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从现代化的历史与理论视角来看，《共产党宣言》不仅是工人阶级进行革命运动的指南，更是科学社会主义关于现代化的首次系统性宣言。所谓现代化是指人类社会从传统农业文明向现代工业文明整体性、根本性转变的历史进程，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客观趋势。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恩格斯以历史唯物主义为方法论，“对现代化的基本问题提供了独特的、实质性的理解和阐释”[1]，深刻阐释了现代化何以在资本主义条件下生成并扩展，如何辩证评价资本主义现代化的历史作用与其内在限度，以及人类现代化应朝向何种更高级形态发展、如何通过社会革命与实践推动现代化走向真正的人类解放等根本性问题，从而为马克思主义现代化理论奠定了坚实的学理基础与价值指向。立足新时代新征程，系统梳理和把握《共产党宣言》中现代化思想的生成逻辑、核心内容与当代启示，对于深刻理解中国式现代化的理论源流、道路自觉与文明意义，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与实践指导意义。
2. 《共产党宣言》中的现代化思想的生成逻辑
2.1. 历史场域：资本主义现代化初步确立及其矛盾凸显
1)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确立
资本主义现代化伴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建立而逐渐发展。其源头可追溯至14~15世纪地中海沿岸地区(如威尼斯、佛罗伦萨)初现的商品经济形态；在资本原始积累阶段，通过圈地运动、殖民扩张、奴隶贸易与商业战争等暴力方式得以孕育；至18世纪60年代第一次工业革命启动，这一进程显著加速。进入19世纪40年代，随着工业革命的完成，资本主义工业化、市场化与商业体系迅速扩展，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全球范围内基本确立，世界历史由此展开，标志着资本主义现代化形态的正式形成。作为人类现代化历程中的第一个历史形态，资本主义现代化既承载了社会进步的内在要求，也体现了生产力发展的客观趋势，并在实践中大幅推动了人类生产力的提升。然而，生产力本身的快速发展也加剧了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特别是生产社会化与生产资料私人占有之间的冲突，逐渐上升为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至19世纪上半叶，建基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现代化路径已暴露出日益深刻的制度性弊端。
2) 阶级矛盾的激化及工人运动的兴起
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在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反复冲击下日益尖锐。为争取自身解放、扭转在资本主义现代性框架下的艰难处境，并探索一条真正代表自身利益的现代化道路，19世纪上半叶的欧洲见证了一系列激烈的工人抗争，其中以著名的“三大工人运动”为标志，表明无产阶级已作为一支独立的政治力量登上历史舞台。尽管这些运动规模浩大、展现了可歌可泣的斗争精神，却均在资产阶级的强大镇压下遭遇失败。运动的挫败促使工人阶级深入反思：为何斗争会失败？又该如何才能走向胜利？这两个问题，成为运动之后工人阶级寻求现代化新出路的核心关切。因此，总结国际工人运动失败的经验，并在此基础上凝练出寻求现代化新出路的实践策略，便成为当时工人运动面临的最直接、最紧迫的历史任务。
2.2. 理论渊源：对近代社会思潮的批判与超越
马克思、恩格斯立足于当时人类思想的最高峰，对时代最精华的理论成果展开了批判性吸收与创造性转化，这为《共产党宣言》中现代化思想的形成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一方面，他们以批判的眼光对德意志古典哲学进行深刻“扬弃”，既汲取了黑格尔哲学的“合理内核”，也吸收了费尔巴哈哲学的“基本内核”，在此基础上建立起辩证唯物主义的哲学体系。这一思想建构不仅完成了科学世界观与方法论的根本革新，也彻底克服了以往旧哲学在立场上的唯心主义倾向与方法论上的形而上学“局限”，突破了旧哲学所带有的资产阶级阶级局限性。与此同时，他们进一步将辩证唯物主义应用于对人类社会发展历史的考察之中，准确阐释了社会发展的动力来源，从而创立了历史唯物主义。这一理论科学揭示了人类社会从低级形态向高级形态演进的基本规律及其内在动因，为理解历史进程提供了完整的分析框架。
在此基础上，马克思、恩格斯运用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系统剖析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运行规律，科学揭示了其现代化道路的内在逻辑。他们对这一时期最具影响力的政治经济学理论——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进行了批判性“扬弃”，坚持从无产阶级立场出发，吸收其劳动价值论中的合理成分，同时彻底揭露并摒弃了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在剩余价值问题上的狭隘性与辩护性，最终创立了科学的剩余价值学说。此外，他们还批判性地借鉴并发展了圣西门、傅立叶、欧文等英法空想社会主义者对资本主义旧制度的深刻批判、对未来社会的美好构想，以及法国复辟时期历史学家所运用的“阶级”与“阶级斗争”等社会分析方法。这些思想资源为他们科学回应资本主义现代化提出的重大时代课题、构建人类现代化的合理走向，提供了极为重要的理论养分。
3. 《共产党宣言》中的现代化思想的主要内容
3.1. 资本主义现代化是人类社会现代化的开端
现代化是人类文明演进过程中的一个核心命题。它指的是，在机器化大生产的推动下，人类社会通过机械化、城市化、工业化与全球化等动力，实现社会生产力从传统农业形态向现代工业形态转化的历史趋势。
这一进程最初发轫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马克思恩格斯指出，“现代资产阶级本身是一个长期发展过程的产物，是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的一系列变革的产物。”([2]: p. 402)新航路的开辟以及随之而来的海外市场扩张与殖民地贸易的延伸，不仅打破了封建时代各民族相对孤立、交往有限的状态，推动了民族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也因市场范围的急剧扩大而显著刺激了需求的增长。这种需求的扩张进而成为工业革命的重要诱因，带动了商业、航海业与工业的全面高涨，促进了商品化、工业化与市场化进程的兴起与发展。
在这一系列变革中，工场手工业逐步取代封建行会，随后又被现代大工业所超越；行会师傅的地位被中间等级所接替，而后者最终又让位于现代资产者。这些更迭加速了封建制度的瓦解和资产阶级生产方式的崛起，为人类现代化浪潮的涌现奠定了深厚的社会基础。
随后的工业革命与城市变革进一步增强了社会的流动性与整体联系。生产工具的持续改进、交通条件的日益便利、文明程度的普遍提升、人口的不断集中以及自由竞争机制的广泛形成，共同促使社会生活实现了从传统向现代的结构性转型。正如《共产党宣言》中所揭示的那样，资产阶级“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2]: p. 404)。
3.2. 资本主义现代化终将不可持续
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以辩证的视角系统考察了资产阶级在人类现代化进程中所扮演的双重角色，既明确肯定了资本主义现代化所具有的历史进步性，也深刻揭示了其内在无法克服的根本矛盾，指出这种现代化模式最终将走向不可持续。
一方面，资本主义现代化展现出划时代的积极意义。首先，它带来了生产力的空前解放与飞跃。《宣言》明确指出：“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2]: p. 405)生产力的迅猛发展直接体现为物质财富的激增、科学技术的突破、思想观念的更新以及社会结构的相对稳定。其次，人的理性精神与主体意识得到显著增强。在资本主义工业化阶段，伴随着物质资料的扩大再生产与社会财富的持续积累，劳动者的认知能力与个体意识普遍得到发展，自由观念广泛传播并受到推崇。资产阶级在此过程中充分展现了其主导性，与此同时，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与斗争自觉也在这一环境下逐步觉醒并走向成熟。最后，资本主义推动了世界市场的形成与发展，促使各民族国家间的联系日益紧密，从而加速了现代文明在全球范围内的传播。
另一方面，资本主义现代化并不具有历史的“永恒性”，其内在矛盾决定了它终将难以为继。《共产党宣言》指出：“它用公开的、无耻的、直接的、露骨的剥削代替了由宗教幻想和政治幻想掩盖着的剥削。”([2]: p. 403)随着社会生产力的持续进步，资本主义现代化道路所固有的、与生俱来的矛盾必然不断显露并趋于激化，其原有的进步意义也将随之逐渐消解。在资本主义条件下，生产力的发展并未停歇，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对抗性运动仍在延续，这一矛盾进一步具体化为生产社会化与生产资料资本主义私人占有之间的冲突，亦即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这一基本矛盾又引发了周期性爆发的商业危机，即相对生产过剩的危机，每一次危机都严重威胁着资本主义社会的存续。在危机中，“很大一部分制成的产品和已经创造出来的生产力被毁灭”([2]: p. 406)，这种在过去看来不可思议的“生产过剩的瘟疫”反复出现，深刻地表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已经无法适应现代生产力的强大发展要求，转而成为生产力前进的“桎梏”。正像《宣言》所总结的那样：“资产阶级的关系已经太狭窄了，再容纳不了它本身所造成的财富了”([2]: p. 406)。
3.3. 走向社会主义现代化是历史必然
马克思、恩格斯不仅论证了资本主义现代化的历史局限性与不可持续性，更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规律出发，聚焦于阶级对立激化与无产阶级解放的历史使命，深刻揭示了社会主义现代化作为人类现代化新道路的必然性。这一路径代表着最广大劳动群众的根本利益，是历史发展的客观趋势。
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斗争自资本主义诞生之日起便已存在。随着资本主义生产的扩张，无产阶级的队伍不断壮大，并在与资产阶级的持续对抗中实现了从“自在阶级”到“自为阶级”的关键转变。这一过程不仅锻造了无产阶级成熟的阶级意识，也为其历史行动奠定了坚实的阶级基础。与此同时，工人阶级在共同承受资本剥削的过程中，利益日益趋同，逐步从分散的个体反抗走向联合的阶级同盟，使得两大阶级间的矛盾不断激化。在长期斗争中，无产阶级进一步组织起来，建立起自己的政治组织——政党，从而具备了领导革命所必需的可靠组织基础。
因此，当发展到“社会再不能在它的统治下生存下去”([2]: p. 412)的历史节点时，人类现代化的进程必将发生根本性转向。无产阶级将通过革命的联合，彻底瓦解资产阶级赖以生存的生产与占有基础，推动现代化道路向社会主义方向更迭。正如《宣言》所论断的：“资产阶级的灭亡和无产阶级的胜利是同样不可避免的”([2]: p. 413)。换言之，当资本主义现代化因其固有矛盾而无法继续前行时，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作为由绝大多数人参与、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以社会主义生产方式为根基的现代化新道路，就必然成为人类文明发展的崭新选择。
4. 《共产党宣言》中的现代化思想的价值启示
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共产党宣言》是一部科学洞见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经典著作。”[3]《共产党宣言》所蕴含的现代化思想，为我国坚定不移走好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提供了根本的理论指引与思想源泉。深入理解和把握其中关于现代化发展的系统论述，能够进一步增强我们沿着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前进的战略定力与历史自觉，从而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宏伟目标奠定坚实的理论根基，并提供持续有力的实践支撑。
4.1. 理论价值
《共产党宣言》所阐述的现代化思想，构成了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理论基石与根本遵循。具体而言，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不同于西方主流的现代化范式，它深深植根于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现代化论述，并结合中国自身的国情与实践，形成了一套具有鲜明中国特色和时代特征的现代化建设理论体系。这一理论创造性地将马克思、恩格斯的现代化思想与中国现代化的具体实际相结合，系统提出了以中国特色、本质要求、重大原则、战略部署和目标任务为核心内容的理论框架，初步构建并阐释了中国式现代化的理论体系，为新时代持续推进和拓展中国式现代化事业提供了坚实的理论支撑与实践指引。
与此同时，马克思主义的现代化思想贯穿于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探索、建设和发展中国式现代化的全部历史进程。它不仅有助于全党深化对马克思主义现代化理论的学习与理解，提升构建中国式现代化理论的思想素养与研究能力，更能推动我们科学把握世界现代化发展的一般规律与特殊路径，从而将中国式现代化的理论研究不断引向深入。
4.2. 实践启示
1) 全面加强中国共产党的领导
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深刻阐明，无产阶级政党因其坚定的革命意志与无私的奉献精神，在推动社会变革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先进作用，是实现共产主义远大目标的根本政治保证。中国式现代化的探索与实践同样充分证明，坚持中国共产党领导，是这一事业战胜风险挑战、不断取得历史性成就的根本保证。
“中国式现代化，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现代化。”[4]之所以强调对于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拓展要坚定中国共产党的全面领导，是因为党的全面领导直接关乎中国式现代化的建设方向、发展前景和兴衰成败。中国式现代化，使命在党、关键在党、前途在党。我们党在推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进程中，始终坚持总揽全局、协调各方的根本原则，以党的全面领导确保中国式现代化稳步推进，科学制定不同阶段的发展目标与长远规划；同时依靠党的坚强领导凝聚奋进力量，以强大的组织动员能力、科学的形势判断和坚定的改革魄力，持续破除制约现代化发展的体制机制障碍，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不断开拓前进。
2) 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
人民性是马克思主义最鲜明的品格。从《共产党宣言》的论述中可以明确看到，马克思、恩格斯将“一切人”的解放作为其理论的终极关怀，并以实现每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作为现代化建设的根本价值指向。这一立场鲜明地站在了无产阶级和广大劳动群众一边，旨在最终实现人的真正独立、自由与解放。社会主义作为我国的根本制度，从根本上决定了我国的现代化进程必须以人的现代化为核心本质，必须以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作为根本方向。
中国式现代化是中国共产党人团结带领全体中国人民历经百年奋斗，从实践中孕育、诞生和发展的现代化道路，是一条植根于人民、服务于人民的现代化道路。在这一进程中，党始终坚持运用马克思主义现代化思想指导实践，深入贯彻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坚决保障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深刻彰显了中国式现代化内在的人民性特质。展望未来，持续推进中国式现代化，需要我们始终将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贯穿于现代化建设的全过程与各领域，把为人民谋幸福、为民族谋复兴的初心使命融入每一项具体实践。要不断回应和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持续增进民生福祉，以此为中国式现代化注入不竭动力，推动这项伟大事业不断向前发展。
3) 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
马克思在《宣言》中对资本主义现代化的形成过程进行了深刻辩证地考察。他一方面确认了这一生产方式在历史短期内所创造的巨大物质成果与空前生产力，另一方面也彻底揭开了资本主义现代化所必然伴随的生态创伤及其所掩盖的人与自然关系的深刻异化。因此，马克思主义鲜明地指出，人类社会的存续深深植根于自然之中，人不仅是社会存在，同时也是自然存在。自然始终以其多样的方式为人类生存与发展提供物质基础，相应地，作为自然一部分的人类，也必须学会回馈自然、理性对待自然、尊重自然的内在规律，最终实现人与自然持久和谐地协调发展。
推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是新时代扎实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全面加强生态文明建设的核心要义。自然是人类生存发展的根本依托，自然界与人类社会命运相连、相互依存。因此，在中国式现代化的推进过程中，我们必须在抓好经济发展的同时，将生态环境治理摆在更加突出的位置，自觉继承与发展马克思主义的自然观，积极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的生态智慧，走出一条生产发展、生活富裕、生态良好的文明发展道路。
4) 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
马克思与恩格斯明确反对帝国主义性质的战争。他们立足于世界历史的宏大视野，批判了资本主义国家之间为争夺殖民地、维护自身利益而发动的军事冲突，指出这类战争是资本主义扩张逻辑的必然产物。他们强调，马克思主义政党必须以实现人类社会的和谐与美好未来为终极目标，始终将维护无产阶级及广大劳动群众的根本利益作为处理战争与和平问题的唯一准则，坚持从人民立场出发来认识和应对国际冲突，号召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反对帝国主义战争，共同致力于建设和平的社会主义新社会。
当前，“世界多极化、经济全球化、社会信息化、文化多样化深入发展”[5]，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大国竞争与博弈日趋复杂。尽管国际形势总体上保持和平稳定，但局部地区的冲突与动荡持续存在并有加剧趋势，和平与发展依然是当今时代的突出议题。作为负责任大国，中国继承马克思主义关于世界和平的基本观点，吸收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和合”等思想精髓，并深刻总结近代以来民族遭受的苦难与现代化建设的实践经验，开辟出一条独立自主的和平发展之路。在新时代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进程中，中国将坚定不移走和平发展道路，积极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促进不同文明之间的交流与互鉴。通过文明对话寻求国际关系的共识基础，推动建立更加公正、合理、有序的全球治理体系，从而超越西方传统国际关系理论的固有局限，为塑造新型国际关系贡献中国智慧与中国方案。
总之，《共产党宣言》中的现代化思想虽然形成于19世纪中叶的欧洲，但其思想价值却具有超越时空的永恒意义。这一思想不仅是马克思主义现代化理论形成的重要标志，集中体现了其基本原则与科学精神，更为人类探索现代化发展道路提供了根本的理论指引。对中国而言，它既是理解现代化本质规律的思想源泉，也是新时代坚定走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的理论根基与实践遵循。中国式现代化的伟大实践，正是这一思想在当代中国的创造性展开与时代化彰显。未来，我们应当在新时代背景下持续深化对《宣言》中现代化思想的诠释与转化，将其核心理念创造性地运用于中国式现代化的具体实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