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开口一等韵i介音是客、赣、吴、湘以及晋方言区的一个特殊语音现象。文章以晋语五台片的五寨方言为对象，考察开口一等韵存在i介音的现象，并结合已有文献分析其产生原因，推测产生时间。五寨县方言中开口一等韵的i介音，从韵摄看，主要分布在蟹摄、咸摄、山摄和流摄四摄，从声母看，集中在见系声母。从韵尾看，主要集中在鼻韵尾消失的前鼻音韵母中。其产生原因是主要元音不断高化而产生的裂化音变和介音增生。其产生时间大致在中古见系声母在五寨方言中完成腭化音变之后。
Abstract:
The medial /i/ in the KaiKou Characters of the First Division is a special phonetic phenomenon in the Hak, Gan, Wu, Xiang, and Jin dialects. Taking the Wuzhai dialect of the Jin language Wutai part as the object, this paper investigates the phenomenon of the medial /i/ in the KaiKou Characters of the First Division, and analyzes the cause of its occurrence based on the existing literature, and speculates the production time. The medial /i/ of the KaiKou Characters of the First Division in the Wuzhai County dialec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rhyme group, the medial /i/ is mainly distributed in the “xie” group, “xianshan” group and “liu” group;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vowel, it is concentrated in the “jianxi” vowel.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rhyme ending, it is mainly concentrated in the anteri-or nasal vowels where the nasal rhyme ending disappears. It is caused by diphthongization caused by the increasing elevation of the main vowel and consonant hyperplasia. It was produced roughly after the palatal sound change finished in the Wuzhai dialect.
1. 引言
开口一等韵i介音现象指的是中古开口一等韵在现代汉语方言中具有i介音的这一特殊语音现象 [1] (pp. 73-77)。该现象主要存在于客、赣、吴、湘等东南方言区和北方的晋方言以及中原官话区的关中片和秦陇片的个别地区。虽然分布于不同的方言区，但是从中古韵摄看，各地方言开口一等韵i介音现象表现出很高的一致性。比如，在赣、客方言中分布在流摄一等、臻摄一等和曾摄一等韵中；在吴、湘方言中分布在流摄一等、臻摄一等、曾摄一等、咸摄一等、山摄一等和蟹摄一等韵中 [1] [2] [3] ；在中原官话关中片和秦陇片中分布在咸摄一等、山摄一等、臻摄一等和蟹摄一等韵中 [4] ；在晋方言中分布在咸摄一等、山摄一等、蟹摄一等、流摄一等、果摄一等韵中 [5] [6] 。
《山西方言音韵研究》 [5] 一书中在描写山摄一等开口韵中有i介音的情况时说到该现象在山西方言中只存在于临县、离石、汾阳、闻喜、岚县等八个点，而在北区和东南区尚未发现，但在同年出版的《秦晋两省沿河方言比较研究》 [7] 一书中，已经有语料显示属于晋语五台片的府谷、佳县、吴堡等地的山摄一等开口字中也存在i介音，只是从行政区划看，上述三个方言点属于陕西省。笔者在调查和阅读文献的过程中发现晋语五台片在山西省忻州市的部分方言点中也存在开口一等韵i介音现象，并且同样分布在咸摄一等、山摄一等、流摄一等和蟹摄一等韵中。联系各方言区的特点，可以确定开口一等韵i介音现象是一种比较古老且有规律的语音现象，值得深入研究。本文主要对山西省五寨方言中的开口一等韵i介音现象进行考察，结合前人学者研究成果，分析其形成原因，推测其产生时间。
2. 五寨县开口一等韵i介音现象
五寨县位于山西省忻州市西北部，方言属于晋语五台片。五寨方言声母共有24个，包括组、组、组、组、组、组和零声母。韵母共有37个，开齐合撮四呼俱全，主要元音可以分为四类：类，类(、、、)，类，类(、)，元音韵尾只有、两个，尾全部脱落，阳声韵尾、完全脱落，尾演变为尾，保留喉塞音入声韵尾。开口一等韵具有介音的现象主要分布在蟹摄、流摄、咸摄和山摄的舒声韵和曾摄开口一等入声韵中，其中曾开一入声韵只有个别字具有介音，所以本文将其排除在外，只考察舒声韵具有介音的现象。
五寨方言中，开口一等韵增生i介音的字全部分布在中古见系声母字中，分别是：(1) 蟹摄开口一等“见溪疑影”母字；(2) 流摄开口一等“见溪疑影”母字；(3) 咸摄开口一等“见溪疑影”母字；(4) 山摄开口一等“见溪疑影”母字。具体情况如下1。
上表即是五寨方言中开口一等舒声韵中有介音的所有韵字，这些韵摄中除见系声母外的其他韵字读音如下：蟹开一除“见溪疑影”母字外，韵母一律为；咸山摄合流，开口一等舒声韵中除“见溪疑影”母字外，韵母一律为；流摄除“见溪疑影”母字外，韵母共有、和三个，其中部分明母字读，个别明母字读其余声组都读。上述具有“一等介音”现象的字，按主要元音可分为两类，一类是 (前元音)类，包括蟹摄、咸摄和山摄，另一类是 (央元音)类，包括流摄。
3. 开口一等韵i介音的产生原理
王福堂先生在《汉语方言语音的演变和层次》 [8] 一书的开始部分写到：“汉语方言语音在历史的场合中不断变化，究其原因，主要是人们处于发音上省力和方便的要求，引起发音动作的改变。发音上省便的要求使音节内部不同语音成分相互影响，改变了其中一方或双方原有的发音部位和发音方法，变得彼此相近或相同。”所以为了发音省力，当一个音节中的一个音发生变化时，其他的音也会随之发生相应的改变。
从上文所举例字中可以发现，产生开口一等韵i介音的这些音节中的主要元音都出现了高化或前化的现象。按照李荣先生 [9] 对中古音的构拟，蟹摄开口一等见系字和咸山摄开口一等见系字主要元音应是，流摄开口一等见系字的主要元音应是，而五寨方言中，蟹摄开口一等见系字主要元音高化为ɪ，咸山摄开口一等见系字的主要元音都高化为，流摄开口一等见系字的主元音前化为ə。
对于开口一等韵i介音的产生原因，前人基本形成一致的观点，即音节中产生介音与主要元音高化或前化有关，但对于i产生的机制则有不同的看法。有些学者认为开口一等韵i介音是前元音增生介音的结果 [4] [5] [6] ，有些学者认为，该现象应该分为和两类，类是前元音增生介音的结果，类是元音自身前化、高化后产生的裂化音变 [1] [10] 。
裂化就是复化，是单元音变为复元音的过程，一般发生在高元音继续高化的情况下。朱晓农 [11] 将裂化音变分为两种，一种是前显高化裂化，另一种是后显低化裂化。两种裂化音变都要经历两个阶段，以不圆唇前元音为例：第一阶段都是元音不断高化到后高顶出位产生裂化音变，在后增生一个更高更紧的形成，这一步也叫做初裂，第二阶段则是复元音增大发音动程也就是显化的过程，前显高化裂化将前一个元音显化为较低元音，形成。后显低化裂化则是将后元音显化为较低元音，形成。
五寨方言中具有开口一等韵i介音现象的共有三个韵母：、、。
从主要元音看，韵母的形成符合后显低化裂化，因为朱晓农 [11] 认为后显低化裂化是一种恢复到混元音这一调音初始状态的回归变化，即元音在初裂为后，后一元音显化为央元音。而且，刘宝俊 [1] 了解到中古侯韵在崇谦堂客话、休宁方言和歙县徽城话中都读作，这说明在汉语方言史上存在侯韵主要元音高化为的过程，所以笔者认为五寨方言的侯韵同样存在主要元音高化为的阶段，韵母是高顶出位后，后显裂化而形成的。而另外两个韵母从形式上看像是经历过初裂之后，显化为较低元音的过程，但是如上文所说，后显低化裂化是为了恢复发音初始状态，只会显化为央元音。而显化为前元音只会前显而不会后显，所以既不符合后显低化裂化也不符合前显高化裂化的表现形式，因此，、两个韵母产生介音可以排除元音高顶出位发生裂化的原因。
史艳峰 [6] 认为一等韵产生i介音是在重复二等韵i介音产生时的变化，并引用潘悟云 [12] 的观点认为二等韵产生i介音的过程是“*C->*C->*C->*C->*C-”。而南庄话中咸山摄一二等韵的合流使一等韵前多出了介音，之后一等韵开始了新的一轮介音“C->C->C-”的演变。史艳峰 [4] 认为一等韵产生介音应该分为两种情况，第一种是如上文所说，主要元音前带有摩擦成分，摩擦成分最终转化成介音，另一种是主要元音演变成前中元音，自然增生介音。《山西方言调查研究报告》 [13] 记录的音系中，五寨方言蟹摄、咸摄、山摄的开口一等字都还没有产生介音，而且没有摩擦成分，所以五寨方言的、两个韵母产生介音应该是主要元音演变成前高元音之后自然增生的情况。
从声母看，五寨方言开口一等韵i介音全部出现在“见溪疑影”四母中，说明舌根音声母也是i介音自然增生的一个重要条件。因为汉语声母除了舌根音外，唇音，舌音或齿音这些声母的发音位置都是比较靠前的，前元音与这些声母相拼时很容易，韵母也不需要为了省力而做什么改变。但前元音与舌根音声母相拼时受发音协调机制影响，二者需要互相迁就，就会逐渐在韵母和声母中间产生一个过渡的介音。史艳峰 [4] 也说到，舌根音稳定性较弱，很容易发生前移，接近舌面中音组声母。发舌面中音的时候，舌面会和上腭挤压形成一道阻碍，元音、相对而言，舌位是比较低的，所以在c和、组合时会先经过高元音i再到达、，这时就会在声母和韵母中间产生一个明显的过渡音i，并逐渐固定为介音，这也是见系字最容易增生i介音的原因。
另外，从韵尾看，、两个韵母发生了韵尾脱落的演变，而没有。刘宝俊 [1] 认为位置偏前的韵尾较偏后的韵尾更容易弱化、脱落，而韵尾脱落是造成元音高化的一条充分条件。也就是说，阳声韵在韵尾脱落之后，其主要元音更容易发生变化。《山西方言调查研究报告》 [13] 中记录的五寨方言蟹摄韵尾还未脱落，如“开”字韵母为，山摄韵尾弱化为鼻化成分，如“安”字韵母为，都未产生i介音。但现在的“开”读音为[]、“安”读音为[]，韵尾已全部脱落。证明明韵尾的脱落有助于元音高化，也会加快介音增生。
所以，开口一等韵i介音现象可以根据主要元音的不同分为两类，一类是前元音类，另一类是央元音类。前元音类是自然增生而来，央元音类是元音高顶出位产生的裂化音变。
4. 开口一等韵i介音的产生时间
《山西方言调查研究报告》 [13] 中说到声母、、、在与韵母相拼时，有腭化现象，严式标音应为、、、，说明在这个时候五寨方言中侯韵已经开始有i介音了，而蟹咸山三摄还没有产生介音的迹象，说明侯韵比咸山摄产生介音的时间早。刘宝俊 [1] 联系《切韵序》中“先仙尤侯，俱论事切”一句，认为侯韵产生介音与尤韵合流是在《切韵》之前就已经产生的音变。但笔者认为五寨方言中的侯韵产生介音比蟹、咸、山摄早，但应该没有《切韵序》那么早。原因与声母的腭化有关，具体如下：
通过比较可以发现，五寨方言咸摄、山摄开口二等字韵母与蟹摄一、二等字韵母合流，流摄开口一、三等字韵母合流，咸、山摄开口一等见组字韵母与假摄开口三等精组字韵母合流。它们的对立主要依靠声母腭化与否。比如：减咸开二 = 艰山开二 = 皆蟹开二[] ≠ 该蟹开一[iɪ]，勾流开一[] ≠ 纠流开三[]，感咸开一 = 干山开一 = [] ≠ 姐假开三[]。它们各组的对立条件都是声母是否腭化，咸摄开口二等见系字、山摄开口二等见系字、蟹摄开口二等见系字、流摄开口三等见系字和假摄开口三等精组字的声母都已经腭化为组，而蟹摄、流摄、咸摄、山摄开口一等字的声母都还是组，实际音值也只腭化到组。可以说明一等介音增生应该是发生在见系声母腭化音变在五寨方言中完成之后。因为如果在见组声母腭化未完成之前，一等韵已产生介音，那么这些字应该会跟着演变规律一起腭化，但是它们至今没有腭化，是因为语音演变具有时效性，一等韵产生i介音时，已经错过了见组声母腭化这一演变规律，所以，声母仍然读作k组。而关于山西方言的尖团音，田希诚先生 [14] 调查发现山西方言共七个方言片，只有云中片和广灵片石完全没有尖团对立的情况，五台片有部分方言点有尖团对立的痕迹，其余四片都存在尖团音对立的现象。而且他推算出太原方言尖团对立消失大致是十七世纪二十年代至四十或六十年代逐步完成的。而五寨方言现在还有个别见组声母字存在未腭化的读音，所以，五寨方言中一等韵产生i介音的现象是近几十年才发生的变化。
5. 余论
为什么在演变比较快的官话方言中没有增生i介音，反而是演变比较慢的晋语和南方方言中有增生i介音的现象呢？笔者认为，主要元音为的字，在演变过程中高化为、，而元音、与见组声母相拼时会增生介音，这一系列的演变是一种次序发生的演变规律。但是在大部分方言中二等韵产生介音之后，出现了尖团合流的演变现象，打断了上述增生介音的规律。演变速度快的方言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腭化，使得一等韵没有了增生i介音的语音环境，所以这些方言的一等韵就没有继续延续之前的规律进行裂化，而晋语、客赣方言、吴语等演变较慢的方言因为尖团音合流不彻底，残留了一些语音条件，导致一等韵在语音史发生腭化现象之后或者同时仍然延续之前的规律继续裂化，并产生i介音。而因为语音演变规律只会在一段时期内起作用，介音增生现象又因为错过了腭化这一演变规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被完全腭化而是保留古声母读法。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演变较慢的方言中开口一等韵见系字增生i介音，演变较快的方言却不增生i介音，而所有方言中的这些字，无论有没有增生i介音，都读相同的声母。
NOTES
1发音人情况：朱仝虎，男性，70周岁，五寨县前所村人，不会说标准普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