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随着新时代国际学术交流的日益频繁,学术话语逐渐成为人们与思想碰撞、与学术团体交流的重要方式。然而,关于学术写作存在很多争议。学术写作传统上被认为是客观的,它是非互动的。学术话语的主要目的是借助语言客观地表达事实或命题,从而将作者从文本中移除。一些研究者认为,它的存在会使学术论证显得主观化,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研究结论的可靠性和普遍性[1] [2]。因此,他们认为在学术写作中不应过分强调作者声音的重要性。事实上,随着对学术话语人际意义的不断关注,越来越多的研究者认为,学术话语写作不仅仅是描述事实,而且是说服读者接受作者的思想,以建构和维持与读者的关系[3] [4]。作为一种交流形式,作者旨在证明自己的观点并寻求学术团体的认可,这本质上是一种社会互动[5]和声音建构的行为[6]。从话语的角度来看,作者声音长期以来一直被视为作家利用各种语言资源实现的综合效果[7]。从这个意义上说,作者如何通过有效的语言手段构建声音来说服读者,在学术写作中变得至关重要。
2. 文献综述
20世纪60年代,写作领域学者提出读者对文本的评价是基于他们多大程度上感知到写作背后真实的声音[8] [9]。由此,写作者在写作过程中的声音构建逐渐引起关注。以往写作者声音构建研究中,研究者常将声音(voice)和作者声音(authorial voice)等术语交错使用,为统一标准,以下陈述皆采用“作者声音”这一术语。作者声音指“作者基于假定论点利用语言或非语言要素表达自我观点或立场[10] [11],作者声音的构建不仅凭借作者个人的语言选择,而且通过作者和读者之间的对话协商进行[12] [13]。”2001年,国际二语写作研究领域权威期刊Journal of Second Language Writing推出了写作声音研究专刊,这一期专刊对作者声音研究具有标志性意义,引发了作者声音研究的新热度,研究价值得到更多的认同与肯定。作者声音建构与学术语言能力密切相关,培养学生合理运用语言或非语言要素清晰且准确地表达个人想法,从而提高学生英语学术写作水平,十分有助于高层次交流能力的培养,是作者在学术界实现身份认可、交流的重要渠道[14]-[16]。
国内外作者声音的相关研究受不同社会思潮影响,大致可以分为两大阵营,表达主义学派(Expressivist)与社会建构主义学派(Social Constructivist)。表达主义学派:在早期北美修辞与写作传统的母语写作研究影响下,大多强调个人声音在文章中的表达,注重学生写作的个人独特风格。研究者重视教师在学生写作过程中,引导学生个人思想的自由表达[17] [18]。但是这些研究没有应用任何具体的分析框架,依赖于对作者声音直观的感知。因此,研究者进一步主张从具体的语言要素,如模糊词、语气加强词和人称代词的使用,分析作者声音在写作过程中的构建。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研究者发现写作者在呈现自己声音的过程中也面临诸多困境,缺乏有效构建自我声音的意识,频繁借用他人观点,隐藏自我声音,缺乏写作自信。
另一方面,社会建构主义学派:由于表达主义学派过于强调个人声音构建的独特性,无法解释写作文本中规律性的共性特征,忽略了其他层面的因素,如作者本人的语言文化、写作体裁、学科范式等对声音的影响。在对个体性声音的批判中,声音的认识出现了社会性转向。后现代主义思潮下的写作身份观认为,人的身份受其话语和社会实践方式影响,其背后是社会共享的理念和实践,受后现代主义文化及巴赫金对话思想影响的社会建构主义学派更关注作者声音构建的社会性与对话性。社会语境对建构作者声音起着重要作用,作者的声音选择总是发生在特定的语境中,个体在话语写作实践依据语境的变化,有意识或无意识地选择特定的语言或非语言要素表达自我观点。社会建构论视角主要关注语言文化、学科和语类等社会因素对作者声音建构的影响:一方面,研究者聚焦不同语言文化背景,作者声音构建产生的语言选择差异,但研究多局限在英语写作过程中;另一方面,研究者重视跨学科对作者声音构建的影响,跨学科视角下,研究者基于“Voice互动模型”对比反复出现的词汇语法特征,进而描述作者语言选择的共性与差异。其他研究者还关注到不同学科文章的某一具体部分:摘要,引用具体研究学科差异;此外,学者从单一期刊转向学术著作,演讲稿,比较不同语类作者声音构建的语言选择差异。在学术写作中,作者需要处理自我与他人声音的“对话和互文”,因此,作者声音的来源具有多种要素,既有自我独特的存在,也有与其他声音的协商。作者声音构建的对话性意味着作者需要整合各类要素,在与“潜在受众(读者)”的对话互动中表达自己的观点与立场[19]。Hyland [20]开创性地分别从作者角度的立场(stance)和读者角度的介入(engagement)创建了“Voice互动分析模型”作为分析作者声音的语言资源,呈现作者与读者在文中潜在的互动。研究者不仅关注作者的语言选择,并且基于读者视角的研究探究作者声音构建的对话性,研究表明读者的社会身份背景影响对作者声音的有效识别[21],作者声音是社会文化因素作用下作者–读者间的多维互动协商的综合效果,具有一定复杂性。
3. 研究设计
3.1. 分析框架
本文的分析框架基于Hyland的元话语资源和Martain & White的评价理论,根据声音的特点,具体分类有一定修改。介入系统基于语篇的对话性质,其本质是作者声音与话语内部或外部的其他声音之间的协商过程,反映了声音建构的互动性。但介入系统主要关注作者的干预方式,而忽略了潜在读者的反应。实际上,引导读者接受作者的话语也是至关重要的。引导类元话语在影响读者的参与度方面起着关键作用,它帮助作者建立凝聚力,引导读者理解整个语篇。引导类元话语为读者提供了明确的方向和框架,使他们能够更容易地跟随作者的思维,更深入地研究文本。此外,这种引导类元话语通过解释和补充信息,减轻了读者的认知负担,提高了读者对文本的理解。因此,文章结合以上两种理论构建一个新的理论框架,试图从声音所具有的对话性出发更全面研究英语学术语篇中的作者声音构建的对话性,详见图1。
3.2. 语料及研究方法
根据历时考察的研究目标,本研究在三个不同的时间节点(1980年、2000年和2020年)自建源于四个学科的学术论文语料库,学科分别为隶属于人文学科的语言学和社会学以及隶属于理工学科的物理学和纺织科学。根据2022年Journal Impact Factor (JIF)的期刊排名和2022年的“中国科学院国家科学图书馆期刊分区列表”,选定每个学科三本创刊时间早于1980年的权威英语期刊,并且在每个时间节点随机选取5篇论文。最终选取英语学术语篇180篇,共计288,449词符。语料库情况见表1。
Figure 1. A theoretical framework for authorial voice analysis of English academic discourse
图1. 英语学术语篇作者声音分析的理论框架
Table 1. Composition of the English corpus
表1. 英语语料库的构成
学科 |
1980 |
2000 |
2020 |
语言学 |
22,110 |
29,575 |
26,822 |
社会学 |
19,451 |
29,943 |
31,428 |
物理学 |
22,883 |
21,958 |
23,421 |
纺织科学 |
15,137 |
20,545 |
25,176 |
总计 |
79,581 |
102,021 |
106,847 |
3.3. 分析步骤
本研究使用AntConc 3.5.8的词表(Word List)。尽管声音资源是一个开放概念,但是Hyland [22]和Martin [23]的话语标记列表提供一个大规模搜寻语言标记并进行量化比较的途径。为了增强语料标注的可信度,笔者与另一位相关研究者共同进行人工检测和手动复验,遇有不同意见时通过协商,直到基本达成一致意见。经过索引工具检索与手动复验,研究者得到声音标记的初始频率,再进行标准化频率处理,分析声音资源在英语学术语篇中的历时发展规律。
4. 结果与讨论
4.1. 作者声音构建的总体分布
为了更清楚地理解英语学术语篇中作者声音建构中的历时性变化,根据3.1小节的理论分析框架,获得了相关频率统计数据,如图2所示。
图2直观地展示了近四十年作者在构建自我声音时声音资源的使用情况。如图2所示,在所选取的三个时期的语料库中,发现共14,556例用于构建作者声音的语言资源。更具体地说,在1980年,每千词47.35例声音资源;2000年,每千词有49.22例声音资源;2020年,每千词有53.97例声音资源。总体上,从1980年到2020年,作者借用语言资源来构建自己的声音的情况呈上升趋势。
Figure 2. Diachronic changes in voice resources in the English corpus (per 1000 words)
图2. 英语语料库声音资源历时变化(每千词)
就具体类别而言(见表2),1980年学术话语中引导类资源和介入类资源总量为每千词47.35例,其中引导类资源每千词有17.43例,占36.81%,每千词有15.44例扩展类资源,占32.61%,压缩类资源有14.48例,占30.58%。2000年,每千词有引导类资源19.37例,占39.36%。介入资源共发现每千词29.85例,其中对话扩展类资源15.25例,对话扩展资源占30.98%,每千词对话压缩资源14.60例,占29.66%。2020 年,每千词有53.97例声音资源。介入资源包括每千词18.01例对话扩展资源,占33.35%,每千词有13.97例对话收缩资源,占25.88%。引导类资源为每千字21.99例,占比40.74%。此外,在引导类资源从1980年至2020年增加了26.19%。在介入资源中,对话式扩展资源在近四十年增加了16.60%,而对话式压缩类资源减少了3.47%。
Table 2. Frequency of the English corpus voice resource subcategory (per 1000 words)
表2. 英语语料库声音资源子类别的频率(每千词)
时间 |
1980 |
2000 |
2020 |
|
类型 |
频次(百分比) |
频次(百分比) |
频次(百分比) |
变化率 |
互动资源 |
17.43 (36.81%) |
19.37 (39.36%) |
21.99 (40.74%) |
26.19 |
介入资源 |
对话扩展 |
15.44 (32.61%) |
15.25 (30.98%) |
18.01 (33.35%) |
16.60 |
对话压缩 |
14.48 (30.58%) |
14.60 (29.66%) |
13.97 (25.88%) |
−3.47 |
总计 |
47.35 (100%) |
49.22 (100%) |
53.97 (100%) |
14.00 |
总的来说,与早期相比,近四十年的写作者似乎更多地使用了引导资源和对话扩展类资源,同时使用了较少的对话压缩资源。写作者对表达他们的介入越来越谨慎,减少了主观参与。四十年来,引导类资源一直是最受欢迎的选择。使用引导资源来确保文本的连贯性和说服力,从而促进读者对文本的理解和作者的意图。它们表明作者试图预测读者的需求。毫无疑问,这些资源有助于为读者提供足够的语言指导和支持,以确保他们理解文本以掌握要点[24]。也就是说,这表明作者倾向于为读者提供更明确、更有说服力的文本。
4.2. 子类历时变化的学科分布
从具体学科来说,表3将对各个类别历时变化的统计进行详细讨论和解释。
Table 3. Diachronic changes of disciplines in the English corpus (per 1000 words)
表3. 英语语料库中学科的历时变化(每千词)
|
语言学 |
社会学 |
物理学 |
纺织科学 |
类别 |
1980 |
2000 |
2020 |
1980 |
2000 |
2020 |
1980 |
2000 |
2020 |
1980 |
2000 |
2020 |
引导类资源 |
5.53 |
5.62 |
6.88 |
3.90 |
4.69 |
5.71 |
4.41 |
4.53 |
4.66 |
3.59 |
4.54 |
4.75 |
对话扩展 |
5.10 |
4.81 |
4.70 |
4.80 |
4.75 |
4.36 |
2.84 |
3.11 |
4.21 |
2.70 |
2.58 |
4.74 |
对话压缩 |
3.81 |
3.14 |
3.97 |
2.87 |
4.25 |
3.73 |
4.02 |
3.70 |
2.94 |
3.78 |
3.51 |
3.33 |
从表中可以看出,引导类标记在所有学科中使用最多,并且在四个学科中均呈现增长趋势,由此可见,引导类资源是说服读者的重要修辞策略。从介入资源来看,语言学和社会学学科的对话式扩展资源有所减少,而物理学和纺织科学学科的对话式扩展资源有所增加。相反,在语言学和社会学学科中,对话压缩资源有所增加,但在物理学和纺织科学学科中,对话压缩资源较少。
此外,这四个学科之间在对话扩展资源的使用上也存在一些差异。可以看出,在语言学和社会学两个学科中,对话扩展类资源使用的趋势有所下降。相比之下,它们在物理学和纺织科学学科中的使用有所增加。过去,社会科学在多数情况下采用更多的对话扩展资源,以创造可能性,打开学术话语中的对话空间。如今,越来越多的硬学科也开始投入更多的人际交际功能,从而增强了文章的可读性[24]。此外,语言学和社会学学科中对话压缩资源的增长趋势也表明,近几十年来,软学科中的英语写作者更注重作者声音的建构。
5. 结论
英语学术语篇有着丰富的人际意义,其说服力不仅在于准确传递科学发现的结果,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展现作者与读者之间的人际互动。因此,作者在写作文本中的声音构建就需要体现与读者的互动性。整体而言,我们发现,引导类元话语资源在不同时间阶段和学科均呈上升趋势,同时,对话扩展类资源的使用也呈上升趋势,这体现了写作中作者声音构建的人际互动特征。此外,语言学和社会学中对话扩展类资源的减少和物理学及纺织科学在该类资源的使用的增加,也体现学术语篇的人际意义。从现有数据可以反映出英语学术语篇中作者声音构建的动态发展。可见,在实际写作中,写作者应该充分了解到学术写作所蕴含的人际互动,认识到读者和语境的重要性,进而写出高质量学术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