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杨慎作为明代三大才子之首，著有《升庵长短句》，其中收录词作三百余首，为当时的词坛注入了一股新鲜而富有生机的力量。他的词作涉及内容十分宽广，有谪戍词、节序词、怀古词等，且将化用、集句、隐括等技法完美融入其中，展现出个人创作世界的多元性。而细细研读杨慎的词作，又可发现他使用大量的笔墨来书写日常生活场景，反映出他的生活状态、情感世界与人生哲思。
Abstract: Shen Yang, as the top of the three talented scholars in the Ming Dynasty, wrote “The Long and Short Sentences of Sheng’an”, which included more than 300 poems, injecting a fresh and vibrant force into the poetry world at that time. His ci works cover a wide range of content, including exile poems, section prefaces, and nostalgic poems, and he perfectly integrate techniques such as transformation, sentence collection, and concealment into them, showcasing the diversity of his personal creative world. Upon closer examination of Shen Yang’s poetry, one can discover that he employs a large amount of brush and ink to depict daily life scenes, reflecting his life state, emotional world, and philosophical thoughts on life.
1. 引言
杨慎，字用修，新都(今四川成都)人，自幼聪敏好学，博览群书，尤善诗词，举正德六年殿试第一，授翰林修撰[1]。杨慎词多作于戍滇时期，词风多变，既有壮志未酬、豪放不羁的悲壮，也有细腻哀婉、寄托遥深的愁苦，他将贬戍之怨、怀乡之情寄于笔端，诉诸纸张，字字句句中皆饱含真情。杨慎词以独特的日常书写，融入家国思念、生活体验、自然感悟，反映出他的思想状态和情感波动，也映射出明代中后期的社会风貌和士大夫的精神追求。
2. 杨慎对花意象的书写
杨慎词体创作以戍滇为界，分为前期与后期，但却始终显露着花间派的风格。前期的杨慎少年得志，家境殷实，养尊处优，其词也含有富贵闲适之姿。后期的杨慎因政治风波被贬谪，心中难免多愁善感，为排遣解忧，词作更是凸显出“脱略礼度，放浪形骸，陶情于艳曲，耽意于美色”之态。因政治历史、个人性格等因素，杨慎词具有丰富的情感内涵。其中有对人生无常和历史兴亡的感慨；有对亲人故乡的深切思念；有对贬谪生活的自我安慰和坦然面对；也有对自然风光的赞美与感悟，词中有失意落寞，有舒畅兴怀，种种情感，皆构筑着杨慎的多元世界。杨慎又喜在宏大的世界中用平凡朴素的事物搭建，“花”意象就是其词中渺小微弱又随处可见的事物。
杨慎词中花意象种类甚多，有梅花、杏花、菊花、桂花、榆钱、柳花、牡丹、丁香、杜鹃、紫荆花、玉蝴蝶兰花、软纸条同心山茶花、红边分心小朵山茶等，其中梅花吟咏数目居于首位，共有七首[2]。由花组合成的意象群，成为杨慎复杂心绪的载体，是词人闲情雅致的表现，又是词人抑郁愁苦的寄托。
梅花一直是文人墨客吟咏的对象，它以坚韧不屈、高洁清香之态，成为士人精神的象征。林逋、陆游、杨万里、王冕等文人都在竭力书写梅花高洁美好的品质，借以表达自己的清高之气。然而在文人竞相描绘梅花美好之时，杨慎却独辟蹊径，偏离大众传统的审美意趣，将梅花置于市井烟火气中，赋予其更加生动与多元的面貌。在《临江仙》一词中，杨慎以“江国梅花千万朵，白云乡里温柔”为引，构建出一个美丽哀愁的相思世界。他通过丰富的想象，将梅花引入男欢女爱的情感纠葛，在这首词里，梅花不再是孤高清冷的象征，而被赋予更多世俗气息，成为传递相思之情的信物。
杨慎词中的花意象皆具有强烈的个性化特征，词人将人所特有的情感意识、行为特征赋予给花意象，使之拟人化，代言着自己的心声。在《满江红·梨花》中，杨慎通过“娇泪一枝春带雨”赋予了梨花人的情感，营造出一种柔弱、哀愁的氛围，“粉英千片光凝雪”则突出了梨花的洁白无瑕。词人将梨花置于春雨的环境之中，使之带露绽放、随风飘落，这一景象描绘出梨花的自然生长状态，也寓意着词人的人生境遇。此时词人正身处逆境，经历风雨，但正如梨花在春雨中依然绽放一样，他也保持着内心的纯洁与高雅，坚韧不拔地追求着自己的理想与信念。
杏花作为早春的象征，其娇艳的姿态与短暂的花期总能触动文人思绪，引发人们对春天的感慨与对时光流逝的忧伤。《瑞龙吟·杏花》中，杨慎再次展现了他对花意象个性化的诠释。词人用“妆成窥宋东墙，倾城倾国，嫣然一笑”一句，巧妙地将杏花女性化，赋予其妩媚动人的形象，刻画出其妍丽之态。“倚醉狂歌浩，悠悠尽是伤离调”则是词人情感的直接抒发，他借杏花之口，吐露内心的离愁别绪，时光匆匆、生命无常，让人感叹万千。词中还巧妙地融入了词人对过往繁华岁月的追忆与对故人的深深思念，使得在描绘杏花之美的同时，更展现出一个深沉而复杂的内心世界。
3. 杨慎对节序的书写
对节序的书写是杨慎词中又一重要的方面，数量超30首，且多创作于戍滇时期，涵盖了立春、元夕、春寒、重阳、新正、中秋等节序，其中对元夕的描写最多，共有6首。杨慎的节序词，既包含了滇南独特的民俗文化，如元宵赏灯、重阳登高，又融入了自己的人生体验，抒写出“人在异乡为异客”的孤苦与寂寥，表达了对过往岁月的深切怀念以及对美好未来的无限憧憬。
元夕是中华传统文化中重要的佳节之一，与其相关的名作也非常之多，文人通过展现元夕佳节的繁华与热闹，也反映出自己的人生哲学与情感世界。
辛弃疾《青玉案·元夕》以“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起笔，将元宵佳节的灯火辉煌、烟火璀璨描绘得淋漓尽致。宝马雕车、凤箫声动、鱼龙舞动，构成了一幅热闹非凡的节日画卷。而在繁华的背后，词人却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巧妙地反衬出一位孤高清逸的女子形象。她不拘于世俗，独立于灯火阑珊之处，成为词人心中的理想化身，寄托出词人对美好人生的向往与追求。词中的对比与反衬手法，增强词的艺术性，深刻反映词人的人生理想与现实世界的矛盾与冲突，体现了他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高洁品格。
同是写元宵佳节，杨慎的《庆春泽·安宁元夕》却有显著的不同。杨慎的元夕更多地展现了词人身处异乡的孤独和对命运的无奈。“鱼市笙歌，螳川灯火”刻画了元夕的热闹景象，“今夜相思、玉人何处吹箫”却透露出词人内心的孤独与思念。杨慎戍滇后，身处艰难、凄凉的环境，他的心境也经历了从愤懑不甘到沉静自省再到超脱淡然的转变。在这首词中，他将佳节的热闹气氛与个人的孤独情绪紧密结合，表达了对故乡的思念与对命运的无奈，但他没有一直消沉下去，而是以一种更加平和豁达的心态去迎接生活中的磨难。
在《唐多令·中秋与二客泛舟》中，杨慎转变了愤懑愁苦的心态，而是以一种更加旷达乐观的态度去面对人生。词中“飞镜露云头，金波水面浮”描绘了中秋之夜的月色之美，与二客泛舟于螂川之上，享受着自然的宁静与美好。词人化用东坡典故，遥想到苏轼的豁达人生，体悟到生命虽然短暂易逝，如同蜉蝣，但仍需保持超脱淡然之心，享受自然之美，追求人生自由。这种对生命的体悟、对自然的热爱，都体现出杨慎旷达乐观的心境，此词也恰是他人生哲学的集中体现。
4. 杨慎对云南的书写
历史长河中，在政治上失意的文人墨客常寄情于山水之间，以此寻求心灵慰藉，如唐代诗人柳宗元被贬永州后，写下了脍炙人口的游记散文——《永州八记》，又如宋代文豪苏轼在黄州写下了《赤壁赋》等佳作。杨慎因“大礼议”事件被贬云南，为解内心的愤懑愁苦之情，他将自己的目光投掷到云南的自然风光、民俗文化之上，用笔墨词藻展现着云南的独特风情，其中包含繁华都市、民俗活动、饮食习惯等，杨慎词可谓是一本关于云南生活的百科全书。
在与友人同游云南山水之间时，杨慎深受这片土地上自然风物的震撼，山川的壮丽、江河的奔腾、花草的芳香无一不在牵动着他的情感，促使他频频以诗歌抒发内心的赞美之情。在《滇春好·寄李南夫钱节夫毛东镇》中，他借鉴白居易《忆江南》的格律与意境，将情感、景色与人物三者交融，使词恰到好处。东郊的春风微微拂起，南浦的水面波光粼粼，云南女子的温婉美丽，皆是相得益彰，共同构成一幅令人心醉的画卷。
除了对山川美景的描写，杨慎还书写着云南城市的繁华景象与市民生活的多姿多彩。词中云南的城市规划整齐有序，街巷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彩架秋千骑巷笊”生动描绘了云南人民欢度佳节的场景，体现了城市规划的巧妙，展现了市民生活的丰富有趣。杨慎还注意到了云南发达的手工业，“沽酒宝钗银钏满”透露云南市镇上的繁荣景象。杨慎也展现了云南独特的美食和饮食习惯，“双鹤桥边人卖雪，冰碗啜，雕梅点蜜和琼屑”写出云南人在夏季吃冰的情景，谈及当地特有的雕梅与蜜饯等美食[3]。在杨慎的笔下，不仅可以看到云南城市的繁华景象，更可以感受到这座城市背后深厚的文化底蕴和独特的人文风情。
5. 杨慎词创作的多元技巧
杨慎词的多元性不仅表现在词作内容丰富、角度新颖上，他在创作技巧上也独具个人特色，化用、集句是最突出的两种。
“化用”包含了“转化”和“运用”两个层次，即将前人作品中的妙句拆解重构，灵活融入自己的创作思维，形成一个和谐的整体。杨慎在词学思想上推崇苏黄，反对文坛中模拟剽窃之弊，在化用诗句时主张“夺胎换骨”、“点铁成金”的境界。
杨慎的《临江仙·寄刘建之》，“寄语东桥东畔柳，且教留住行人”借用柳树象征离别的传统意象，表达了词人对远行友人的深深眷恋与不舍。“与君相见即相亲”化用王维《寄河上段十六》中的诗句，原诗本意表达了偶遇故人的喜悦之情，但杨慎化用后却用来表达离别的痛苦。尾句“回首一沾巾”化用王十朋《登姚奥岭望家山有感》中的诗句，原诗描绘了诗人离别故土、远行他乡的情景，表达了对亲朋好友的不舍之情，虽然一个是诗人远游，一个是与挚友离别，但其中暗含的情意却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体现出杨慎与古人在情感上的互通性。
集句是中国特有的诗词创作方式，即集取前人文句以成篇什，这种技巧十分考验作者的文学功力，作者只有博闻强记，对原诗文融会贯通才能创作出成熟的作品。集句最初适用于诗歌创作，后由于唐诗发展繁荣，优秀诗句层出不穷，为宋词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因此集句的文体范围扩大到词，出现了集句词。《升庵长短句》有集句词10首，包括《捣练子·集句伤怀六首》《浣溪沙·集句》《锦缠带·集句》《忆王孙·落花集句》《瑞鹧鸪·集句咏巫山高》等。杨慎在保留名句精髓的基础上，进行了巧妙的重新编排与融合，为其赋予全新的生命力和深刻内涵，使之绽放出更加夺目的光彩。
《浣溪沙·集句》中，杨慎巧妙地将不同时代的经典融为一体，塑造了清冷神秘的氛围，衬托出内心的孤寂。“洞里仙人碧玉箫”[4]引自唐代顾况《题叶道士山房》，勾勒出一个超凡脱俗的仙境；“一渠春水赤栏桥”出自唐代温庭筠《杨柳枝·宜春苑外最长条》，描绘出一幅静谧而美丽的自然景致；“绿窗虚度可怜宵”出自明代杨基《咏七姊妹花》[5]，透露出词人深深的孤寂与无奈；“沈麝不烧金鸭冷”和“障泥未解玉骢骄”分别出自欧阳修的《越溪春·三月十三寒食日》、苏轼的《西江月·顷在黄州》[6]，进一步渲染环境的清冷与人物的孤傲；“长亭回首短亭遥”则再次引用欧阳修的《浪淘沙·花外倒金翘》，将画面定格在深情的回望之中，留给读者无尽的遐想与思念。整首词通过集句，将自然美景与人物情感紧密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淡淡的忧伤与深邃的思念之情。杨慎的这种创作手法，展现出他深厚的文学功底与独特的艺术风格，也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全新的欣赏视角。
除了化用和集句，杨慎还在词中多次炫技，如在《菩萨蛮·回文》中，巧用回文体的独特形式，使词句正读、倒读皆成篇章，意趣盎然。又如《蝶恋花·足范文正公遗句》中，杨慎将范仲淹的遗句巧妙融入自己的词作之中，保留了原句的韵味，又富有新意，体现了词人对文学传统的尊重和传承。
6. 结语
杨慎作为明代文学史上的重要人物之一，其词作不仅数量丰富，而且风格多样、内容深厚，有谪戍生活的真实记录，有情感世界的细腻描绘，也有自然风物的生动展现。他被贬谪云南三十多年，没有一直消沉下去，而是积极转变心态，深入市民生活，感受祖国大好河山。通过杨慎的词作，我们可以感悟到他强大的内心世界和不屈不挠的精神品质，感受到他对自然的敬畏与热爱，也可以体会到他既坚韧又细腻的复杂情感[7]。总之杨慎词的特色与价值，不仅在于是词人个人世界的外露，也是云南自然风光和城市风貌的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