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现代汉语的“天真”是形容词，在《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 [1] 有两个释义：一个是心地单纯，性情直率，没有做作和虚伪；另一个是头脑简单，容易被假象迷惑。“天真”整体而言是个中性词，但前后两个义项分别具有弱褒义和弱贬义的语感。“天真烂漫”、“天真无邪”属于弱褒义，“过于天真”、“太天真”这种表达属于弱贬义。“天真”表示单纯的语义定型后，“天真”在不同场合的褒贬用例差别不大。
“天真”意为单纯、简单，其内部意义并无法通过“天”和“真”的直接组合关系判断得来，故“天真”一词定是经历过历史的演化才获得了如今的基本义。下文将讨论“天真”一词从上古到中古、近古，乃至到现代的词义演变过程，并分析“天真”词汇化的动因和机制。
“天真”在古代可以表示天神或天仙，例如“得补吾洞中之职，面对天真，游行圣府，自计天下无胜此处”(南梁·陶弘景《周氏冥通记》卷一)；“天真”还可以专指道教神仙天真皇人，例如“自天真以下，至于诸仙，展转节级，以次相授”(《隋书·经籍志四》)。下文对“天真”一词的考察重点基于从自然、本原之义到单纯、朴素之义这一条基本脉络，所以和此线索没有关系的上举的意义，在下文便不再详细讨论。
词汇化是有些词语表达(lexical expression)失去其透明度(transparency)，而演化成不能从字面意思推测出其真正意义的词组 [2] 。词汇化也是近年来国内外语言学界研究的焦点之一。经过期刊文献检索，汉语学界的词汇化研究多聚焦于口语中的常见词组，目前对“天真”的历时考察并没有针对性的研究，本文探讨的词汇化包括“天真”由词组到名词再到形容词的词义演变过程，即原始阶段到成熟稳定阶段。
本文引用语料均来自北京语言大学BCC语料库、北京大学CCL语料库、中央研究院中古/近古汉语标记语料库。
2. “天真”的词汇化历程
(一) 上古时期：“天真”的原始阶段
“天”的甲骨文字形貌似站着的人并突出其头部，本义是人的头顶，《说文解字注》 [3] ：“天，颠也。颠者，人之顶也。以为凡高之称。”“天”的引申义指代天空，与“地”相对，如《敕勒歌》：“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天”最重要的基本义都是天空。
“真”的构型和本义至今学界未有定论，只能判断“真”古代的基本义应是本质、本性，例如《庄子·秋水》：“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又如《汉书·杨王孙传》：“欲裸葬，以反吾真”，指的是未经人为的事物本原。
最早出现的“天真”是词组，意为“天之真”，即天的本原、本性。《庄子·渔父》：“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故受於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於俗。”此处的“法天贵真”把“天”和“真”并列为同一聚合类，可以说明此处的“天”和“真”是作为名词来处理的。
“天真”作为词组始见于《黄帝内经》中的《素问·上古天真论》，其中将“上古”和“天真”并列而论。张志聪在《黄帝内经素问集注》 [4] 中说：“上古，谓所生之来，天真，天乙始生之真元也。”其意为“上古”和“天真”来源于人的真精，要延长人的寿命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肾中之真精。何谓“天真”？《道德经》：“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黄庭经·仙人》：“积精累气以为真。”故“真”即“精”，也就是精气，“真”是“精”的高级形式。所谓“天真”，就是“真”来自先天化生，或者说是由先天禀赋而来。用现在的话来理解，“天真”便是泛指一切生命之源。《上古天真论》主要讲的是肾气，故“上古天真”的涵义应是生命来源于真精。《医宗金鉴·订正伤寒论注·辨少阴病脉证并治全篇》也提到了“天真”：“人参秉中和正气，甘温大补，能接天真，挽回性命，升其垂绝之生气。”
由此可见，最初的词组“天真”应用于医学当中，理解为“天来源于真”，即作为生命起源的精气，是名词性词组，“天”和“真”均是独立的词，所以此时的“天真”还不是词。
(二) 六朝以后：“天真”词汇化的形成阶段
汉语的复合词经历了一个从词复合到词根复合的转变 [5] 。六朝时期，“天真”词汇化为名词，意为天然的性质或不受拘束的品性，即事或物的本性、本原。如下例：
1) 不遣一法，不得一法，不修一法，不证一法，性净天真，而谓大道乎。(《宝藏论》)
2) 永世孝友之至，发自天真，皎洁之操，曾非矫饰，意有所固，白刃不移，理有所托，淄渑自辨，馀息惟存，视阴无几，终始之托，方寄祁侯。(《全梁文》卷四十三)
这个时候的“天真”用例还以指代天神、天真皇人为多，至唐五代，“天真”表示本性、本质的用例逐渐增多，如：
3) 了此天真自然，故不可起心修道。道即是心，不可将心还修於心。(《佛经·禅源诠序》)
4) 此道天真，本无名字。只为世人不识，迷在情中，所以诸佛出来，说破此事。(《黄劈山断际禅师传心法要》)
5) 弦歌咏唐尧，脱落隐簪组。心和得天真，风俗犹太古。(李白《赠清漳明府侄聿》)
6) 安得遗耳目，冥然反天真？(白居易《题赠定光上人》)
7) 陶谦任天真，其性颇躭酒。(王维《偶然作》诗之四)
8) 玉人贪睡坠钗云，粉消妆薄见天真。(冯延巳《忆江南》词之一)
以上的“天真”均意为天性，即用“天之真”来代表自然本原与无拘无束的品性，故此处的名词“天真”的内部结构应为定中偏正结构。
两宋时期，除了以神仙的意义常见于佛经当中，“天真”还经常出现在诗词当中，如：
9) 铃齐无讼宴游频。罗绮簇簪绅。施朱傅粉，丰肌清骨，容态尽天真。(柳永《少年游·铃齐无讼宴游频》)
10) 万顷湖光一片春，何须割破损天真。(杨万里《寒食雨中同舍约游天竺得十六绝句呈陆务观》之十五)
出现在诗词中用“天真”，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古人重视无拘无束的天性解放，而“天真”有一定的崇尚自然、追求美好的色彩，适合在诗词中生动地描写本我和抒发作者的内心感受。元代语料较少，绝大部分“天真”是和神仙相关的佛经常见用语。至明清二代，小说兴起，“天真”这个具有古典韵味的词出现在很多小说当中，如：
11) 行者道：“小的们，你说那里话！我保唐僧的这桩事，天上地下，都晓得孙悟空是唐僧的徒弟。他倒不是赶我回来，倒是教我来家看看，送我来家自在耍子。如今只因这件事，你们却都要仔细看守家业，依时插柳栽松，毋得废坠，待我还去保唐僧，取经回东土。功成之后，仍回来与你们共乐天真。”众猴各各领命。(《西游记》第三十一回)
12) 一任光阴付转轮，平生嗜酒乐天真。笑吞竹叶杯中月，香泻桃花瓮底香。彭泽县中陶靖节，长安市上谪仙人。羊角半山千日醉，直眠无底洞通神。(《三宝太监西洋记》第二十六回)
13) 王道从来先是仁，妄加征伐自沉沦。趋名战士如奔浪，逐劫神仙似断燐。异术奇珍谁个是，争强图霸孰为真。不如闭目深山坐，乐守天真养自身。(《封神演义》第三十八回)
14) 更有制鱼良法，能使鲜肥迸出，不失天真。(李渔《闲情偶寄·饮馔·肉食》)
大致到清代初期或中期，“天真”用于表示“本性”的用法就逐渐减少了。
作为名词的“天真”，除了上述最常见的基本义之外，在历史演化过程中还有两个比较特殊的名词用法。
第一个是用“天真”指代帝王的容颜，如唐代李德裕《仁圣文武至神大孝皇帝真容赞》：“爰命彩绘，载模天真”。“真”在现代也可以表示人物的肖像，如“写真”、“传真”等。在唐代也有对应的用例，如范摅《云溪友议》卷上：“楚材得妻真及诗范”。帝王也经常跟“天”、“龙”等词挂钩，所以这里的“天真”就是“天子/君王的容颜”。
第二个用法是“天真”表示双眉之间的角。明代陈继儒《太平清话》卷一：“紫薇夫人诰：仰和天真，俯按山源。天真是两眉之角。山源是鼻下人中也。”这里的“天真”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同名称谓，它的取名是有道理的。依上例，“天真”对应“山源”，“天”对“山”，“真”对“源”，“真”本有“本原”之义，故“真”和“源”应属同类聚合。“天真”和“山源”，命名思路就是天的本原和山的源头。
(三) 清代：“天真”词汇化的稳定阶段
清代是中国文学史上继明代之后又一个小说创作和传播的高峰时代，在文学艺术取得丰厚成就的同时，语言也发生了比较丰富的变化。
“天真”在清代演化出另一个意义，那便是从名词转变为形容词。“天真”变化为形容人单纯、质朴、真诚，而且如雨后春笋般大规模地出现在清代小说当中，如：
15) 李玄听了这话，却是一笑一惊。惊的是山野老人有此见解；笑的是那小儿一派天真，令人可爱。(无垢道人《八仙得道传》第零一九回)
16) 姊姊笑道：“所以我说你又是天真，又是稚气。你满肚子要做施恩不受报的好汉，自己又说不出来。照着你这个性子，只要莫磨灭了，再加点学问，将来怕不是个侠士！”(吴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四十二回)
17) 这萍儿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儿，天真未泯，憨态可掬。(许啸天《明代宫闱史》第七十四回)
18) 恨我自己命苦，我母亲不曾替我生个这样的妹妹，朝夕伴着我，使我多保全我自己一点天真。(向恺然《留东外史》)
19) 孔式仪向马仁道：“此人‘天真烂漫’可以足当。”(坑余生《续济公传》第一百二十六回)
20) 年已七旬，天真烂漫，若童子然。夏月葛衣摇扇，与群儿嬉，或上树扑枣，童子环啖之。(余金《熙朝新语》卷十二)
在《七侠五义》《三侠剑》等清朝小说中，“天真烂漫”用例较多，如：
21) 包公见他天真烂漫，不拘礼法，只要合了心就乐，便道：“三义士，你看外面已交四鼓。夤夜之间，哪里寻找？暂且坐下，我还有话问你。”(石玉昆《七侠五义》第四十五回)
22) 可怜艾虎小孩子天真烂漫，他也跟了来，还背着包袱，想是我应换的衣服。若能够回去，倒要多疼他一番。(石玉昆《七侠五义》第七十六回)
23) 恨的是邱三爷有眼无珠，不识贤愚好歹，收下这样败坏门户的淫贼；气的是傻小子贾明天真烂漫，不知人情事态，到处惹祸。(张杰鑫《三侠剑》第三章)
24) 寨主闻听，贾明说话天真烂漫，不知道南北，老寨主也乐啦，遂说道：“明儿不要胡说，那是你的表妹，乃是姑娘。”(张杰鑫《三侠剑》第五章)
“烂漫”的意思是颜色鲜明而美丽，如韦庄《庭前桃》：“曾向桃园烂漫游，也同渔父泛仙舟”。和“天真”结合之后，才增添了“坦率、自然”的引申义。
“天真烂漫”一词来自宋末元初画家龚开的《高马小儿图》：“此儿此马俱可怜，马方三齿儿未冠。天真烂漫好容仪，楚楚衣裳无不宜”。“天真”指的是自然、不做作，“烂漫”指的是美好、明快，这个成语的典故中“天真烂漫”是用来形容画得纯真自然、生气勃勃，即“自然、朴实，又不失华彩，生动”。
“天真”最开始还不是形容一个人的单纯和真诚，而到了清代逐渐演化为了此义。这里可以看到，“天真”加“烂漫”的联合结构成语不仅结合出了二者原先没有的意义，还在后来的发展中给两个双音节词各自注入了完整的结构义。于是在清代，“天真”的意义开始过渡到等同于“天真烂漫”，原先表示“天性、自然”的意义渐渐褪去；“烂漫”则是在保留了颜色绚丽的义项的同时引申出了“单纯、坦率”的意义。从一定角度上讲，这个时候的“天真”和“烂漫”在形容人的纯真性格方面是别无二致的，只不过“天真”的用例要多于“烂漫”。
“天真烂漫”和“天真”的新义几乎是同时间段出现的，笔者认为并不能解释成是“天真”新义影响了“天真烂漫”，是因为“天真”和“烂漫”表示单纯的用法是一起出现的，也有“烂漫天真”的用例，“天真”和“烂漫”同时新生了表单纯的意义然而去影响“天真烂漫”这个词，这种可能性是极低的。所以应是“天真烂漫”发生意义改变后才分别影响了“天真”和“烂漫”，这样更解释得通。
总的来说，“天真”新生的形容词义来源于曾经和“烂漫”组合而成的成语，到了清代，“天真烂漫”的词义从形容画中人物的传神生动演化为形容人的单纯质朴，“天真”便也引申出了相同的涵义。而由于这个涵义的使用次数逐渐增多和使用范围逐渐扩大，原先的“本质、本原”之义便渐渐被人淡化了，直到消失。
从清朝、民国时期开始直到现当代，“天真”的形容词义被相习沿用了下来，如下例：
25) 人人无虚伪，个个尽天真。(续范亭《休养不到一年身体大进喜赋》)
26) 此外，他还有一副天真、常挂的笑容，在中年人间很少见。(林语堂《风声鹤唳》)
27) 她的天真、愉快的脸上现出了惭愧的表情。她的恳切的眼光在等候琴的回答。(巴金《秋》)
28) 于北蓓天真无邪的举动使我对那一夜的真实细节只留下模糊的记忆，却有一个刻骨铭心的温馨印象。(王朔《动物凶猛》)
同时，“天真”还从只能做定语和谓语的基础上，扩展出了做状语的用法，如：
29) 达玉琴天真地笑了一会儿。栗晚成也笑，但笑得不起劲。(老舍《西望长安》)
30) 孙小姐天真地问：“为什么鬼长不大的？小孩子死了几十年还是小孩子？”(钱钟书《围城》)
31) “姑姑，你也喜欢流星吗？”你天真地问我。(谢冰莹《流星》)
32) 这使我那粗心大意的祖父茅塞顿开，他极其天真地以为明白了一个真理，他感到那些妙手回春的郎中，其实什么本事都没有，无非是割一堆青草像喂羊一样去喂病人。(余华《在细雨中呼喊》)
以上便是“天真”的词汇化过程，下表1作为总结(其中“*”表示该意义不在“天真”今义演变历史的脉络之上，下文不作讨论。
Table 1. The process of lexicalization of “tianzhen”
表1. “天真”的词汇化过程
3. “天真”词汇化的动因和机制
词汇化的动因和机制有很多类型，一般来说一个词演化的动因有很多个，也有一定数量多的机制发挥着作用。以下选取三个和“天真”词汇化关系最密切的代表性语言现象，讨论“天真”演化的三个最主要的动因和机制。
(一) 结构关系和句法功能的变化
“天真”总共经历了三个阶段，其语法性质每一次发生改变，都和词语内部结构关系和句法功能的变化有关。
作为名词性词组的“天真1”，两个词之间的结构关系应为定中，具体涵义是“作为生命本源的精气”，“天”即“生命之源”。此时的“天”和“真”都完好地保留着原始的意义，“天”为自然，“真”为精气。
凝固为名词的“天真2”指的是天然的性质、事物的本质或不受拘束的品性，两个语素之间的结构关系为定中。“天”表示自然的、天生的、不加人为约束或干预的，“真”表示本心、本原，合起来理解便是“最自然的、源于本心的品性”。由于“天”有天然之义，扩展出可以表示神圣的、至高的；“真”有本性之义，扩展出可以表示纯粹的、原始的，所以“天真”又被用作表示神仙及神仙名字等。名词的“天真2”，可以以专有名词的形式做主语和宾语等，也可以以“本性”的意义充当所有名词句法成分。
形容词的“天真3”的内部结构关系发生了比较大的变化，应为状中关系，意为“像天一样的真”(参考“天大”中“天”作状语，意为“很”)，即“如同本原般的品性”。由于演化为形容词，“真”成为了整个词的主要意义所在，“天真”的语义侧重点明显在于“原原本本”。作为形容词，“天真3”经常做定语和谓语，至近现代还可以做状语，每一次句法功能的改变或扩展都是使“天真”发生演化的潜在动因。
内部结构关系从定中到状中，体现出了“天”所承担的涵义的演变和“真”的“性”之义越来越被重视；句法功能从名词性演化为形容词性，意义略虚化的同时扩大了意义的覆盖面(从表示本性到表示纯真的本性)，所以语言内部要素的变化是“天真”演化的动因之一，重新分析和句位调整是“天真”演化的机制之一。
(二) 词义吞并
“词义吞并”是转喻的一个小类，它是词义变化中比较常见的一种现象，指的是一些复合词或词组，其中一个成分的意义吞并了其他成分的意义而成为整个语言单位的意义 [6] 。上文提到，“天真”表示单纯之义源于“天真烂漫”的意义替换，从广义上讲，这是“天真”作为固定词组(成语)的部分的原始意义被整体的意义所吞并，其中“烂漫”亦是如此。
相似的例子如“世界”，“世”原指时间，“界”原指空间，二者结合后的意义包括了时间和空间。后来“世界”中时间的意义消失，整体表示空间。在历史演化中，“世”慢慢增添了空间的意义，表示世界、天下，如“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韩愈《杂说》之四)、“得此，则黄白有种，无藉于世矣”(古吴墨浪子《西湖佳话·葛岭仙迹》)。所以，“世”在“世界”的影响下，虽然本义没有被替换，但也增添了由组合义带来的新义。“天真”、“烂漫”同理。
“天真”由原来的“本性”之义，转化成了“单纯”之义，其中的语义类推发挥着十足的作用，由此可见，组合义促使原语义脱落(或替换)是“天真”演化非常重要的动因。
(三) “天性纯良”的认知发展
“性”指的是人或事物具有的能力、品质、思想等，古人对“性”的理解各有不同，如《礼记·中庸》：“天命之谓性”；《荀子》：“不可学，不可事，而在人者谓之性”；《白虎通》：“五性者何？仁义礼智信也”……《说文解字》中提到，“人之阳气性善者也”，提到“性”是人的本性。关于天性的说法，孔子主张“性善”，荀子主张“性恶”，自古以来各有不同的看法，但总体而言，大多数人认为人性本善，即一个人刚生出来的固有属性就是纯真、善良的。
“天真”从表示天性到表示纯真的性格，和人们的认知发展是有极大关系的。在“天真”表示“单纯”之前，它是一个中性十足的客观抽象概念，指的就是人们的内在品质、品性。当人们的认知发展到一定程度，比如普遍认为“天性纯良”、“任何人的本性都是纯真善良的”的时候，“天真”代表的就不只是毫无感情的人性了，而是每个人出生时便具有的、一直内在于每个人心中的至纯至善的本性。这是一种认知的主观化 [7] ，当人们认为天性纯良的时候，“天真”就开始被人们用来形容一个人的单纯与真诚，然后在高频率的使用过程中配合其他相关因素完成句法功能和语义内涵的转变。从演化机制上看，这是一种和谐转化，是一种不经意间的和谐过渡，既反映了认知的更新，又普遍被当时的人们接受，达到了语义上的协调。
同样规律，“天真烂漫”由形容画中人物的自然和生动演化为自由不羁、坦率纯真，也是认知因素的发展所影响的。受此影响，近代也出现了“天真无邪”的说法(顾笑言《正月十八吃元宵》)，“无邪”即没有不正当的念头。
自清代“天真”的单纯义产生后，不仅多见于褒义语境，也常见于贬义语境或中性语境。这也体现了人们不止看到了“纯真”的正面，也看到了其反面。物极必反，过于天真就是幼稚、无知，从不同感情色彩的“天真”用例中可以看到古人高维的辩证智慧。
综上所述，语言内部要素的变化、语义脱落和主观化，是“天真”演化的重要动因；重新分析及句位调整、语义类推、和谐转化等机制在“天真”的演化中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4. 结语
《黄帝内经》大概成书于汉代，说明汉代之前就出现了“天真”的词组，意义是生命之源的精气。后来“天”和“真”这两个词化为语素结合成复合词，表示天然的性质、事物的本原和指代不受拘束的人的品性，从六朝到清代用例越来越多。同时，“天真”在这期间又被用作表示神仙、天真皇人、帝王容颜、两眉之角等。清代小说中重新解构了“天真烂漫”一词后，“天真”原先的语义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单纯、质朴、真诚”之义，被广为使用和接受，沿用至现代汉语。
“天真”的词汇化有三个最重要的动因：第一，语言内部结构关系和整个语法单位功能的变化推动“天真”词义重构；第二，“天真烂漫”的组合义促使“天真”语义脱落和替换；第三，人们认知的主观化使“天真”的语义转变更加成熟。
“天真”的词汇化中有三个最主要的机制起着作用：第一，词语深层意义的重新分析和句位的改变；第二，根据“天真烂漫”的语义进行类推；第三，随着认知发展自然而然的和谐转化。
基金项目
本文章是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一般项目“汉语构式化进程中虚词的作用研究”(项目编号GD22CZY03)、教育部语合中心2022年国际中文教育研究课题一般项目“基于‘学伴用随’机理的汉语二语词汇教学模式研究”(项目编号22YH22C)、2022广东省本科高校教学质量与教学改革工程高等教育教学改革项目(粤 教高函[2023] 4号)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