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研究现状
从元代王祯《农书》到清代方观承的彩绘版本，这一题材的持续演绎已超越个体创作范畴，棉花图册是历代众多学者共同参与的文化积累，从而演变为具有鲜明时代特征的农政文化现象。
目前有学者对绵亿的书画鉴藏与创作进行研究，如兰丽娜(2021)《清荣郡王绵亿的书画鉴藏与创作》[1]，这篇文章从考察清代宗室荣郡王绵亿所藏书画入手，窥探清中晚期宗室的书法鉴藏；有学者对绵亿的书法作品进行赏读，如史树青(1999)《绵亿书〈雪赋〉、谭延闿书〈月赋〉二跋》[2]对绵亿书谢惠连《雪赋》卷进行解析和溯源。但对绵亿的《棉花图册》的研究极少，目前对例如在作者归属问题、社会接受史研究等方面存在研究空白，有学者质疑绵亿的实际参与度，认为其宗室身份可能仅为名义上的“主编”，实际绘制者为宫廷画师团队。同时也缺乏对《棉花图册》艺术风格的细致分析，本文主要从图像学角度对《棉花图册》的内容进行研究和探讨。
2. 绵亿《棉花图册》的图像学前言
图像学是一种以图像为研究对象的学术方法，旨在通过对图像的分析和解读，揭示其背后的文化、历史、社会和象征意义。它不仅关注图像的表面特征，还深入探讨图像背后的文化内涵和社会背景，为艺术史研究注入了新的活力。
《棉花图册》现藏故宫博物院，每开纵8.2厘米，横16.7厘米。绵亿(1764~1815)作为清代乾隆时期的宗室画家，乾隆皇帝之孙柴亲王永琪之子。少孤，体羸多病特聪敏，工书善画，熟经史。乾隆四十九年(1784)封为贝勒。嘉四年(1799)袭爵为柴郡王，绵亿作为乾隆皇帝之孙，自幼接受严格的宫廷教育，同时受到文人画传统的熏陶，这种双重身份使其绘画兼具“庙堂之气”与“林下之风”。其自幼聪慧机敏，文静内敛，熟读经史且擅长书法，深受乾隆帝欣赏，被亲命于尚书房读书。成长环境与个人才学，深刻影响着他在绘画领域的探索与表达。绵亿的宫廷画作，题材多元且风格独具。其艺术创作兼具宫廷绘画的严谨与文人绘画的逸趣。绵亿自身虽为皇室，却能将《棉花图册》这类农事题材创作得如此精湛，可见绵亿自身也是一位体恤百姓、关心生活、关注农桑的艺术家，这是与常见的宫廷画题材的不同之处。《棉花图册》是绵亿绘制的农业题材系列作品，为彩色工笔画，共16幅，描绘了棉花种植、管理、织纺、织染等全过程，说明了棉花在经济作物中的重要作用，是研究我国古代农业史的珍贵材料。册前有乾隆御题诗，每开均有对应内容的题诗。末开款识：“臣绵亿恭绘”。钤“臣”(朱文)、“亿”(朱文)印。
3. 绵亿《棉花图册》的前图像志分析
(一) 构图
《棉花图册》采用全景式叙事构图，将棉花生产各环节作为独立场景，又通过整体布局使之连贯成有机整体。如首幅《布种》，画面展示一片开阔棉田，农民分布各处进行播种，田边有简单农具与待播棉种，远处是错落农舍与起伏山峦。此景既完整呈现布种场景，又融入周边环境，让观者感知棉花种植在乡村生活中的位置。后续《灌溉》《耘畦》等图，同样以全景视角描绘，各图间场景衔接自然，从棉苗生长到田间管理，再到收获加工，宛如一部棉花生产的叙事长卷，使观者能全面了解棉花生产流程。
图册采用“一图一事”的连续叙事方式，每幅画面都经过精心设计。如“采棉”一幅，通过近景的采摘动作、中景的运输场景和远景的棉田，构建出深远的空间层次。画面中人物与景物比例协调，既突出劳动场景的主体性，又保持环境的完整性。人物动态自然生动，突破了传统农事图中程式化的表现方式。
(二) 色彩表现
运用多种色彩来描绘棉花种植、纺织及练染等全过程。如用绿色描绘棉叶、棉茎，展现棉花生长的生机与活力；以白色表现棉花的棉絮，突出其洁白、柔软的特质；还可能用棕色、黄色等表现土地、农具等，使画面更加真实、生动。整体色调以清新淡雅为主，给人一种宁静、柔和的视觉感受，没有过于浓烈和刺眼的色彩，使观者能够感受到棉花种植与生产过程中的质朴与自然。这种色调也与棉花本身所代表的纯洁、温和的特质相契合，营造出一种优雅、闲适的氛围。
在表现不同的物体和场景时，注重色彩层次的构建。通过色彩的深浅、浓淡变化来表现物体的立体感和空间感，如在描绘棉花植株时，用深浅不同的绿色表现叶片的正反两面和不同的生长阶段，使画面更具层次感和真实感；在表现人物时，也会用不同的色彩来区分衣物、肤色等，使人物形象更加鲜明。如绿色的棉株与白色的棉花相互映衬，形成鲜明的对比，突出了棉花的主体地位；同时，土地的棕色与周围环境的色彩相互融合，使画面更加和谐自然，让观者感受到一种整体的美感。
(三) 笔墨技法
绵亿以工整细腻的线条勾勒物象轮廓，同时在衣纹、枝叶等处融入写意笔法，形成刚柔相济的笔墨效果。精微的细节处理，对棉桃、纺织工具等关键元素的描绘尤为精细，如棉絮的蓬松质感、织机的复杂结构都表现得准确生动。界画技法在画面描绘中得到了运用如纺车结构图、房屋围墙等。
4. 绵亿《棉花图册》的图像志分析
(一) 图像志分析：工序流程解读
第一幅至第四幅描绘的是前期棉花的种植情况，分别是布种、灌溉、耘畦、摘尖(见图1)。画面伊始，展现出一片准备播种的棉田。农民们正弯腰劳作，将棉种小心翼翼地撒入松软的土壤。他们神情专注，身旁放置着盛种子的器具。远处，是起伏的山峦与错落的村舍，与眼前的农田构成宁静而充满生机的乡村景象。棉田之中，农民们利用水车等灌溉工具，将河水引入田间。水车吱呀转动，水流源源不断地滋润着棉苗。灌溉是棉花生长的关键环节，此图生动呈现这一劳动场景，凸显水资源对农业生产的重要性。
棉苗逐渐长大，进入耘畦阶段。农民们手持锄头，在棉田间除草、松土。他们熟练地清理杂草，疏松土壤，以保证棉苗能获得充足养分与良好生长空间。画面细致描绘农民劳作的姿态，棉苗的茁壮与杂草的杂乱形成对比，突出耘畦工作对棉花生长的积极作用，反映农业生产中精细管理的要求。棉株生长到一定阶段，需进行摘尖处理。图中，农民们站在棉田，仔细观察棉株，精准地掐去棉株顶尖。这一操作可抑制棉株徒长，促进侧枝生长与棉铃发育。画面中，棉株枝叶繁茂，农民们专注劳作，展现出他们对棉花种植技术的熟练掌握，以及对提高棉花产量的重视。
第五幅至第七幅描绘的是棉花的采收过程，分别是采棉、拣晒、收贩(见图2)。棉花成熟之际，迎来采棉时节。画面中，棉田一片雪白，棉桃饱满开裂，吐出洁白的棉花。农民们穿梭其间，双手快速采摘棉花，将摘下的棉花放入篮筐。他们脸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与洁白的棉花相互映衬。采棉场景展现丰收的美好，体现棉花种植的成果，也是整个棉花生产过程中的关键收获环节。采摘后的棉花需拣选与晾晒。图中，妇女们坐在庭院中，仔细拣出棉花中的杂质，将优质棉花摊开在竹席上晾晒。阳光洒在棉花上，洁白的棉花愈发耀眼。庭院中，还摆放着其他农具与生活用具，增添生活气息。拣晒环节关系到棉花品质，此图描绘这一过程，展现对棉花质量的把控，反映家庭劳作在棉花生产中的重要作用。
Figure 1. Cotton Album No.4: Pickled Tip. By Mianyi, Qing Dynasty, collection of Palace Museum
图1. 棉花图册之四：摘尖。绵亿，清，故宫博物院藏
Figure 2. Cotton Album No.7: Trading. By Mianyi, Qing Dynasty, collection of Palace Museum
图2. 棉花图册之七：收贩。绵亿，清，故宫博物院藏
画面呈现棉花交易场景，集市上，棉花商贩与棉农讨价还价。商贩们查看棉花质量，棉农们期待卖出好价钱。一旁，堆积着成包的棉花，旁边还有运输棉花的车辆与牲畜。收贩环节连接棉花生产与市场流通，此图生动展现当时棉花贸易的景象，反映棉花在经济活动中的重要地位。
第八幅至第十二幅描绘的是弹花和纺线的过程，分别是轧核、弹花、拘节、纺线(见图3)、挽经。棉花成熟之际，迎来采棉时节。为分离棉花与棉籽，需进行轧核操作。图中，农民们使用轧核工具，用力挤压棉花，使棉籽分离出来。工具构造清晰可见，农民们操作时表情专注。地上散落着分离出的棉籽与棉花纤维，展现轧核工作的忙碌。轧核是棉花加工的重要步骤，此图体现这一环节的劳动场景与技术应用。弹花师傅坐在弹花机前，手持弹弓，用力弹打棉花。随着弹弓的起落，棉花变得蓬松柔软，去除其中的杂质与硬块。画面细致描绘弹花师傅的动作与弹花机的构造，周围飞扬的棉花纤维营造出轻盈的氛围。弹花工序提升棉花品质，为后续纺织做准备，此图生动呈现这一独特的加工场景。拘节是整理棉线的环节。图中，妇女们坐在屋内，将弹好的棉花搓成棉条，再通过特定工具将棉条梳理成均匀的棉线。她们动作娴熟，神情专注，面前摆放着已梳理好的棉线团与待加工的棉条。拘节工作为纺线奠定基础，体现妇女在棉花手工加工中的细致劳作与重要贡献。纺线女工坐在纺车前，双脚踩踏踏板，双手熟练地转动纺车，将棉线纺成更细更结实的纱线。纺车飞速转动，纱线不断缠绕在锭子上。女工们全神贯注，周围摆放着纺好的纱线与备用的棉线团。纺线是棉花加工向织布过渡的关键步骤，此图展现纺线过程的动态与技巧，反映传统纺织技艺的传承(见图3)。
Figure 3. Cotton Album No.11: Spinning Line. By Mianyi, Qing Dynasty, collection of the Palace Museum
图3. 棉花图册之十一：纺线。绵亿，清，故宫博物院藏
画面中，工匠们将纺好的纱线进行整理，通过复杂的工序将纱线排列成经线。挽经工作为织布搭建框架，体现纺织工序的复杂性与严谨性，展示工匠们的专业技能。
第十三幅至第十六幅描绘的是将棉花进行加工做成布的过程，分别是布浆、上机、织布。为使经线更坚韧，需进行布浆处理。图中，工人将经线浸泡在浆糊中，然后捞出沥干，使经线均匀附着浆糊。布浆环节提升经线质量，此图描绘这一过程，展现传统纺织工艺中的独特技术。一切准备就绪，开始将经线安装到织布机上。工匠们小心地将经线穿过织布机的各个部件，调整位置，确保经线排列整齐、张力均匀。织布机结构复杂，工匠们专注操作，周围摆放着尚未安装的纬线与其他纺织配件。上机是织布前的重要准备工作，此图展示这一精细过程，体现传统织布机的构造与操作要点。织布女工坐在织布机前，双脚踩踏踏板，双手交替推动梭子，使纬线与经线交织，织出精美的布匹。织布是棉花生产的核心环节，此图生动呈现这一关键过程，反映传统纺织技艺的精湛。织好的布匹被送到染坊进行炼染。染坊中，工人将布匹浸泡在染缸里，根据需要添加染料与助剂，不断搅拌，使布匹均匀上色。染缸旁，摆放着各种染料与工具，墙上挂着已染好的色彩鲜艳的布匹。炼染环节赋予布匹丰富色彩，满足人们对纺织品多样化的需求，此图展现染坊的工作场景与传统染色工艺。
(二) 对比参照
清代画家冷枚创作的《农家故事图册》同属农村题材的宫廷画，采用写实和想象相结合的手法，反映了山野农家生活的各个方面[3]。既有农民日常生活劳动的场景描绘，又有文人向往山林隐逸生活的心境写照。用笔生动，人物刻画细腻，展现了冷枚在人物画方面的高超技巧。不同于《棉花图册》的是《农家故事图册》的描绘更细腻，树木、远山、人物以及农民生活环境的安排更贴合实际，充满了浓浓的乡土气息。而《棉花图册》的描绘专注于棉花的生产和劳作，从而忽略了对农忙原境的绘制和体现，这两幅农村题材的宫廷画作品表达了艺术家不同的审美观和创作意图。
5. 绵亿《棉花图册》的图像学分析
清代中期，表现农事活动的绘画创作兴盛。绵亿选择棉花这一经济作物作为表现对象，既符合朝廷“劝课农桑”的政策导向，也体现了他对民生问题的关注。
中国自古以来以农立国，农业是国家经济的根基，关乎百姓的衣食温饱与国家的税收稳定。清代统治者深知农业的重要性，继承了历代重农的传统，将“劝课农桑”作为治国理政的重要政策。许多皇帝都树立了榜样，提倡农业和耕织。例如，康熙皇帝经常参与农业劳动，亲自参观崇拜先农坛，也种植“皇家大米”并大力推广。雍正皇帝严格命令各县设立第一个农民祭坛，地方官员必须准时，实施调查。这类画作不仅具有艺术欣赏价值，更承担着宣扬“劝课农桑”政策的使命，通过艺术形式向社会传达农业的重要性，激励更多民众投身农业生产，保障国家粮食安全与经济稳定。它们从侧面反映出清代宫廷对农业生产的重视，成为研究清代农业政策与社会经济的珍贵艺术资料，也为宫廷画题材注入了新的内涵，使其更贴近民生与国家经济发展的实际需求。
《棉花图册》代表了清代宗室绘画的艺术成就，在农业题材绘画的发展历程中具有独特地位。其艺术风格既体现了宫廷绘画的精致传统，又展现了文人绘画的审美追求，形成了“雅俗共赏”的艺术特色。该研究不仅丰富了我们对清代宫廷绘画的认识，也为传统农业题材绘画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