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新编中等清语教科书》是一部以北京官话为蓝本编撰的汉语教科书,成书于明治三十七年(1904年)三月五日,石塚猪男藏发行,作者是西岛良尔(1870~1923),日本静冈县人。该教科书内容丰富而全面,其中“把”字句的教学颇具特点,句式结构复杂,语用范围灵活,既反映了作者教授汉语的材料选取、语言意识等情况,也可以一窥当时北京官话“把”字句的一些特点,所以,其具备多方面的研究价值。“把”字句一直是现代汉语讨论的焦点,从《新著国语文法》(黎锦熙)始,到目前为止,不论从本体以及历时研究,还是对外汉语教学研究等领域都硕果累累,本文拟从《新编中等清语教科书》“把”字句编排的角度对其教科书的编撰意识和理念进行分析,并探究其特点。
在研究之始,我们需要厘清西岛良尔编撰汉语教科书的根本目的,西岛良尔青年时由日本间谍荒尾精吸纳进入日清贸易研究所学习汉语,从事随军翻译工作,参与了当时19世纪末20年代初中日、日俄等多次战争,并辗转于日本国内多个地方裁判所且兼任汉语教师,有多部汉语教学著作。虽然其在《新编中等清语教科书》的序中讲:“日清比邻,势如唇齿,懋迁之事日繁,应酬之谊愈重,自士夫以及凡百执事,往来通问络绎载途而欲密,此交隔阂,势必猜嫌误会”,教授汉语、编撰汉语教科书是为了满足中日日益频繁交流的需要,但结合其与间谍荒尾精的关系、工作性质以及人生履历,不难看出,这一本汉语教材是为日本军方服务的,带有浓郁的军事色彩。通过对教材中“把”字句的编撰及内容等方面的研究,此本教科书体现出“速成性、交际性、实用性”等特点。
2. 从“把”字句的分类看其速成性
《新编中等清语教科书》的把字句以处置句作为教学内容之始,目前现行的教材也是这样安排的。在现行对外汉语教材《发展汉语》《HSK标准教程》和《汉语教程》中,“把”字句的处置义是基础含义,占大多数,句型也以“把 + 宾语 + 动词”为主进行教学。
我们对《新编中等清语教科书》“把”字句进行穷尽式地统计,共55例,依据《现代汉语》(黄伯荣、廖旭东版)对于“把”字句的解释,将“把”字句分为三类:处置义、对待义以及致使义,各部分占比见图1:
1) 处置义。这是“把”字句最基本的含义,黄伯荣、廖旭东认为:“把”字句是指在谓语中心词前头用介词“把”或“将”组成介词短语作状语的一种主谓句,意义上多数表示对事物加以处置 [1]。在《新编中等清语教科书》中并未出现“将”所构成的“把”字句,所以不在研究范围之内。从上图可以看出处置义的占比最大,达到了47%,也表明西岛良尔在编撰“把”字句相关内容时,符合当时日本编撰汉语教科书速成性的特点。具体示例如下:

Figure 1. “Ba” sentence distribution map
图1. “把”字句分布图
① 你先把他切碎了再拿来。(第一编第二十七章简称:1.23,下同)
② 把洋灯点上。(1.29)
③ 这双柜子这儿搁不下,你先把写字桌搁开点儿。(1.30)
④ 这个钥匙你还不会拿,你应该把这一边朝上拿着。(1.30)
⑥ 你把肉带到厨房去。(1.9)
⑦ 你把信纸给我拿来。(2.17)
⑧ 你把这两封信给李老爷送了去。(2.17)
我们从语义上看以上例子,《新编中等清语教科书》处置义“把”字句十分典型,表明
了施事者带有目的性的对受事者的处理,在对外汉语教学中,这种含义的“把”最容易被学生掌握,可见西岛良尔对“把”字句教学内容编排是科学的,而句式结构也十分典型,基本上是以“把 + 名词 + 动词”的形式进行编排,与现代对外汉语教材的编写认知是一致的,可见作者对汉语了解颇深。
2) 对待义。秦浩认为对待义“把”字句表示的是施动者如何“对待”而不是“处置”某人或某物,产生的结果并非与施动者有间接关系,而与受动者有着直接关系 [2]。而我们认为与处置义和致使义不同的是,对待义倾向于施事者对受事者的“对待”,施事者并未对受事者进行处置,也没有致使其产生相关结果,对受事者的以后是否有影响是未知,同样而言,对施事者是否有影响也是未知的,是一种双方的交流,处于一种客观的描述状态。其中例子占比为29%,具体举例如下:
① 你不要着急,先把情形细细儿的告诉我。(1.68)
② 为甚么把狗背在身上?(3.6)
③ 那个大人白念了书了,把家务事看得太重,国家的事看得太轻。(1.43)
3) 致使义。黄伯荣、廖旭东的观点来看,当介词“把”拥有“让”“使”意义的时候,就有了致使义,例子“怎么把奶奶病了”中,“把”的宾语就不是受事,而是施事。再看《新编中等清语教科书》中的例子:
① 他的指甲很长把胳膊抓破了。(1.22)
② 民人们一吵翻,把耶苏教的会堂烧毁了不少。(1.51)
③ 早把衔着的东西掉了下来。(3.11)
④ 把小刀刺破手心了。(1.22)
⑤ 把爪子提着他的尾巴。(3.15)
从这些例子来看,我们倾向于,致使义“把”字句首要定义是受事者一定被影响了,而施事者是否带有目的性是不明确的,从这个角度,如例①②“把”的宾语可以是受事者,也可以是施事者,如例④例⑤。
经过上述讨论,《新编中等清语教科书》“把”字句可用以下方式来区分,见表1:

Table 1. Distinguish the meaning of “Ba” sentences
表1. “把”字句含义区别图
通过前文的列举和总结,从“把”字句的分类角度来讲,《新编中等清语教科书》的速成性表现出两方面的特点:一是“把”字句的类型全面,三个基础语义类型均有教授,西岛良尔尽可能的还原北京官话的中“把”字句的原貌。二是“把”字句各类型的比例合理,以生活化对话的角度出发,把处置类(占比接近50%)放在教学核心是科学的,同时作为一本定位为中等程度汉语教科书,对待类和致使类在数量上也做到了近乎平分秋色。可以说“把”字句作为此书具备代表性的部分,真实反映了《新编中等清语教科书》的速成性这一特点。
3. 从“把”字句的内容看其交际性
总体来讲,此书的“把”字句例子与其整体教科书内容选取角度是相同的,都涉及到中国社会的方方面面,故从“把”字句涉及的内容来讲,以小窥大,可以发现在“速成性”的影响下,内容越丰富,也越发体现、突出了此书的交际性特点。
3.1. 日常事务类
这部分占比最多,也最常见,符合我们生活的特点。这方面内容也体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国的一些社会面貌,比如:你把印色盒子和图书都拿出来。其中的“印色盒子”“图书”都是近现代的称呼名词,自其它例子中也可以看到本土词汇和外来词汇共存的现象,如:“老爷”“小的”“伙计”“耶苏教”“信纸”等。在前后两者都在剧烈变化的时期,西岛良尔实质上是以日常内容为主编排了该教科书,是轻词汇轻语法、重交流、重沟通的交际性编撰意识在主导。
3.2. 受伤医疗类
《新编中等清语教科书》中“把”字句的内容包含了关于受伤和医疗的例子,从此方面看,其实不难发现,作者细致的描述了关于受伤以及其处理的流程:从得病:“他的指甲很长,把那个人的胳膊抓破了。”到是否获救:“有人把他们救上来了。”再到看病:“给你开个药方子,你把这个方子拿到药铺裏去,买一剂药来。”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看病指南,不得不说,西岛良尔在中文教学过程中,不断去塑造中国生活方式的办事逻辑,是成系统的,并不是像我们如今对外汉语教学教材中,零散、碎片化的教学。
3.3. 社会现象类
西岛良尔在该教材内容中夹杂了很多符合时代的社会现象,从《新编中等清语教科书》这一名字中可以确定,教学对象不是初学者,而是具备一定汉语基础的日本学生,前文我们也探讨过教授对象以及该教科书的编撰目的,所以西岛良尔在书中十分注重对当时中国社会的描写,从“把”字句中就可以看出,如:“那大庙里设立学房,把本地贫穷难养的孩子们,收留上学念书。”这一例子说明中国社会或者北京官话地区的人民生活穷困潦倒。再比如:“民人们一吵翻,把耶苏教的会堂烧毁了不少。”“把滋事的,拿住了治罪。”“你不要着急、先把情形、细细儿的告诉我”这直接体现了社会矛盾的激烈冲突,很有代表性的反映了作者在教材内容设置方面的偏向。“把”字句结合社会问题进行教学,既加强了句型的学习,也将日本学习者(实质上以士兵为主)在中国境内进行军事活动时可能遇到的事件,以对话的形式,巧妙地编辑到教材中,有效地提高了学生的交际能力,从交际性角度来说处理的十分巧妙。
4. 从“把”字句的特点看其实用性
4.1. 用例的典型性
在前文中我们在提到《新编中等清语教科书》句型也以“把 + 宾语 + 动词”为主进行教学,例子典型性十分明显,一是主谓宾以及动词的含义相对简单,没有过长的主语、宾语,动词大部分选取常用动词如“拿、点、变、刺”等单音节词,偶见双音节“收留”,目前学界关于“把”字句后动词准入条件相关有争议动词并未在该本教科书中出现,并且大多“把”字句以“把 + 宾语 + 动词”为主要构成框架且不加其他成分,如:把洋灯点上。二是与现行对外汉语教材中“把”字句相比,《新编中等清语教科书》在编撰中更加体现了语境对于语言教育的重要性,“把”字句教学不进行单句学习,而把每个例子都放置在适合的语言环境中,让学习者在具体场景下学习如何使用合适的“把”字句,使之典型化,我们可以从前文“把”字句内容分析里看出西岛良尔的编撰理念。
4.2. 句式的多变性
1)“把” + 名词 + 动词 + “了”“着”等。如:
① 在海面上遭了风,船坏了,把货物都沉了。(1.39)
② 知道这件事与他无干就把他放了。(1.47)
2)“把” + 名词 + 动宾 + 补语。如:
① 你把这褂子搭在绳子上晒一晒。(1.31)
② 把枕头籠布和被窝,叫洗衣服的干净洗一洗。(1.32)
这两种句式比较常用,与现代汉语并无区别,故不做赘述。
3)“把” + 名词 + 动词 + (多重)动宾。
这里指的不是一个动词的重叠,现代汉语中“把”字句后面的介引成分一直是讨论热点,介引成分后面只能加动词的重叠式指的是如:把情况说说,这种重叠是没有问题毫无争议的,但在出现多个动词就需要分析其语义关系。《新编中等清语教科书》中这一例子:那大庙里设立学房,把本地贫穷难养的孩子们收留上学念书。句子中,“把”字后面有三个动词,“收留”“上”“念”,且“上”“念”后均有名词做宾语,且与“收留”并非为同一施事者,“上”“念”是“孩子们”的动作。从语义指向上来说,后两个动词与前一个动词“收留”是顺承关系,“上”“年”为同类并列,且从语法及语义上并无问题。由此可得,“把”字句的介引成分后如果存在多谓语结构且有相应逻辑关系,“把”字句就不存在语病问题,这一点对对外汉语教学极具参考价值。同时,在王美雨《清车王府藏乱弹戏中“把”字句类型研究》也有类似问题的表述,如:“你把你妹子卖在那窑子里接客?” [3] 可见,这种句式不仅仅存在于韵文(清车王府藏曲本)中,这进一步扩展了关于“把”字句介引成分中动词的相关研究。
4)“把” + 名词 + 数词 + 动词。如:
① 把脚一伸乌龟就从半天空里掉下来。(3.15)
② 他有一样儿本事,就是用把手一指,就变成金子了。(3.9)
有趣的是,对于西岛良尔的编排,①中的“乌龟就从半天空里掉下来”可以以完整句子独立出来,如同例②一般。不同的是,在句子选取上,作者始终把控句子的长度,保证学习者不会接触到过于长的句子而导致学习困难。这其实也从另一个角度佐证了《新编中等清语教科书》的实用性。把众多例子综合来看,“把”字句的教学存在着由简单到复杂的变化,这里指的不仅是随着学习深入而句式的复杂嵌合,还有内在含义的不断深化,以上一节“把”字句涉及到的内容(日常、医疗、社会、寓言,虽然以不同内容整合归类,但这同样按照了《新编中等清语教科书》的内容编排顺序)就可以看出,表达的思想深度是在逐步地攀升,并未出现教学过程中难易顺序颠倒的问题,体现了该本教科书的实用性。
4.3. 例子的时代性
《新编中等清语教科书》的“把”字句保留了一些北京官话语言面貌。从前文对例子:“那大庙里设立学房,把本地贫穷难养的孩子们收留上学念书”的分析中,我们援引王美雨的研究,可以发现,《新编中等清语教科书》作为以北京官话为蓝本的日本汉语教科书,保留了当时的语言面貌。比如:“把嘴往地下使劲的刨”其实是“把嘴刨”的扩展,这与北京官话中“把他病”的表述是类似的。同样还有“把小刀刺破手心”、(把手刺)“把爪子提着他的尾巴”(把尾巴提)等,都凸显了时代特点,是十分贴合使用需要的。
从以上几点来看,实用性在“把”字句教学中是十分突出的,不论从句子成分和句式简单化体现的用例典型性、句式结构体现的用例多变性或者例子的时代性,都能反映西岛良尔在编撰《新编中等清语教科书》时,是秉持着实用性的编撰理念,来更好地服务军事性的这一目的。
5. 结语
现阶段我国几本通用对外汉语教材中都仅仅以处置义为核心教授“把”字句,再向外扩展,往往围绕句式结构、介引成分等进行深度教学。我们应该从汉语本身特点来研究“把”字句对外汉语教学的问题,以不同语义为主,句式结构为辅来安排教学活动,以求快速掌握教学目标,在当今中国影响力越发强大的时代,也需要去完善速成汉语教学,以满足现实需求。汉语教学的难点在于语言物质层面下文化内涵的复杂性,目前不论何种汉语研究方法,都不能对汉语作出完整且普适的语言规则,所以理解文化内涵反而更为重要。在对外汉语教学中,尤其是在教授具备一定基础汉语学生时,都应该把汉语特色展现出来,不仅仅可以以方言来刺激学生的兴趣,也可以像《新编中等清语教科书》中一样创造寓言故事的语境,营造趣味性浓厚的课堂,体现汉语的文化内涵。同时,作为特定时代下的对外汉语教材,其局限性也不可避免,比如长句子的主语缺失、“把”字句介引成分后补语的缺失等等,这些都是现代对外汉语教学中应当避免的问题。故《新编中等清语教科书》这一汉语教科书的编撰理念:速成性、交际性和实用性以及存在的问题和局限性,是值得借鉴和参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