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面瘫病属中医“口僻”“口喎”等范畴。西医学中，本病又被称为特发性面神经麻痹或面神经炎，通常是由于患者的面神经因各种因素产生非特异性炎症导致患者面部神经功能受损，表现为面部表情肌功能减退或消失的周围性面瘫[1]。本病具有较高的发病率，有研究表明每10万人中有11.5至53.5人罹患该病[2]。目前，现代医学在治疗本病时，通常首选糖皮质激素、抗病毒药物以及营养神经类药物，必要时则采取手术修复受损神经或进行面神经移植[3]，其疗效有限且易导致其他并发症[4]。
金宇主任医师是云南中医药大学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医主任医师，从事中医临床、教学工作40余载，临床擅用蜂针治疗难治性面瘫病，疗效显著。笔者有幸跟师临证，受益良多，取得患者同意后，现将导师金宇主任医师运用蜂针治疗先天性面瘫病案1则分享如下。
2. 病史摘要
2.1. 病情概况
K某，女，19岁，巴基斯坦籍，学生。2024年8月26日初诊。主诉：右侧口角歪斜19年。现病史：患者诉自出生即右侧口角歪斜，双眼闭合不全，右侧面部痛、温、粗触觉均较左侧稍弱，面部无疼痛、麻木等不适，无味觉减退，无外耳道及耳郭疱疹，无耳后疼痛，无听觉过敏等症状。2014年于当地医院行面部神经手术治疗(具体不详)，患者无法提供具体治疗记录，自述症状无明显改善；多年来患者饱受该病困扰，现为求中医针灸治疗，遂于2024年8月26日至金宇主任医师门诊处就诊。刻下症见：右侧口角歪斜，双眼闭合不全，右侧额纹及鼻唇沟消失，伴见右侧面部痛、温、粗触觉较左侧稍弱。平素易感神疲乏力，纳食可，眠稍差，大小便正常。舌色暗，苔薄白，脉细涩。体格检查：右侧额纹消失，双眼闭合不全，测量患者闭眼时眼裂大小得：右侧眼裂0.8 mm，左侧眼裂0.1 mm；双眼球向各方向运动正常；右侧鼻唇沟消失；右侧示齿不全；四肢肌力、肌张力正常，腱反射正常，生理反射存在，病理征(-)；根据House-Brackmann面神经瘫痪分级表，该患者评级为IV级。辅助检查：面神经肌电图(含瞬目反射)检查结果示：“面神经完全性损害”；自述曾于当地医院行颅脑CT、MRI检查，未见明显异常(具体不详)。完善体格检查及辅助检查后排除中枢性病变、吉兰–巴雷综合征及Hunt综合征。西医诊断：面神经麻痹。中医诊断：面瘫，气虚血瘀证。治法：益气活血，祛瘀通络。
2.2. 治疗方法
考虑患者病情特殊，病程较长，故予蜂针治疗，以头、面部选穴为主，予选取足阳明胃经、手阳明大肠经、足少阳胆经、手少阳三焦经、足太阳小肠经及任脉腧穴，共包含头维、阳白、下关、颧髎、迎香、牵正、翳风、颊车、地仓、承浆10个穴位。操作：每次治疗前依据患者皱眉实验、抬眉实验、闭眼试验、鼓腮试验、示齿试验，评估患者面神经恢复情况后选取4至6个穴位，如皱眉、抬眉实验反应患者额肌功能，若患者额肌功能较差则选用头维、阳白，若患者闭眼功能较差可同时配合下关、颧髎；鼓腮试验反应患者口轮匝肌功能，若患者口轮匝肌功能较差则选用颧髎、迎香，若患者示齿不全则可配合选用地仓、承浆；标记后取碘伏常规消毒，重点针对患侧，10个穴位轮流进行蜇刺，选用家养中华工蜂，用弯头镊挟住活蜂腰部，令蜂尾朝下，操作手上下小幅度移动，使蜂尾接触腧穴处皮肤，刺激尾部射针，在腧穴处进行蛰刺，并留针10~20分钟，若腧穴周围皮肤出现轻微充血或红肿，伴见中心处泛白，即可取出蜇刺图1。嘱患者保持蜇刺处清洁、干燥，避免搔抓、按揉面部，接受蜂针疗法后3日内均需服用“蜂针减毒增效口服液”，每日3次，每次20~40 mL (该口服液为院内制剂)；若蜇刺局部反应较强，亦可用棉签蘸取“蜂针减毒增效口服液”擦拭蜇刺处。1周治疗2次，5周为1疗程。
Figure 1. The sting site of the bee sting is red and swollen, with a white center and slight congestion of the surrounding skin
图1. 蜂针蜇刺部位红肿，中心泛白，周围皮肤轻微充血
2.3. 疗效
经过一个疗程的治疗，患者右侧口角歪斜症状显著减轻，右侧鼻唇沟可见，抬眉较治疗前有力，但双眼闭合仍不完全，右眼眼裂宽度为0.5 mm，左眼眼裂宽度为0.1 mm；面部痛觉、温觉及粗触觉较治疗前有所改善，未出现其他不适症状，其余症状保持同前，面神经瘫痪评级为III级。两个疗程后，患者右侧鼻唇沟显著加深，右侧口角较左侧略低，抬眉力量稍不足，双眼基本能够闭合，面神经瘫痪评级为II级，睡眠质量有所提升，情绪舒畅，二便正常，脉象细。患者自述症状得到显著缓解，但因护照过期需返回巴基斯坦，故决定暂停治疗，指导其自行进行面部腧穴艾灸，每次30分钟，每周三次。治疗后一个月随访显示，患者病情稳定，未出现症状反复。
3. 按语
该患者为先天性面瘫，发病19年余，平素常感神疲乏力，舌色淡，苔薄白，脉细弦，结合病史和舌脉，四诊合参，可辩证为气虚血瘀证，证属本虚标实，患者素体偏虚，病久则至气虚血瘀，治应益气活血，祛瘀通络，故取多气多血之经，如手、足阳明经，配合手、足少阳经、手太阳小肠经、督脉等阳经。《类证治裁》曰：“口眼歪斜，血液衰涸，不能容润筋脉。”《医方发挥·治风剂》亦载：“阳明内蓄痰浊，太阳外中于风，风痰阻于头面经络而经络不利……缓者牵引故口眼歪斜。”阐明面瘫病的病机，多为机体正气亏虚，脉络空虚，感受外邪，致使局部气血痹阻，功能失常而发病。考虑先天不足，胎中感邪而发病，其症状较重且病程较长，迁延失治，属于难治性面瘫，常规针灸治疗恐疗效甚微，而蜂针疗法，作为一种源于自然的中医治疗方法，基于传统针灸理论，兼具针刺、温灸及蜂毒多重功效。对于顽固性及难治性面瘫患者，其患侧经络气血往往瘀滞不畅，而蜂针因其较强的刺激作用，能够有效激活患侧经感，促进经气流畅运行；其类似于灸法的温热效应可温煦滋养患侧面部的肌肉和脉络；蜂毒可促使面部神经、肌肉生理功能的恢复。金宇主任医师在临床采用蜂针疗法治疗各类难治性面瘫疗效显著[5]，故选用此法。
4. 讨论
4.1. 选穴依据
《内经》中提到“腧穴所在，主治所及”，言明了腧穴的近治特点，故多取患侧局部腧穴；《灵枢·经筋》篇中认为“口僻”的病因为“足之阳明，手之太阳，筋急则口目为僻”，正是由于足阳明经、手太阳经受邪后气血逆乱，经络不通所致，故选穴多取足阳明胃经腧穴：头维、下关、颊车、地仓，配合手太阳小肠经腧穴颧髎，局部再取阳白、迎香、承浆、翳风配伍，达到祛邪通络之功。
头维穴是足阳明经与足少阳经、阳维脉的交会之处，而阳白穴是足少阳经与阳维脉的交会穴。阳维脉维络全身，对全身气血起着重要的调节作用，据经齐卿所述，阳维脉的生理功能在于维持阴阳平衡，确保经血充盈，流通周身，能够联络诸经，故阳维脉畅通，即可使经脉气血充足调畅。
地仓穴为足阳明经与阳跷脉交会穴，跷脉的生理功能主要为“司目之开合”，《灵枢·寒热病》有“阳气盛则嗔目，阴气盛则瞑目”的记载，故该穴不仅能对口角歪斜起到局部治疗作用，同时通于阳跷脉，对改善眼睑闭合不全的症状也有重要作用。
迎香穴为手、足阳明经之会，一穴通两经，手足阳明经均行于面部，同时阳明经为多气多血之经，故该穴具有舒经活络、行气活血之功[6]，针对周围性面瘫鼻唇沟变浅的症状疗效甚佳[7]。
承浆穴为任脉腧穴，任脉起于中极之下，上循人体正中前部之承浆穴，会于督脉；任脉总任阴脉之气，督脉统领阳脉之气，而疾病产生的根本原因即为人体气血阴阳的失衡，外邪趁虚而入致病；承浆穴作为阴阳脉气交会之处，即为阴阳气血转运之枢，故通过刺激承浆穴，可调和阴阳，恢复气血平衡，进而促进面部经络的疏通，牵斜归正[8]。
翳风穴为手少阳三焦经与足少阳胆经交会之处，具有疏风通络、聪耳明目之效，《针灸大成》云：翳风穴主口眼喎斜；同时翳风穴位于耳后，从神经解剖来看，该穴的深层为面神经干从茎乳孔传出处，对恢复面神经功能具有重要意义。
其余随症选取前人总结经验效穴治之，如下关、颊车、颧髎、牵正；因《铜仁腧穴针灸图经》载：下关主治目口喎；《类经图翼》记载：“主口眼喎斜：颊车、地仓、水沟、承浆、听会、合谷”；《循经考穴编》载颧髎穴主治：“天吊风，口眼喎斜瞤动”，故选用配合上述诸穴，共奏调和气血、祛邪扶正之功，促进面部肌肉功能恢复，同时配合我院特色制剂“蜂针减毒增效口服液”以增强疗效，促进局部血液循环，加速神经修复，内外兼治。
4.2. 蜂针疗法
蜂针疗法是民间利用蜂蜇治病与中医针灸理论融合并不断发展而来的一种独特外治方法。现代研究发现该疗法主要是利用蜂毒中的活性成分，包括多种酶、肽、磷脂、生物胺、氨基酸、糖、挥发物和矿物质[9]，其生物与药理活性与人体的免疫、神经等多个系统发生反应，从而起到抗炎、止痛、抗微生物、抗真菌、抗肿瘤等作用。
蜂疗经过几千年的发展，目前已逐渐趋于成熟，对丰富临床疾病治疗手段，提高疗效具有重要价值；尽管蜂毒作为生物毒素，小剂量使用通常安全无害[10]。但其复杂的药理和生化活性意味着蜂毒作为异体蛋白质进入人体后，可能引发部分人的过敏反应，这属于I型变态反应，需及时采取抗过敏治疗[11]。1987年，本院针灸科管遵惠主任医师率先引进了“蜜蜂蜇剌”疗法，并与中医针灸理论相结合，成功应用于神经系统疾病、骨关节疾病、皮肤病及其他系统疾病的治疗[12]。与传统针灸治疗相比，蜂针疗法集针刺、药物与灸疗效果于一体，不仅发挥针刺作用，还利用了蜂毒的生物活性和药理作用，同时蜜蜂尾针刺入人体皮肤后产生的灼热感类似于灸法的温热效应，有助于温经通络、活血化瘀止痛[13]。
4.3. 蜂针减毒增效剂
但蜂毒导致的不良反应，诸如肿胀、瘙痒及发热等症状，常让患者难以持续接受治疗。为此，昆明市中医医院研究团队在管遵惠主任医师丰富的临床经验指导下，开发出“蜂针减毒增效口服液”。该制剂选用威灵仙与桑白皮，经过超临界提取出挥发油、药渣，对药渣进行煎煮，将滤液浓缩至相对密度1.05~1.10内，再与挥发油相混合，并加入适量蜂蜜水制成水剂[14]。研究表明，桑白皮水提取物中的活性成分咖啡酸和对香豆酸能显著抑制RAW264.7细胞内前列腺素E2 (PGE2)的生成，并通过下调环氧化酶-2 (COX-2)的mRNA表达水平来发挥抗炎作用[15]。此外，该水提物还可通过调控肥大细胞功能，抑制组胺释放和血管通透性升高，从而表现出抗过敏活性[16]。在免疫调节方面，桑白皮多糖可通过促进淋巴细胞增殖、调节T细胞亚群平衡，并降低肺泡灌洗液中IL-4、IL-5等炎症因子水平，实现机体免疫功能的双向调控[17]。威灵仙提取物具有显著抗炎、镇痛、调节免疫功能的作用[18]。蜂蜜中含有多酚、类黄酮、有机酸等活性物质，所有活性成分协同作用，共同赋予蜂蜜抗炎的功能[19]。目前该制剂已取得了发明专利证书(专利证号：ZL 2015 10177291.6)并投入临床使用。王祖红主任医师带领的研究团队运用蜂针联合该制剂，对类风湿性关节炎、强直性脊柱炎等疾病展开临床应用研究。研究采用蜂针经穴疗法联合自主研发的“蜂针减毒增效口服液”进行干预，通过对比单纯蜂针组与蜂针配合增效剂组的临床数据发现：该制剂本身安全无毒副作用，将该制剂与蜂针配合使用，不仅能有效减轻蜂毒带来的毒副作用，还显著提升了蜂疗的临床疗效与安全性，极大地提高了患者的治疗依从性和满意度[20]。
5. 结语
本案患者病程较长，症状较重，蜇刺局部红肿、热、痛反应明显；从现代医学的角度来看，蜇刺部位的发热现象是基于机体免疫，蜂毒进入人体后抗原与抗体相互反应的表现，人体免疫力较好时，蜂针蜇刺后的局部发热反应也较明显，后期恢复速度较快。需要注意的是，蜂针并非万能，在临床使用中仍然存在许多误区，对同一疾病的不同病程阶段需要仔细辨证施治，体察患者的体质、临床表现，避免滥用蜂针导致失治误治。
NOTES
*通讯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