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沈从文的小说《八骏图》发表于1935年8月，主要讲述了来青岛大学进行讲演的周达士“自命为医治人类魂灵的医生”，他以看待病人的眼光观察着同住的几位教授学者，并把对众人的描摹速写寄给外地的未婚妻，结果不知不觉间自己也“害了病”，最终推迟了离开时间的故事。由于大学校长将到来的众位教授称为“千里马”，所以对八位教授的描摹之作就成了“八骏图”。文中的教授们分别用甲、乙、丙、丁、戊、庚、辛来代称，中间空缺的“己”恰好指的就是周达士自己。
以往学术界对《八骏图》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主题解读和写作手法赏析两个方面。对于主题解读，研究内容大多从对“阉寺性”的理解和城市形象解析两个角度进行；而在研究写作手法时，则主要聚焦于对作品中的意象进行分析。[1]学者们主要引用西方的弗洛伊德心理分析和柏拉图精神恋爱理论，探讨《八骏图》对人性的深刻思索。
很少有学者去探究文中各个角色与其天干名称有何关系，或许是认为从甲到庚的命名，不过是对应文中角色出现顺序的自然而然。然而叙事学理论则告诉我们，文中的所谓“顺序”往往是作家精心安排的结果。在叙事学研究中，叙事学家认为小说在时间上存在两个层面的结构，分为“故事时间”和“话语时间”。“故事时间”是指所叙述的事件发生所需要的时间，“话语时间”是指用于叙述事件的时间，通常用文本所用篇幅或阅读用时来衡量。[2]热奈特则在《叙事话语》中把“故事时间”定义为“故事中事件连续发生过程显现的时间顺序”，把“话语时间”定义为“故事事件在叙事中的‘伪时序’”，他指出：这种时间的双重性不仅使得一切时间的畸变成为可能，同时也使我们确认，叙事的功能之一就是“把一种时间兑换为另一种时间”。[3]也就是说，在“故事时间”与“话语时间”这两个层次下，时间顺序常常是不同的。
如果细读文本我们就可以发现，首先，在叙事视角方面，小说采用的是固定式内视角，以周达士的眼光来观察身边的事件和人物，基本按照从甲到辛的顺序进行叙述。然而作品中达士给未婚妻的信里写道：“……三天以来同住的七个人，有六个已同我很熟习了。我有时与他们中一个两个出去散步，有时他们又到我屋子里来谈天……”[4]可见在“故事时间”中，达士在与其他人进行交流时，发生的时间和顺序是不确定的，并非是排好次序后一个接一个的“单独访谈”；而在“话语时间”中，达士与其他教授的交流则呈现出从甲到庚的顺序，显然在文本的叙述中，作家对时序进行了有意的组织调整。
其次，对角色与其名称之间的关系进行逻辑判断，假如有八个教授形象的性格特征已经固定，需要按照顺序依次进行叙述，可以有40,320种排列方法；哪怕已经确定“己”就是周达士自己，只排列剩下的七个角色，那也会有5040种排列方法(根据排列组合规律，将8个不同元素进行排序，共有8 * 7 * 6 * 5 * 4 * 3 * 2 * 1 = 40,320种方法；将7个不同元素进行排序，共有7 * 6 * 5 * 4 * 3 * 2 * 1 = 5040种方法)。而在现有的文本中，只呈现出了一种固定的排序方式，即物理学家教授甲、生物学家教授乙、道德哲学家教授丙、哲学专家教授丁、西洋文学史专家教授戊、周达士教授己、经济学教授庚、历史学者教授辛。因此我们可以推测，在已成型的文本中，每一个天干名称都可能与其所对应的角色之间存在着某种内在联系。
此外，在诗歌鉴赏领域中有着“意象群”的概念。意象群指的是“以三个以上的诗歌意象复合而成的意象群落”，各类意象的组合更能表达出作品的艺术特征，意象群不仅包括一部作品中全部意象复合形成的群落，也涵盖了其他文本中与其有内在关联的系列意象。[5]《八骏图》中的天干正是这样一组意象群。在传统文化典籍中，十天干本身就具有自身的文化含义，天干除了固有的顺序之外，又有其自身所属的五行性质，相应地也具有了互相生克的规律。这些复杂的文化内涵与《八骏图》中的角色形象有机融合在一起，便也使得角色具有了丰富的文化意味。
因此，参照“以对象作为研究方法”的研究理念，我们可以从我国传统文化典籍中天干的本义、引申义和天干所属五行的生克关系等出发，以天干作为研究方法，对《八骏图》的文本进行新的解读。
2. 天干：角色状态的隐喻
首先，在传统文化中，天干的名称本身就具有一定的含义。《礼记正义》中曾这样叙述：“《律历志》云‘出甲于甲’，则甲是孚甲也；又云‘奋轧于乙’，则乙，轧也；又云‘明炳于丙’，则丙，炳也；又云‘大成于丁’，则丁，成也；又云‘丰茂于戊’，则戊，茂也；又云‘理纪于己’，则己，理也，理谓正纪纲也；又云‘改更于庚’，则庚，更也，谓物改更也；又云‘悉新于辛’，则辛，新也……”[6]
甲为孚甲，指植物种子的外皮。郑玄注：“时万物皆解孚甲，自抽轧而出，因以为日名焉。”[6]所以甲用来代指草木种子分裂发芽的状态，引申为萌发、萌生。《八骏图》中教授甲的桌子上有张全家福的照片，照片上有六个胖孩子，这至少证明他曾经的性欲望是比较强烈的。照片中的太太“似乎很肥胖”，与蚊帐里挂的“半裸体的香烟广告美女画”形成了明显的对比，暗示教授甲在家中的爱欲是受到压制、没有得到满足的。而在教授甲如今的住处，他的枕边放着收录不少香艳诗的《疑雨集》与《五百家香艳诗》，窗台上放的鱼肝油和头痛膏暗示他经常熬夜和用眼，“红色保肾丸小瓶子”更是明示了他对于保养性能力的重视。这一次告别家人独身来青岛讲演，教授甲的爱欲就如同破了壳的种子一般萌发了出来，为了得到排遣，他只好拿香艳诗和美女画来聊以自慰。因此，甲的“萌发”之义恰好隐喻了教授甲的爱欲状态。
甲之后是乙。“乙”字的字形本就指草木初生时屈曲的状态，所谓的“奋轧于乙”就是在讲草木萌生。甲乙都是初生状态，但乙比起甲来要更进一步，已经可以让人察觉到苗头。文中的教授乙在陪同达士于海滩上散步时，迎面遇到一队穿着新式浴衣的青年女子。他的目光被那一对女子的新式浴衣吸引，甚至“回身看了一下几个女子的后身”。紧接着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合礼节，于是故意用批评的语气指责那些女子“好像天生就什么事都不必做”“只那么玩下去”，通过攻击女子的“无事”来掩饰自己的“无礼”。但接下来“上海女子全像不怕冷”一句则暴露了他的心理，因为关注了女子裸露在外的肉体，所以他才会联想到她们会不会怕冷。之后他的话中句句不离女性，从“这些女子”到“上海女子”，再到“宝隆医院的看护”“新新公司的卖货员”“女子文理学院的学生”。这些女性的共有特征是进步和新潮，不是传统女性的居家相夫教子的形象，而是在外工作和学习、能有机会与外人打交道。这是因为教授乙从浴衣的“新式”联想到了新潮，而且穿浴衣的行为在当时本就是新潮大胆的表现。他讨论女性在货台边和病房中哪个机会更多，其实隐含着他也暗想着有机会与那些女子交流和更进一步的心理。聊天到一半，教授乙又发表意见，带着达士回到了海滩，恰好再次遇见那一队女子。这一次他的表现则更加明显，捡起女人脚印上的蚌螺壳，“很情欲的拂拭着壳上黏附的沙子”。相比教授甲读香艳诗的含蓄，教授乙的这一动作就更加的明显和大胆，就像天干中乙比甲更进一步一般，是爱欲萌生的更彰显的状态。
接下来是丙。《五行大义》曰：“丙者，柄也。物之生长，各执其柄。郑玄云：‘丙者，炳也。夏时万物强大，炳然卓见也。’”[7]作为柄来讲，一方面指的是植物的花、叶或果实跟茎枝连着的部分，属于比萌芽更加成熟，已有了分支；一方面又可以指人在言行上被他人抓住的短处。而作为炳来看的话，丙则有清楚、显明的含义。回到文本中，教授丙是个道德哲学家，他说自己“没有恋爱观”，已经“是个老人了”，恋爱那些事“应当是儿女们的玩意儿”。但是他却用提供故事的理由，给周达士讲述了一位x先生的故事。x先生与爱人谈“精神恋爱”，不过性生活，结果爱人害病而死，x先生却没过多久和一个交际花结婚了。故事中提到医生对这对夫妇的诊断，是“为了那点违反人性的理想把身体弄糟了”，要想变好，就应该“发展兽性”。到了后文中，教授丙更是将墙上挂的“希腊爱神照像片”看了又看，像是要从“大理石胴体上凹下处凸出处寻觅些什么，发现些什么”，并联想到了自己的内侄女，一个“苗条圆熟的女孩子”。[4]可见之前的“发展兽性”说其实代表的是他自己的想法。他表达想法用的是另起炉灶讲故事的方式，就像是植物忽然衍生出了一个分支，这取的是“柄”义；仔细观察希腊爱神像的行为将他的性欲望表现得清楚显明，这里则取“炳”义；而忽然提到的内侄女则将他的隐秘变态心理暴露了出来，也算是被达士抓到了话柄，即“柄”的又一含义。可见天干“丙”的几个含义都暗合该角色的几个特征。
丙之后则是“大成于丁”，是植物已经长成的状态。《五行大义》中又有另外的解释：“丁者，亭也。亭，犹止也。物之生长，将应止也。”[6]丁一方面代表成熟，一方面又代表着停歇。教授丁是一个哲学专家，在思想上，他很多地方都比较成熟。首先他清楚地知道自由与约束之间的辩证关系，没有绝对的自由，自由必须要依托约束才能存在。其次，他很清楚自己“欢喜许多女人”，而且是“很情欲的爱着她们”，能够正视自己心中的蓬勃爱欲。另外，他对于两性之间的关系也有着较为清醒的认知，知道如果“一切给她”，就会失去自我，而如果失去自我，就谈不上“爱她”。他也知道女人都在“某一时会把生命光彩失去”，到时因情欲而产生的爱可能也会消失。但教授丁的应对方式却是对自己的行为“极力制止”。他表示自己“对女人永远倾心”，却“再也不会同一个女人结婚”，因为他觉得“单是得到了她还不成”，不如让她嫁给别人，“消磨尽这个美丽生命”、变得衰老之后，自己的爱还“新鲜而活泼”才好。[4]他只有通过这种心理变态的虐人和自虐式幻想，才能使情欲得到满足。“丁”字的一体两面在他身上都得到了体现，正是人如其名。
戊比起丁则是更加成熟，《礼记正义》中指出戊代表着丰茂。《五行大义》则有另一种解释：“戊者，买也。生长既极，极则应成，买易前体也。”[7]这两种释义指出戊的状态是一种成熟到了极致的状态，因为极致，所以要发生变化。教授戊不仅能认识到自己的情欲，甚至过分相信情欲的力量。在他的眼中，男人如果用“雅致动人的话语”向女人表白，其实是没有用的。如果只凭借情欲的本能，“什么空话不必说”“就默默的吻了女人一下”，女人起初或许会反抗，之后便也会默许，甚至认命地为男人生儿育女。可见教授戊不怎么相信理性，对情欲的看法达到了一种极端。但是，他“认为这种安排有一种错误”，即使知道情欲力量的强大，也要想办法摆脱情欲对他的牵制。所以他“结了婚后一年又离了婚”，也算是“买易前体”了。戊恰好喻示了他极则生变的状态。
戊之后的己，是“正纪纲”的意思，就是要遵守一定的法度或规范。《五行大义》中又提到：“己之言起也，谓万物皆枝叶茂盛，其含秀者抑屈而起也。”[7]所以己一方面指的是约束和克制，一方面又指向了在压抑中突破约束的结果。天干己的内涵暗喻了文本中的己、也就是周达士本人的状态。他向未婚妻承诺“我应当照我们约好的办法，白天除了上堂上图书馆，或到海边去散步以外，就来把所见所闻一一告给你”，并且表示“小米大的事也不会瞒你”。然而对于草坪上见到的“浅黄颜色袍子女人”，他却并没有如实告诉未婚妻，只在信中隐晦地写“我欢喜那种不知名的黄花”。[4]他从教授庚身边女人的眼里感受到了一些东西，觉得若是之前的自己一定会害病，但是“现在不碍事了”，因为他“有了免疫性”。他觉得自己“在‘道德’名分下，把爱情的门封闭，把另外女子的一切友谊拒绝了”。[4]然而他却始终对那名女子念念不忘，越是压抑自己情欲就越强烈。他对未婚妻说“我不会跳到海里去的”，即使一不小心掉进了海里，也要“努力向岸边泅来”，不会“让海把我攫住”。但到了小说的最后，周达士却还是“害了一点儿很蹊跷的病”，且“应当用海来治疗”，主动向未婚妻拍电报推迟了返程时间。周达士一直在努力约束自己，但最终他的情欲还是“抑屈而起”，操控了他的行为。
至于庚和辛，都是“改更复新”的意思，更强调的是变化。文本中关于教授庚的段落，就有好几处变化。教授庚的生活是变化的，以前的他在北京，每天给那位女子来信，现在却来到了青岛，与女子常伴；女子的行为也是变化的，本来与教授庚正深爱着，却用眼神向周达士传递了暧昧的信息，又给他寄了一封简短信件，后来更是在海滩上留下了字和画作；相应地，这些行为也给周达士带来了变化，从好奇观察到情欲的萌动，从内心的克制挣扎到最后的沉沦。至于这种多角的感情纠葛结局如何，作品虽没有写出，但留白却使得这种不确定的变数更能引人遐想。教授辛则在作品中并没有直接展现，只是从未婚妻给达士的回信中，给出了“真不大像他平时为人”“简直是个疯子”的评价。[4]与平时不大像，说明达士对教授辛的速写让未婚妻耳目一新；疯子的评价说明教授辛某些言论或者行为是让普通人无法接受的，也就是在社会普遍的评价体系下，教授辛的言行可能是标新立异的。变与新的含义，很恰当地概括了两个角色的状态。
要之，甲、乙、丙、丁、戊、己、庚、辛这几个天干名称，从传统典籍中考察其含义，都与其所对应的角色间存在一种隐喻式的联系。每个天干恰好都喻示了其对应角色的性格特征或所处状态。一个还可以说是巧合，每一个皆是如此，则很有可能是作者的有意安排。
3. 五行：角色转换的规律
既然每一个天干都可象征对应角色的状态，那么天干本身所具有的顺序和其发展过程的规律，就也有可能暗示了角色的某种发展规律。
在传统文化中，天干地支和五行之间存在着对应关系，五行相生的顺序也与天干的顺序有机结合在了一起。《五行大义》云：“甲乙寅卯，木也，位在东方；丙丁巳午，火也，位在南方；戊己辰戌丑未，土也，位在中央，分王四季，寄治丙丁；庚辛申酉，金也，位在西方；壬癸亥子，水也，位在北方……”又云：“天有五行，木火土金水是也。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为春，春主生，夏主长养，秋主收，冬主藏……”[7]也就是说，甲乙木可以生出丙丁火，丙丁火可生出戊己土，戊己土能生成庚辛金，庚辛金又可生成壬癸水。
回到文本中来，甲乙属木，代表春天，是万物萌发、生机盎然的状态。文中教授甲和教授乙的状态确实属于情欲萌发的初期。虽然甲在独处时靠香艳诗和广告美女画来慰藉，乙过分关注穿新式泳衣的女子，并对脚印中的蚌螺壳进行了“很情欲的拂拭”，但这两人的心理状态其实是相对健康的。他们没有特别变态或者偏激的言行，对自己的情欲有着一定的排遣方式。当然，乙的行为已经有了一些变态的苗头。他与周达士交谈时句句不离女人，可见其情欲强烈。对蚌螺壳的情欲拂拭或许在以后会发展成恋物癖。
甲乙的木气渐盛就会生出丙丁火。这似乎喻示了情欲并不会因为压抑而减退，反而会愈演愈烈，变得炽热旺盛，甚至变态和极端。教授丙借讲故事宣扬了自己“发展兽性”的观点，对希腊爱神像看个不停，可见他情欲炽热。他从神像的身材联想到了自己的内侄女，且言语间不避讳周达士，可见他的心理已经有些变态。教授丁“很情欲的爱着”许多女人，但决定不与任何一个人结婚，只有通过自虐式的幻想才能满足自己的爱欲。他的变态程度更甚于丙，爱欲已经使他的生活方式受到了影响。丙与丁的爱欲如火一般愈发炽烈，是甲和乙继续发展后的一种可能结果。
戊己属土，由火生成，进入了另一个阶段。土代表着稳定，看起来冷静克制，摆脱了情欲的牵制，但其实是陷入了一种病态而不自知的阶段。教授戊结婚又离婚，是因为想要摆脱女人的影响和牵制，实际上也是想摆脱情欲对自我的干预。然而逃离牵制的观念在事实上对他的行为也造成了一种牵制。他和丁一样，已经被爱欲影响了生活。而且他的思想变得更加极端，一方面否认女性的理性，认为情欲就能将她们主宰；一方面又认为女人在社会上占据着特殊地位，而他要反抗这种安排。这种思想和行为方式已经和正常人有了很大的差距，比起丁来更加与社会格格不入。己所代表的周达士也是病态而不自知，他对自我的认知已经出现了问题。他自认对感情忠诚，却很自然的向未婚妻隐瞒有关庚和其女伴的信息；他自认心理健康，观察着身边所有的教授，但这种行为本就是一种病态；他自认有道德，不会与其他女性再有纠葛，实际上在内心里早就把庚的女伴信息推理了个仔仔细细；他享受着用悲天悯人的目光看待身边人的虚荣感，但其实自己也是一个被情欲所掌控的可怜人。戊和己的状态就像是五行之土，看起来沉稳持重，但也似乎丧失了那种生命力，变得污浊不堪。
当土生成庚辛金时，自然就带上了金的肃杀之气，在传统文化中带有危险的气息。这喻示了情欲不仅会影响一个人的生活，还变得危险，一旦失控就会给自己或他人带来伤害。教授庚与女伴在一起相处时，往往是默不做声，没有情侣间的热烈和甜蜜。他对于女子的状态反应也非常迟钝，女子能大胆的用眼神给达士传递信息，甚至写信和在海滩留言，而庚似乎对此一无所知。他虽然看起来完全健康，却好像已经丧失了爱的能力。既不会表达，也不能维护，像个无生气的铁疙瘩。而教授辛则是个疯子，达士只是把对辛的速写寄给了未婚妻，就使未婚妻受到了强烈的震撼，提醒达士应当记得“你把那些速写寄给什么人”。[4]如果是在现实中的交往，可能辛的言行真的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伤害。文中的庚和辛，不是自己的感情岌岌可危，就是让他人感受到危险。五行之金的确是对他二人状态的妙喻。
庚辛金继续发展，最终会生成壬癸水。这也暗喻了文中所有人的归宿——那片象征本我和情欲的海。周达士信誓旦旦地承诺“我不会跳到海里去的”，但最终还是“害了一点儿很蹊跷的病”“应当用海来治疗”。或许只有不谙世事的孩童“不了解海，不知爱海”，成人则都是因为“了解海”，所以“不敢爱海”。自认为不会掉进海里的人，最终都会失足。
4. 结论
综上所述，从传统典籍中考察从甲到庚这几个天干名称的文化内涵，并以此为方法来深入研读《八骏图》的文本，我们可以得出：各天干隐喻了其对应角色的状态或特征，天干所属五行的相生规律，也喻示了《八骏图》中诸角色相互发展转换的一种可能。从甲到辛的过程，就是一个人的情欲在被压抑的情况下，从萌发到炽热、到暂时镇压、再到失控的过程。能够治疗这种“病”的只有那片“海”，即让情欲得到一定程度的满足。当然情欲的满足也要有限度，如果不加节制就会沉沦，永远陷入海中无法泅出。
理智与爱欲，是一对人类的永恒话题。或许人类永远无法完全掌控自己的情欲，只能正视情欲，让它自然地像植物般周期生长，然后化身为首尾相连、不断循环的天干，一次次不断的轮回。儿时接受过私塾教育、对传统文化涉猎广泛的沈从文，巧妙地利用天干元素在《八骏图》中探讨了这一主题。我们在新时代如何对传统文化进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沈从文在《八骏图》中和其他作品中的创作实践，为我们提供了诸多优秀的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