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世界遗产是文化与自然的产物，是人类历史、文化与文明的象征 [1]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于1972年通过了《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Convention Concerning the Protection of the World Cultural and Natural Heritage) (以下简称《公约》)，旨在对具有突出普遍价值的文化和自然遗产，进行确认、保护、保存、展示，使其得以延续。截至2023年第45届世界遗产大会，《世界遗产名录》(The World Heritage List)中共有遗产1199项，其中世界自然遗产227项、世界文化遗产933项、世界自然与文化双重遗产39项，分布在168个缔约国。中国于1895年加入《公约》成为缔约国后，1987年第一批遗产被收入名录。截止目前，中国共有57项遗产被列入名录，其中文化遗产39项、自然遗产14项、自然与文化双遗产4项。
世界遗产委员会的评价客观而准确且明晰：“泉州：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以一种杰出的方式整合了生产、运输和销售的空间结构及关键的制度、社会和文化因素。正是这些促进了泉州的惊人崛起和作为10~14世纪东亚和东南亚贸易网络海上枢纽的繁荣 [2] 。泉州作为中国与世界对话的窗口，在宋元时期中国的海外贸易体系下，完整地展现了多元的社会文化架构，这是宋元时期东西方文明对话、友好交往的直接实证，对于研究这一时期的世界海洋贸易与文化交流具有重要价值和意义。
加强对泉州系列文化遗产的历史文化保护与利用，推动其可持续发展，是当前泉州历史保护工作所面临的问题。本文通过全球对比分析，研究同类遗产的保护与管理措施，汲取国际经验，为泉州系列文化遗产今后的可持续发展提供助益。
2. 泉州：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遗产概况
“泉州：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系列文化遗产地理坐标为24˚42'37N，118˚26'39E，位于中国东南部的福建省，核心区为536.08 ha，缓冲区为11126.02 ha，共有遗产点22项，分别为开元寺、南外宗正司遗址、泉州文庙及学宫、清净寺、市舶司遗址、天后宫、德济门遗址、顺济桥遗址、真武庙、江口码头、石湖码头、六胜塔、万寿塔、安平桥、草庵摩尼光佛造像、洛阳桥、伊斯兰教圣墓、老君岩造像、九日山祈风石刻、磁灶窑址(金交椅山窑址)、德化窑址(尾林·内坂窑址、屈斗宫窑址)、安溪青洋下草埔冶铁遗址，分布在泉州及其周边4200 Km²的区域内。22处遗产点及关联环境涵盖了制度性建筑与场所、公共建筑及宗教场所、城市功能布局与空间结构、手工业生产基地、交通运输网络，各要素之间呈现出空间、功能、文化、社会上的有机关联 [3] 。泉州系列遗产各组成要素之间保持着密切联系，共同反映了宋元泉州的空间总体布局和社会文化结构，完整全面地向世人展现了作为10~14世纪世界海洋商贸中心的城市整体面貌。
3. 泉州系列遗产全球对比分析
3.1. 基本信息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实施世界遗产公约操作指南》(The Operational Guidelines for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World Heritage Convention) (以下简称《操作指南》)，是为保障《世界遗产公约》实施的技术性导则，是当前针对世界遗产保护工作最具权威性的指导性文件，已成为世界遗产领域理论与实践不断深化的最直接体现。
根据2021版《操作指南》关于突出的普遍价值的评估标准的规定，凡申报入选《世界遗产名录》的文化遗产，必须符合一项或多项遴选标准。截至目前，全球各大洲范围内共有933项遗产凭借自身独特的历史人文优势，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中的世界文化遗产，在此将泉州系列遗产同国外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7项世界文化遗产进行横向对比(见表1)。通过有针对性遴选的城市投点，能够直观地反映出泉州系列文化遗产与全球各大洲内同类的商贸港口城市的主要特征。
Table 1. Comparison ofsome commercial port cities in the world heritage list
表1. 世界遗产名录上的部分商贸港口城市特征对比
注：本表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中心https://whc.unesco.org发布资料整理。
根据表1，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我国的泉州系列遗产在占地面积、遗产价值特征等方面表现出了独特的优势。这些优势不仅彰显了泉州系列文化遗产的独特魅力，也为我们提供了探索世界同类遗产的全新视角。就遗产地的核心区和缓冲区面积而言，泉州系列遗产远远超出世界同类文化遗产，仅次于欧洲的波尔多月亮港。因而，在遗产地的管理与保护工作中，泉州系列遗产将面临更大的压力和挑战。
3.2. 保护与管理措施对比分析
《世界遗产公约》内容规定，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尊重遗产所在国主权的同时，各缔约国也应意识到，合作保护是一项符合国际社会共同利益的工作。根据《公约》要求，遗产保护立法、综合整体规划、专门机构设置在遗产地的保护工作中显得尤为重要。其中，遗产保护立法是当前最具效力的保护手段。因此，本文就世界范围内相关遗产的保护法规出台进行了对比分析(表2)。
Table 2. Relevant measures for the protection of world heritage
表2. 相关遗产保护法规出台情况
注：本表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中心https://whc.unesco.org发布资料整理。
通过对比可知，国外在遗产保护立法上有较多可借鉴的先进经验。荷兰、法国等国家以及国际组织自20世纪初便不断就文化遗产保护所面临的各种问题，制定、颁布了一系列针对性的保护宪章、公约等纲领性文件 [4] 。以法国为例，环环相扣、不断更新的法律和条例体系构成了一整套保护独立建筑、建筑群和整体城市景观的完整的法律框架。
法国在遗产保护方面的立法和实践经验值得我国学习借鉴。1840年，法国出台了旨在保护古建文物的《历史性建筑法案》。1913年的《保护历史古迹法》明确规定，不论是公共财产还是私人财产，一旦被认定为历史性建筑，就不得拆毁，而其维修费用将由政府资助。1962年的《马尔罗法》则开始划定国家的历史“保护区”，将文化遗产与周边环境一起保护。两部法律分别以“文化遗产”和“保护区”为核心，阐述了文化遗产保护的理念，并详细规定了遗产地的保护范围、保护方法、申报程序及税收优惠等内容。完备的立法使得法国的遗产保护工作有序进行，有关机构和人员有法可依、有章可循，避免了不必要的纠纷，从而确保了遗产保护工作的规范性和有效性。
较之于国外丰富的文化遗产立法保护理念与策略，我国遗产保护立法在时间上存在着一定滞后性，在内容上缺乏针对性、适用性。根据我国国务院办公厅于2021年11月08日印发的《“十四五”文物保护和科技创新规划》内容要求：在文物保护方面，需加强法制建设，完善文物领域法律法规体系，并加强文物领域法律与其他法律衔接，鼓励文物保护地方性法规的制定与出台。因此，针对泉州境内不同存在形式的文化遗产，根据实际保护现状，明确保护对象、厘清责任主体，加强系列遗产保护立法，建立起一套行之有效的法律保护机制，应成为未来泉州系列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一大发力点。
4. 泉州系列遗产的可持续发展
世界遗产成功申报后，每六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会进行一次评估。若遗产的真实性与完整性被改变或破坏，它将被列入《濒危世界遗产名录》。若未能在规定期限内采取有效措施，该遗产将被《世界遗产名录》除名。而设立《濒危世界遗产名录》目的在于，将全球的关注焦点以及急需保护的紧急性聚焦于那些已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却正面临威胁的遗产，呼吁国际社会共同为保护世界遗产贡献力量 [5] 。
截至2023年9月20日第45届世界遗产大会，全球已有56项世界遗产被列入《濒危世界遗产名录》，3项世界遗产被除名。中国虽然尚未有遗产被列入其中，但也应引以为戒，确保我们的世界遗产得到妥善保护。对于泉州系列遗产而言，正确认识世界遗产的动态机制、在遗产地的保护与开发中取得平衡，是在后申遗时代实现其可持续发展的关键。
4.1. 被除名的世界遗产：利物浦——海上商城
4.1.1. 利物浦——海上商城概况
利物浦——海上商城(Liverpool-Maritime Mercantile City)，地理坐标为53˚24'24N，02˚59'40W，位于英格兰的西北部利物浦市区北部海港，包含了阿尔伯特码头、威廉布朗大街等一系列利物浦地标性建筑。作为世界沿海著名通商口岸，利物浦——海上商城见证了18至19世纪全球海洋贸易的发展。
2004年，利物浦——海上商城正式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与威尔特郡“巨石阵”(Stonehenge)和伦敦的威斯敏斯特宫(议会大厦) (Westminster Palace)并称为“英国世界遗产三大明珠”。2012年，鉴于利物浦对老船坞区的大规模开发计划，世界遗产委员会将其列入《濒危世界遗产名录》(List of World Heritage in Danger)。2021年7月21日，根据第44届世界遗产大会上通过的第44号决定：利物浦水域发展计划的影响已确定对该遗产的突出普遍价值(OUV)构成威胁，将不可逆转地破坏列入名录所必须的完整性属性和条件。由此，利物浦——海上商城这一遗产正式从《世界遗产名录》中除名。
4.1.2. 对世界遗产动态机制的认识
利物浦——海上商城从《世界遗产名录》中除名，其中的警示意义值得引起我们关注。作为港口城市的利物浦，在过去的十年内，当地政府批准了在遗产地及其缓冲区预计55亿英镑的城市建设计划，其中包括兴建大楼、开发游艇码头等，严重破坏了遗产地的真实性与完整性，违背了《公约》所规定的保护和保存其作为世界遗产突出普遍价值的承诺。
英国利物浦海上商城的除名，不仅是当地连续九年对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世界遗产委员会警告的无视，更是对遗产地及其周边地区开发与治理的监管体制、机制的严重缺失，反映出有关保护管理部门在世界遗产保护意识和保护管理能力上的欠缺。
世界遗产的管理、保护和开发工作应立足实际国情，遵循立足保护、科学规划、合理开发和永续利用的原则，使“保护与开发”相协同 [6] 。如何协调好保护、利用和当地社会发展的关系，对于已经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泉州系列遗产而言，显得尤为重要。成功加入《世界遗产名录》并不意味着遗产地保护工作的结束，相反，恰是进一步加强历史文化保护利用的新高度、新起点 [7] 。因此，在泉州系列遗产今后的管理保护工作中，应当构建起与世界遗产中心的对话机制，加强国际合作并从中获取专业性的保护意见与建议；同时，借鉴世界同类文化遗产的成功经验和技术，不断提高遗产地的保护和管理水平。而这项工作本身，不仅是中国作为缔约国对《公约》所规定的遗产地保护义务的履行，也是对泉州系列遗产申遗初衷的回归。
4.2. 可持续发展路径探索
科学地保护和开发世界遗产资源，是遗产地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战略目标 [8] 。泉州系列遗产作为一项世界文化遗产，其管理和保护工作应充分考虑当地的实际情况，并遵循科学、合理的原则，以实现其可持续发展。在开发方面，应当坚持文化遗产价值的活化利用，盘活当地特有的历史文化资源。在协调保护和发展之间的关系方面，应当统筹不同保护语境、建立起联动保护机制，以此加强对泉州系列遗产的管理和保护。
4.2.1. 坚持遗产活化利用
《操作指南》中明确指出，提高遗产地当地居民的生活质量和幸福程度，以延续更广泛的社会福祉与利益。从地理学视角看，世界文化遗产是世界的，更是地方的，它是历史长河中人类活动与特定地理环境协调发展的产物，反映了该地的历史、地理、政治、经济和建筑等多元要素相互联系的结果，具有鲜明地域特色 [9] 。泉州系列文化遗产其22处代表性遗产点及其关联环境和空间既是遗产价值的重要载体，也是当地原住民的生活场所。倘如遗产保护工作只见“物”而不见“人”、“生活”，遗产价值便无法完成阐释、呈现和延伸，也就无从谈及遗产价值的传承 [10] 。
因此，在遗产保护中需坚持保护惠及原住民的原则，注重遗产价值的转化，提升遗产地的公共服务水平。让原住民的生活日常与遗产价值的阐释、传播等密切关联起来 [11] 。同时，注重传承和弘扬当地的文化传统，加强对历史文化的宣传和教育，提高公众对遗产价值的认识和遗产保护意识，使遗产价值在当地原住民的具体而丰富的日常生活中得到阐释和呈现，并且逐渐融入当下及未来的社会发展之中。
4.2.2. 统筹不同保护语境
泉州系列文化遗产成功申遗后，在遗产的保护与管理上需履行《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的有关规定。因而，在原有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的制度框架下，遗产地的保护工作还需根据《公约》内容要求进行适当调整。《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实施条例》规定的“保护范围”是指对文物保护单位本体及周边实施重点保护的区域，“建设控制地带”是指在控制单位的保护范围外，为保护控制单位的安全、环境、历史风貌而对建设项目加以限制的区域。对标《操作指南》实施规定，则是所划定的“遗产区 + 缓冲区”。由于二者的认定的角度不同，相关范围的内涵也不尽相同，故所划定的范围在空间上存在巨大差异。
同时，根据前文的全球对比分析可知，泉州系列遗产幅员辽阔，在遗产点的分布上更为分散。因而，以欧洲为中心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遗产保护机制，无法完全有效地应对泉州系列遗产在保护与管理方面存在的实际问题。因此，在泉州系列遗产的管理与保护实践中，需统筹考虑两套不同的保护语境，融合观念差异，切实履行好《公约》所规定的保护义务；又要从遗产地的实际出发，合理布局远景规划，形成一套本土化的保护体系和价值标准，以确保对泉州系列遗产进行全面、有效的保护。
4.2.3. 建立联动保护机制
泉州作为一座历史文化名城，以城市之名成功申遗，其众多的文化资源凝聚了多元文化价值。在遗产点的保护工作上，应当从空间、功能、事件、文化等多个维度出发，思考系列遗产各组成在文化价值上的关联性，以此将空间分散的文化资源有效整合起来 [12] 。泉州系列遗产22处遗产点涵盖了佛教与传统建筑、历史街巷、水系、桥梁、港口、以及墓地，分布于泉州各个区县，在遗产保护实践中，有关保护主体需对具体管理指标进行明确界定。但我国现有的单一部门管理模式往往受制于辖区，各自为政，难以针对类型多元、权属多样、分布广泛的泉州系列遗产进行一体化保护。因此，当地政府需建立起一套跨区域、跨部门的联动保护机制，对泉州系列遗产开展针对性、长效性、关联性保护。同时，积极吸纳专家、社会组织及公众等非政府力量的参与，以便实现对泉州系列文化遗产的有效保护与传承。
5. 结论
“泉州：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系列文化遗产，不仅见证了古泉州完善的海外贸易管理体系、精湛的商品生产工艺，也见证了文明的交流、碰撞与融合。本文基于世界遗产保护语境，针对泉州系列遗产的管理与保护现状，进行全球对比分析。通过对比可知，我国现有的遗产保护法律机制还有待进一步健全。在今后泉州系列文化遗产的管理工作中，需坚持保护与开发相协调的原则，践行遗产的活化利用，注重遗产价值的转化，同时建立起行之有效的联动保护机制，使遗产价值在当代得以延续，以期更好保护为全人类所共有的文明财富。
致谢
感谢中国地质大学(北京)孙克勤教授对本文的指导！
基金项目
本项研究得到重要启示专项(YSZJ2021004)和研究创新团队培育计划项目(CXSK2021014)基金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