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少年自杀意念现状及影响因素研究进展

Progress of Research on the Current Status of Suicidal Ideation among Adolescents and the Factors Influencing It

摘要: 青春期代表着一个人从童年成长到成年的漫长过程，同时也是个体成长的关键时期。在这个阶段，会出现一系列在生理、认知和社交方面紧密相连的重大变化和进步。青少年的自杀行为问题复杂且严重，是目前社会最为棘手的难题之一。根据国内外的统计数据，绝大部分的青少年抑郁症患者存在自杀倾向，而自杀意念是识别自杀行为的重要指标，可以帮助我们提早发现并预防自杀死亡的发生。研究青少年的自杀意念是预防患者自杀和增强临床医疗人员意识的关键途径之一。因此笔者就青少年自杀意念的概述、现状、测量工具及影响因素等方面进行综述，以期为青少年自杀风险筛查及预防公共卫生措施提供参考。

Abstract: Adolescence represents a long process from childhood to adulthood, and it is also a critical period for individual growth. At this stage, there will be a series of closely related major changes and progress in physiological, cognitive and social aspects. The problem of suicide behavior among teenagers is complex and serious, which is one of the most difficult problems in the current society. According to statistics at home and abroad, the vast majority of adolescents with depression have suicidal tendencies, and suicidal thoughts are an important indicator of identifying suicidal behavior, which can help us detect and prevent suicide deaths early. Study on teenagers’ suicidal ideation is one of the key ways to prevent patients’ suicide and enhance the awareness of clinical medical personnel. Therefore, the author summarizes the overview, current situation, measurement tools and influencing factors of adolescent suicide, in order to provide references for adolescent suicide risk screening and public health prevention measures.

1. 引言

青少年自杀是引起广泛关注的严重社会问题和公共卫生问题。《中国卫生健康统计年鉴(2022)》的数据显示，自杀在我国15~25岁年轻人的非疾病死因中排名第二[1]。而研究者发现，如果一个年轻人死于自杀，那这暗示着有100~200个年轻人会自杀，有数千人有自杀念头[2]。自杀意念在美国青少年中的发生率为6.0%~25.0%，在中国青少年中的发生率为2.7%~45.1% [3] [4]。这种趋势的严重性在于，自杀意念不仅是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的突出表现，更是对青少年生命安全的直接威胁。目前，青少年自杀意念的相关研究仍在不断挖掘中。本文将从概述、流行病学、测量工具、影响因素及干预措施进行综述，以期为我国青少年自杀意念的相关研究提供参考。

2. 概述

自杀意念(suicidal ideation)指的是与自杀相关的思维或认知，个体有逃离或离开这个世界的愿望，但尚未采取威胁自己生存的行动。在青少年中，自杀意念发生率较高，它是由多种因素综合作用引起的一种心理状态，对生命意义产生严重影响，甚至会导致自杀行为[5]。自杀意念可以分为两大类：主动自杀意念和被动自杀意念。主动自杀意念指个体期望通过其主动来终结其生命，是由个人对自杀问题的态度引起的；被动自杀意念则指个体想在外力或者偶然性的作用下出人意料地终结其生命而非主动终止其生命，是在没有明确目标时发生的一种心理反应。

最近几年，有学者提出自杀是一个连续的过程[6]，而自杀行为是在这个连续过程中出现的四种不同情况：包括自杀意念、与自杀相关的沟通(suicide-related communications)、自杀企图和自杀死亡。而自杀意念是自杀连续过程的开始，也可能是自杀行为的前兆[5]。因此，可以把自杀意念看作自杀行为开始前的准备状态或预演状态。根据是否存在自杀的意向，自杀意念可以是无意向、意向不明确或存在某些意向。再者，自杀意念可被视为自杀意图和自杀死亡者早期的心理活动，它对自杀企图产生了显著的直接影响[7]，很多自杀死亡的年轻人都曾考虑、计划和尝试过自杀[8]。纵向研究表明，自杀意念如果更为强烈、出现的频次更高或持续的时间更长，那么它更有可能转化为自杀企图[9]。更甚，自杀意念与抑郁症状密切相关，但其发生机制仍不完全清楚。自杀意念在临床上的重要性在于，当一个人不只是短暂地产生自杀念头，而是持续地有这样的念头时，他或她就有可能采取自杀行动[10]，这也使其成为自杀的高风险因素之一，并对自杀行为具有强的预测能力。因此，自杀意念可以作为一个独立变量来估计个体的自杀危险程度。这是一种用于评估自杀风险的关键工具，对于评估和预测自杀风险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3. 青少年自杀意念现状

自杀被视为一个严重的全球公共健康难题，据世界卫生组织调查数据表明，自杀已经成为15~29岁个体的第二大死亡原因[11]。12~15岁的青少年正步入青春期，生理和心理发育极不平衡，极易产生心理健康问题，在该年龄段自杀意念的检出率高达13.6% [12]。同时，青少年自杀意念的检出率在不同国家和地区也存在差异[13]。西方国家总体的终生自杀率要高于非西方国家，一些中低收入国家的青少年自杀流行率也呈现稳定趋势，此外非洲青少年自杀意念终生流行率可达37% [13] [14]。在我国，最近的一项《中国卫生健康统计年鉴(2022)》数据显示，自杀已经成为我国15~25岁青少年第二大非疾病死因[1]。一项纳入2009年~2018年内28篇文献的元分析结果显示，中国大陆中学生自杀意念者尝试自杀的检出率为18% [15]。我国个别地区11~20岁青少年自杀意念的发生率可达18.2% [16]，高于近期一项针对45个低收入到中等收入国家的12~15岁青少年自杀意念的检出率[17]。此外，不同性别、不同地区、不同调查工具自杀意念的检出率也存在差异，且女生自杀意念的检出率要高于男生[3] [18]，考虑到与女生的心理成熟较早、情感丰富等因素有关。在青少年阶段，自杀问题应受到特别的重视，因为这是一个生物心理和社会发展的关键时期，其中冲突和痛苦可以作为显著的标志，并且与由外界因素引发的死亡有着紧密的联系。因此，深入研究青少年自杀意念背后的风险因素变得尤为关键。

4. 自杀意念的测量工具

4.1. Beck自杀意念量表(Beck Scale for Suicide Ideation, BSI)

该量表作为一种自评式量表，其以最早、测量效果良好而广泛使用[19]。量表包含19个项目，三个维度：主动自杀想法、被动自杀想法、自杀准备，具有较高的信效度。李献云等[20]开发的Beck自杀意念量表中文版(Beck Scale for Suicide Ideation-Current, BSI-CV)用于国内人群。该量表用于分别评估自杀意念(1~5题)和自杀倾向(6~19题)，分别评估个体“无”、或有“弱”或“中等到强烈”的自杀意念强度，使用三级评分方式，共计19道题。得分高低和自杀行为概率大小呈正相关，得分越高表示自杀行为的概率越高。研究结果表明，通过对中国学生、成人群体施测，中文版贝克自杀意念量表符合中国群体，具有较高的信效度，因此，对于自杀意念或自杀倾向的检测具有跨文化一致性[20]。

4.2. 积极消极自杀意念量表(Positive and Negative Suicide Ideation, PANSI)

这个量表是由Osma等[21]人共同编制的，目的是评估个体是否存在积极或消极的自杀倾向。在PANSI的指导语中，强调了被试在最近两周内的感受，并注意到了时效性，因此该量表具有很高的信度和效度。王志学等[22]在2011年对这个量表进行了翻译和修订工作。这个量表由14个项目组成，其中6个项目旨在检测积极的自杀意念，而另外8个项目则是为了检测消极的自杀意念。我们使用李克特的5级评分体系，其中1代表“从未如此”，而5代表“一直如此”。积极的自杀意念使用反向评分方法，当与消极自杀意念的总分相加时，我们得到了自杀意念的总评分，得分越高，意味着一个人的自杀意念水平也越高。经过修订的中文版本的量表在我国的青少年中进行了测试，研究发现该量表的信度和效度都很高，因此它可以被视为评估中国青少年自杀意念的有效心理工具。

4.3. 其他

对于青少年群体，除了常用的BSI和PANSI自杀意念量表之外，还存在其他方法可以用来检测青少年是否有自杀倾向，例如自杀意念自评量表(Self-rating Idea of Suicide Scale, SIOSS) [23]和Beck绝望量表(Beck Hopelessness Scale, BHS) [24]等工具。SIOSS涵盖了25个题目，包括四个维度：绝望、睡眠、掩饰、乐观，其优点在于能够快速筛选出具有自杀意念的个体，该量表信效度良好易于推广。BSH被用来评估青少年的绝望程度，研究表明绝望可以作为自杀的预测指标，具有很好的检测能力，因此也可以作为测量自杀意念的辅助工具。这种类型的量表主要是通过评估与自杀有关的心理因素来判断一个人是否有自杀的念头，因此这种评估方法通常是隐蔽的，并不被优先考虑。

5. 青少年自杀意念的影响因素

5.1. 内部因素

5.1.1. 人口学因素

影响青少年自杀倾向的人口统计因素涵盖了性别、年龄和家族背景等。研究人员观察到，与男性相比，女性更有可能产生自杀的念头[25]。邹广顺及其团队的亚组研究结果揭示，女性的自杀意念发现率明显高于男性(18.3% vs. 14.5%)，并且不同性别之间的自杀意念发现率也有所不同，这一发现与之前的研究是一致的[18] [26]。这种情况的出现，可能是因为青春期的女孩承受了更多来自生理成长等方面的压力，并且她们对周围的负面事物更为敏感[3] [27]，这使得她们更容易产生抑郁、焦虑等负面情绪，从而可能产生自杀的念头。因此，在中学生这一群体里，女性学生应被视为自杀意念预防的主要关注对象，同时，家庭、学校和社会等多个方面也应给予她们适当的关心和支持。然而，屠春雨等[28]的研究并没有发现青少年自杀意念的发生率存在性别差异，尽管他们采用了与Shin等[29]相同的研究设计，但得出的结果却完全相反，这可能是因为文化和经济的差异。此外有研究指出，自杀行为可能与遗传差异有关联[30]。Erlangsen [31]和Docherty [32]分别识别出了与自杀意图和自杀死亡有显著关联的基因座。然而，自杀遗传学的确切病因和分子机制仍然不是很清楚，未来需要进行大量的研究，以进一步明确基因和自杀之间的因果关系。

5.1.2. 心理因素

负面情绪(negative emotion)被认为是导致自杀意念的主要风险因素之一。负性情绪的积累会诱发个体的偏差行为，激化个体产生自杀的念头[33] [34]。根据国内外众多的研究资料，抑郁症在青少年群体中的患病率每年都在增长，与此同时，抑郁症患者的自杀倾向也明显超过了一般大众。根据国外的一项回顾性研究，与自杀意念有关的主要风险因素包括抑郁、绝望和精神障碍[35]。在抑郁评分中，存在自杀倾向与没有自杀倾向的学生之间有着明显的区别，抑郁程度越高的学生，自杀意念的发生率越高。此外，刘金琳等[36]的研究揭示了自我认知与自杀意念之间存在着明显的负向关联，一个人的自我概念水平越低，其自杀的念头也就越强烈。王求是[37]和他的团队在这一研究结果上持有相同的观点。青少年正处于自我认知和塑造的关键阶段，在这一过程中，他们会通过与同龄人、教师、家长，甚至是自己的学业成绩，逐渐建立起对自己的观点和看法。那些对自我认知较低的人，往往会持有“我不值得”或“我真没用”这样的消极观点，这导致他们对自己的身体不加以珍视，并容易把自杀看作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手段。面对这些心理挑战，我们应当迅速实施干预策略，加大心理教育的力度，以增强青少年对于心理问题的了解和处理技巧。

5.1.3. 人格特质

人格特质与自杀行为有着紧密的联系，并且它也是影响个体心理健康状况的关键内部要素之一。根据自杀的人际心理理论，人格可能是自杀意念的潜在决定因素[38]。储召松[39]等研究发现高神经质是抑郁症患者出现自杀意念的危险因素。神经质是指面对焦虑、抑郁、愤怒等负面情绪的敏感性和情绪波动性[40]。高神经质个体有较高的自杀意念易感性。此外，国内外学者对冲动性人格和自杀意念关系的研究也在逐年增加。Schaefer等[41]研究表明冲动性人格特征更容易产生自杀意念。但针对青少年人群人格特质与自杀意念关系的定量、定性研究仍然较少，因此未来仍需进一步探索。

5.2. 外部因素

5.2.1. 学校因素

学校是青少年在其学习生涯中所度过的时间最长的地方，因此，我们必须高度关注学校环境如何影响青少年的自杀意念。所谓校园氛围(school climate)是指学校中被学生所体验并对其行为产生影响的、相对持久而稳定的环境特征[42]。研究表明，在校园环境中，人际关系的质量是影响青少年成长的一个关键因素[43]。如果校园氛围与青少年在成长过程中的需求不一致，可能会导致他们出现各种心理问题，甚至可能触发自杀的念头。此外，校园中的人际关系变量，如同伴的压力知觉、欺凌和侵害等，与青少年的自杀意念有着紧密的联系[44] [45]。在学校环境和日常生活中，欺凌作为一种普遍的攻击性行为，对青少年的身体和心理健康构成了严重的威胁。苏立燕等[46]研究发现，受到欺凌与青少年的自杀意念之间存在正向关联。长时间的欺凌更容易导致个体持续处于负面的环境中，这是青少年产生自杀意念的正向因素[47]，并可能触发他们的自杀行为[48]。

5.2.2. 家庭因素

家庭环境对于青少年产生自杀倾向具有显著的影响力。苏立燕等[46]研究发现，和睦良好的家庭关系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减少学生的自杀意念。家庭支持在心理韧性和自杀意念之间扮演了一个中介角色。当家庭功能出现失衡时，青少年在遭遇困境时可能会因为缺乏优秀的学习榜样而变得情绪化，这进一步增加了自杀意念的风险；当家庭成员间的情感联系更为紧密时，青少年面对突发事件的应对能力会增强，从而减少自杀的念头。再者，父母的消极教育方法与青少年的自杀意念之间存在明显的正向关联[49]，父母的教育方式越是消极，其自杀倾向也越强烈[50]。Kinsbury等[51]对9882名儿童进行了长达15年的跟踪研究，结果显示，在童年时期受到父母粗鲁的抚养会使他们在青少年阶段产生更强烈的自杀意念。另外，单亲或再婚的家庭结构也可能提高青少年产生自杀念头的可能性[52]。家庭系统理论强调，一个稳定、和谐且健康的家庭环境对孩子的健康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我们必须高度重视青少年在家庭中的成长环境。

5.2.3. 生活事件

在青少年的童年阶段，不良的生活经历如欺凌、虐待和压力性生活事件等，都可能增加他们产生自杀意念的可能性。儿童时期创伤的各个方面与青少年的自杀意念之间存在着明显的正向关联，创伤的各个维度越严重，他们的自杀意念也就越强烈[53]研究指出，那些没有获得适龄发展的受虐待儿童，在未来的成长过程中面临着更高的抑郁和自杀意念的风险[54]。在青少年的成长过程中，遭受暴力的问题是一个极为关键且不应被轻视的议题。在过去的十年研究期间，研究人员报告的青少年遭受暴力的问题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对较高的程度[55] [56]。国际上已有众多研究证明，暴力事件不仅会影响青少年的情感和行为，还会对他们的自杀意念产生影响。与未受暴力影响的青少年相比，经历过暴力的青少年的自杀意念和尝试明显更为强烈[57]。创伤后应激障碍(post 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PTSD)在经历创伤的青少年中呈现出相对较高的发病率。Klves等[58]研究指出，创伤事件可能会增加个体的自杀倾向。同时，攻击行为的信息加工模型[59]认为，攻击行为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个体对环境持有的非理性信仰和认知偏见所影响的。尽管暴力行径和自杀倾向都会受到创伤暴露的作用，但创伤暴露对这两种行为的作用方式可能存在差异。创伤事件对个体的暴力行为和自杀意念产生的影响，很多时候是通过个体在创伤后的心理反应来间接发挥作用的[60]。今后的研究可通过多种指标进一步探究青少年创伤后暴力行为和自杀意念的产生机制。

6. 小结

青少年自杀意念的复杂性和多样性给实证研究带来了巨大挑战。同时，由于青少年自杀意念并不是单一因素所造成的，而是各个因素之间相互作用，包括心理、家庭、社会等多个层面。因此，如何构建一个全面、系统的分析模型，准确揭示自杀意念的成因和机制，是我们需要努力的方向。同时，由于自杀意念的敏感性和隐私性，许多青少年可能不愿意或无法提供真实的信息。因此，如何设计有效的调查工具，提高数据的真实性和可靠性，成为我们亟待解决的问题。目前，国内大部分青少年自杀相关研究都采用横断面的调查研究方式，未来可在青少年群体中开展基于不同文化背景的纵向研究。另外，我们也需要加强社会宣传和教育，提高社会对青少年自杀意念的认识和重视程度，为青少年的健康成长保驾护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