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松树塘以万松苍翠得名,天山雪松也是巴里坤八景之一。“塘”则是军塘,是历代驻军的大本营。其地南依东天山,北临巴里坤草原,西距巴里坤170公里,海拔1800~3000米。清代傅恒纂、英廉增纂《皇舆西域图志》卷九《疆域二》载:“松树塘,蒙古语名招摩多,在奎苏东南九十里,西距宜禾县治一百六十里,是为县东南境,南逾库舍图达巴至南山口,接哈密界”[1]。清代在此设立军塘,是清代传递军事文报的驿站。也是民间传说樊梨花征西之地。由于这里在洪积扇缓坡和山腰、谷地间绿杉葱郁,云杉树一直延展到原野上。这里成为历代养育战马的地方,尤其是清代康熙、雍正、乾隆时期,这里均有朝廷所办官牧场专门饲养战骑,新中国成立后还在这里建有伊吾军马场。
相传薛仁贵曾踏足此地,汪廷楷在诗作《过天山由山口至松树塘早尖》中提及此事“当年突厥何汹汹,叛服不定如游蜂。薛家老将扼其要,手开三箭穿当胸”[2],诗中提到了薛仁贵“三箭定天山”的典故,将薛仁贵屯兵与当下松树塘驿站并置,通过对唐代军事事件的文学再现,赋予清代卡伦体系以历史纵深,实现“汉唐旧疆”话语的建构。松树塘还出土了姜行本纪功碑,《新唐书》:“侯君集为交河道行军大总管、薛万钧、姜行本等为副总管,率军讨伐高昌。姜行本在贞观十四年五月十一日,抵达松树塘一带,伐木制造冲车、抛石车和云梯等器械”[3]。现在松树塘的天山关帝庙还藏有唐朝将领姜行本的纪功碑。清祁韵士在《西域释地》载:“旧城南山大阪今呼为松树塘岭。背面最陡峭,盘旋行三千里始至其巅。建关帝庙,最灵异。庙西数十步小峰顶,有唐贞观十四年碑,大书‘大唐左屯卫将军姜行本勒石纪文十五字于碑额’”[4]。
松树塘位于东天山北麓,地处巴里坤盆地东端,三面环山,因受地形的影响,松树塘便有了“高、低、长、短”四大特点之说。地势高且险要,气候寒冷,因此这里山顶白雪皑皑,冰雪终年不化,经常出现6月飞雪、9月降霜的现象。但在山腰和谷地却是松涛飒飒,清风浩荡。有诗“山风振毛骨,盛夏入松塘”,即使是在盛夏进入,仍然寒风刺骨。冬季更是“撑拄雪窟冻蛟舞,偃蹇银海灵鳌蹲。此行赏松雪,清超乃奇绝”[5]。
2. 万松耸翠:清代西域诗中的松树审美建构
清代巴里坤诗歌中,咏松树塘诗占了很大篇幅,可见来往文人对松树塘的深厚情感。诗人在咏松时,总是不免提到松树的形状。陈庭学在《自松树塘至南山口》中写道:“重峦迭嶂千态万状浮云岚,苍苍莽莽郁郁葱葱眼中不断蟠山树。或如振马鬣,或如掀龙髯。或如建幢盖,或如挺戈锬。或亭亭独立,或矫矫相参。或参差偃仰,或互合鬖”([6], p. 427)。诗人运用比喻、拟人、排比等手法,将松树比作振起的马鬣、掀动的龙须、帝王出行的华盖、挺立的兵器,表现了松树的挺拔和尊贵。颜检在《南山口自松树塘》中“君不见盘旋屈曲如游龙,当空一落奇势飞动多横纵。又不见虬髯巍巍致夭矫,独以瘦硬铁骨支撑寒漠奋鳞爪。或且谡谡如呜濑。或复亭亭如张盖”([7], p. 268)。将松树的枝干比作游龙、虬髯,生动地描绘了松树盘旋屈曲、夭矫有力的姿态。张悫田在诗中写出松树塘的独特,天山不与众山同。众山皆童此独包以松。树亦不似凡松容,凡松或俯或仰曲直不一状,此独亭亭矗立撑苍穹,亦是对松树挺拔之姿的称赞。张广埏有诗《松树塘》:“万松挟云气,矗立天外天。苍茫漏白日,当昼色不鲜”,展现了松树高耸入云、气势磅礴的姿态。
松树塘的独特之处还在于松树的“密”。“松塘有松松满山,千松万松盘复盘。”“松林密如荠,纠缪连丘冈”山与松相得益彰([8], p. 474)。张悫田在《天山松树歌》的描绘:“天山不与众山同,众山皆童此独包以松。树亦不似凡松容,凡松或俯或仰曲直不一状,此独亭亭矗立撑苍穹。南山之南,北山之北,松自西而自东。山以或缺松为补,松以能古山不庸。山本与松相附丽,松若与山争豪雄。出入山程七千里,总横松径不知其几千万重。有时松下路忽断,驾空悬险梁垂虹。有时山闲泉忽响,侧耳注目林嘶风”。山、松、风融为一体。“山为骨兮松为毛,有如人之一身肢体发肤气脉相流通,”韦佩金的《松树塘万松歌》中也表达了相似的情感,他写道:“忽破天膜膏四流,神尧以前无此绿。松耶峰耶两不降,松身高与峰头昂。我来但有松挺立,积雪遍压无山光。雪意欺松不教起,松势当空绝依倚”[9]。
松树以其寿命长久和四季常青的特性,在中国古代诗歌中象征着坚韧不拔和长寿不衰。人们常常将松树与益寿延年联系在一起,这与松树的漫长寿命有着直接关联,松树塘的松树更是以其长寿的特质而著称。周先檀在《松树塘》中描述:“遥望万松排,童童如羽葆。迤行二十里,乔柯皆合抱。未识何年种,龙蟠苍鳞老”[10],这些松树古老而壮观,需要多人合抱才能抱拢。“合抱岂止数十围,拜爵已受千年封。其间最老之古树,或曾阅历汉唐西平戎”[11]。沈青崖在《南山松树歌》也表达了松树寿命之长,可追溯至汉唐时期。龙铎的《南山松树歌》:“但惊血色松皮二尺厚。吁嗟乎,空山无人方自寿,饱经霜雪龙鳞皱”[5]。诗人住宿松树塘,看到当地人出售松皮,有二尺厚,色若胭脂,纹路如云霞回绕,可用作联额,诗人对古松被砍的命运,为之慨然。赤色松皮有二尺厚,可见古松的寿命之长。“雪消雪满自年年,凿尽天山松不死”[9]。
松树的日常用途,对于当地人来说,主要是利用松针和松枝作为薪柴。李銮宣有诗《薪樵叹》:“松林杂沓如猬毛,林端不住飞云涛。雪山雪白松亦白,松意欲与山争高。惜哉樵采无厉禁,坐使历劫仙难。十年之树不及待,薪之樵之同蓬蒿”([8], p. 474)。十年之树,却像蓬蒿一样被当作薪柴,表达了诗人无限惋惜之情。沈青崖在诗《南山松数歌》中:“剥取霜皮厚三尺,花纹绣蚀胭脂红。宋斤鲁削成异彩,军城制作几筵供。下余木屑香且艳,清光泉乱沸霞光浓。更调乳酥入穹帐,臭味竞与团茶同。养荣益胃滋脏腑藏府,服食常觉精神融”[11]。沈青崖在诗中提及松树采皮熬汁成膏的药用价值。《西陲要略》拾遗补录条:“巴尔库尔南山,老松高树十寻,大可百围,盖数千载未见斧斤物也。其皮之厚者尺许……帅府令人就山而炼之膏。凡皮一车,可得膏一盏,费工力一昼夜,需薪无算也。医院刘裕泽、邵正文参定,主治十二症,刊而布之”[12]。由此可知松龄膏应是在查郎阿帅府所制。祁韵士也在《松树膏》写道:茯苓几见化松脂,换骨先膏重在皮。痼疾沉疴求支切,良方特增折肱醫。诗下有小注,出巴里坤,治妇人血虚子宫寒冷之证[13]。
“天光云光四时绿,风声泉声一隅足”[14],松风也是松树塘的一大特色,行经巴里坤的文人大都被松风吸引。韦佩金的《松树塘万松歌》:“荒唐神物山之上,满山皱碧翻层波。松面峰头倏向背,马力松风共进退”[9]。一阵风过赋予松树以动感,满山皱碧翻层波。颜检的《由松树塘至库舍图岭》:青峦去天不踰尺,谡谡松涛入人耳。不知身在最高峰,但见天风落松子([7], p. 317)。史善长有诗:“尘沙争奈鬓中斑,风送涛声洗客颜。可遮山面目,只知松树不知山”([15], p. 648)。风中的松涛声化作涤荡旅人心灵的清泉,“只见松树不知山”的壮观景象也让诗人忘记了旅途的艰辛和疲惫,转而展现出豁达乐观的态度。还有《午后风生松涛壮甚》:曾听广陵涛,声无此处豪。射潮奔白马,钓海出神鳌。澒洞风雷会,形容口舌劳。为龙终化去,铁索岂能牢([15], p. 649)。诗人以广陵涛声作比,表达了松涛之声的壮阔和豪迈,松涛之声如同白马奔腾,神鳌出海,松声如雷贯耳,难以用语言形容。最后诗人以龙的意象比喻松涛,铁链无法缚龙,亦无法缚住松声。诗人置身于如此震撼的松涛声中,无限敬畏。方希孟的《松树塘》:“榆色连千里,松声合四围”[16]。榆树颜色连绵千里,松声环绕四周,形成了一幅壮丽的自然画卷。
《西域水道记》中记载:“营塘南半里有泉,发山半乱石中,蓦坡下,经塘西数十步。塘之东二里,亦有泉发山半。又东六里,有水发山涧。皆北流,汇为松树塘水。又西北流,入於招摩多河。河又西流,入淖尔”[17]。松树塘的泉水也构成了松树塘,涉及松树塘泉水的诗句有以下几首:赵钧彤的《松树塘在天山西北二十里,过山者驻于此》:“冰藏枯水活,松带远山飞”([18], p. 123),将绵延的松涛与远山云影相融,泉水在松根间穿行。洪亮吉《松树塘道中》:“阅世心俱寂,听泉梦亦清”[19]。清泉如禅音,让跋涉者洗去尘嚣,于松影婆娑间照见本心。许乃谷有《梦游天山》:“白云一霎截忽断,清泉百道来何丛”[20],则捕捉自然间巧夺天工的景象。颜检的《由奎素至松树塘》:“长羸时节正如春,域外驰驱已浃旬。宿草黄兼新草碧,近山横接远山皴。苍茫云海藏鲛室,寂寞沙原卧石人。树色蓊然罨邮舍,松风松月总凊新”([7], p. 269)。将传说与实景交融,泉流在云涛中若隐若现,仿佛是通往鲛人龙宫的秘径。黄治的《自松树塘前进行万松中十里许》:“水声在远石先润,雨意欲来云自低”([21], p. 725)。松树塘的泉水在诗人笔下被赋予多重内涵,泉水代表生命的永恒、自然的纯净与天地能量的循环。泉水之声成为诗人洗涤内心、追求超脱的媒介,其清冽特质隐喻高洁的品格。这些诗句共同勾勒出松树塘泉水的灵动画卷,既是自然景观的真实写照,也是文人借景抒怀、体悟天道的诗意表达。
松树塘不仅有松,“潜藏鹿豕与狐免,雪时野兽留行踪。闻说秋来人射猎,哈密回众振霜锋”“几阵乌鸦绕树飞,忽闻䧳雉山梁作”[22]。萧雄在《听园西疆杂述诗》中,“密林遮苇虎狼稠,幽径寻芝麋鹿游。为怯野人狙道左,夜深偷度几重沟”[23]。下有小注:边塞多兽,巴里坤天山之松树塘,野鹿成群,大者如马,能骑人,角长二尺余,盖麋也。南八城水多,或胡桐遍野而成深林,或芦苇丛生而隐大泽,动至数十里之广,其中多虎狼熊豕等类。周珠生在诗《驻雪山下》:云生豹罽还搜鹿,雪没麂鞾为采莲。提及诗人在驻兵松树塘时,与同侪趁闲入山深处探取雪莲搜寻雪蛆,并且猎得一鹿的场景。杨炳堃有诗《出得胜关抵松树塘宿》:“石莲花枸称佳种,药笼收来待品论”,松树塘产石莲花、枸杞。
3. 雪岭松涛VS大漠孤烟:西域意象谱系的对照书写
松树塘作为清代平定西域的第一处军台驿站,其特殊的地理位置与生态景观构成了独特的文化地理意象。自哈密南山口翻越天山孔道进入西域的文人群体,便可看到与其他地区迥然不同的风景,而出疆路线中,在经历“木垒东行八百里,不见一树惟荒山”的荒凉景观后([6], p. 427),突遇“百里髯松列翠屏”的生态奇观[24]。这种强烈的视觉反差,在清代巴里坤的诗歌中被多次提及,可见文人们对此的惊叹,以及由此产生的将西域景观江南化的想象。比如江苏阳湖人洪亮吉的《松树塘万松歌》,仍以唐人惯性思维审视西域山水,沿袭岑参尚奇的诗歌风尚,但经过人为营造与江南情怀的渗透,西域山水粗粝豪壮的气质也被淡化,呈现出此前从未被挖掘过的美感[25];浙江台州人黄濬行经巴里坤时也写下了“待过松塘风景异,淡烟细雨动乡情。”句下自注:“松树塘在天山西北,丛松细草,大有江南风景。是日适逢阴雨,春意盎然”。还在《塞外二十韵》的《松塘细雨》:恰似江南二月时,山南山北雨如丝。松阴湿翠牛方卧,草陇沾青蝶未知。塞北客疑春到晚,关西人恐梦来迟。此身已在祁连外,生怕林中叫子规。此诗题下有自注:“过天山即松树塘,万松挺郁,山色青葱,葱而密雨如丝,满林滴翠,不啻江南烟景。”诗人满眼所见都是江南春景。
江南文人所受的文学熏陶多为婉约风格,当他们在巴里坤境内目睹与江南相似的风景时,便勾起了浓郁的思乡之情,因此在描写松树塘的风景时,不免将西域景观江南化。湖南湘阴人徐世佐在诗《九十里至松树塘》:“昔在洞庭南,岩居积翠深。日月有奇光,冰霜涤清森。微风一相拂,韶濩皆凡音。怡然见造化,自谓无古今。既为轺中役,华月憎尘襟。去官走万里,疾病相侵寻。对此心浏浏,长吁羡文禽”。苍翠欲滴的松树使人想起了洞庭南的松树,不由产生思乡之情。而与江南意象的比较也是西域诗歌受江南文化影响的表现。诗人将对人生的回顾和深刻反思也表现出来,并写出了“沉沉翠欲滴,郁郁高漭瀁。风定闻天籁,久坐非徜徉。鸣弦细泉流,没腰丰草长。好花不能名,异色神所养。”极具江南意蕴的诗句。江苏泰兴人朱腹松留下了《松树塘》诗:“夕阳鞭影暮林度,百尺灵虬锁云雾。小桥东畔三两家,绿阴当门留客住。……霜皮铁干今重逢,举头如到旧游处。吹衣风落松子香,梦魂飞入竹西路”。诗人留宿巴里坤,见到了夕阳映照的松林,高耸的松树直插云霄被云雾环绕。此情此景,仿佛回到曾游历的地方,梦回扬州城,松树塘这恬静舒适的景象勾起了诗人的思乡之情。
4. 松格即人格:意象投射中的士人精神图谱
福庆在《冬日松树塘即景》:“五大夫灵秀所钟,耐寒劲节竟谁宗。雪海水山无隙地,森森林立当其冲”[22]。“五大夫”借用秦始皇封泰山松为“五大夫”的典故,点明松树的高贵和坚韧。松树生于雪山之上,环境严寒,却依旧茂密生长,有着耐寒的特性和坚韧节操。以往西域给予人的感受过于单一化,尾联诗人反驳了西域荒凉的看法,莫言塞上多枯寂,一看此地豁心胸。诗人在感受到西域的壮丽景象和松树的坚韧后,在苍茫冬日中注入一股凛然不屈的生命力,心胸变得开阔。颜检的《由奎素至松树塘》:长羸时节正如春,域外驰驱已浃旬。宿草黄兼新草碧,近山横接远山皴。苍茫云海藏鲛室,寂寞沙原卧石人。树色蓊然罨邮舍,松风松月总凊新([7], p. 317)。颜检经域外驰驱浃旬,奔波许久,满身疲惫,看到远处山峦起伏,云海浩渺无垠,沙原荒凉孤寂。随后诗人回归松树塘的景色,树色蓊郁,邮舍掩映其中,而松风和松月则给人一种清新脱俗的感觉。让诗人深陷美景,一扫疲倦。
而颜检的《由南山口至松树塘》中将松树塘与诗人所讲过的哀牢山相比,“忆昔官南滇,曾上哀牢山。哀牢山头老松几万本,松花松叶落地如铺毡。凊阴下,跨骢马。款段徐行神潇洒,飘飘一若登仙者。今日坐松间,竟似重游也”([7], p. 268)。并经此得出结论,人间清闲不易得,得之往往在于寂寞荒凉之穷野。抒发了想要安得此间买田一二顷,终吾身兮以徜徉的想法。杨炳堃的《出得胜关抵松树塘宿》:“策蹇徐行度后门,一鞭残照指遥村。平原草长绿无际,远岫松明青有痕。满眼风光都入画,动人乡思欲销魂。石莲芳枸称佳种,药笼收来待品论”([18], p. 393)。诗人缓缓前行,表现了旅途的艰巨和漫长。诗人翻阅东天山遇到绿无际的草原和青有痕的松林,如画一般风光,让诗人生发出了对家乡的思念。
4.1. 与松比肩——松树的坚韧精神
以物观我,则物皆着我颜色。松树塘气候严寒,环境恶劣。松树却经冬不凋,经雪不折,四季绿意盎然。西域文人见此情景不免生出赞扬,诗人在歌颂松树的高尚品质的同时,也折射出诗人与命运不懈斗争的顽强品质。和瑛的《宿松树塘》:
苍松傲雪青霄上,六尺方床对松放。清秋月照松间雪,雪月交光松心壮。四时盘错不改柯,夭矫虬龙茁无恙。忆自天戈西北指,大木斯拔疾雷将。旦旦伐之四十年,梁栋尽供都料匠。赖有相传不朽根,迸发孙枝排翠浪。不材偃蹇空山者,剥炼香膏医俗瘴。坚贞木性足千古,任尔行人目皮相[26]。
松树的“坚贞木性”超越表象,象征文人士大夫内在的高洁品格与济世精神。诗人以此批判世人只重“皮相”的肤浅,强调内在价值的重要性。诗人借松树傲雪凌霜、不改其志的特性,表达了在逆境中不改本心、高洁傲世的追求。
黄治的《松树塘》:
连山何蜿蜒,万松矗如荠。腾攫无余威,不作虬龙势。危石本礧砢,枯根与角犄。焦黄已过半,健骨尚未死。无冰阴焰生,觅煿或至此。不然耐寒姿,宁为霜雪使。崎岖觅前路,出没且数里。急霰从天来,白髯垂不起。潜风略鼓舞,飒沓琼瑶碎。哀此徂徕翁,攀枝一驻骑([21], p. 697)。
诗歌开篇描绘了连绵不断的山脉和矗立的松树。接着,通过“腾攫无余威,不作虬龙势”等句,进一步刻画了松树的形态和气势。“危石本礧砢,枯根与角犄。焦黄已过半,健骨尚未死”则描述了松树生长环境的恶劣和松树顽强的生命力。最后几句“无冰阴焰生,觅煿或至此。不然耐寒姿,宁为霜雪使”则通过对比,突出了松树的耐寒特性。通过松树的形象,表达了诗人对坚韧不拔、顽强拼搏精神的赞美。这种精神不仅体现在松树的生长过程中,也体现了诗人在面对困境时的坚定信念和顽强意志。
4.2. 松志远大——松材难用
文人行经巴里坤,多是贬谪西域,本就充满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愤慨,又经长途跋涉,见到亭亭直立的松树,却经受恶劣环境,悲惨遭遇不免生出不满怨怼。吴江知县龙铎,系因其署理江苏句容县任期内失察书吏舞弊,照部议去官革职,于乾隆五十六年遣戍乌鲁木齐1。龙铎的《南山松树歌》:
人生懒出门,谁向穷边走。伊吾望南山,群峰雪近斗。鸿荒初辟此山开,此雪即随天地有。车辙马蹄遵道行,沟渠涧坎模糊平。偶然陷雪莫能救,古称雪窖非虚名。崖颠青松穿云隈,上有太古羲皇苔。东林西麓丈人立,沧桑阅历知几回。秦皇五大夫,汉武三将军,视此罗列如儿孙。撑拄雪窟冻蛟舞,偃蹇银海灵鳌蹲。此行赏松雪,清超乃奇绝。欲转且徘徊,凄风寒似铁。下山陡峻百折盘,半麓一关封泥丸。回看落日照雪岭,只见积雪不见山。廿里名松塘,山家聚处成一乡。出售山中物,雪莲花共阿魏香。就中一物目罕睹,云霞雕镂臙脂绣。问之乃是古松皮,或寻或尺随人购。我不知此树拥肿大几亩,但惊血色松皮二尺厚。吁嗟乎,空山无人方自寿,饱经霜雪龙鳞皱。拉杂摧烧伐作薪,如何一旦遭倾覆。却看松皮如绛云,裁作门榜新且文。腻如紫玉风雨润,悬之粉壁虬螭奔。昔称才大难为用,万古冰霜一春梦。问天何术避摧残,冥心归卧华阳洞[5]。
诗人西行途中遇古松,历经沧桑却最终难逃人类斧斤。化用杜甫《古柏行》中的诗句:志士幽人莫怨嗟,古来材大难为用。自古以来大材一贯难得重用。表达诗人宏图不展的怨愤和大材不为用的感慨。历经千年风霜雨雪,却如同一场春梦般短暂。问苍天,如何才能避免这样的摧残和破坏。“冥心归卧华阳洞”诗人希图通过归隐来逃避世间的纷扰和破坏。
舒敏的《途次松树塘大雪》:“枕戟提戈万里天,雪深没胫马愁前。昌黎当日蓝关去,只说潮阳路八千”[27]。诗人行经巴里坤,遇大雪,马匹因积雪深厚难以前行,诗人化用韩愈《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28]。借自己与韩愈相似的遭遇,同是被贬千里、大雪寒天、马匹难以前行,表达了被贬的愤慨。
李銮宣的诗作《松落叶行》:
祁连大雪风怒号,万木脱尽冰天高。松乎尔是后凋物,于此亦复髡其毛。干枯叶秃黛色改,濯濯宁与蓬与蒿。天阴有人闻战鼓,月黑无梦生秋涛。斧斤纵使赦不杀,置之穷荒之外浩劫应难逃。吾闻岁寒然后见松柏,此叟支离具标格。千年幻做青牛精,不尔裂地化为石。胡为乎之而鳞鬣青虬枝,形容憔悴直至斯,乃与夭桃秾李同受冰霜欺。云漫漫兮风凄凄,松乎松兮空支离([9], pp. 474-475)!
松树在恶劣环境的描绘,坚韧不屈,尽管它曾经是坚韧和不屈的象征,但在无情的自然面前,它也只能“空支离”,即变得支离破碎。生命脆弱。
5. 结语
松树意象在中国诗学传统中始终承载着“岁寒后凋”的生命哲思,其作为时空见证者,在清代西域书写中呈现出独特的审美嬗变。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在不同诗人的笔下,松树呈现出多样的性格特征,他们通过松树来抒发各自的情感。在瀚海大漠中,那独一无二的绿色象征,使得来到西域的诗人们纷纷挥洒笔墨,细致描绘。较之前代边塞诗“大漠孤烟”的固定意象,清代西域诗中绿松、白雪、戈壁构成的复合意象群,不仅重构了“春风不度玉门关”的地理想象,更通过“绝域生嘉木”的生命礼赞,完成对边疆风物的文化魅力赋予。这种从“胡天八月”到“雪岭松涛”的意象变迁,既保持了松柏意象的比德传统,又为中原认知新疆提供了新的审美维度,亦为边疆文化意蕴的建构注入了鲜活的时代特质。
NOTES
1乌鲁木齐都统尚安. 奏请派龙铎总办乌鲁木齐地方汉文事件事[B].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馆藏录副奏折, 乾隆五十七年十二月初一日: 03-0255-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