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作为中国文化体系中一颗璀璨的明珠,中国中医药在今日仍然光辉不减,不仅得益于其传袭千年的成熟而完善的理论基础和实践经验,而且因为其具有吸收借鉴其他医疗体系优势以充盈自身的学习能力,中国中医药在治病救人、传播文化、扩大影响等方面有了新兴深远的国际意义。
自“一带一路”战略落地后,中医药走向国际已经成为发展大势,为响应国家“走出去”战略,中医药白皮书《中国的中医药》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医药法》相继出台,近百项中医药合作协议、全球9个中医中心和7所中医孔子学院建成 [1]。中医药国际传播正在见证最好的时机,而作为连接不同文化间的桥梁工具,翻译的关键地位不容忽视。信达雅的翻译必然会推进和加速中医药国际化的进程,使更多的人准确地、全面地认识和了解中医。然而某种程度上,由于中医药本身的传统属性特点,它要求中医学习者在系统地学习中医药之前,最好拥有一定的中国文化背景知识,才能更好地掌握中医药术语乃至中医药古代医案的精髓。
《伤寒论》作为中医四大经典之一,在古今中外中医学者心中的地位不可撼动。它总结了东汉之前的医学成就,集中对外感热病及其演变而出的各种病症进行分析,其理论及临床意义对传统中医学具有极为重大和珍贵的指导意义。
中医承载着中国文化的千年底蕴,因为其独一无二的文化特性,也成为了区别其他文化的重要标杆。而中医药学中的中医方剂名称和术语就充分体现了这一特点,比如“五行”,就是中华民族在漫长历史发展进程中根据自身的生活、宗教、政治等因素创造的具有中华民族文化特色的词汇。但其英文翻译五花八门:Wu Xing, Five Elements, Five Phases, the Five Movements,经过多年的学术探讨,现在中医英译界才已基本默认了将Five Elements作为最合适的译法。因为这类词极具中国传统文化特色,在翻译时并不能百分百地找到与目的语相对应的词汇,所以为翻译增加了难度。出于对受众范围和学界影响的考量,本文将以魏廼杰(Nigel Wiseman)、罗希文所翻译的《伤寒论》(以下简称魏本、罗本)中的中医方剂英译为研究对象,探讨在目的论指导下中医药方剂、特有名词的翻译技巧和策略,以期助力中医术语的标准化工作和中医药的国际传播。
2. 《伤寒论》的翻译现状
自东汉张仲景著成《伤寒杂病论》后,历朝历代均有为其加注解读的著述流传下来,其中尤以宋代官修的《伤寒论》最受中外中医学者认可,也是后世英译参考最多的版本。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国内外正式出版的《伤寒论》英译本总计7部,1981年美籍华人许鸿源(Hong-yen Hsu)的《Shang Han Lun: Wellspring of Chinese Medicine》、1988年Dean C. Epler的《The Concept of Disease in an Ancient Chinese Medical text, the Disease on Cold-damage Disorders“Shang-han Lun”》(节译)、1991年美籍华人Paul Lin夫妇的《Exogenous Febrile Disease》(节译)、1999年英国旅台学者魏廼杰(Nigel Wiseman)的《Shang Han Lun (On Cold Damage)》 [2] 、2005年上海中医药大学黄海的《Introduction to Treatise on Exogenous Febrile Disease》 [3] ,医学博士背景出身的黄海是在中文版教材的基础上进行翻译的,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为国内中医院校的留学生教学工作广泛使用,2009年杨洁德(Greta Young Jie De)以明代赵开美翻刻的《伤寒论》为基础所翻译的《ShangHanLun Explained》,以及中国社科院研究员罗希文所翻译的《Treatise on Febrile Disease Caused by Cold (Shang Han Lun)》 [4] ,罗希文自1986年以来一直从事该书翻译工作,并在之后的几十年中不断完善再版,本次将以罗希文翻译的2007年版本为准。
虽然现存多版《伤寒论》英译版本,但是综合而言,只有罗希文、魏廼杰两版是对该著述进行全文翻译的,其他版本或是出于海外院校科普的目的采用了节选翻译的方法,或是出于介绍该书入门重点的目的采用了英文释义而非翻译。译者背景也是重点考虑因素,罗希文是英语专业出身,却一生从事中医典籍翻译,语言功底深厚,专业背景通透;魏廼杰是英语母语者,旅居台湾数十载潜心学习中文和中医,二者代表了完全不同的文化背景,却都是出于让更多人理解中医理解《伤寒论》的目的,且这两版的传播和接受程度最为广泛,因此具有极大的参考价值,所以本文将以魏廼杰、罗希文所翻译的《伤寒论》(以下简称魏本、罗本)中的中医方剂英译为研究对象。
3. 目的论应用于中医翻译
由汉斯·弗米尔提出的目的论有三大原则——目的原则、重视原则、连贯原则,他提倡以目的法作为翻译活动中首要选择的前提 [5]。即,输出的译文应当以翻译的目的为导向,无论采用的是何种翻译策略或方法,无论倾向的是归化还是异化手段,始终以让读者更能接受和理解为目标。如唐代孙思邈所著《银海精微》,若是单从直接翻译字面意思的出发点去翻译该书名,会得出Essence of Silvery Sea的英文翻译。然而若以让读者更能理解为目的,该翻译是远远不够的,极有可能引发读者的理解歧义,这部是玄幻小说还是地理杂志?所以在翻译中医方剂或术语时,要以目的论为指导原则,挖掘该词汇背后的意义,输出的翻译才能让读者理解。“银海”一词出自道家术语,道家学者以肩为玉楼,目为银海,由此才得知该书其实是一部眼科专著,所以宜在后面添上On Ophthalmology. Essence of Silvery Sea: On Ophthalmology采用的直译 + 释义,让读者一目了然。
中医方剂和术语作为中医药领域里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也一向是中医翻译中的重点和难点。其原因在于:其一,中医药方剂最初只有单方,后来衍生为由各种药物根据属性合理配伍的复方,从经验用方向理论组方转变,走向理法方药的结合之路 [6] ,虽然这些是中医药体系成熟的必经之路,为中医药的稳步发展起到了正面积极的作用,却无形中给方剂名称的翻译增加了极大的难度;其二,该类词汇在名称上极为丰富多维,包含隐喻、拟人等修辞手法,时而结合古代中国神话意向,纵是没有中医药背景的中国人要想完全理解都大有难度,遑论还隔着一层文化差异的外国人了,所以我们作为中医翻译工作者,在对待中医方剂时,应当从该目的考虑,才能输出最适合的翻译。
4. 《伤寒论》中医方剂名称的译文对比分析
4.1. 两版对于书题的翻译处理
《伤寒论》衍生于《伤寒杂病论》,主要阐述外感病的治疗规律,中医和西医里都有“伤寒”这个病症名称,然而两者所代表的意思却不尽然相同。西医中的“伤寒”指的是由伤寒杆菌引起的急性传染病,可由唾液或空气等媒介传播。而中医的“伤寒”范围则要比前者大得多,广义上可以指“一切外感病的总称”,包括中风、伤寒、热病、温病等,也可以狭义上单指如外感风寒的感冒性疾病 [7]。

Table 1. The translation of book title in two versions
表1. 两版对《伤寒论》标题的英译
如表1,魏本采用拼音 + 直译的方式,将“伤寒”直译为cold damage,回译性尚佳,然而如果是没有中医基础的外国人第一次看到这个词,可能会以为cold damage是风寒伤害,不免引起文化误解;罗本则采用意译 + 拼音的方式,其中与黄本的译法不同的是,罗本在后面加上了by cold,意为由伤寒引起的伤寒疾病的论述(伤寒论),翻译更为精准且严谨。因此从回译性角度看,魏本 > 罗本,然而从受众能理解的程度来看,罗本 > 魏本。
4.2. 两版对中医方剂名称里中医文化负载词的翻译处理
修辞意象是中医方剂的常见命名手法,也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中医文化负载词。西医在为药物命名时,通常比较直接和简单,如常用抗生素penicillin,其发明者英国细菌学家亚历山大·弗莱明爵士就直接将其以霉菌命名,而我国在引入并翻译该药物时,也经历了由盘尼西林(音译)——青霉素(意译)的叫法转变。中医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衍生物,方方面面都承袭了中国传统哲学的影响,用语晦涩婉转,增加了受众理解中医的难度。
4.2.1. 带有神话意象的中药方剂
白虎汤首载于《伤寒论》,该汤剂的主要成分:知母、石膏、甘草、粳米,可以看出其中原料和老虎毫无相关性,然而魏本将其翻译为White Tiger Decoction,极易引起国外友人的误解,可能以为这是取材老虎的一味中药方剂。那么该汤剂为何取名为白虎汤呢?
古今学者有两种猜测,一种观点认为是由于石膏大寒属性,药效生猛如虎下山。明代医家吴昆在《医方考》中解释道:石膏大寒,用户以清胃;知母味厚,用之以生津;大寒之性行,恐伤胃气,故用甘草、粳米以养胃。另一种观点则是结合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五行,将各味药的属性与五行相对应。“白者,西方之正色。虎者,西方秋金之阴兽也。故为西方兑金之神,乃天地清肃之收气也……以其为西方清肃寒凉之气,故以为喻也……石膏辛寒,辛为金之味,寒乃金之性也,寒凉清肃,故以为君。知母辛苦性寒,入足阳明手太阳,泻肾火而滋化源,故以为佐。甘草者,缓其性也。粳米者,和中保胃气也。谓之白虎者,犹虎啸风生,寒微凛冽,使热邪冰释也” [8]。
如表2所以可以看出罗本在翻译中保留白虎的拼音,应当是更合适该汤剂的翻译处理办法。其中,回译性也比较好,“白虎”是能代表中国文化的特有名称,该翻译法在保留其特色的同时,又不至于让读者引发歧义联想。

Table 2. The translation of bái hǔ tāng in two versions
表2. 两版对白虎汤的英译
大青龙汤主治表寒里热,小青龙汤则主治表寒里饮,二者治证有同有异,其命名依据也与五行相关。“青龙”是掌管东方的神兽,而东方对应的则是四季中的春季,其色属青,五行属木,木有升发之特性。“东方青色,入通于肝,开窍于目,藏精于肝,其病发惊骇” [9]。这两个汤剂均有强大的升发功效,能够使阳气升腾,抗邪于外,驱散寒邪,因此医者常用该二类汤剂以升阳散寒,抵抗外邪。

Table 3. The translation of dà qīng lóng tāng and xiǎo qīng lóng tāng in two versions
表3. 两版对大青龙汤和小青龙汤的英译
如表3,可以看出该命名方式虽然沿用了《伤寒论》中以神话意象命名方剂的惯用手法,但是仍然结合了该汤剂的功效为参考。魏本和罗本在“大”“小”和“青龙汤”的翻译均不一致:与上一个“白虎汤——White Tiger Decoction”的例子类似,魏本仍然采用直译法,将“青龙汤”译为Green-Blue Dragon Decoction,有一些不妥之处,其一,可能会让外国人产生该药方是否是以青龙为药的疑问,其二,将“青”译为green-blue,也并不完全准确,在查阅了牛津高阶英汉双解字典后,并未查到“青”与green-blue的关联关系。其实青色也是一个中国文化负载词,在古诗词和经典中也时常见到,如果以直译法翻译该词汇,也应当采用“cyan”或“bluish”以准确对应,其三,在翻译“大小”时,魏本选用了major和minor,剑桥在线英文字典对major的释义中包含了“bigger (更大的)”,然而在minor的释义中却只有“轻微的,相对major不那么重要的”,所以用minor去翻译“小”并不太恰当。相比而言,罗本里的greater和lesser更显合适,这两个词在剑桥英文在线字典的释义中均有“更大的”“更小的”含义。对于“青龙”的处理,罗本仍然保持了一贯的翻译风格——音译,但是如此一来,英语 + 拼音的翻译略显别扭。二本从受众可理解程度来讲,魏本 > 罗本,从回译性效果来讲,罗本 > 魏本,然而在准确性上,二者均欠佳,不如索性直接全部采用拼音法——Da Qinglong Decoction。
4.2.2. 以主要药物命名的中药方剂
该汤剂为桂枝汤和越婢汤的组合汤剂,而且在名称中还囊括了各自不同的组成比例,所以也为翻译增加了难度。桂枝汤是《伤寒论》的第一方,其涉及条文最多,而且与其他汤剂可以有不同的组合方式,魏本和罗本对其翻译处理略有不同,魏本采用了英文(Cinnamon Twig),而罗本则沿用了其拉丁文(Ramulus Cinnamomi),两版在处理越婢汤时,也不尽相同。
对于越婢汤的方义争论自古至今由来已久,主要分为两派,一派以明清医家吴昆和喻嘉言为主,认为越婢汤主要是宣肺散水,另一派以汪昂为首,认为越婢汤主要是健脾治水,所以此“婢”极有可能是年代久远从“脾”传讹,费伯雄云:“越婢者,悦脾也” [10]。如表4,所以魏本以此为依据,将越婢汤译为Spleen-Effusing Decoction,是从其功能主治出发,且就该组合汤剂而言,从受众角度来讲,他们能一眼明了桂枝二越婢一汤各自的组合比例,唯一不足是越婢汤的回译性有所欠缺,Spleen-Effusing Decoction-发脾汤?而罗本则沿用拼音的翻译处理,然而拉丁文 + 拼音的组合方式实在奇怪,且其中不知是否是版本勘误,婢的拼音用的是bei而非bi。因此单就该方剂而言,从受众可理解程度来讲,魏本 > 罗本,从回译性效果来讲,罗本 > 魏本。

Table 4. The translation of guì zhī èr yuè bì yī tāng in two versions
表4. 两版对桂枝二越婢一汤的英译
4.2.3. 以治疗功效命名的中药方剂
作为治疗伤寒少阴病的代表方剂,四逆汤的重要功效在于温阳散寒、回阳救逆,尤其在治疗阳虚欲脱、冷汗自出、四肢厥逆、下利清谷、脉微欲绝 [11] 时有奇效,所以常被誉为起死回生之方。四逆汤及其加味方(人参四逆汤、当归四逆汤、通脉四逆汤等等)经过古今中医名家之手,通过不同的加减手法治疗阳虚寒厥系列病症。

Table 5. The translation of sì nì tāng in two versions
表5. 两版对四逆汤的英译
如表5,先看魏本,以目的论作为指导原则,抓住了该汤剂散寒救逆的功效,以counterflow cold翻译出“逆寒”,在查阅牛津和剑桥在线字典 [13] [14] 时,均未查到counterflow该词,后来在陆谷孙主编的第二版《英汉大词典》查到其对应含义,为“逆流”(名词属性),虽然在英语环境中,有名词 + 名词的使用手法,但是并不多见,尤其是此处很难表达出“逆寒”之意,或许可以尝试Counting-Cold Decoction这样的翻译方法,兼顾英语语法和中文释义,再辅以拼音解释。罗本仍然是以拼音为主,从受众可理解程度来讲,魏本 > 罗本,从回译性效果来讲,罗本 > 魏本。
5. 结语
中医翻译已有300多年的历史,尤其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中医药的国际化进程变得更快,越来越多的国家将中医药作为补充替代医学,中医药翻译的研究也渐渐受到国内和国际社会的日益重视。不过即使国内外相继出版了《中医基础理论术语》、《中医基本名词术语中英对照》和《WHO西太平洋地区传统医学名词术语国际标准》等标准,中医术语仍然缺乏可以广泛通用的统一标准,因为在以上这些标准里,也无法做到绝对的统一。尤其在面对囊括众多中医文化术语的中医典籍翻译时,更应当以适宜的翻译理论作为指导,结合受众情况及文化差异性等因素的综合考虑,推进中医药国际化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