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作为人际区分的一种语言符号，姓名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也是呈现时代印记的一种独特标识。文章从语言和文化交叉的视角探究当代大学生姓名用字特征及其生成机制。分析发现，大学生姓名用字在音律、语义选择和认知偏好以及社会文化语境等层面呈现出差异性特征；姓名的生成源自隐喻、直抒胸臆或寓意辐射、词性搭配以及概念整合机制。姓名的生成还与个体、文化、时代和社会发展密切关联，是多重因素共同驱动所致。对姓名的深度解读有助于了解当代人的取名偏好、机制及其动因，揭示其蕴含的时代印记，并更好地理解姓名文化。
Abstract: As a kind of linguistic symbol for interpersonal differentiation, names are rich in cultural connotations, and are also a distinctive mark of the times. This paper analyzed the characteristics of contemporary college students’ names and their generative mechanisms from the linguistic and cultural perspectives. It is found that distinctive features are created among college students’ names in terms of phonology, semantic choices, cognitive preferences, and sociocultural contexts; and that names are derived of metaphors, direct expressions or allegorical radiations, lexical collocations, and conceptual integration. They are also closely related to individual, culture, epoch and social development, and are driven by multiple factors. Through an in-depth interpretation of names, it is hoped that people could better understand contemporary naming preferences, underlying mechanisms and reasons, so as to reveal the imprints of the times and the internal culture of names.
1. 引言
姓名既是一种语言现象，也是一种文化现象。姓名自人出生起便伴随着人的一生，是区分个人的独特标识，也蕴含丰富的文化内涵，反映一个时代的社会发展状况、审美追求、个体思想观念以及理想追求等。由此，对姓名的研究有助于人们了解姓名符号呈现的语言特征，揭示其潜在的内外动因，进而了解历史文化、当代社会发展变化等。
姓名研究由来已久，并随着时代发展而日渐丰富。近二十年来，有关姓名的研究大致分为三大类：一是比较研究视角，如高艳侠(2010)探析了中、日、韩三国人名汉字用字的异同之处[1]；二是从文化视角探寻人名的文化内涵，如李庆花(2012)挖掘了姓名的时代特征和个人追求[2]，陈彦伊和王雪娇(2017)讨论中国人姓名体现的民俗和儒道法文化[3]；更多的是语言学分析视角，在语音、语义、词汇、语用等层面皆有所论及(陈秋岩，2013) [4]。尤其值得关注的是有关姓名的调查研究，如于思湘(2007)考察了姓名用字的语用特征及取名过程中出现的问题[5]。张富翠(2011)抽样分析了女大学生的姓名，发现四字取名的趋势[6]。王爱珍(2013)则整体分析了90后大学生姓名蕴含的文化特色，并倡导大学教师尊重、爱护学生要从记住学生的名字开始[7]。整体来看，人名研究视角呈现多样化特征，但多以语言学为主，且较少以大学生群体为研究对象，语言与文化交叉视角的研究更鲜见。
姓名作为一种普遍的语言现象，蕴涵着丰富的社会、文化、历史、价值观念等信息，也是折射社会历史变迁发展的重要标识之一。基于此，本文拟从语言与文化的交叉视角分析当代大学生的姓名，探究当代人姓名的特征，进而挖掘其潜在动因及其生成机制。以某地方高校一文科学院2017级至2020级共865名学生为调查对象(其中女生占比约84.86%，90后占比约32.14%，00后占比约67.86%)，本文首先将他们的姓名、性别、年龄、出生地、姓、名、第二个字、第三个字等主题导入Excel软件，主要利用自动筛选和人工筛查法对人名进行了统计和数据分析。鉴于所调查对象中仅1名同学为四字名，本文将其纳入三字名。其次，从语音、词汇和语义三方面入手，逐层分析二字名和三字名呈现的语言特征；然后在文化、个人和社会等三个方面，整体分析姓名特征，并揭示其潜在的动因。最后，基于姓名用字特征分析，本文尝试归纳出当代人姓名命名的生成机制。
2. 当代大学生姓名用字特征
姓名的用字选择彰显语言与文化特征及其内在关联。下面从语音、词汇和语义三个语言层面以及认知心理和社会文化两个角度进行分析。
2.1. 语言层面的特征
2.1.1. 语音语调与双声叠韵
865名调查对象中，有207位学生姓名为二字；657名学生姓名为三字；1名同学为四字名。由于四字姓名的学生仅一位，以下将其纳入三字名分析。普通话四声中，一、二声称为平声，三、四声称为仄声。数据分析发现，二字姓名的声调搭配可分为平平、平仄、仄平和仄仄等四种类型，且平平类占比最大(占比45.89%)，其次为平仄类(占比28.02%)；三字姓名的声调搭配则分为平仄平、平平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仄以及仄仄仄等八种类型，占比最大的前两类为平仄平和平平平，分别占比33.94%和22.22%。具体来看，二字姓名中，姓为平声调者占比73.91%，单名字为平声调的占比61.84%；三字姓名中，姓为平声调的占比75.34%，双名字为平平调和平仄调的分别占比31.51%和14.61%，其中第一字或第二字为平声调的占比分别为46.12%和73.97%。可见，无论是二字姓名还是三字姓名，其姓氏和名字的声调大体上偏向于平声。
根据双声叠韵判定规则及姓名分类将二字姓名的姓和名合并进行声韵对比，三字姓名只取名进行声韵对比。统计分析可见，二字姓名出现双声或叠韵现象占比分别为5.80%和2.90%，其中同时出现双声和叠韵现象的占比为5.56%；三字姓名出现双声或叠韵现象占比分别为7.61%和9.13%，其中同时出现双声和叠韵现象的占比为40.00%。相较而言，二字姓名中双声占比明显高于叠韵(占比差2.90%)，且双声与叠韵无明显关联；三字姓名更易出现双声或叠韵现象(占比16.74%)，且双声与叠韵常常同时发生(占比40.00%)。尤其值得注意的是44位出现双声叠韵现象的三字姓名中有39位出现叠音词现象，如燕燕、琪琪、莹莹、晓晓等，占比达88.64%。可见叠音词常伴随着双声叠韵现象出现。统计发现，语料库中叠音词最早出现于1998年，在1999年到达峰值，有11名学生的姓名出现叠音词现象。但自00年呈现递减的趋势。
本研究语料中，姓名用字也运用了谐音，且二字姓名更多出现谐音现象。具体来看，二字和三字姓名中分别有18和8名学生的名字出现谐音现象，且多为积极意义，如“林丽”谐音“伶俐”、“杨帆”谐音“扬帆”、“刘星”谐音“流星”等。
2.1.2. 词汇及语义选择
从姓氏来看，出现次数排名前五的姓氏分别为刘(62次)、陈和黄(40次)、王(34次)、李和张(33次)以及周(26次)。从名字来看，出现次数排名前五的字分别为文(40次)、婷(36次)、丽(34次)、慧(29次)以及佳(28次)。统计分析发现，本文的姓名中有735名学生来自江西本地，占比84.97%。参照江西省统计局在2021年发布的江西百家姓排名表可知，姓氏的继承和名字的选择体现出明显的地方性特征。从性别来看，131名男生中有22.14%的男生姓名为二字姓名；734名女生中有24.25%的女生姓名为二字姓名；男、女生单名与双名呈现的比例均约为1:4，说明当代男女大学生单、双名字的命名方式无较大区别。从时间上来看，00年以前二字姓名占比为25.90%，00年以后二字姓名占比为23.04%，但三字姓名占较大比例，均大于70%。
从词汇的选择上来看，名字合计1524字。参照新华字典释义结合字词搭配，这些名字大致归为植物、动物、颜色、自然现象、内在品性、外在容貌、情绪和其它共8类。其中，代表自然现象的名字使用频率最高(366次，占比24.02%)。从具体的用字上看，排名前三的字分别为琪(24次)、雨和玉(21次)以及瑶(15次)。其中，琪、玉和瑶均寓意美玉，相同寓意的用字还包括琳、璇、琦、瑜等，共计出现106次，占比28.96%。代表自然景物的名字用词中，排名前三的分别为燕(20次)、凤(10次)、梅(9次)。整体上看，名字参考自然景物或自然现象的较多(占比38.39%)，由此可知人们在取名时偏爱寓意极佳、指向美玉或其他符合大众认知的积极词，且多借鉴常见的自然景物或自然现象。
此外，代表内在品行、外在容貌和情绪色彩的名字也较多，分别出现240余次。其中，内在品行上，用字排名前五的字分别为文(40次)、慧(29次)、雅(20次)、颖(17次)和静(14次)，表明人们往往关注子女是否聪颖、行为举止是否文雅等。外在容貌上，用字排名前五的字分别为婷(36次)、丽(34次)和佳(28次)、华(15次)和嘉(13次)，其寓意“美丽、美好”。情绪色彩上，排名前三的字分别为怡(23次)、欣(22次)、乐(9次)，均指向积极、快乐的情绪体验。
简言之，人们在取名时的中心意愿为“美好”二字，其寓意均指向积极意味，基本避免使用消极词汇，或寓意不佳的字。在具体的寓意选择上，人们更青睐含有“美玉”“文雅”“聪慧”及“快乐”等语义的词汇。
2.2. 文化层面的姓名用字特征
2.2.1. 个体认知与偏好差异
姓名是个体思维认知及语言表达的具象化。在内部认知心理层面，学生的姓名用字特征受个体对字的认知及偏好影响。下文以生僻字出现频率的变化及学识水平差异为例，做一个简要说明。研究语料中姓名用字所含生僻字变化较明显，具体数据如图一所示。1997年以后才出现生僻词(占比为当年出生人数的20.83%)，并在1999年到达峰值，此后占比维持在20%以上，表明人们对于生僻字的接受程度更高，接触到的生僻词也更多。学识水平的差异则具体表现为简单直白的命名，如廖强、杨红、许可等；或直接运用谐音，效仿古代圣贤的姓名，如朱西(谐音“朱熹”)、谢安(与东晋大臣谢安同名)等；或运用谐音意通成语的姓名，如杨帆(意通“扬帆起航”)、林一平(意通“一马平川”)、冯一帆(意通“一帆风顺”)；或借用典故的姓名，如刘关张(借用三国时期刘备、关羽与张飞三人桃园三结义的典故)等(图1)。
Figure 1. Proportion of rarely-seen characters in line graph
图1. 生僻字占比折线图
在具体的用字选择上，家长的个人偏好往往决定了子女名字的寓意方向。有的祈求子女身体康健，如健、强、伟等；有的期盼子女具有才干、出人头地，如聪颖、超凡、文杰、艺华、超群、祖豪等；有的希望子女长相出众，如英、帅、丽等；也有希冀子女品行端正的，如忠、良、洁、诚等。
2.2.2. 总体性社会文化语境与区域性社会文化语境
外部社会文化对取名的影响在宏观上表现为总体性社会文化语境，在微观上表现为区域性社会文化语境。在社会总文化语境中，对姓名用字起引导作用的因素有姓名命名常规机制认同和男女地位的社会观念变化。经历几千年的文化沉淀，汉语形成了姓 + 名的命名机制(占比100%)，男女平等的社会观念在姓氏继承和名字选择上相一致。既有男生取女生名、女生取男生名、也有不考虑性别因素的中性化名字，男、女生姓名均以本性别为参考因素者占主要地位；相较而言，女生取男性名的现象更为突出(占比18.67%)。女生取寓意不佳的名字仅出现两例，而胜男、明德、智华、博文、宏宇等女性名字的出现也意味着女性意识觉醒及其地位上升。这表明，随着时代的发展，重男轻女观念正在淡化，男女平等思想更符合时代价值观。
在历史发展的进程中，不同区域的人群会因体力和脑力劳动差异而产生区域性群体文化。从地理位置来看，江西素有“文章节义之邦，白鹤鱼米之国”的美称。从近代历史来看，江西是中国红色文化的重要发祥地。独特的地理区位造就了江西独特的地域文化，这对江西籍学生的姓名用字也有直接的影响。在本文的数据中，排名前五位的名字分别是文、婷、丽、慧、佳这类婉约文丽风格的词汇。其中，来自江西的学生占比90.42%，他们的姓名用字多彰显了独特的地域文化特征。如“雨”字出现了21次，江西籍学生占了18个，其余三人也与当地的气候特征相关。学生名字中的“水”“涛”“泽”等也突显了江西湖泊河流多的环境特色。同理，本文语料具有红色文化内涵的53个名字中有46名来自江西(如杨红、刘星、刘建军、黄华清、王建安等)，占比达86.79%；但从时间上来看，00年前后，带有红色文化色彩的名字虽占比不高，但数量不少，可见红色文化对江西本地人的影响较深远。
3. 当代大学生姓名生成机制
姓名作为一种语言符号，具有自由化、个性化、寓意化、地域化、社会化、时代化等特征。从语言视角看，姓名的生成机制较为复杂，不同类型名字的来源以及产生的条件各不相同。从文化视角看，不同类型名字的生成机制背后存在共性规律，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3.1. 隐喻
隐喻借助本体和喻体之间的相似性，帮助人们更好地理解原本人们想要传达的意识和观点。如琪、玉、琳、璇等本义指美玉，将这些字运用在姓名中用来指代人时，便潜移默化地和人的特质进行融合。美玉中的“美”多指夸赞，既可指外在形貌，也能形容内在品性；美玉中的“玉”则指代一种有光泽、质细而坚硬的石头。将人名冠以美玉的寓意，不难让人联想到人的内在品质和外在表现。又如，晨曦、飞凤、明月、金银等一些描述客观事物或自然现象的词汇与人联系在一起后，也暗喻出父母对子女的态度与愿景。晨曦暗喻希望子女朝气蓬勃，前途光明；飞凤暗喻子女出人头地，有能力；明月暗喻子女像明珠一样璀璨；金银暗喻子女如珍宝，生活安康。前文对用字特征的分析也佐证当代大学生的姓名较多运用隐喻手段，表达了父母对子女的情感希冀。由此可知，父母通过隐喻的方法隐性地表达了对于子女内在品行或外在表现的情感态度和美好心愿。通过字词的本义及与人的联系赋予人名以动态化和生命化的意义。
3.2. 直抒胸臆或寓意辐射
相较于隐喻，直抒胸臆属于显性表达。部分家长在取名时会选择使用简单直白的词汇，直接了当地表达了父母对子女的祝愿(如强、健、聪、帅、美、丽等直接形容人的外貌和特性的用字)。辐射本身指从中心向各个方向发散出去。本文中，寓意辐射即指先确定一个寓意，而后由此衍生发展出多个寓意相通的字。通常来说，选择直抒胸臆的父母在给孩子取名时会着重从外貌、品性、行为举止、心理等方面考虑。比如在容貌上，父母希望女子美丽、男子俊俏，就由“美丽”和“俊俏”两词辐射出众多寓意相通的字，如美、丽、倩、秀、靓、帅、俊等；在品性上，父母希望子女聪明，则可以辐射出如慧、颖、俐、伶、灵等字；在行为举止上，希望子女举止文雅的则可以辐射出文、雅、淑、婉、娴等字；在心理上，希望子女快乐的则可以辐射出怡、欣、乐、欢、喜等字。可见，姓名用字多根据偏好的寓意目标而定，从而在衍生出的字中进行选择。
3.3. 词性搭配
在选定寓意相通的字后，三字姓名中的第三个字通常由第二个字而定。不同的字归属于不同的类别，词性也各不相同，字与字之间的搭配涉及词性问题，如紫、红、香、倩等形容词，天、云、凤、雨等名词，建、报、观、居等动词。因此出现形容词与名词相搭(如蓝琪、红星、寒草等)、动词与名词相搭(如展眉、飞凤、梦月等)。但从整体上来看，相同词性的搭配最为常见，如名词与名词相搭(如星云、骏阳、海鸽、海燕等)、形容词与形容词相搭(如丽丽、慧娴、帅良、嘉丽等)、动词与动词相搭(如喜庆、思思、欢欢、笑笑等)。
3.4. 概念整合
Fauconnier (1985)指出，概念整合主要涉及两个输入空间、一个类属空间和一个融合空间[8]。通过概念整合可以产生新意，实现整体意义的表达。以“×华”为例，这里的“华”即为输入空间1，“×”即为输入空间2。其中，输入空间1为固定项，输入空间2为变项。华本义指繁荣、华丽，由于名字本身被视为人的代号，所以“×华”可以表示某人大体上华丽、蓬勃发展。当“×”为形容词时，强调某人的发展状况，如丽华、荣华均意通兴盛和富贵；当“×”为名词时，侧重表示某人在某方面的突出特征，如智华、艺华、健华等分别侧重于智力、才艺和身体方面的优势。同样，“子×”也可以将固定项“子”视为输入空间1，变项“×”视为输入空间2。“子×”可以理解为某人怎么样。当“×”为形容词时，可以表示某人的外在特质，如子乐、子靓、子欢等；当“×”为名词时，则强调某人的内在品性，如子纯、子琪、子璇等。所以，从整体上来看输入空间1与输入空间2相互映衬，两者相加形成合成空间，最终纳入一个类属空间形成具体描述。“×华”最终可以被理解为某方面蓬勃发展的人，“子×”最终可以被理解为个人拥有的某种性质，诸如此类。
4. 结语
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姓名也是一种语言符号，同语言、文化、社会等方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姓名的特征，无论是语言层面的，还是社会文化层面的，根本上受到传统文化惯例、个性化需求、时代变迁与社会共识等多重因素影响。中国的传统命名观念已经内化成人们普遍认同的价值观念，持续影响着当代人命名的偏好与取向。同时，随着时代与整体社会环境的改变，姓名的音律、字数、字义等放宽，取名的包容性更强。从心理认知和语言构造本身出发，本文发现姓名的生成机制不仅与隐性或显性的心理认知表达和概念整合相关，也与词性搭配等语言结构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