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灸治疗术后肠梗阻的机制研究进展

Research Progress on the Mechanism of Acupuncture Treatment for Postoperative Intestinal Obstruction

摘要: 术后肠梗阻(Postoperative ileus, POI)是腹部手术常见并发症，以腹胀、腹痛、肠鸣音消失、肠运动减弱等为主要临床表现。POI可增加术后伤口开裂、血栓形成等并发症发生风险，显著延长住院时间及增加医疗费用。POI发生机制较为复杂，目前尚缺乏有效的干预措施。针灸疗法具有疏通经络、扶正祛邪等作用，其应用于POI治疗具有疗效确切、无副作用等优势，且其机制涉及神经免疫调控、抑制肠道炎症等。本文主要对针灸在POI中的临床应用及其机制作一综述。

Abstract: Postoperative ileus (POI) is a common complication following abdominal surgery, primarily manifested by abdominal distension, abdominal pain, absent bowel sounds, and reduced intestinal motility. POI increases the risk of postoperative wound dehiscence and thrombosis, significantly prolongs hospital stays, and raises medical costs. The pathogenesis of POI is complex, and effective interventions remain limited. Acupuncture therapy, with its functions of unblocking meridians and strengthening the body while expelling pathogens, offers advantages such as proven efficacy and absence of side effects when applied to POI treatment. Its mechanisms involve neuroimmunoregulation and suppression of intestinal inflammation. This article provides a review of the clinical application and mechanisms of acupuncture in POI.

1. 引言

术后肠梗阻(Postoperative ileus, POI)是指手术创伤引起的术后短暂性肠道协调运动障碍，以非机械性的功能性肠麻痹为特征，表现为肠内容物传输延迟、肛门停止排气排便，伴随腹胀、呕吐及饮食耐受不良[1] [2]。既往研究证实，POI不仅增加吻合口瘘、肺部感染等并发症的发生风险，还会延长患者住院时间，提升医疗成本，加重医疗系统负担[3] [4]。尽管POI的临床管理策略已从过去的被动支持(如禁食、静脉补液)转向主动干预，如促胃肠道动力药的使用、阿片受体拮抗剂、咀嚼口香糖、服用泻药以及微创手术联合等，但其症状持续时间仍未实现显著缩短，疗效仍具有一定的局限性[5]。针灸作为非药物干预的传统中医疗法，可通过多维度调节机制，在POI的治疗中具有独特优势。

2. POI发生机制

POI发生机制极为复杂，目前仍未完全明确。国内外研究表明，患者手术刺激、麻醉等因素导致的激素分泌紊乱、自主神经调节功能减弱等均与POI发生密切相关[6] [7]。目前，现代医学普遍认为，POI发生发展主要与神经机制、肠道炎性机制有关[8] [9]。

2.1. 神经机制

POI第一阶段多发生在术中及术后3~4 h，主要由自主神经介导。研究表明，腹部手术过程中的术中操作对胃肠道的刺激可激活交感神经，进而直接抑制胃肠道蠕动[10]。此外，胃肠道机械刺激感受器可通过激活下丘脑室旁核及视上核神经元进而调控脊髓交感神经元兴奋性，发挥抑制胃肠道运动功能作用[11]。另外，迷走神经也参与了POI的发生，既往研究证实，迷走神经可通过非胆碱能非肾上腺素能神经通路介导POI [12]。值得说明的是，一氧化氮、阿片肽等也不同程度参与了POI的发生，阻断上述信号通路一定程度上有利于机体肠道功能恢复[13]-[15]。

2.2. 炎症机制

POI的第二阶段为术后继发的肠道炎症反应。研究证实，术中操作、麻醉因素等均会破坏胃肠道细胞外基质，导致肥大细胞活化及脱颗粒，进而激活巨噬细胞分泌大量炎症因子，引起中性粒细胞浸润及肠道炎症，继而通过分泌环氧合酶、诱导性一氧化氮合酶等介质损伤胃肠道平滑肌，抑制胃肠道运动功能，导致POI [16]-[18]。需要说明的是，胃肠道炎症也可通过刺激交感神经及分泌一氧化氮、前列腺素等炎性介质介导的非胆碱能非肾上腺素能神经通路参与POI发生[19] [20]。

3. 针灸疗法在POI治疗的临床应用

中医理论认为，POI病变部位在胃、大肠、小肠，术后气滞血瘀、脏腑气机受阻、腑气不通，故治疗应以畅通气机、活血化瘀为原则[21]。针灸疗法主要分为“针刺与电针”“灸法”两大类板块，二者均可通过刺激穴位发挥疏通肠道、促进转化功能等功效[22]。

3.1. 针刺与电针疗法

3.1.1. 临床应用

针刺疗法

针刺治疗为中医特色干预方法之一，应用于疾病治疗已有悠久历史。《黄帝内经》最早对针刺治疗所用的九针形状、制作及针刺相关理论、技术进行了描述，《针灸甲乙经》则详细描述了腧穴部位、对应治疗的疾病及操作方法。针刺通过刺激机体外部腧穴进而激发其功能，发挥通经活络、调理脏腑功能，达到治疗疾病作用。研究证实，针刺可通过调理胃肠相关神经通路以改善胃肠动力，进而改善胃肠道功能[23] [24]。国内学者孙尚龙等研究证实，肠梗阻与肠道内菌群移位密切相关，而针刺可通过发挥保护机械屏障、肠粘膜及减少肠道菌群移位等作用，进而发挥治疗肠梗阻作用[24]。此外，有研究证实，针刺亦可通过调节神经–内分泌–免疫系统及抑制炎症反应发挥保护肠粘膜作用，进而缓解肠梗阻相关症状[25] [26]。

国内学者罗春苑等于西医治疗基础上采取针刺双侧足三里、天枢、上巨虚、大肠俞、三阴交、支沟、中脘穴，30分钟/次，结果表明针刺组肠道功能恢复时间明显低于西医治疗组，且住院时间明显缩短、治疗有效率也明显升高[27]。另外，亦有研究证实，针刺关元、中脘、大横、天枢、气海、足三里、支沟、上下巨虚等穴位辅助治疗结直肠癌术后炎症肠梗阻可明显改善疗效，患者肠梗阻症状消失时间、肠鸣音恢复及首次排气时间均明显缩短，且炎症因子水平明显降低[28]。上述研究均提示针刺治疗可改善肠梗阻，且与抑制炎症反应水平有关。值得说明的是，针刺应用于肠梗阻治疗已较多见于研究报道，但针刺穴位及刺激时间等并未统一，以及其具体分子机制并未明确，以后研究中需进一步明确。

电针疗法

电针指针刺入腧穴后通以微量电流波，可通过产生针刺及脉冲电流双重刺激发挥治疗疾病作用。电针结合了针刺及现代的电刺激技术，可以特定波形及频率刺激穴位，而机体组织由水、蛋白质及无机盐等组成，电针以不同频率脉冲电流刺激机体时，可促使组织中离子发生细胞膜内外的定向运动，进而打破细胞膜极化状态，导致离子浓度及分布发生显著变化，进而发挥治疗作用[29]。既往研究证实，电针可通过促使肌肉有规律收缩以及促进组织代谢、营养神经等作用，消除炎性水肿，进而治疗肠梗阻[30]。亦有研究认为，电针可通过不同频率电流刺激皮肤、肌肉内的神经，随后传递电信号至脊髓、大脑，然后产生神经递质、激素及神经肽，最终通过影响病变区域内的淋巴、血液循环等消除神经水肿、缓解血管痉挛等，发挥治疗疾病作用[31]。

电针治疗已广泛应用于临床，研究表明，电针联合俞募配穴应用于急性脑卒中不完全性肠梗阻患者可取的较佳疗效，各项临床症状及炎性指标均明显改善[29]。国内学者张宇静等采取电针联合大承气汤保留灌肠治疗癌性肠梗阻，结果表明电针联合治疗组患者腹痛消失时间、排气时间等均明显缩短，且梗阻症状改善更为明显，取得更优效果[32]。

联合西医治疗可有效改善肠梗阻患者相关症状，为术后肠梗阻治疗提供了新的干预策略。

3.1.2. 作用机制

POI是腹部手术后常见的并发症。尽管大量临床研究已证实针灸对其具有良好的治疗效果，但其具体作用机制与治疗规律尚未完全明确。现有研究表明，电针干预可能通过多水平、多靶点的网络调控机制发挥作用，涉及自主神经调节、小肠Cajaj间质细胞(interstitial cells of Cajal, ICC)功能维护及免疫调节等多个方面[33]。

自主神经调节

既往研究证实，针灸可通过调控自主神经功能来发挥胃肠道调控作用。具体而言，针灸先从“上游调控”入手，通过激活迷走神经及抑制交感神经重建自主神经平衡，进而发挥治疗作用[34]。另有研究表明，针灸对胃肠道的调控作用具有“穴位特异性”，即刺激不同穴位，可通过刺激不同自主神经通路而发挥不同的调控效果[35]。Noguchi E研究表明，针刺机体腹部穴位，可通过调控延髓、脊髓水平的交感神经反射，进而发挥抑制胃肠蠕动作用[36]。此外，针刺刺激亦可能通过激活外周伤害性感受器及肾上腺素受体，然后通过细神经纤维传导刺激信息至胸段脊髓，进而调控腹腔神经节、肠系膜上神经节交感神经元活性调控消化道的运动。

ICC细胞功能维护

既往研究证实，ICC功能在维持正常胃肠动力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一方面其可通过接收来自肠神经的信号进而调节胃肠蠕动；另一方面亦可通过自发性去极化产生电信号而产生慢蠕动波，最终发挥调控胃肠运动作用[37]。手术刺激会导致肠道炎症反应并破坏ICC结构及功能，而针灸治疗可通过增加ICC数量、形态等从而促进胃肠运动，进而改善POI。

目前，研究认为针灸治疗促进ICC恢复进而改善POI机制涉及调控一氧化氮(Nitric oxide, NO)水平、抑制炎症反应、调控一氧化碳(Carbon monoxide, CO)平衡等[38]。既往研究表明，NO为机体消化道内主要抑制性神经递质，可以扩散等形式进入肠道平滑肌进而调控平滑肌舒缩发挥减弱胃肠动力作用[39]。国内学者邓晶晶等研究证实，POI大鼠模型NO水平明显高于空白组大鼠，而针刺治疗组大鼠NO表达水平显著低于模型组，提示针刺治疗可降低NO水平，可能为其改善POI的机制之一[40]。此外，DENG等学者研究证实，POI模型中eNOS mRNA表达水平降低可给ICC存活带来不利影响，而针刺治疗则可逆转eNOS mRNA表达降低，进而升高NO水平，促进ICC恢复改善肠梗阻[41]。

免疫调节

肠道炎症为POI的重要发生机制之一，研究证实，肠道手术后，巨噬细胞、肥大细胞分泌的趋化因子及细胞因子可通过募集外周的循环中性粒细胞进而增加炎症反应，最终导致肠道平滑肌损伤，导致肠梗阻[42]。电针足三里等穴位则可通过抑制细胞因子如肿瘤坏死因子-α (Tumor Necrosis Factor-alpha, TNF-α)、白细胞介素-6 (Interleukin-6, IL-6)表达发挥改善肠梗阻症状等作用。此外，有研究证实，针刺足三里、太冲穴、三阴交穴可抑制巨噬细胞的活化，并降低IL-6及miR-19a表达，进而促进c-kit表达水平升高促进ICC恢复，最终发挥改善POI症状[43]。

CO为血红素氧合酶催化产生的一种细胞信号分子，具有抑制神经递质作用。研究证实，接受结肠吻合术的大鼠术后3天组织CO水平明显升高，而针刺治疗后，术后3、5天CO水平则明显降低。术后高水平的CO可抑制胃肠动力，进而导致肠梗阻，而数项研究证实，针刺治疗可明显降低CO水平，从而促进小肠运动以改善POI [44] [45]。

3.2. 灸法

针灸包括“针法”及“灸法”，针法即上述的针刺疗法，灸法指利用艾绒或者其他药物燃烧所产生的药力或热力温熨相关穴位，进而发挥温经通络、行气活血作用。针灸疗法已被广泛应用于临床，其疗效得到越来越多现代科学研究支持。研究证实，针灸治疗可通过调节大脑皮层兴奋性发挥促进神经功能重塑作用，进而促进中风后遗症、面瘫等神经系统疾病康复[46] [47]。亦有研究证实，针灸可通过调节下丘脑–垂体–卵巢轴功能，改善内分泌水平，进而缓解早发性卵巢功能不全等妇科疾病临床症状[48]。

随着临床研究进展，针灸已广泛应用于功能性胃肠疾病中治疗，取得显著疗效。研究证实，于常规西医治疗基础上联合宣肺通腑方、针灸治疗粘连性肠梗阻可取得明显效果，此类患者腹痛消失时间、首次排气、排便时间均明显缩短，且炎症指标如中性粒细胞数、C-反应蛋白、肿瘤坏死因子-α等均明显降低，该干预措施有望成为肠梗阻治疗新方案[49]。此外，数项国内外研究证实，针灸联合西医治疗可有效改善肠梗阻患者相关症状，为术后肠梗阻治疗提供了新的干预策略[50] [51]。

4. 小结与展望

术后肠梗阻(POI)作为腹部手术后的常见并发症，其病理机制涉及神经反射亢进、炎症介质风暴及肠道屏障破坏等多重因素的恶性循环。本文系统梳理了针灸治疗POI的机制，如调控自主神经功能及抑制肠道炎症等机制，但其具体分子机制仍尚未明确。结合文献，未来针对针灸治疗POI可集中于下述几个方向，一是临床研究虽积累了证据，但现有的临床研究样本量普遍较小，缺乏大样本、多中心高质量的RCT研究，可开展大样本、多中心临床研究，证实针灸的疗效，例如未来研究可直接比较不同频率电针在调节肠道M1/M2型巨噬细胞平衡中的作用差异；二是目前机制研究多聚焦外周通路，对中枢核团的分子调控细节仍不明确，如NTS内不同神经元亚型在针灸中的差异化作用，以及神经递质(如谷氨酸、GABA)的交互调节机制，尚未得到充分解析，这制约了对针灸“整体调节”本质的深入理解，可以利用病毒示踪技术精确描绘特点穴位调控肠道功能的完整神经环路；三是针灸的频率、强度、部位对于治疗的效果存在较大异质性，针刺与电针的频率、强度、穴位配伍，灸法的温热强度、施灸时间等缺乏统一标准，未来需开展多种先进手段更精细地解析针灸调控POI的关键节点，并开发智能化针灸设备与疗效预测模型，同时还可结合单细胞测序、光遗传学等技术，深入解析针灸治疗的具体分子机制，推动针灸从“经验性治疗”向“精准化干预”转型，以取得更佳疗效。

NOTES

^*通讯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