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心力衰竭是一种较为常见的循环系统疾病，严重威胁人类健康，尽管现代医学在其治疗上取得一定进展，但长期药物治疗存在诸多局限。中医药历经数千年实践，在心力衰竭治疗中逐渐凸显出独特优势。从现代药理机制来看，中药方剂作用于多个靶点和途径，通过调节神经内分泌系统，减少血管紧张素等缩血管物质生成，从而降低心脏后负荷，延缓心室重构进程，减轻心肌细胞氧化损伤，抑制心肌纤维化。在临床应用方面，经方真武汤、苓桂术甘汤等，常被用于阳虚水泛、水饮内停型心力衰竭患者，可显著改善患者水肿、呼吸困难等症状，与西药联合应用时，能减少西药用量及不良反应，提高患者生活质量。本文就经典方剂治疗心力衰竭的现代药理机制与临床应用新进展展开综述，以期为心力衰竭的临床治疗提供新思路与新方法，推动中医药在该领域的深入研究与广泛应用。
Abstract: Heart failure (HF), a common circulatory system disorder, poses a severe threat to human health. Although modern medicine has achieved certain progress in HF treatment, long-term pharmacological therapies exhibit multiple limitations.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TCM), with thousands of years of clinical practice, has gradually demonstrated unique advantages in HF managemen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odern pharmacological mechanisms, TCM prescriptions act on multiple targets and pathways: they regulate the neuroendocrine system, reduce the production of vasoconstrictors such as angiotensin, thereby lowering cardiac afterload, delaying ventricular remodeling, alleviating myocardial oxidative damage, and inhibiting myocardial fibrosis. Clinically, classic prescriptions like Zhenwu Decoction and Lingguizhugan Decoction are frequently used for HF patients with yang deficiency and water retention or internal retention of fluid, significantly improving symptoms such as edema and dyspnea. When combined with Western medicine, these prescriptions can reduce the dosage and adverse reactions of Western drugs while enhancing patients’ quality of life. This review summarizes the modern pharmacological mechanisms and new clinical application progress of classic TCM prescriptions in HF treatment, aiming to provide novel insights and methods for clinical practice and promote further research and broad application of TCM in this field.
1. 引言
心力衰竭是一种由心脏结构或功能异常引发的临床综合征，其特征为心室充盈或射血功能受损，导致心排血量无法满足机体代谢需求，进而出现呼吸困难、乏力、水肿等症状[1]。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全球约有6430万心力衰竭患者，且发病率与死亡率呈逐年上升趋势，严重威胁人类健康与生命质量。在我国，随着人口老龄化加剧及心血管疾病危险因素的增加，心力衰竭患病人数已突破1370万，成为重大公共卫生问题[2]。
现代医学针对心力衰竭主要采用利尿剂、血管紧张素转换酶抑制剂(ACEI)、β受体阻滞剂等药物治疗，虽在一定程度上可改善症状，但存在不良反应多、易产生耐药性、远期疗效不佳等局限性。中医将心力衰竭归属于“心悸”、“喘证”、“水肿”等范畴，认为其病位在心，与肺、脾、肾等脏腑密切相关，病机以心阳亏虚为本，水饮、瘀血内停为标。经典方剂通过温阳利水、活血通络、益气养阴等治法，调节机体阴阳平衡，改善心脏功能，展现出多靶点、多途径、副作用小的治疗优势[3]。深入探究经典方剂治疗心力衰竭的现代药理机制与临床应用进展，对拓展中医药在心血管疾病治疗领域的应用具有重要意义。
2. 心力衰竭的中医病因病机
先天禀赋不足或后天久病失养，均可导致心气、心阳渐亏，此为发病之本。《素问·痹论》有云“脉痹不已，复感于邪，内舍于心”，提示外感邪气迁延不愈，可由表入里损伤心脉；长期情志失调，忧思伤脾、郁怒伤肝，致气机不畅，气血运行受阻，进一步累及心脏，正如《丹溪心法》所言“气血冲和，万病不生，一有怫郁，诸病生焉”。
病机关乎本虚标实，相互影响。心主血脉，心气不足则鼓动无力，血行瘀滞；心阳亏虚，温煦失职，水液代谢失常，发为水肿、痰饮。《金匮要略》提出“心水者，其身重而少气，不得卧，烦而躁，其人阴肿”，明确指出心阳虚衰与水饮内停的关系[4]。此外，肺主气司呼吸，脾主运化水湿，肾主水液蒸腾，心之病变常累及肺、脾、肾三脏。肺气虚弱，宣降失司，加重喘促；脾虚失运，水湿内生，聚而成痰；肾阳不足，水无所主，泛溢肌肤。诸脏功能失调，致使瘀血、痰饮、水湿等病理产物共同致病，形成虚实夹杂之证，病情缠绵难愈。
3. 中药治疗的优势
在心力衰竭的临床干预中，中药治疗展现出有别于西药的独特优势，其核心价值体现在对疾病的多维度调节与整体机能的系统性改善[5]。相较于西药以单一靶点为核心的治疗模式，中药复方通过成分群的协同作用，能够同时作用于神经内分泌失衡、氧化应激、心肌能量代谢紊乱、微循环障碍等多个病理环节[6]。
4. 心力衰竭的中药治疗
4.1. 真武汤
真武汤源自《伤寒论》，由附子、白术、茯苓、生姜、芍药等组成，具温阳利水之效。主治心肾阳虚、水饮内停型心力衰竭。附子中乌头碱类成分抑制肾素–血管紧张素–醛固酮系统过度激活，减少血管紧张素II生成以降低心脏后负荷、延缓心室重构；芍药苷调节β1肾上腺素能受体信号通路减轻交感神经过度兴奋所致心肌耗氧增加；茯苓多糖与白术内酯清除氧自由基、提升超氧化物歧化酶活性以抑制心肌细胞凋亡，芍药苷调控钙离子通道改善心肌细胞钙稳态、增强收缩力并避免钙超载损伤；生姜挥发油促进肾血流灌注，协同茯苓、白术增强肾小管钠排泄以减轻水钠潴留，芍药扩张血管改善微循环、缓解肺循环淤血；王建军等[7]认为，其联合常规西药可降低氨基末端脑钠肽前体(NT-proBNP)水平、提升左室射血分数，显著改善阳虚水泛证患者水肿、肢冷等症状，展现“温阳、利水、护心”的整合调节优势。
4.2. 苓桂术甘汤
苓桂术甘汤出自《金匮要略》，由茯苓、桂枝、白术、甘草四药组成，具温阳化饮、健脾利湿之效，常用于中阳不足、痰饮内停所致的心力衰竭，症见心悸短气、肢体浮肿、胸闷脘痞。从现代药理角度分析，其作用机制体现了中药复方“温阳化气、利水通脉”的整合调节特点。桂枝所含挥发油可扩张血管、改善微循环，通过促进冠状动脉血流缓解心肌缺血，同时调节血管内皮功能以降低血管通透性，减轻肺间质水肿；茯苓中的多糖成分能增强肾小管对钠、水的排泄，调节水盐代谢平衡，其利尿效应温和持久，可减少单用利尿剂所致的电解质紊乱风险；甘草酸则通过调节肾上腺皮质功能，辅助维持水液代谢稳态，其类激素样作用可协同增强利尿效果，同时缓解长期使用西药利尿剂导致的肾上腺皮质抑制。路琼琼等[8]认为，该方对伴有胃肠功能紊乱、纳差乏力的中焦阳虚证患者，能通过改善脾胃运化功能增强整体疗效，体现了中医“培土制水、以通为补”的治疗特色。
4.3. 参附汤
参附汤由人参、附子两味药配伍而成，方中人参大补元气、生津安神，附子回阳救逆、温肾助阳，二者相须为用，共奏益气温阳、固脱救逆之效，主治心力衰竭阳气暴脱证，症见冷汗淋漓、四肢厥冷、喘息不得平卧。其作用机制体现了中药复方“扶先天之阳气、充后天之气血”的协同调节特点：人参所含人参皂苷Rg1、Rb1等成分可通过提升心肌细胞线粒体膜电位，保护线粒体超微结构，增强ATP生成以改善心肌能量代谢，同时抑制氧化应激反应，减轻脂质过氧化损伤；附子中去甲乌药碱作为β-受体激动剂，能适度增强心肌收缩力，加快心搏频率，在提升心输出量的同时，通过调节钙离子通道蛋白表达，改善心肌细胞钙稳态，避免过度兴奋所致的钙超载损伤[9]。此外，人参多糖与附子生物碱可协同调节交感–副交感神经平衡，降低儿茶酚胺过量释放对心肌的毒性作用，缓解心率失常及心肌重构倾向。临床实践显示，该方用于心力衰竭阳气虚衰证患者，可显著改善肢冷、乏力、气喘等症状，增强机体耐缺氧能力，其温阳益气的功效不仅作用于心脏局部，更通过整体调节改善全身虚寒状态，体现了中医“心肾同治、气血双补”的治疗特色。
4.4. 方葶苈大枣泻肺汤
葶苈大枣泻肺汤出自《金匮要略》，由葶苈子、大枣两味药组成，方中葶苈子苦寒泄降，善泻肺行水、平喘消肿，大枣甘温质润，既能缓和葶苈子峻烈之性，又能培补脾胃、顾护正气，二药相合，共奏泻肺逐饮、下气平喘之功，主治痰饮壅肺、肺气壅塞型心力衰竭，症见喘息不得卧、咳吐白沫、面浮肢肿。葶苈子含强心苷类成分，可直接增强心肌收缩力，增加心输出量，同时通过兴奋迷走神经抑制过快心率，改善心脏泵血效率；其含有的黄酮类化合物能扩张血管，降低肺动脉高压，减轻肺循环淤血，缓解呼吸困难症状，而苯丙醇苷成分则通过促进肾小管对钠离子的排泄，发挥温和持久的利尿作用，减少肺组织水分潴留。大枣中的多糖及氨基酸成分可调节胃肠黏膜屏障功能，减轻心力衰竭患者常见的胃肠淤血所致纳差、腹胀等症状，其所含腺苷类物质还能抑制炎症因子过度释放，辅助减轻心肌间质水肿，幸良诠等[10]认为，该方对痰浊壅盛型心力衰竭患者的呼吸频率、血氧饱和度及咳嗽咳痰症状改善显著，展现了中药复方针对“标实”证候的精准干预优势与多系统调节特色。
4.5. 生脉散
生脉散作为经典中药复方，由人参、麦冬、五味子配伍而成，其在心力衰竭治疗中的现代药理作用呈现出多环节协同的复杂机制。从组方分析，人参所含的人参皂苷Rg1、Rb1等成分，能够激活AMPK信号通路，这一过程可有效改善心肌能量代谢，促进ATP生成以增强心肌收缩能力，同时通过抑制心肌细胞凋亡程序来维护心肌细胞数量；其含有的人参多糖则专注于氧化应激调控，通过减少自由基生成减轻心肌细胞的氧化损伤。麦冬中的麦冬皂苷与黄酮类成分发挥双重作用，一方面阻滞心肌细胞钠钾通道以延长动作电位时程，稳定心肌电活动避免心律失常；另一方面抑制NF-κB炎症通路，降低TNF-α、IL-6等促炎因子水平，从而减轻心肌间质的炎症反应。五味子中的五味子醇甲、五味子甲素等成分，通过钙通道阻滞作用调节心肌细胞钙稳态，直接改善心肌舒张功能；同时作用于肾素–血管紧张素–醛固酮系统(RAAS)及交感神经，减少血管紧张素II生成以减轻水钠潴留和心脏前后负荷。全方协同效应还体现在抑制TGF-β1介导的心肌纤维化进程，减缓心室重构；通过调节内皮素-1与一氧化氮(NO)的平衡改善冠状动脉微循环，增加心肌供血供氧。这些作用靶点的有机结合，最终实现心功能增强、血流动力学改善及病程进展延缓的综合疗效[11]。
4.6. 炙甘草汤
炙甘草汤出自《伤寒论》，由炙甘草、生姜、桂枝、人参、生地黄、阿胶、麦冬、麻仁、大枣组成，具滋阴养血、益气温阳、复脉定悸之效，主治心阴阳两虚型心力衰竭。其配方中的炙甘草含有大量甘草酸、可抑制肾素–血管紧张素–醛固酮系统过度激活，减少血管紧张素II生成以降低心脏后负荷，同时通过抑制NF-κB炎症通路减少TNF-α、IL-6等促炎因子释放，减轻心肌间质炎症；桂枝中桂皮醛、桂枝苷扩张冠状动脉及外周血管，改善心肌供血并降低心脏前负荷，其挥发油成分还可调节β1肾上腺素能受体信号，减轻交感神经过度兴奋所致心肌耗氧增加；生地黄中梓醇、毛蕊花糖苷清除氧自由基，提升超氧化物歧化酶活性，抑制氧化应激诱导的心肌细胞损伤；阿胶含有的氨基酸及微量元素可改善心肌细胞营养状态，促进血红蛋白合成以优化心肌供氧；麦冬中麦冬皂苷调节心肌细胞钙通道，维持钙稳态以改善心肌舒张功能，麻仁中脂肪油成分协同生姜挥发油促进微循环，缓解肺循环及体循环淤血；大枣中多糖类成分增强心肌细胞抗氧化能力，抑制TGF-β1介导的心肌纤维化进程。林凯旋[12]认为，炙甘草汤联合常规治疗可显著降低氨基末端脑钠肽前体(NT-proBNP)水平，提升左室射血分数(LVEF)，改善心悸、气短、乏力等症状，体现“益气养阴、温阳复脉、护心调衡”的整合治疗优势。
4.7. 五苓散
五苓散源自《伤寒论》，原方由猪苓、茯苓、白术、泽泻、桂枝组成，具利水渗湿、温阳化气之效，主治阳虚水停型心力衰竭[13]：猪苓中猪苓多糖可调节肾脏水通道蛋白表达，促进肾小管钠水排泄，减轻水钠潴留以降低心脏前负荷，同时抑制炎症因子IL-6合成，减轻心肌间质水肿；茯苓含茯苓多糖、茯苓三萜，能增强肾血流量及肾小球滤过率，抑制肾素–血管紧张素–醛固酮系统过度激活，减少血管紧张素II生成，延缓心室重构，其抗氧化成分还可清除氧自由基，保护心肌细胞线粒体功能；白术中白术内酯I、III及挥发油成分，通过改善肾皮质微循环提升利尿效应，协同泽泻中泽泻醇A24-乙酸酯增强肾小管钠排泄能力，减轻肺循环淤血，同时抑制TGF-β1介导的心肌纤维化进程；桂枝中桂皮醛扩张冠状动脉及外周血管，改善心肌供血并降低外周阻力，其挥发油成分调节β1肾上腺素能受体信号，减轻交感神经过度兴奋所致心肌耗氧增加，桂枝苷还可抑制心肌细胞钙超载，改善心肌舒张功能；全方通过调节水盐代谢与RAAS平衡，减少心室壁张力，同时改善心肌微循环及能量代谢，抑制氧化应激与炎症反应。临床研究表明，五苓散联合常规治疗可显著降低氨基末端脑钠肽前体水平，提升左室射血分数，有效改善患者水肿、气喘、心悸等症状。
5. 总结
在中医理论中，心力衰竭归属于“心水”、“喘证”范畴，病机关键在于心肾阳气虚衰或气血阴精不足，同时兼夹水饮内停、血瘀阻络等标实之象，形成本虚标实、虚实错杂的复杂病理格局。诸如生脉散、真武汤、炙甘草汤、五苓散等经典方剂，通过多维度作用于心力衰竭病理环节：既能调节交感神经的过度激活，又能抑制NF-κB炎症通路及TGF-β1介导的纤维化进程，同时兼具调节心肌细胞钙稳态、清除氧自由基及优化能量代谢的作用，从而实现减轻心脏负荷、延缓心室重构及保护心肌细胞的多重疗效。未来，相关研究可借助网络药理学与代谢组学技术，精准解析复方中多种活性成分与疾病靶点的相互作用网络，揭示“方–药–效”的内在关联；也可以深入探索活性成分跨细胞信号调控机制，明确“药物浓度–作用靶点–临床疗效”的量效关系，推动中药复方从经验用药向精准医疗转化。随着现代生物学技术与中医整体观的深度融合，经典方剂有望逐步构建起“机制明确、靶点清晰、疗效可溯”的现代化治疗体系，为心力衰竭的防治开辟更具创新性的中西医结合路径。
经典方剂在治疗心力衰竭中展现出多靶点、整体调节的优势，可改善症状、延缓病程并减少西药副作用。然而，现有研究存在质量参差不齐、样本量小、终点指标单一及机制阐释不足等问题，且中药的毒性与药物相互作用风险需高度重视。未来需通过高质量临床试验、深度机制解析及标准化用药指南的制定，推动中药复方从经验医学向循证医学转化，最终构建“机制明确、靶点清晰、疗效可溯、安全可控”的现代化治疗体系，为心力衰竭患者提供更优的中西医结合治疗方案。
NOTES
*通讯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