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20世纪60年代,美国与法国等国家掀起了现代符号学的思潮,这一时期中各个学科中的符号学观点空前丰富,其中皮尔斯作为现代符号学的创始人之一,其符号学思想为西方社会科学打下坚实的理论基础。皮尔斯将符号本身三分分为:再现体、对象、解释项。其中本文阐述的对象三分包括像似符、指示符、规约符。明末清初画家八大山人生活在朝野更替、社会动荡的时代中。八大山人在创作中的符号表达与其身世背景、文人个性特征密不可分。因此,全面把握内在联系,从皮尔斯符号学三分法角度探析八大山人及其画作《荷石水禽图》。
2. 皮尔斯理论与三分法
查尔斯·桑德斯·皮尔斯(Charles Sanders Peirce) (1839~1914)是20世纪美国哲学家、逻辑学家和科学家,他也是实用主义哲学学派的创始人。皮尔斯的符号学是广义符号学,也被称为泛符号学,这种学派涉及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其中更侧重于自然科学。他的符号学理论是以哲学为基础对意义、象征及符号进行概念分析。皮尔斯认为:符号学是对所有符号均遵循之基本条件的分析研究。他提出逻辑学指的是符号学的另一名称,并将它描述为“准必然性”的学说或者式学说,涵义则是:我们所知某一符号的品格可以被我们觉察。符号指的是对于某心灵来说指代着另一对象。皮尔斯最著名的学术贡献是符号三分法,其最突出的核心是它的“认知性”——人类思维认识事物之间的共性主要来源于表象、意象、图式、范畴、隐喻等 [1] 。
皮尔斯指出三个三分法并认为可以将符号用来分类:第一,对于符号本身而言,符号自身就是一种“品质”,一种客观存在之物,或是普遍规则;第二,对于符号与对象之间的关系而言,它存在于符号本身所具有的某种品格之中或者存在于符号与其对象已经存在的某种关系当中,或是存在于符号与某种解释项的关系当中;第三,根据符号的解释项,符号可以表述为以下三类,可能性、事实以及推理的符号。笔者认为,皮尔斯强调符号、对象和解释项的关系。在艺术作品中,符号可以是颜色、形状、线条等,它们指向某个对象。而解释者则是在欣赏画作时,对作品进行解读的人。皮尔斯所提出每个符号的三分结构(再现体、对象、解释项) [2] ,使符号不再禁锢在能指与所指的结构中。
3. 皮尔斯三分法与八大山人艺术创作的联系
(一) 八大山人所处时代及艺术表达
朱耷,号称八大山人(1624或1626~1705年)开创了中国绘画表现主义风格,八大山人是明末清初中国象征写意画大师,是清初最具有革新意义的水墨花鸟画大家,也是中国画的一代宗师。他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十七子朱权的九世孙。在五十多岁时,他曾被临川县令胡亦堂邀请作客年余,但后来因为苦闷而佯为疯癫,撕裂僧服,独自走回南昌。他六十岁使用“八大山人”署名题诗作画,这成为他最著名的名字。
社会的动荡与变迁,深深触动着艺术家们灵魂深处。他生活的时代经历着巨大变革。在艺术表达上,八大山人作品中不难看出忧愤的情绪表达在其作品中展现的淋漓尽致,其坎坷的一生与优越的艺术素养之间的矛盾,构成了个性且极具创新的符号。从早期的愤恨到晚期的平和,他用极具个性化的表达形式向观者述说趣味性、幽默性的艺术语言,旨在引发观者产生强烈的思考与移情。八大山人的作品中将符号的价值展现的淋漓尽致。当面对与众不同且个性化作品时,个人与时代背景是观者欣赏作品的首要依据。八大的画面越是体现的怡然自在、幽默趣味,观者越能同情他的人生经历,感受他悲哀的情绪表达。这种的互动与共情,不仅实现了观者与艺术的互动,更是像跨越时代遇见倾述内心的“老友”。八大作品带给观者的艺术表达是整个中西方绘画史中是登峰造极的存在。
(二) 皮尔斯三分法与八大山人艺术创作的联系
皮尔斯的三分法是指符号由再现体、对象、解释项三个部分组成。这种分类方式是建立在功能性的基础上的 [3] 。与此相应,八大山人的作品是中国传统绘画的一部分,是通过“文本符号”来传递其内心情感的艺术方式。
八大山人在创作中运用了皮尔斯的三分法中的元素,包括对象、再现体、解释项。例如,八大山人的作品所表达的对象(如山水、花鸟等)可以被视为皮尔斯三分法中的“对象”部分。如花鸟画作品中,其常画白眼瞪天的奇鸟异鱼与傲然挺立的荷花抒发自己遗民之情。在山水画作品中,在他笔下的对象与画风是荒诞、孤寂的清冷感,使观者感受到“墨点无多泪点多” [4] 。
其次,他的笔墨运用和构图设计,则可以看作是“再现体”,用以传达他的情感和思考。如八大描绘的荷与鸭只是对于客观世界的真实写照,是八大自然物象中汲取出纯粹意象,通过富有哲思性表象符号表现客观物象。画面中更多是黑少白多,满腔国仇家恨变成他的笔墨符号。
最后,观众在欣赏作品时所感受到的意境和情感,可以作为“解释项”,与朱耷的作品形成互动和对话。八大常使用象征拟人式手法表达精神世界。回归八大表象符号本质,其在绘画创作中更多是表达自然、衷于自然。因此其晚期作品更多不是情绪的发泄,而是饱含深情、客观真实对待自然与艺术。朱耷的作品可以被视为一种“文本符号”,反映出皮尔斯三分法中的元素。
笔者认为,皮尔斯三分法强调解释者在理解作品中的重要性。对于八大山人的画作,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读,但都离不开符号、对象和解释者的相互作用。例如,在八大山人作品中,一些人能够解读出画作中的禅意,而一些人能够感受到对自由、孤寂的表达。
4. 以皮尔斯三分法探析《荷石水禽图》
皮尔斯符号学三分法包括:像似符、指示符、规约符三类符号。像似符或是图像是借助自己品格指称它对象的一种符号,无论对象客观是否存在,它都同样具有相同的品格 [5] 。皮尔斯将指示符定义为一种符号或再现,是由于它能够真实地反映它的对象。一方面,它与个别的对象存在一种动力学的联系;另一方面,它与用它作符号的人的感觉或记忆有联系。皮尔斯将规约符界定为这样一符号,它通过借助以一种一般观念联想的法则去指示所指对象,而规约符被这种法则解释为它可以去指示所指对象。
(一) 像似符与归真
皮尔斯将像似符定义为它是由于其自身内在特性而被它的动力对象所决定。任何质符都可以是像似符,如观者欣赏八大山人水墨作品《荷石水禽图》图1时,画面整体带给观者感受是清冷孤寂及不拘成法的章法结构。画面整体构图别出机杼,均衡式构图,景与物之间错落有致,相互呼应,戛玉敲冰,充满禅意。使观者感受八大山人面对现实社会的不甘与不愿。这也是作品中像似符的表现。借助像似符是直接传达八大山人绘画观念唯一方式,确立任何一种间接传达观念方法需要借助其对像似符的应用。

Figure 1. Zhu Dasha’s ink painting “He Shi Waterfowl Picture”
图1. 朱耷水墨画《荷石水禽图》
某些再现体也可以是像似符,八大山人曾自云:“湖中新莲与西山宅边古松,皆吾静观而得神者。”在《荷石水禽图》中八大所描绘的绘画形象,是其观察入微,静观悟对而以意象为之。如荷花、荷叶、石块、水鸟就本质而言是对客观物质世界本来面貌的再现,那水鸭高瞻远瞩、脚下稳固,但仍使人心存敬畏与不安之心。体现了八大高超艺术信仰与审美情趣,秉承心劲、坦诚相待,汲取艺术灵魂之魄。
画以载道,致大中和。他仅仅是用极简笔墨勾勒出再现物象。表现世界万物最朴素的物象超然精神,不是依赖于造型与技法,而是得益于心劲这一神秘工具。八大通过视觉感官所观察到的物象在经过画面精心构图展现再现体。他追求的是返璞归真,天人合一,这一意念使八大用自己的一生律己、自觉、自省,感悟自然之美、艺术之美,最终实现了自然于笔墨的和谐统一。八大创作的《荷石水禽图》也恰恰是皮尔斯三分法中像似符最极致的例证。
(二) 指示符与不染
皮尔斯将指示符定义为一种符号或再现,是由于它能够真实地反映它的对象。一方面,它与个别的对象存在一种动力学的联系;另一方面,它与用它作符号的人的感觉或记忆有联系。他提出指示符的动力对象凭借着与它的实在性联系,进而决定着指示符。例如标签就是一种符号,它之所以能够传达信息是由于画是标签的具象体现,能够更便于观者感悟画中的情感表达。
笔者认为,在八大描绘的《荷石水禽图》中左侧水鸭整体以缩颈姿态呈现,这种姿态表现为水鸭将颈部下后缩起,从而形成弯曲状态。以此来指示八大当时的心境与紧张警惕的内心情感;右侧水鸭则昂首挺胸,似乎在欣赏风景,又似在思考,它指示的是代表朝气蓬勃的荷花。“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苟于人,不忮于众” [2] 。画右下方处横卧一石,石上蹲着两水鸭,时而昂首仰望,时而缩颈望立。画中两水鸭以“白眼示人”,也指示折射出不甘屈服现实与对家国思念以及国仇家恨的心境。画面与之对比盎然生机的荷叶与含苞待放的荷花,浓淡交错、错落有致。画中荷又似牡丹,荷中花笔才三两,形神具焉。待放的荷花与隐在叶后的荷中花,也隐喻指示着八大对现实生活仍充满希望与生机。八大在后期的书画不再表露出国仇家恨的情绪表达,画作中的景与物更多地流露出洒脱、俊逸与灵动之美。作为苦郁的符号,渗透极简笔墨符号形象,也流露着作为“遗民”的八大山人所期许的美好愿景。
《荷花水禽图》的整体布局简洁空灵,每一处的意象布局好似都是八大心境的表达。朱良志曾云:“八大其实是生活在污泥中的人做着清洁的梦,在污泥浊水中,咏叹人世中的清影”。八大擅画荷,其笔下的荷花叶赋予了人格化的寓意,荷花处于淤泥之中而不染,被赋予神圣、高洁的象征符号,这与八大孤傲品格相契合;笔下的水禽也指示着八大面对当朝社会的心境。在某种程度而言,《荷石水禽图》中每一处布局正是指示了他的高风亮节。
(三) 规约符与兴味
皮尔斯将规约符界定为这样一符号,它通过借助以一种一般观念联想的法则去指示所指对象,而规约符被这种法则解释为它可以去指示所指对象。因此,他认为规约符本身就是一种一般类型或法则,规约符以符号副本的形式呈现。规约符也被其动力对象所决定,并在这种意义下才被解释为符号。简而言之,规约符是指与对象之间没有实质联系,却约定俗成。例如,平常的字与词,“给予”“荷花”“鸟”等都是规约符。它可以用于任何被认为可以使该词关联与某种观念的事物,但规约符本身不等于这些事物。
《荷石水禽图》中,荷花叶与鸟之间就属于这一类符号。荷花与鸟无关联性联系,却在中国绘画史中应用广泛。八大山人在《荷石水禽图》中描绘的荷花与鸟,也寓意着自然与生命和谐相融。荷花是一种生命力坚韧的植物,处劣境仍无暇,代表着高贵、纯洁与坚韧。鸟类则是自由、积极与高飞。两者处于同一画面布局时,则产生圆融和谐、宁静美好的兴味,也象征着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期许。荷花叶与鸟这一规约符号在中国花鸟绘画史中得以广泛应用。荷花与鸟作为花鸟画题材中的一类,伴随着中国花鸟史的发展演变至今。从传世最早的《出水芙蓉图》,到赵孟頫婉约生动的《荷花水鸟图》,明末陈洪绶设色宁静高古的《荷花鸳鸯图》,再到八大山人清冷孤寂的《荷石水禽图》。中国历朝历代名画家描绘的花鸟画,虽不见人,却暗示着人性与自然,为观者提供的哲学教益直触心灵,也寄托了画家们志存高远,傲然于世的胸怀。
5. 结语
八大山人在世界美术史中都享有盛誉,其画作风格独特,充满个性和创意,深受后世赞誉。他不同于其他画家笔墨特点,其笔下是极具个性化的情感抒发。八大画作《荷石水禽图》题材质朴,却意境崇高;造型奇珍,但气韵生动;笔墨极简,却意境繁博。八大表现的符号,是有韵意、个性的、成体系的,在绘画形象上、笔墨造型上、气韵表达上均得体现。
以符号学中皮尔斯三分法为依据,通过皮尔斯三分法的视角探析像似符、指示符、规约符在《荷石水禽图》中体现的归真本质、不染品格与审美兴味。使笔者更深刻地认识探析八大作品不仅是研究表象内容,更多是揭示八大在绘画创作中多元综合因素,有来自社会背景、哲学理念、艺术观念、个性特征等的结合,构成八大极具个性化的符号语言。透过现象看本质,却能细悟八大山人传达的哲学观念与情感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