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西域诗中的松树塘意象
The Image of Songshutang in Poems about the Western Regions in the Qing Dynasty
DOI: 10.12677/cnc.2025.133068, PDF, HTML, XML,   
作者: 李文利:新疆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关键词: 清代西域诗松树塘松树Qing Dynasty Western Regions Poetry Pine Pond Pine Tree
摘要: 清代西域诗中的松树塘意象,既是自然景观的纪实书写,又是诗人情感、品格及文化认同的复合载体。其通过地理、历史与人文的多维交织,成为边疆诗歌中兼具美学价值与社会意义的典型意象。这一意象的丰富性,既源于西域独特的地域环境,也折射出清代民族交融与中华文化整合的深层脉络。
Abstract: The image of the pine pond in the poems of the Western Regions of the Qing Dynasty is not only a documentary writing of the natural landscape, but also a composite carrier of the poet’s emotion, character and cultural identity. Through the multi-dimensional interweaving of geography, history and humanities, it has become a typical image of both aesthetic value and social significance in frontier poetry. The richness of this image not only stems from the unique regional environment of the Western Regions, but also reflects the deep context of ethnic integration and Chinese cultural integration in the Qing Dynasty.
文章引用:李文利. 清代西域诗中的松树塘意象[J]. 国学, 2025, 13(3): 476-482. https://doi.org/10.12677/cnc.2025.133068

1. 引言

松树塘以万松苍翠得名,天山雪松也是巴里坤八景之一。“塘”则是军塘,是历代驻军的大本营。其地南依东天山,北临巴里坤草原,西距巴里坤170公里,海拔1800~3000米。清代傅恒纂、英廉增纂《皇舆西域图志》卷九《疆域二》载:“松树塘,蒙古语名招摩多,在奎苏东南九十里,西距宜禾县治一百六十里,是为县东南境,南逾库舍图达巴至南山口,接哈密界”[1]。清代在此设立军塘,是清代传递军事文报的驿站。也是民间传说樊梨花征西之地。由于这里在洪积扇缓坡和山腰、谷地间绿杉葱郁,云杉树一直延展到原野上。这里成为历代养育战马的地方,尤其是清代康熙、雍正、乾隆时期,这里均有朝廷所办官牧场专门饲养战骑,新中国成立后还在这里建有伊吾军马场。

相传薛仁贵曾踏足此地,汪廷楷在诗作《过天山由山口至松树塘早尖》中提及此事“当年突厥何汹汹,叛服不定如游蜂。薛家老将扼其要,手开三箭穿当胸”[2],诗中提到了薛仁贵“三箭定天山”的典故,将薛仁贵屯兵与当下松树塘驿站并置,通过对唐代军事事件的文学再现,赋予清代卡伦体系以历史纵深,实现“汉唐旧疆”话语的建构。松树塘还出土了姜行本纪功碑,《新唐书》:“侯君集为交河道行军大总管、薛万钧、姜行本等为副总管,率军讨伐高昌。姜行本在贞观十四年五月十一日,抵达松树塘一带,伐木制造冲车、抛石车和云梯等器械”[3]。现在松树塘的天山关帝庙还藏有唐朝将领姜行本的纪功碑。清祁韵士在《西域释地》载:“旧城南山大阪今呼为松树塘岭。背面最陡峭,盘旋行三千里始至其巅。建关帝庙,最灵异。庙西数十步小峰顶,有唐贞观十四年碑,大书‘大唐左屯卫将军姜行本勒石纪文十五字于碑额’”[4]

松树塘位于东天山北麓,地处巴里坤盆地东端,三面环山,因受地形的影响,松树塘便有了“高、低、长、短”四大特点之说。地势高且险要,气候寒冷,因此这里山顶白雪皑皑,冰雪终年不化,经常出现6月飞雪、9月降霜的现象。但在山腰和谷地却是松涛飒飒,清风浩荡。有诗“山风振毛骨,盛夏入松塘”,即使是在盛夏进入,仍然寒风刺骨。冬季更是“撑拄雪窟冻蛟舞,偃蹇银海灵鳌蹲。此行赏松雪,清超乃奇绝”[5]

2. 万松耸翠:清代西域诗中的松树审美建构

清代巴里坤诗歌中,咏松树塘诗占了很大篇幅,可见来往文人对松树塘的深厚情感。诗人在咏松时,总是不免提到松树的形状。陈庭学在《自松树塘至南山口》中写道:“重峦迭嶂千态万状浮云岚,苍苍莽莽郁郁葱葱眼中不断蟠山树。或如振马鬣,或如掀龙髯。或如建幢盖,或如挺戈锬。或亭亭独立,或矫矫相参。或参差偃仰,或互合鬖”([6], p. 427)。诗人运用比喻、拟人、排比等手法,将松树比作振起的马鬣、掀动的龙须、帝王出行的华盖、挺立的兵器,表现了松树的挺拔和尊贵。颜检在《南山口自松树塘》中“君不见盘旋屈曲如游龙,当空一落奇势飞动多横纵。又不见虬髯巍巍致夭矫,独以瘦硬铁骨支撑寒漠奋鳞爪。或且谡谡如呜濑。或复亭亭如张盖”([7], p. 268)。将松树的枝干比作游龙、虬髯,生动地描绘了松树盘旋屈曲、夭矫有力的姿态。张悫田在诗中写出松树塘的独特,天山不与众山同。众山皆童此独包以松。树亦不似凡松容,凡松或俯或仰曲直不一状,此独亭亭矗立撑苍穹,亦是对松树挺拔之姿的称赞。张广埏有诗《松树塘》:“万松挟云气,矗立天外天。苍茫漏白日,当昼色不鲜”,展现了松树高耸入云、气势磅礴的姿态。

松树塘的独特之处还在于松树的“密”。“松塘有松松满山,千松万松盘复盘。”“松林密如荠,纠缪连丘冈”山与松相得益彰([8], p. 474)。张悫田在《天山松树歌》的描绘:“天山不与众山同,众山皆童此独包以松。树亦不似凡松容,凡松或俯或仰曲直不一状,此独亭亭矗立撑苍穹。南山之南,北山之北,松自西而自东。山以或缺松为补,松以能古山不庸。山本与松相附丽,松若与山争豪雄。出入山程七千里,总横松径不知其几千万重。有时松下路忽断,驾空悬险梁垂虹。有时山闲泉忽响,侧耳注目林嘶风”。山、松、风融为一体。“山为骨兮松为毛,有如人之一身肢体发肤气脉相流通,”韦佩金的《松树塘万松歌》中也表达了相似的情感,他写道:“忽破天膜膏四流,神尧以前无此绿。松耶峰耶两不降,松身高与峰头昂。我来但有松挺立,积雪遍压无山光。雪意欺松不教起,松势当空绝依倚”[9]

松树以其寿命长久和四季常青的特性,在中国古代诗歌中象征着坚韧不拔和长寿不衰。人们常常将松树与益寿延年联系在一起,这与松树的漫长寿命有着直接关联,松树塘的松树更是以其长寿的特质而著称。周先檀在《松树塘》中描述:“遥望万松排,童童如羽葆。迤行二十里,乔柯皆合抱。未识何年种,龙蟠苍鳞老”[10],这些松树古老而壮观,需要多人合抱才能抱拢。“合抱岂止数十围,拜爵已受千年封。其间最老之古树,或曾阅历汉唐西平戎”[11]。沈青崖在《南山松树歌》也表达了松树寿命之长,可追溯至汉唐时期。龙铎的《南山松树歌》:“但惊血色松皮二尺厚。吁嗟乎,空山无人方自寿,饱经霜雪龙鳞皱”[5]。诗人住宿松树塘,看到当地人出售松皮,有二尺厚,色若胭脂,纹路如云霞回绕,可用作联额,诗人对古松被砍的命运,为之慨然。赤色松皮有二尺厚,可见古松的寿命之长。“雪消雪满自年年,凿尽天山松不死”[9]

松树的日常用途,对于当地人来说,主要是利用松针和松枝作为薪柴。李銮宣有诗《薪樵叹》:“松林杂沓如猬毛,林端不住飞云涛。雪山雪白松亦白,松意欲与山争高。惜哉樵采无厉禁,坐使历劫仙难。十年之树不及待,薪之樵之同蓬蒿”([8], p. 474)。十年之树,却像蓬蒿一样被当作薪柴,表达了诗人无限惋惜之情。沈青崖在诗《南山松数歌》中:“剥取霜皮厚三尺,花纹绣蚀胭脂红。宋斤鲁削成异彩,军城制作几筵供。下余木屑香且艳,清光泉乱沸霞光浓。更调乳酥入穹帐,臭味竞与团茶同。养荣益胃滋脏腑藏府,服食常觉精神融”[11]。沈青崖在诗中提及松树采皮熬汁成膏的药用价值。《西陲要略》拾遗补录条:“巴尔库尔南山,老松高树十寻,大可百围,盖数千载未见斧斤物也。其皮之厚者尺许……帅府令人就山而炼之膏。凡皮一车,可得膏一盏,费工力一昼夜,需薪无算也。医院刘裕泽、邵正文参定,主治十二症,刊而布之”[12]。由此可知松龄膏应是在查郎阿帅府所制。祁韵士也在《松树膏》写道:茯苓几见化松脂,换骨先膏重在皮。痼疾沉疴求支切,良方特增折肱醫。诗下有小注,出巴里坤,治妇人血虚子宫寒冷之证[13]

“天光云光四时绿,风声泉声一隅足”[14],松风也是松树塘的一大特色,行经巴里坤的文人大都被松风吸引。韦佩金的《松树塘万松歌》:“荒唐神物山之上,满山皱碧翻层波。松面峰头倏向背,马力松风共进退”[9]。一阵风过赋予松树以动感,满山皱碧翻层波。颜检的《由松树塘至库舍图岭》:青峦去天不踰尺,谡谡松涛入人耳。不知身在最高峰,但见天风落松子([7], p. 317)。史善长有诗:“尘沙争奈鬓中斑,风送涛声洗客颜。可遮山面目,只知松树不知山”([15], p. 648)。风中的松涛声化作涤荡旅人心灵的清泉,“只见松树不知山”的壮观景象也让诗人忘记了旅途的艰辛和疲惫,转而展现出豁达乐观的态度。还有《午后风生松涛壮甚》:曾听广陵涛,声无此处豪。射潮奔白马,钓海出神鳌。澒洞风雷会,形容口舌劳。为龙终化去,铁索岂能牢([15], p. 649)。诗人以广陵涛声作比,表达了松涛之声的壮阔和豪迈,松涛之声如同白马奔腾,神鳌出海,松声如雷贯耳,难以用语言形容。最后诗人以龙的意象比喻松涛,铁链无法缚龙,亦无法缚住松声。诗人置身于如此震撼的松涛声中,无限敬畏。方希孟的《松树塘》:“榆色连千里,松声合四围”[16]。榆树颜色连绵千里,松声环绕四周,形成了一幅壮丽的自然画卷。

《西域水道记》中记载:“营塘南半里有泉,发山半乱石中,蓦坡下,经塘西数十步。塘之东二里,亦有泉发山半。又东六里,有水发山涧。皆北流,汇为松树塘水。又西北流,入於招摩多河。河又西流,入淖尔”[17]。松树塘的泉水也构成了松树塘,涉及松树塘泉水的诗句有以下几首:赵钧彤的《松树塘在天山西北二十里,过山者驻于此》:“冰藏枯水活,松带远山飞”([18], p. 123),将绵延的松涛与远山云影相融,泉水在松根间穿行。洪亮吉《松树塘道中》:“阅世心俱寂,听泉梦亦清”[19]。清泉如禅音,让跋涉者洗去尘嚣,于松影婆娑间照见本心。许乃谷有《梦游天山》:“白云一霎截忽断,清泉百道来何丛”[20],则捕捉自然间巧夺天工的景象。颜检的《由奎素至松树塘》:“长羸时节正如春,域外驰驱已浃旬。宿草黄兼新草碧,近山横接远山皴。苍茫云海藏鲛室,寂寞沙原卧石人。树色蓊然罨邮舍,松风松月总凊新”([7], p. 269)。将传说与实景交融,泉流在云涛中若隐若现,仿佛是通往鲛人龙宫的秘径。黄治的《自松树塘前进行万松中十里许》:“水声在远石先润,雨意欲来云自低”([21], p. 725)。松树塘的泉水在诗人笔下被赋予多重内涵,泉水代表生命的永恒、自然的纯净与天地能量的循环。泉水之声成为诗人洗涤内心、追求超脱的媒介,其清冽特质隐喻高洁的品格。这些诗句共同勾勒出松树塘泉水的灵动画卷,既是自然景观的真实写照,也是文人借景抒怀、体悟天道的诗意表达。

松树塘不仅有松,“潜藏鹿豕与狐免,雪时野兽留行踪。闻说秋来人射猎,哈密回众振霜锋”“几阵乌鸦绕树飞,忽闻䧳雉山梁作”[22]。萧雄在《听园西疆杂述诗》中,“密林遮苇虎狼稠,幽径寻芝麋鹿游。为怯野人狙道左,夜深偷度几重沟”[23]。下有小注:边塞多兽,巴里坤天山之松树塘,野鹿成群,大者如马,能骑人,角长二尺余,盖麋也。南八城水多,或胡桐遍野而成深林,或芦苇丛生而隐大泽,动至数十里之广,其中多虎狼熊豕等类。周珠生在诗《驻雪山下》:云生豹罽还搜鹿,雪没麂鞾为采莲。提及诗人在驻兵松树塘时,与同侪趁闲入山深处探取雪莲搜寻雪蛆,并且猎得一鹿的场景。杨炳堃有诗《出得胜关抵松树塘宿》:“石莲花枸称佳种,药笼收来待品论”,松树塘产石莲花、枸杞。

3. 雪岭松涛VS大漠孤烟:西域意象谱系的对照书写

松树塘作为清代平定西域的第一处军台驿站,其特殊的地理位置与生态景观构成了独特的文化地理意象。自哈密南山口翻越天山孔道进入西域的文人群体,便可看到与其他地区迥然不同的风景,而出疆路线中,在经历“木垒东行八百里,不见一树惟荒山”的荒凉景观后([6], p. 427),突遇“百里髯松列翠屏”的生态奇观[24]。这种强烈的视觉反差,在清代巴里坤的诗歌中被多次提及,可见文人们对此的惊叹,以及由此产生的将西域景观江南化的想象。比如江苏阳湖人洪亮吉的《松树塘万松歌》,仍以唐人惯性思维审视西域山水,沿袭岑参尚奇的诗歌风尚,但经过人为营造与江南情怀的渗透,西域山水粗粝豪壮的气质也被淡化,呈现出此前从未被挖掘过的美感[25];浙江台州人黄濬行经巴里坤时也写下了“待过松塘风景异,淡烟细雨动乡情。”句下自注:“松树塘在天山西北,丛松细草,大有江南风景。是日适逢阴雨,春意盎然”。还在《塞外二十韵》的《松塘细雨》:恰似江南二月时,山南山北雨如丝。松阴湿翠牛方卧,草陇沾青蝶未知。塞北客疑春到晚,关西人恐梦来迟。此身已在祁连外,生怕林中叫子规。此诗题下有自注:“过天山即松树塘,万松挺郁,山色青葱,葱而密雨如丝,满林滴翠,不啻江南烟景。”诗人满眼所见都是江南春景。

江南文人所受的文学熏陶多为婉约风格,当他们在巴里坤境内目睹与江南相似的风景时,便勾起了浓郁的思乡之情,因此在描写松树塘的风景时,不免将西域景观江南化。湖南湘阴人徐世佐在诗《九十里至松树塘》:“昔在洞庭南,岩居积翠深。日月有奇光,冰霜涤清森。微风一相拂,韶濩皆凡音。怡然见造化,自谓无古今。既为轺中役,华月憎尘襟。去官走万里,疾病相侵寻。对此心浏浏,长吁羡文禽”。苍翠欲滴的松树使人想起了洞庭南的松树,不由产生思乡之情。而与江南意象的比较也是西域诗歌受江南文化影响的表现。诗人将对人生的回顾和深刻反思也表现出来,并写出了“沉沉翠欲滴,郁郁高漭瀁。风定闻天籁,久坐非徜徉。鸣弦细泉流,没腰丰草长。好花不能名,异色神所养。”极具江南意蕴的诗句。江苏泰兴人朱腹松留下了《松树塘》诗:“夕阳鞭影暮林度,百尺灵虬锁云雾。小桥东畔三两家,绿阴当门留客住。……霜皮铁干今重逢,举头如到旧游处。吹衣风落松子香,梦魂飞入竹西路”。诗人留宿巴里坤,见到了夕阳映照的松林,高耸的松树直插云霄被云雾环绕。此情此景,仿佛回到曾游历的地方,梦回扬州城,松树塘这恬静舒适的景象勾起了诗人的思乡之情。

4. 松格即人格:意象投射中的士人精神图谱

福庆在《冬日松树塘即景》:“五大夫灵秀所钟,耐寒劲节竟谁宗。雪海水山无隙地,森森林立当其冲”[22]。“五大夫”借用秦始皇封泰山松为“五大夫”的典故,点明松树的高贵和坚韧。松树生于雪山之上,环境严寒,却依旧茂密生长,有着耐寒的特性和坚韧节操。以往西域给予人的感受过于单一化,尾联诗人反驳了西域荒凉的看法,莫言塞上多枯寂,一看此地豁心胸。诗人在感受到西域的壮丽景象和松树的坚韧后,在苍茫冬日中注入一股凛然不屈的生命力,心胸变得开阔。颜检的《由奎素至松树塘》:长羸时节正如春,域外驰驱已浃旬。宿草黄兼新草碧,近山横接远山皴。苍茫云海藏鲛室,寂寞沙原卧石人。树色蓊然罨邮舍,松风松月总凊新([7], p. 317)。颜检经域外驰驱浃旬,奔波许久,满身疲惫,看到远处山峦起伏,云海浩渺无垠,沙原荒凉孤寂。随后诗人回归松树塘的景色,树色蓊郁,邮舍掩映其中,而松风和松月则给人一种清新脱俗的感觉。让诗人深陷美景,一扫疲倦。

而颜检的《由南山口至松树塘》中将松树塘与诗人所讲过的哀牢山相比,“忆昔官南滇,曾上哀牢山。哀牢山头老松几万本,松花松叶落地如铺毡。凊阴下,跨骢马。款段徐行神潇洒,飘飘一若登仙者。今日坐松间,竟似重游也”([7], p. 268)。并经此得出结论,人间清闲不易得,得之往往在于寂寞荒凉之穷野。抒发了想要安得此间买田一二顷,终吾身兮以徜徉的想法。杨炳堃的《出得胜关抵松树塘宿》:“策蹇徐行度后门,一鞭残照指遥村。平原草长绿无际,远岫松明青有痕。满眼风光都入画,动人乡思欲销魂。石莲芳枸称佳种,药笼收来待品论”([18], p. 393)。诗人缓缓前行,表现了旅途的艰巨和漫长。诗人翻阅东天山遇到绿无际的草原和青有痕的松林,如画一般风光,让诗人生发出了对家乡的思念。

4.1. 与松比肩——松树的坚韧精神

以物观我,则物皆着我颜色。松树塘气候严寒,环境恶劣。松树却经冬不凋,经雪不折,四季绿意盎然。西域文人见此情景不免生出赞扬,诗人在歌颂松树的高尚品质的同时,也折射出诗人与命运不懈斗争的顽强品质。和瑛的《宿松树塘》:

苍松傲雪青霄上,六尺方床对松放。清秋月照松间雪,雪月交光松心壮。四时盘错不改柯,夭矫虬龙茁无恙。忆自天戈西北指,大木斯拔疾雷将。旦旦伐之四十年,梁栋尽供都料匠。赖有相传不朽根,迸发孙枝排翠浪。不材偃蹇空山者,剥炼香膏医俗瘴。坚贞木性足千古,任尔行人目皮相[26]

松树的“坚贞木性”超越表象,象征文人士大夫内在的高洁品格与济世精神。诗人以此批判世人只重“皮相”的肤浅,强调内在价值的重要性。诗人借松树傲雪凌霜、不改其志的特性,表达了在逆境中不改本心、高洁傲世的追求。

黄治的《松树塘》:

连山何蜿蜒,万松矗如荠。腾攫无余威,不作虬龙势。危石本礧砢,枯根与角犄。焦黄已过半,健骨尚未死。无冰阴焰生,觅煿或至此。不然耐寒姿,宁为霜雪使。崎岖觅前路,出没且数里。急霰从天来,白髯垂不起。潜风略鼓舞,飒沓琼瑶碎。哀此徂徕翁,攀枝一驻骑([21], p. 697)。

诗歌开篇描绘了连绵不断的山脉和矗立的松树。接着,通过“腾攫无余威,不作虬龙势”等句,进一步刻画了松树的形态和气势。“危石本礧砢,枯根与角犄。焦黄已过半,健骨尚未死”则描述了松树生长环境的恶劣和松树顽强的生命力。最后几句“无冰阴焰生,觅煿或至此。不然耐寒姿,宁为霜雪使”则通过对比,突出了松树的耐寒特性。通过松树的形象,表达了诗人对坚韧不拔、顽强拼搏精神的赞美。这种精神不仅体现在松树的生长过程中,也体现了诗人在面对困境时的坚定信念和顽强意志。

4.2. 松志远大——松材难用

文人行经巴里坤,多是贬谪西域,本就充满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愤慨,又经长途跋涉,见到亭亭直立的松树,却经受恶劣环境,悲惨遭遇不免生出不满怨怼。吴江知县龙铎,系因其署理江苏句容县任期内失察书吏舞弊,照部议去官革职,于乾隆五十六年遣戍乌鲁木齐1。龙铎的《南山松树歌》:

人生懒出门,谁向穷边走。伊吾望南山,群峰雪近斗。鸿荒初辟此山开,此雪即随天地有。车辙马蹄遵道行,沟渠涧坎模糊平。偶然陷雪莫能救,古称雪窖非虚名。崖颠青松穿云隈,上有太古羲皇苔。东林西麓丈人立,沧桑阅历知几回。秦皇五大夫,汉武三将军,视此罗列如儿孙。撑拄雪窟冻蛟舞,偃蹇银海灵鳌蹲。此行赏松雪,清超乃奇绝。欲转且徘徊,凄风寒似铁。下山陡峻百折盘,半麓一关封泥丸。回看落日照雪岭,只见积雪不见山。廿里名松塘,山家聚处成一乡。出售山中物,雪莲花共阿魏香。就中一物目罕睹,云霞雕镂臙脂绣。问之乃是古松皮,或寻或尺随人购。我不知此树拥肿大几亩,但惊血色松皮二尺厚。吁嗟乎,空山无人方自寿,饱经霜雪龙鳞皱。拉杂摧烧伐作薪,如何一旦遭倾覆。却看松皮如绛云,裁作门榜新且文。腻如紫玉风雨润,悬之粉壁虬螭奔。昔称才大难为用,万古冰霜一春梦。问天何术避摧残,冥心归卧华阳洞[5]

诗人西行途中遇古松,历经沧桑却最终难逃人类斧斤。化用杜甫《古柏行》中的诗句:志士幽人莫怨嗟,古来材大难为用。自古以来大材一贯难得重用。表达诗人宏图不展的怨愤和大材不为用的感慨。历经千年风霜雨雪,却如同一场春梦般短暂。问苍天,如何才能避免这样的摧残和破坏。“冥心归卧华阳洞”诗人希图通过归隐来逃避世间的纷扰和破坏。

舒敏的《途次松树塘大雪》:“枕戟提戈万里天,雪深没胫马愁前。昌黎当日蓝关去,只说潮阳路八千”[27]。诗人行经巴里坤,遇大雪,马匹因积雪深厚难以前行,诗人化用韩愈《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28]。借自己与韩愈相似的遭遇,同是被贬千里、大雪寒天、马匹难以前行,表达了被贬的愤慨。

李銮宣的诗作《松落叶行》:

祁连大雪风怒号,万木脱尽冰天高。松乎尔是后凋物,于此亦复髡其毛。干枯叶秃黛色改,濯濯宁与蓬与蒿。天阴有人闻战鼓,月黑无梦生秋涛。斧斤纵使赦不杀,置之穷荒之外浩劫应难逃。吾闻岁寒然后见松柏,此叟支离具标格。千年幻做青牛精,不尔裂地化为石。胡为乎之而鳞鬣青虬枝,形容憔悴直至斯,乃与夭桃秾李同受冰霜欺。云漫漫兮风凄凄,松乎松兮空支离([9], pp. 474-475)!

松树在恶劣环境的描绘,坚韧不屈,尽管它曾经是坚韧和不屈的象征,但在无情的自然面前,它也只能“空支离”,即变得支离破碎。生命脆弱。

5. 结语

松树意象在中国诗学传统中始终承载着“岁寒后凋”的生命哲思,其作为时空见证者,在清代西域书写中呈现出独特的审美嬗变。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在不同诗人的笔下,松树呈现出多样的性格特征,他们通过松树来抒发各自的情感。在瀚海大漠中,那独一无二的绿色象征,使得来到西域的诗人们纷纷挥洒笔墨,细致描绘。较之前代边塞诗“大漠孤烟”的固定意象,清代西域诗中绿松、白雪、戈壁构成的复合意象群,不仅重构了“春风不度玉门关”的地理想象,更通过“绝域生嘉木”的生命礼赞,完成对边疆风物的文化魅力赋予。这种从“胡天八月”到“雪岭松涛”的意象变迁,既保持了松柏意象的比德传统,又为中原认知新疆提供了新的审美维度,亦为边疆文化意蕴的建构注入了鲜活的时代特质。

NOTES

1乌鲁木齐都统尚安. 奏请派龙铎总办乌鲁木齐地方汉文事件事[B].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馆藏录副奏折, 乾隆五十七年十二月初一日: 03-0255-001.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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