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帝内经》“六经为川，肠胃为海”释义及应用初探

Preliminary Exploration of the Interpretation and Application of the Phrase “The Six Meridians Are the River, and Gastrointestinal System Are the Sea” in the Yellow Emperor’s Inner Canon

摘要: “六经为川，肠胃为海”出自《黄帝内经》，其基于中医学整体观念，运用取象比类的方法，阐释了“六经”与“肠胃”在生理上彼此依存、病理上相互影响，书中对此有大量条文加以论证。现代医学研究发现针灸治疗以刺激各经络穴位为手段，通过调节神经内分泌系统功能、肠道菌群等机制，进而实现改善胃肠道功能、治疗胃肠道疾病，是对这一理论的进一步印证。本文尝试从内经中“六经”与“肠胃”之间的关系入手，解释针灸治疗胃肠道疾病的机理，并简要总结其治疗规律。

Abstract: “The Six Meridians are the river, and gastrointestinal system are the sea” comes from the Yellow Emperor’s Inner Canon. Based on the holistic concept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it uses the method of analogy and comparison to explain the physiological interdependence and pathological influence between the “the Six Meridians” and “gastrointestinal system”. The book has a large number of articles to discuss and prove this. Modern medical research has found that acupuncture and moxibustion therapy can improve gastrointestinal function and treat gastrointestinal diseases by stimulating various meridian points and regulating the function of neuroendocrine system, intestinal flora and other mechanisms, which is further evidence of this theory. This article attempts to explain the mechanism of acupuncture and moxibustion treatment of gastrointestinal diseases from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Six Meridians and the gastrointestinal system in Yellow Emperor’s Inner Canon, and briefly summarizes its treatment rules.

1. 理论内涵

“六经为川，肠胃为海”原文记载于《素问·阴阳应象大论》：“夫六极者，天气通于肺，地气通于咽，风气应于肝，雷气动于心，谷气感于脾，雨气润于肾。六经为川，肠胃为海，九窍为水注之气，所以窍应于五脏，五脏邪伤，则六腑生极，故曰五脏六极也。”此条基于中医学的整体观念，不仅强调人与自然环境互为整体(天人一体观)、相互影响，更强调了人本身的统一性和完整性，脏、腑、经、窍之间在生理病理上都相互影响，关系密切；同时通过取象比类思维，将六经与肠胃之间的关系比作“川”与“海”之间的关系，强调了生理上二者相互协调，具有为全身行其气血津液、化其糟粕的功能；病理上，六经为肠胃感受邪气发病的入口，同时肠胃可作为邪气的出路使六经病解。详细阐述如下。

1.1. “六经为川”释义

“六经”一词最早见于《黄帝内经》，是“太阳、阳明、少阳、太阴、少阴、厥阴”的总称，是以经络为基础内涵[1]。如《素问·阴阳应象大论》在论述六经之间的方位关系、生理特性时提到：“……少阴之上，名曰太阳。太阳根起于至阴……广明之下，名曰太阴。太阴之前，名曰阳明，阳明根起于厉兑……厥阴之表，名曰少阳，少阳根起于窍阴……其冲在下，名曰太阴，太阴根起于隐白……太阴之后，名曰少阴，少阴根起于涌泉……少阴之前，名曰厥阴，厥阴根起于大敦……”，明确了“六经”指的是以三阴三阳命名的手足十二经络[2]。在此基础上，“六经”理论进一步丰富延伸，论述了疾病的传变规律，如《素问·热论》曰：“伤寒一日，巨阳受之……二日阳明受之……三日少阳受之……四日太阴受之……五日少阴受之，少阴脉贯肾，络于肺，系舌本……六日厥阴受之”，后逐渐演化为《伤寒论》中的六经辩证理论体系[1]。

综上所述，“六经为川”中的“六经”应作经络解。经络连接五脏六腑、通行气血、布散津液、濡养肢体躯壳，如同川流不息的河流，既可以将中焦运化产生的气血精液等精微物质传输至周身，同时也将这些精微物质传输至胃肠，维持肠胃的正常生理功能；亦可在循行周身时冲刷污秽，将糟粕物质运输至肠胃，经肠胃排出体外。这与现代医学研究发现经络具有调节氧代谢、传递神经信号、传输细胞间分子物质、改变血清成分等功能是不谋而合的[3]-[7]。

1.2. “肠胃为海”释义

此处“肠”指大小肠，“胃”指脾胃。其一，内经中的大肠、小肠、胃是一个功能整体。《灵枢·本输》记载：“大肠小肠皆属于胃，是足阳明也”，强调了足阳明胃、手阳明大肠、手太阳小肠三者在功能上紧密相关，大小肠需要靠胃气来维持其正常的生理功能，如后世李东垣在《脾胃论》中为其注解道：“大肠、小肠受胃之荣气”才能“行津液于上焦，溉灌皮毛，充实腠理”，如果饮食不节，胃气无法作用于大小肠，则“大肠、小肠无所禀受，故津液涸竭焉”。其二，内经中的脾、胃是一个整体，常一体而言。脾胃同属中焦，结构上如《素问·太阴阳明论》中提到脾胃“以膜相连”，功能上二者一脏一腑，纳运相成，共同腐熟运化水谷；升降相因，共同调畅中焦气机；燥湿相济，方能相互制约。其三，从经络循行看，脾、胃、大小肠经络联系密切。足太阴脾经属脾络胃，其络脉一支在足背与胃经相衔接，其别络分布于脾、胃、大小肠，且分别在股前和咽喉分支与胃经相衔接。足阳明胃经属胃络脾，在胫骨内侧衔接脾经，足阳明胃经与手阳明大肠经通气相求，且统领手太阳小肠经[8]，在下合穴、募穴等与大小肠经发生交联，别络分布于脾胃。因此，脾经的络脉、小肠经的分支、大肠经的分支、胃经组成了一个独特的经络联系线路，连通了脾、胃、大小肠之间的气血，实现了四者之间的协同作用，从而得以共同完成纳、传、化、排的气化功能[9]。综上，此处的“肠胃”应当包括脾、胃、大小肠，亦可泛指现代医学中的整个胃肠系统。

“海”字可理解为气血化生之海、津液输布之海、糟粕传化之海[10]。其一，《灵枢·决气》记载：“上焦开发，宣五谷味……是谓气”，气来自饮食五谷，需要仰仗脾胃对水谷的腐熟运化；“中焦受气取汁，变化而赤，是谓血”，可见中焦脾胃还可化气生血，是一身气血生化的根源，故谓之气血生化之海。其二，《素问·经脉别论》曰：“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水精四布，五经并行。”人体津液的输布与三焦功能密切相关，脾胃处于中焦，是体现中焦生理功能的重要脏腑，是津液代谢的枢纽，主导津液的升降。又有《素问·太阴阳明论》记载“阳明者表也，五脏六腑之海也，亦为之行气于三阳。脏腑各因其经而受气于阳明，故为胃行其津液”，再次明确说明胃气在津液输布过程中的重要性，且大肠主津，小肠主液，故谓之津液输布之海。其三，《素问·六节藏象论》中提到“脾、胃、大肠、小肠……仓廪之本，营之居也，名曰器，能化糟粕，转味而入出者也。”胃能腐熟水谷，水谷经初步处理后，经脾运化吸收；小肠“受盛化物，泌别清浊”，将秽浊物质排入大肠；大肠“传化糟粕”，将秽浊物质转化为粪便(糟粕)排出。大小肠协调运作，接收人体的秽浊物质，转化为粪便排出体外的过程，如同大海容纳河流中的废物，故谓之糟粕传化之海。

1.3. “六经”与“肠胃”之间的生理、病理关系

《说文解字》记载：“川，贯穿流水也。海，天池也，以纳百川。”无不说明海的形成，有赖川的汇聚，川的流通有赖海的补充、容纳。六经(经络)内联脏腑，外合肢窍，运行气血，沟通内外，实现了人体各部分的统一性。十二经脉之间衔接有序，升降相因，气血精微在此出入交合，川流不息。正如后世杨上善在《黄帝内经太素》中记载：“六经为川，三阴三阳六经之脉，流诸血气以注肠胃，故为川也；肠胃为海，夫海者，一则众川所归，二则利泽万物，肠胃为彼六经所归，又滋百节，故为海也”，进一步形象地阐释了六经像川一样可以传输气血津液、糟粕等物质，肠胃像海一样可以营养全身、容纳百川。二者在生理及病理关系上都联系紧密。

1.3.1. 生理关系

其一，六经为胃肠行气，维持川海运转。《黄帝内经》原文记载：“六经为川，肠胃为海，九窍为水注之气”，川海之内的水液运行需要靠气的推动，这是肠胃气化功能的体现。这里的气可包含“阳气”与“精气”。水之气充盈自上七窍，上七窍暴露于外，开合有度，沟通人体内外，外界之清阳之气从此引入人体，再经肺脏吸收，“肺朝百脉”，再从经脉散布到胃肠及全身激活川海水液代谢的正常运行；饮食入胃，水液有来源，同时也应有去路，水之气推动水液到下二窍及全身玄府腠理，才能将多余的废水排出体外。气是川海运行的动力，六经是川海运行的路径；九窍是动力的来源，六经是动力的载体；六经、九窍通利，川海才能正常运行，一身的津液才能正常输布。又《素问·阴阳离合论》曰“太阳为开，阳明为合，少阳为枢，太阴为开，厥阴为合，少阴为枢”，后世王冰[11]注解道“夫开者所以司动静之基，合者所以执禁锢之权，枢者所以主动转之微，由斯殊气之用”，六经之气充足，才能维持机体开、合、枢的气机功能，而脾胃中焦作为一身气机之中枢，要维持其升降气机的功能也必然依赖六经之气的充足。

其二，肠胃化生气血精微，经六经散布全身。前文已论述了肠胃为气血生化之海，而气血的输布需要靠六经来完成。正如《灵枢·痈疽》中记载：“肠胃受谷……中焦出气如露，上注溪谷，而渗孙脉，津液和调，变化而赤为血。血和则孙脉先漫溢，乃注于络脉，皆盈注于经脉。阴阳已张，因息乃行，行有经纪，周有道理”，此条论述了水谷入胃，化生气血精微，可通过不同的途径散布到全身，其中中焦所出气血如同雨露滋润大地，跟随呼吸，经过孙脉、络脉、经脉逐步渗透至全身。另有《脾胃论》记载“胃者，水谷气血之海……胃之所出气血者，经隧也。经隧者，五脏六腑之大络也”，再次说明经络为肠胃运行气血的功能。而经络也需要仰仗肠胃所化生气血，才能实现其“行血气而营阴阳，濡筋骨，利关节”的生理功能。

其三，六经循行周身，载一身之糟粕传输至胃肠。经络遍布周身四肢百骸，不仅可以营养全身，同时也冲刷一身之污秽，将糟粕下传于海排出体外。正如后世姚止庵[8]《素问经注节解》中提到：“六经，六腑也。流而不息之为川。六腑之职，化糟粕转味而入出，主泻而不藏，如川之流而不息也。”此处将“六经为川”解释为“六腑为川”，指出六经也具有泻而不藏的特性，有输送一身糟粕至肠胃的作用。

1.3.2. 病理关系

六经是感受外界邪气的入口，六经邪气可传入肠胃。《素问》曰：“寒暑燥湿风火，天之阴阳也，三阴三阳上奉之”，“厥阴之上，风气主之。少阴之上，热气主之。太阴之上，湿气生之。少阳之上，相火主之。阳明之上，燥气主之。太阳之上，寒气主之。”可见六经是机体感受六气的入口，而六气太过则变为六邪，亦从六经传入机体。人体正气不足，则腠理不固，此时邪气可入侵机体，之后亦可循经传内，传入肠胃则发为胃肠疾病，正如《素问》记载：“邪中之，则腠理开，开则入客于络脉。留而不去，传入于经，留而不去，传入于府，禀于肠胃”，“浊气，下注于经，内积于海”。同时，肠胃也可做为六经邪气的出口，参照“六经为川，肠胃为海”的启示，可通过调理肠胃，使六经病(六经邪气)借道阳明而解[12]。

2. 从“川海理论”到针灸治疗胃肠疾病

“六经为川，肠胃为海”揭示了祖国医学理论体系中肠胃与六经之间存在紧密的生理病理关系，有学者基于此提出“川海理论”指导治疗消化系统疾病，以“澄源”、“洁流”、“复旧”为三大法则指导临床遣方用药[13]。针灸作为祖国医学的重要治疗手段，在治疗胃肠疾病方面亦卓有成效，通过针灸直接调控“六经”治疗“肠胃”疾病，是“川海理论”的直接体现。尽管采取的治疗手段不同，但理论是相通的，故笔者试从“澄源”、“洁流”、“复旧”三个方面，初步探讨“川海理论”指导下针灸治疗胃肠疾病的思路。

2.1. 澄源——减少病因

澄源旨在从源头减少致病因素入侵机体。《黄帝内经》最早提出“治未病”的思想，强调了未病先防，提倡通过“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达到“形与神俱”的目的。现代医学发现许多胃肠疾病与饮食习惯、运动习惯、心理状态、睡眠习惯等有着密切联系。研究发现不规律的饮食习惯、运动不足、睡眠不佳、压力过大等因素均可导致胃肠动力及节律改变、胃肠敏感性增加、胃肠道菌群失调、干细胞分化异常等，进而表现出腹痛、便秘、腹泻、肠道感染等症状，提高胃肠道疾病的发病率。如高脂肪饮食可改变了肠道胆汁酸谱，驱动肠道干细胞向恶性肿瘤细胞转化，促进结直肠癌的发生发展；而通过干预生活方式、饮食疗法、行为心理疗法等可有效防治炎症性肠病、肠易激综合征、胃癌等胃肠道疾病，改善疾病的预后[14]-[20]。因此，在胃肠道疾病发生前、发生后，都应该注重培养良好的饮食、运动、睡眠等生活习惯，调畅情志，积极干预心理压力水平，保持健康的心理状态，减少致病因素的影响。

2.2. 洁流——祛邪

洁流旨在去除河流大海中的垃圾，净化川海。回归到临床治疗时，在疾病的急性期，或实性病证中，多采用以退热解表、行气利湿、化瘀止痛等为主要功能的穴位、手法，以减少机体内的致病因素，达到祛邪治病的目的。现代医学发现针灸治疗可以改善排便节律、排便时间、粪便质地等，从而促进硫化氢、氨、吲哚等物质随粪便排出体外，减少有毒物质在肠道中积累，避免了这些物质刺激肠黏膜、破坏肠道微生态，降低了结直肠癌、老年痴呆等疾病的患病风险[21]-[23]。有研究发现对腹部使用针推治疗时，若采用泻法为主，可以降低胃肠电波幅，调节胃肠道交感神经、迷走神经兴奋性[24]，这可能与改善胃肠道高敏感性有关系[25]。而在治疗急性胃痛时用提插泻法、捻转泻法干预梁丘穴均有较好的镇痛作用，且捻转泻法更优[26]。另一项研究发现在治疗实证便秘时，相较于对照组的常规西药、针刺治疗，治疗组加用合谷、偏历、列缺、尺泽、鱼际、太冲等解热祛邪，行气解表的穴位，配合泻法施针，可取得更好的疗效[27]。

2.3. 复旧——扶正

复旧旨在增强川海之气，恢复其正常运行。回归到临床治疗时，在胃肠疾病的慢性期，或虚性病证中，应重视固护中焦，补益正气，鼓邪外出，防止正虚邪恋，疾病迁延不愈。现代医学发现胃肠道黏膜相关淋巴组织是人体免疫系统的重要部分，其免疫细胞占人体总免疫细胞的约80%；同时肠道菌群可启动肠黏膜免疫信号转导通路，诱导免疫反应，防止外源病菌的在肠道的定植与侵害[28]-[31]。针对胃肠免疫功能下降的问题，在针灸治疗方式的选取上更偏向于使用灸法，且在穴位的选取上也多配伍中脘、气海等可益气保健、补虚固本的穴位，配合灸法达到温补元气、调节机体内环境、增强机体免疫力的作用[32]。如治疗术后胃肠功能紊乱，常选取足三里、内关、三阴交、天枢、上巨虚等偏补益穴位[33]；治疗气虚便秘，在常规治疗的基础上加用天枢、上巨虚、关元、气海，同时配合“烧山火”针刺补虚手法，可取得更好疗效[34]。

总而言之，针灸治病不外乎扶助正气与去除邪气两个方面，正如《灵枢》所说“用针之类，在于调气”，故治疗时应正邪兼顾，补泻兼施，但在不同辩证、以及疾病的不同时期又各有侧重[35]。同时针灸治疗胃肠疾病还有以下几条规律：1) 除了重视病位所在的胃经、脾经、大肠经、小肠经外，还应根据病情兼顾膀胱经、肝经、三焦经、督脉等其它经络，正如前文所言“六经”之邪气皆可下传“肠胃”，应整体论治。2) 取穴强调腹部(天枢、上巨虚、中脘、关元、气海等)及腰背部(脊中、脾俞、胃俞、三焦俞、阳纲、意舍、胃仓等)的局部取穴，近治作用是针灸取穴的重要指导原则。3) 重视募穴、五腧穴、八脉交会等特定穴的使用，尤其强调足三里、天枢在胃肠疾病治疗中的重要作用，是使用频次最高的两个穴位。足三里是胃经之合穴、胃腑之下合穴，天枢为大肠经之募穴，是调补脾胃、通调腑气之要穴[36]-[39]。

3. 小结

《黄帝内经》是祖国医学最古老、最经典的理论著作之一，对其内容的不断挖掘，其理论内涵历久弥新。针灸治疗是中医的重要治疗手段，其应用于胃肠疾病的治疗历史悠久，经验丰富，效果显著，本文通过对“六经为川，肠胃为海”的深入探讨分析，总结内经中“六经”与“胃肠”的生理病理关系，初步探讨“川海理论”指导下，通过针灸治疗，扶正祛邪，恢复胃肠功能、治疗胃肠疾病的规律，以期进一步追溯针灸治疗胃肠疾病的理论源流，为临床提供参考。

基金项目

四川省中医院科研能力提升“百人计划”(20-B05)。

NOTES

^*第一作者。

^#通讯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