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相对剥夺感与外化问题行为综述

The Relative Deprivation and Externalizing Problem Behaviors of College Students: A Systematic Review

摘要: 相对剥夺感(Relative Deprivation, RD)是指个体或群体通过与参照对象进行横向或纵向的对比，感知到自身处于不利地位，进而产生愤怒和不满等负面情绪的一种主观认知和情绪体验。目前大量研究发现，大学生群体是相对剥夺感的易感人群，且相对剥夺感能够正向预测外化问题行为。研究主要对于相对剥夺感与外化问题行为的研究主要聚焦于国内大学生网络游戏成瘾以及攻击行为，以及归因方式、领悟世界支持、公正世界信念对二者关系的影响，为未来减少大学生外化问题行为的产生提供帮助。

Abstract: Relative Deprivation (RD) refers to a kind of subjective cognition and emotional experience in which individuals or groups perceive themselves to be at a disadvantage through horizontal or vertical comparison with the reference objects, and thus generate negative emotions such as anger and dissatisfaction. A large number of studies have found that college students are susceptible to relative deprivation, and relative deprivation can positively predict externalizing problem behaviors. This study mainly focuses on online game addiction and aggressive behavior of Chinese college students, as well as the influence of attribution style, world-understanding support and belief in a just world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m, so as to provide help for reducing the occurrence of externalizing problem behaviors of college students in the future.

1. 引言

随着在全球经济快速发展的大背景下，时代的发展导致全球贫富差距日益拉开[1] [2]，贫富差距扩大导致阶层流动性更加困难[3]，这种环境的改变很容易使部分个体或群体在心理上产生相对剥夺感。相对剥夺感(Relative Deprivation, RD)是指当与周围人进行比较时，认为自己处于相对弱势，遭遇了不公平待遇而感知到愤怒等负面情绪[4]。作为一种反映宏观社会环境的心理因素，相对剥夺感能够解释许多不良适应行为[5]，例如网络成瘾、自杀行为、越轨行为、赌博等[6]-[8]。在校大学生是一个折射社会现象且聚集生活的群体，情绪发展不稳定[9] [10]，认知能力、适应能力发展欠佳[11]。对于那些处于相对弱势的大学生而言，相对剥夺感或许已经成为外化问题行为等不良风险因素之一。

根据《中国国民心理健康发展报告》显示，超过20%以上的大学生群体具有抑郁倾向[12]，而相对剥夺感作为社会变量和个体心理变量的交互作用下产生的心理感受，与个体的消极认知和消极情绪体验密切相关，如抑郁、自杀意念[4]，并且相对剥夺感对个体消极情绪的预测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其他的易损性因子[13]。

大学生作为一个群居群体，彼此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而该群体在生活中的各个方面都有可能存在差距，因此对于大学生群体而言，一旦群体之间进行不同层面的比较，感知到与参照对象的差距，就会体验到不同程度的相对剥夺感，因此相对剥夺感是最容易产生的一种心理感受。正如前文所述，相对剥夺感会使个体产生一系列的消极情绪，导致个体的抑郁，甚至诱发自杀行为，而在这种负性情绪的诱导下，又可能进行一些外化问题行为来抵抗这种消极情绪。有研究发现，大学生长期处于相对剥夺感中，更容易进行高社会危害性的犯罪、暴力或攻击行为。此外，根据二十大提倡要增加国民幸福感的号召，相对剥夺感作为负向影响幸福感的一个重要风险因素，又基于以上相对剥夺感对个体尤其是大学生而言具有更为显著的影响，可能会使个体进行严重的危害性行为，因此研究大学生相对剥夺感具有一定的社会重要性。

通过文献回顾发现，目前国内外学者关于相对剥夺感引起大学生相关外化问题行为的研究大多聚焦于赌博、网络成瘾、自杀等方面的研究，因此本文将对国内网络成瘾和攻击行为两个方面进行研究，并且综合相对剥夺感引致的外化问题行为的影响因素，为减少大学生因相对剥夺感而导致的外化问题行为的产生提供理论依据。

2. 相对剥夺感与外化问题行为关系的理论阐述

根据经典相对剥夺感理论(Relative deprivation theory)，个体通过与他人进行社会比较来评价自身的处境与地位，弱势群体通常会认为自己遭受不公平的待遇，产生一种认为自身权力被剥夺的主观看法，这种被剥夺感会对其身心发展造成严重损害[14] [15]，并且降低个体的生活满意度，体会到消极情绪，减少积极情绪，进而降低个体的主观幸福感[16] [17]。大量研究发现，相对剥夺感对抑郁、焦虑等一系列心理健康障碍起正向预测作用[18] [19]；大学生群体的相对剥夺感水平越高，其抑郁和自杀意念的程度越高[20]。

外化问题行为理论认为，个体的外化问题行为受到人格系统、社会环境系统和行为系统的共同影响[21]，各个系统对个体的问题行为可能是促进，也可能产生抑制作用，但是各因素的综合作用会增加问题行为的倾向，可用于预测和解释问题行为的变化。即问题行为理论囊括了个体心理与使用动机，情绪调节、社交能力等外化问题行为相关的理论框架的特征，着重个体与环境的交互[22]。相对剥夺感作为个体心理与外在环境交互作用产生的心理感受，均会对外化问题行为相关的系统产生影响，因此相对剥夺感与外化问题行为在理论上有着密切相关。

自我决定理论和一般压力理论认为，人生而就具有基本的心理需求，其中包括自主性、胜任力和归属感等。当个体在生活中体会到相对剥夺感时使其基本心理需求难以得到满足，个体会体验到愤怒、焦虑等多种消极情绪，他们就会倾向于通过其他不同途径，如外化问题行为来满足基本心理需求和缓解由相对剥夺感带来的负性体验[23] [24]。

综上所述，结合相对剥夺感理论，自我决定理论和一般压力理论，本研究认为相对剥夺感对个体产生一系列不良影响，如降低幸福感，增加消极情绪，负性影响心理健康，在这种不良影响的作用下他们会通过外部问题行为来缓解这种负性体验。因此，本研究拟对相对剥夺感和外化问题行为的关系进行系统综述。

2.1. 相对剥夺感与网络游戏成瘾

相关研究表明，截止2022年8月，我国网民规模数量高达10.51亿，互联网普及率达到74.4%。在信息时代，适当使用网络会给人们带来益处，然而过度使用网络便会带来问题，网络游戏成瘾已成为世界范围内的一个严重的公共卫生问题。网络游戏成瘾(Internet gaming addiction, IGA)是指个体过度的、没有节制地进行网络游戏[25]。大学生是网络游戏成瘾的易感人群[26]，会严重影响大学生的个体交往方式、生活方式和身心健康[27] [28]。实证研究发现，相对剥夺感作为反映宏观环境因素和微观个体因素相互作用的社会心理变量，能够正向预测网络游戏成瘾[29] [30]。关于相对剥夺感与网络游戏成瘾正向关系的研究，本研究主要结合同伴关系(如越轨同伴关系)、认知(如非适应性认知)以及角色依恋与身份认同的视角出发进行论述。

越轨同伴交往(deviant peer affiliation)指与违反学校纪律、社会规范，甚至是法律行为的友伴进行交往[31]。根据自我决定理论，感受到相对剥夺感的个体难以满足地位需求、关系需求和自主需求，因而会转向其他环境寻求满足[32]，而越轨同伴通常在校园或者社会中具有较高的地位和更高的自主权，且较少受到规则的束缚[33]。感受到相对剥夺感的大学生会选择与越轨同伴建立亲密的情感联结以满足其基本心理需求，并且相对剥夺感程度越高，卷入越轨同伴群体的风险和程度也随之增加。然后，与越轨同伴群体的交往也增加了大学生的外化问题行为。根据同伴规范理论，越轨同伴的群体态度和规范会对个体产生压力，继而影响其行为模式。个体只有通过维持问题行为才能获得群体接纳，否则会被同伴群体边缘化甚至踢出群体[26]。而群际网络游戏行为是越轨同伴群体活动的典型活动之一，实证研究发现越轨同伴交往能够正向预测网络游戏成瘾等外化问题行为[34]。故当大学生群体感知到相对剥夺感，增加了与越轨同伴交往的可能性，在同伴压力下容易形成如网络游戏成瘾的外化问题行为。

从认知角度出发，一方面，网络游戏可以为个人提供暂时掩盖真实身份并建立新身份[35]。在网络游戏中可以通过建立一个理想自我形象的虚拟化身以减少现实自我和理想自我之间的差距造成的紧张，并且满足基本心理需求[36]。另一方面，网络游戏可以成为个人逃避现实压力和不良情绪体验的一种“避风港”[37]为了满足基本心理需求，发泄由相对剥夺感带来的不良情绪体验，大学生可能通过网络游戏建立新的身份，以逃避现实的压力。随着时间的推移，可能逐渐对网络游戏上瘾[29]。不同于上述两种观点，孙丽君等人(2022)从角色依恋与化身认同的角度出发进行论述[9]。角色依恋是指玩家与游戏中的角色在交流时产生的情感联系，将现实的自我与游戏中的角色联系一起，产生情感联系[38]，研究发现游戏角色依恋可以正向预测网络游戏成瘾[39] [40]。二者的关系可以从自我认知失调和情感满足两个方面来解释：首先，网络游戏成瘾的认知—行为模型指出，自我认知失调是指玩家经常思考、想象与现实生活无关的游戏角色相关问题，沉溺于虚拟世界不能自拔，正是这种对游戏角色的依恋引起了网络游戏成瘾[41]。其次，角色依恋会使游戏者将自身的期望与情感寄托于游戏中的角色，认为游戏中的自己就是理想中的自我，并且能够在游戏中获取在生活中不能体验到的乐趣，因此更容易对网络游戏上瘾[42]。因此相对剥夺感较高的玩家更易于对虚拟游戏角色产生依恋，从而产生网络游戏成瘾，即角色依恋在相对剥夺感对网络游戏成瘾的影响中起着中介作用。另一方面，化身认同(avatar identification)作为另一种反映虚拟化身与玩家关系的重要心理变量[43]，可能是角色依恋影响网络游戏成瘾的调节因素。玩家在与游戏中的角色进行交流时，会根据游戏化身与自身的相似程度、对自身的需要满足程度及是否具有吸引力，对游戏化身起积极态度、在认知和情绪上的联系增强、自我意识消失、与化身融为一体的心理现象就是化身认同。实证研究发现，化身认同正向预测网络游戏成瘾[44]，比起低化身认同，高化身认同玩家的网络游戏成瘾更高[45]。因此，整合角色依恋和化身认同的相关研究发现，化身认同调节相对剥夺感通过角色依恋影响大学生网络游戏成瘾的后半路径，相对于低化身认同，在高化身认同条件下，角色依恋对大学生网络游戏成瘾的预测作用更大。

2.2. 相对剥夺感与攻击性行为

近年来，高校校园暴力事件频发。大学生暴力事件可以根据发生的场所和对象分为校园暴力、恋爱伴侣暴力和网络媒体暴力事件等[46]。随着大学生暴力事件的频发，研究者们在考察大学生暴力性攻击行为因素时，相对剥夺感也开始得到重视。已有研究发现相对剥夺感会对个体的身心产生不利影响[47] [48]，甚至会引发攻击性行为等诸多外化问题行为[49]。一项关于中国大学生暴力性行为影响因素的元分析结果表明，相对剥夺感能够显著正向预测暴力性行为[50]。高峰强等人(2017)在考察大学生羞愧、相对剥夺感、负性生活事件与攻击性行为时发现，相对剥夺感在羞怯与攻击性行为之间起到中介作用[51]。通过上行社会比较感知到与参照群体的差异会使个体产生相对剥夺感[4]，研究发现这种社会比较会使个体的自我评价降低[52]，所以当羞怯个体在进行上行社会比较时会因自我评价的下降以及特有的偏执性认知方式的存在，从而产生心理落差和消极情绪，而这种消极情绪正是由相对剥夺感导致的，进而使攻击性事件发生。Van Zomeren等人(2013)根据跨情境下集群行为动因模型以及群际情绪理论，认为群体相对剥夺是导致群体暴力事件的有利预测变量，群体效能感越高越容易表现出集群行为[53]，群体效能是指群体成员对所属群体能否通过一致行为实现群体目标、解决问题的信念[54]并且当群体成员感受到由相对剥夺感引致的不满情绪时，导致群体攻击性事件的可能性就越大[55]，提出了群体相对剥夺→群体效能→网络集群攻击行为模型。张华威等人(2019)提出了一个有调节的中介模型：即相对剥夺感可以通过降低道德认同来正向预测冲动性攻击行为[56]。

3. 相对剥夺感与外化问题行为的影响因素

根据上述阐述可以发现，相对剥夺感与外化问题行为关系密切。纵观相对剥夺感与外化问题行为的关系的研究中，二者关系的影响因素主要为归因方式、公正世界信念、领悟社会支持等方面。

3.1. 归因方式

大量实证研究表明，归因作为一种认知方式，常在其他变量中起到中介作用。研究发现，个体的归因方式随着年龄的变化而在负性生活事件与抑郁的关系中所起的作用也发生变化，有时会表现出既存在中介作用，也存在调节作用[57]。虽然关于归因方式的作用的研究很多，但是在相对剥夺感与应对方式(如攻击性行为)的研究却比较少。不过，Walker等人(2002)发现归因方式在相对剥夺感与应对方式之间起到了调节作用[15]。此外，李珊珊(2019)以260名大学生作为被试发现，相对剥夺感对攻击行为具有预测作用，并且归因方式在相对剥夺感与攻击性行为之间起到部分中介作用[58]。

3.2. 公正世界信念

就相对剥夺感产生的原因而言，个体的认知因素是相对剥夺感出现的核心因素，持有某些认知偏差的个体，在上行社会比较中感知到劣势会更多地体验到相对剥夺感。公正世界信念(belief in a just world, BJW)是指个体认为自己生活的世界是公正、可控和有序的，人们能得其所应得，所得即应得[59]。

公正世界信念理论指出，公正世界信念可以给人们提供一种对于外部世界的一种积极的认知视角，通过给人们一种生活有意义、可预测和可控制的感觉而提供心理优势。主要表现为不仅可以缓冲个体负性经历对身心造成的负性影响，还鼓励个体追求长远发展。从缓冲消极影响的角度来看，高公正世界信念的个体拥有较高的情绪调节能力，在面对激发愤怒(如上行社会比较)时，往往具有较高的情绪控制能力[60]。这就有助于减少相对剥夺感对外化问题行为的预测作用。风险保护因子模型认为，相对剥夺感作为一种风险因子，会对个体的情绪产生消极影响，而公正世界信念作为一种保护因子，可以缓冲这种负性影响[61]。

现有研究发现，公正世界信念对弱势群体具有自我调节作用。陈亮等人(2020)发现，公正世界信念能够调节相对剥夺感与外化问题行为的关系[62]。此外余美洁(2020)发现个人公正世界信念也能够对二者的关系起到调节作用[8]。因此，公正世界信念作为一种调节机制，能够有效减少由相对剥夺感导致的外化行为问题。

3.3. 领悟社会支持

领悟社会支持(Perceived Social Support, PSS)是指主观体验到的来自他人的温暖与帮助，个体可能不一定会真实地得到实际地帮助，但往往体验到的支持更能够给个体提供帮助与温暖[41]。领悟社会支持能在个体感受到负面体验(如相对剥夺感)提供温暖，减少消极情绪的产生。韩磊等人(2017)以大学生作为被试，研究发现领悟社会支持越低的个体，越难抑制由相对剥夺感产生的攻击行为，并且相对剥夺感也会导致个体的领悟社会支持水平降低。此外本研究还发现，自尊会使领悟社会支持降低，体会到更多的相对剥夺感，引致攻击行为的产生[63]。沈友田等人(2018)发现相对剥夺感作为一种压力源，领悟社会支持与应对方式在压力与自杀行为当中起到部分中介作用[64]，张华威等人(2018)的研究结果也同样发现了相对剥夺感还可以通过领悟社会支持对自杀产生间接影响。

4. 研究局限与展望

自从美国社会学家Stoffer等人(1949)提出相对剥夺感概念之后，相对剥夺感受到了心理学、社会学以及经济学等各领域学者的广泛关注，相关主题的研究层出不穷，并且也取得了许多有价值的学术成果。笔者综合了大学生相对剥夺感与外化问题行为研究以及影响因素，认为此研究存在一定的不足：1) 本研究仅综合了国内关于两者关系的研究，因此可能存在跨文化效应；2) 外化问题行为范围很广，本研究仅局限于冲动性攻击行为以及网络游戏成瘾；3) 对于影响因素的归纳比较窄，且未对其进行归纳；4) 本研究仅以大学生群体作为研究对象，因此所得出的结论在推广到其他群体时需谨慎。未来的研究应该：1) 目前关于相对剥夺感的研究，国外相较于国内有更多的研究成果，故之后的相关研究应多参考国外的研究；2) 外化问题行为以及影响因素的归纳应更宽泛。

5. 总结

本研究综合了国内近10年关于大学生相对剥夺感与外化问题行为的研究，聚焦于相对剥夺感与网络游戏成瘾与攻击行为，并且综合了归因方式、公正世界信念以及领悟社会支持对于二者关系的影响的研究，以期为未来减少大学生外化问题行为提供理论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