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大多数双音词的形成都经历了词汇化的过程,汉语词汇的双音化不仅是主要趋势,更是学者们关注的重点。学者董秀芳者董秀芳将汉语双音词的衍生方式分为:1) 从短语降格成双音词;2) 从句法结构演化成双音词;3) 从跨层结构到双音词。以“游泳”为具体分析对象,梳理“游”与“泳”的历时演变,分析二者组成词的过程,并探究其原因。在探析“游泳”词化过程以及成词原因的同时,也能够对类似同义并列双音研究有所帮助,为其研究提供更多的思考与探索方法。
2. “游”和“泳”的历时演变
2.1. “游”的历时演变
“游”是一个结构比较复杂的汉字,在《说文解字》中许慎将“游”归于“㫃”部,“游,旌旗之流也。”表示旗帜的意思,它最初见于甲骨文,写作
或者
两种形式,右边(或者下方)是一个站立的人形,左边(或者上方)是一个像旗子一样的标记并且旗杆上有装饰物,类似于飘带的东西,金文有
、
、
几种形式,逐渐固定为象征旗子的部分在上方,人形在下方。石鼓文记作
无太大变化,字形较为相似。篆文形式演变为
、
、
[1],我们可以看出由原来的一个人举着一个旗子演变成了旁边有水(亦或有学者理解为旗子飘扬的样子,也就是旗飘的样子),后来隶书遵循其原本的结构书写为
。
从“游”字的演变我们可以发现它最初的书写形式是斿,指古代旌旗下方的装饰物。而“斿”为什么从属于“㫃”部,许慎在《说文解字》中也给出了详细的解释,“旌旗之游,㫃蹇之皃,从屮曲而下垂,㫃相入也。读若偃,古人名㫃字子游。凡㫃之属皆从㫃。古文字㫃,象形,及象旌旗之游 [2]。”从解释中我们可以看出“㫃”的本义是指旗子在空中飘扬的样子。虽然在《说文》中“斿”已经加上了“氵”但是为什么要加,书中没有作过多的阐释。商承祚在《说文中之古文考》中将“斿”的本义解释为:“象子执旗。”在给出这个释义的同时,他也明确指出:“甲骨文无从水之游,有斿 [3]。”所以在研究“游”这个汉字的时候不应该被“氵”这个现代部首所影响,而是应该回到其初文的汉字意义本身。汉字作为一种象形文字,它的字形更像是用图形来表明某种具体的意象,所包含的意义是有所局限的,因此需要不断延伸汉字的含义依此满足实际生活的需要。汉字构形学将汉字分为不同的构件,这对于研究汉字的意义、字形有着很大的帮助。所以“氵”的添加,极有可能和汉字的意义发展需求有关,是因为字义的扩大因此字形上才添加了构件。“游”这个字形在很多先秦的简帛或是那些常见的器皿上并无过多的记录,从《古文字诂林(六)》中对这个字形的记录来看,这个字最早是出现在“印章”一类的器物上。
[4] “印章”对应的是人名,某种程度上可以反映出,这个字形在当时是较多地运用在人名中的。刘心源在解释这个字的时候也提到了:“古人名㫃字子游 [5]。”从这些解释中我们可以发现“游”似乎是“斿”或者“㫃”部的一种补充,甚至在后来的不断变化发展中逐渐替代了“斿”,在这里结合“游”的几种意义进行分析。
汉字属于自源文字,又是表意文字,汉字构形的最大特点是它要根据所记录的汉语词(语素)的意义来构形,因此,汉字的形体总是携带着可供分析的意义信息,这就决定了分析汉字构形的两个不可缺少的方面——构形的构意 [6]。因此从汉字构形学的角度来分析“游”这个汉字,构件“氵”与“斿”的关系,“氵”很明确是水的意思,构件“斿”和水产生联系,对应汉字“遊”(在陆地上行走),“其父善游。”(《吕氏春秋·察今》);鱼游于沸鼎——南朝梁·丘迟《与陈伯之书》中“游”就表示在水中行走,有着像旗帜飘在空中的自由以及轻盈的感觉;《诗经·秦风·蒹葭》:“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7]。”这句诗中的“游”表示河流的一段,这也体现了汉字构形学的理念,构件的增加使这个汉字包含了这个构件原本的含义。
2.2. “泳”历史演变
泳字从现有的资料搜集来看,最早的字形是其篆文形式
,字形像一条河水,表示在水中潜行,右半边的“永”字表示长久,表示在水下潜游比在水面上浮游的速度慢,需要用到的时间也更长一些。说文解字属于水部,泳,潜行水中也.在《尔雅·释言》中解释到“泳,游也”,《诗·邶风·谷风》中提到“泳之游之”在这里用游来解释泳字的意思,可见泳与游属于同义,两者所代表的意义在某种程度是一样的。《尔雅·释水》中将泳解释为“潜行为泳”,泳是会意兼形声字,小篆字形表示为从水从永,表示人在水中游泳之意,隶变后楷书写作“泳”。
3. “游”和“泳”组合成词的原因分析
从上文分析“游”和“泳”的引例,从基本语义、双音化、心理机制等来分析“游”与“泳”组合成词的原因,并且结合具体古汉语中的具体事例进行分析。
3.1. “游”与“泳”的基本语义相同
从例句中可以看出“游”和“泳”在单独使用的时候具有相似甚至相同的词义,两者基本语义的相似性为这两个词的组合创造了最为基础和重要的前提条件,两者概念意义和距离十分接近,这种意义上的相似使得“游”和“泳”能够形成意合并列式结构,与“游泳”相似的词语还有“学习”、“观看”等,这些词的内部组成成分之间的语义关系基本相同,在概念上有着极高的关联性,这也意味着它们被放在一起使用、组合成词的可能性更高。
3.2. 汉语构词双音化发展的趋势
词汇历时发展的主要趋势之一就是双音化,冯胜利(1996)将韵律构词理论引入汉语,他认为汉语中一个标准音步是由两个音节构成,即汉语中一个标准的韵律词必须由两个音节构成。韵律对于汉语构词具有制约作用,具体表现为:复合词首先必须是一个韵律词,因而必须具有两个音节 [8]。”出于语音简化、经济性的原因,在古代汉语中单音节占多数,但是随着现代汉语的不断发展,双音节慢慢占了词语的大多数,构成了汉语词汇的丰富表达。同时,随着社会发展和语言交际功能的需要,这些都对词的双音节化进程有着不可或缺的推动作用。所以双音节作为汉语词汇的基本形式,具有着重要地位,也是“游”和“泳”组合为词的重要原因。
3.3. 语言使用者的心理机制
除了上述两个原因外,语言使用者的心理机制与并列式双音词的形成也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当人们在选择使用语言进行表达的时候,即使是单音和双音同时并存,人们也会更倾向于双音节词语的使用。汉族人民对对称机制情有独钟的民族心理情结,在汉语双音节化历史进程中发生了催化剂和原动力的作用。汉语语体有着极强的韵律色彩,单音节无法构成一个音步,所以才需要配足一个音节体现韵律,这些完全同义的词正好可以满足人们这个心理,在表义上更加完足。
4. “游泳”组合为词的进程分析
4.1. 从词库和词法角度分析同义并列式双音词
董秀芳主张区分词库和词法的概念,她认为:“二者都是产生新词的方式,不同之处在于,词库是一些意义具有不可预测性的单位的集合,而词法是具有一定能产性和周遍性的生成词的规则,它比构词法的涵盖范围更广,不仅关心词的形成模式,还包括构造词语的基本单位、词法模式的历时变化等内容 [9]。”如果我们用词汇化理论去分析这类同义并列双音词的来源和产生,就会出现问题,因为同义并列双音词的意义与其组成成分基本相同,会使我们难以区别词和短语,继而让成词和词汇化的标准变得模糊,如果使用词汇化理论则更能说明同义并列双音词的成词原因。
4.2. “游泳”的词化过程分析
董秀芳认为:“词库词可能来自于词汇化,而词法词是由汉语的构词法形成的词” [9],并提出判定词法模式的三个标准:规则性、能产性、有效性。规则性是指形式与意义之间有一致的关联,从结构形式就可以推断出意义,结构成分之间的意义关系固定;能产性是指能构造新词,且能在一定条件下周遍运用;有效性是指该模式要有一定的作用范围,使用范围太小的,可纳入词库处理 [9]。同时满足这三条标准的才应当被看作词法模式。
通过检索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CCL)的古代汉语语料库“游泳”这个词,一共检索到153条结果。其中“游泳”的意思略有不同,选用3类释义举例如下:
1) 人或动物在水中游行
晏子对曰:“臣闻君子如美,渊泽容之,众人归之,如鱼有依,极其游泳之乐;若渊泽决竭,其鱼动流,夫往者维雨乎,不可复已。”
(《晏子春秋》第四卷·内篇问下)
《北史·隋纪下·炀帝》:“见二大鸟,高丈餘,皜身朱足,游泳自若。”
宋·何薳《春渚纪闻·记砚》:“砚之中有一鯽,长寸许,游泳可爱。”
2) 借指水中动物。
南朝·宋·颜延之《三月三日曲水诗序》:“游泳之所攒萃,翔骤之所往还。”在这里比喻自由自在的活动。
3) 涵濡;浸润
唐柳宗元在《为长安等县耆寿乞奏复尊号状》中写道:“某等伏以生长明时,游泳皇泽,鼓腹且知於帝力,食毛敢忘於君恩。”
清王棻在《与友人书》:“杜甫氏知其然也,故其为诗也,导源於《风》、《雅》,游泳乎《离骚》,浸淫乎汉魏,汎滥於六朝,而以己之为海焉。”
清赵翼《瓯北诗话·黄山谷诗》:“山谷则专以抝峭避俗不肯作一寻常语,而无从容游泳之趣。”
从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游泳”是一个比较典型的动词,在句法功能上来说,它可以单独进行使用,此外还可以带补语或者是宾语。“游泳”这个词满足了词法模式的规则性标准,这个从历代的文献中也可以看出。“游泳”的词义是“人或者动物在水中游行”如“在水里游泳”;或“减慢游泳速度”。“游泳”的概念意义和内部成分之间结合并不是非常紧凑。董秀芳认为“由于它们只是作为一种风格变体存在于语言中,因而在词汇系统中的地位要比其他双音词次要一些,处于双音词集合的边缘位置 [8]。”因此,“游泳”满足了上述词法模式的规则性标准。
从能产性和有效性的角度来看,“游”字的产生比“泳”要略早一些,“游”最早追溯有甲骨文形式,“泳”字要稍晚一些有据可查的是其小篆形式。“游泳”是及物动词“游”和“泳”复合形成的,这个词的结构是V + V。动词性复合词在结构上基本可以分成两大类,一类是动名复合,即动词和名字的组合;另一类是动动复合,属于动词形式的叠加。在动词分类中,并列式复合词属于第一大类,这一类词语通常是由同义、近义或者反义形组成的,在我们常用的词汇有很多都满足这中并列式的复合词语比如说“学习”、“种植”、“观看”、“洗涤”“寻找”等,这类词语既满足词语的有效性也满足能产性的标准。在古代汉语中我认为“游泳”是V + V动词复合而成的并列式词语,但是在现代汉语中是述宾式“游泳”这个词语同时满足了上文提到的此法模式的规则性、能产性以及有效性等标准,符合词法词的标准,不属于是词库词语。施春宏将论元结构理论移置到对词素所支配的语义成分及其关系的分析中 [10]。动词的价类决定于行动元的数目,对于动词价可以分为一价动词、二价动词、三价动词,一价动词一般是不及物动词,分为动作动词和系属动词,“游泳”属于动作动词中的一价动词,所联系的动元是施事,从句法关系上看可以构成SV,VO,TVO三种句型有时也可以构成SVO型。“游”和“泳”的论元在进行整合时,紧密度高,保留了底层结构的语义信息,这为词法化成功提供了基础。词法化和词汇化有着相似的变化进程,因此从词汇化的基本条件来看,“游”和“泳”单独使用的频率比较低,能出现的生活交际场景也十分单一,所以“游泳”同样既是词汇化进程的词,也具有可词法化能力。
根据上述分析,“游泳”是一个词法词,其概念意义和组成成分的意义基本是一样的,在上述引出的例子中其实都无法很清楚的区分“游泳”到底是词还是短语,汉语中也有很多这样类似的词语,具有词法化性质,价类相同都是一价动词,并且它们的主体论元和客体论元所指是相同的,结合紧密,而且这两个字单独使用的时候频率很低,但是组合后使用频率较高。
5. “游泳”的语法属性
用替代法来进行判断,“游泳”是一个语素,游只能是游泳不能换成其他来代替,但是“泳”可以是蛙泳、蝶泳等。从语法层级上来看,“游泳”介于词和句的中间,是一种词和词之间的组合关系,并且是一个固定的语句片段。从概念上来看,“游泳”似乎应该被看做一个词因为它表达了一个比较固定的完整的概念,从用法上来讲“游”和“泳”常常被作为一个词使用,这两个挨在一起也就是所谓的“合”,但是这两个字也可以拆开不紧挨着出现去使用,我们称为“离”,如“游了几次泳”、“游了三天泳”。因此“游泳”是一个标准的离合词,学者李清华认为它是词不是短语,也有学者认为是短语不是词。从对外汉语的角度来看,更趋向于认为这是一种特殊的词。“游泳”作为一个离合词,在“离”的时候,有三种情况1) “游”后带助词“着、了、过、的”等,如“我一年都没游过泳、我是在游泳池游的泳。2) “游”后可以带补语,如“今天身体不好,游不了泳”。3) 重叠“游”如“放了暑假,听听音乐,游游泳”。当它们“合”的时候,可以作合任主语:游泳是一种体育运动。作谓语:“早上我要去游泳”;作宾语:爸爸最喜欢游泳;作定语:今天哥哥有游泳比赛;作状语:我一整个夏天都在这儿游泳。
6. 结语
本文梳理“游”和“泳”的历时发展,分析同义并列式双音词“游泳”的成词过程,并利用词库、词法等语言学相关理论,解释其成词的原因,对“游泳”类同义并列式双音词提供更多思路。用词库和词法理论对“游泳”及其类似词语进行考察,相较于传统的词汇化过程分析,更具有合理性。
由此得出结论,“游泳”内部成分之间的意义关系固定,从结构形式就可以推断出意义,符合词法模式的规则性、能产性和有效性标准。“游泳”的成词原因受到语义性质相同、双音化趋势、心理机制及表达效果的影响和促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