黑色的鸟”缺乏具体的情感表达，会造成中西方文化歧义。许渊冲先生译为“bluebird”，“blue”奠定了此句的情感基调是忧愁的，也不会造成中西方歧义。通过后面的叙述“fly to see you on the height”，可以看出青鸟在这里扮演了使者的角色，代替诗人去拜访，是较为恰当的。
在情感表达上，许译本的翻译强调了诗句的抒情性，尤其在“Would the blue bird oft fly”这部分，用了虚拟语气表达对对方的关心和期许。整个翻译保留了原文的温情与期盼，表达了对朋友未来的思念和祝福。而卓译本更加注重“愿望”与“祈祷”的情感表达，特别是“I pray!”结尾，通过祈祷的形式来加深情感的真挚。这里的情感表现较为直白，略显正式，而许渊冲的译本则更加含蓄、诗意。
5. 总结
在音美方面，许译本注重词、音的和谐和押韵，在节奏和音律上更接近原诗的韵律美；卓译本更注重英文的音韵和韵律，追求音美效果。
在形美方面，许渊冲的翻译注重保留原诗的形式和韵律，力求在英文中复现原诗的美感。卓译本则更注重适应英文读者的习惯，在形式上有所调整。许译本的句式整齐、押韵，节奏感强，而卓译本则在流畅性和通顺性上做文章。
在意美方面，许渊冲追求准确传达原诗意境和情感，保留了原诗的意境。卓译本则更多地尝试用西方的语言形式去表达类似的诗意，突出了情感的递进。
通过对比两个译本，我们能更深入理解《无题》的内涵和美感，感受“三美”理论下诗歌的翻译技巧和方法，这有助于翻译学习者在未来创造更优秀的诗歌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