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20世纪50年代历史主义科学哲学在批判逻辑实证主义的过程中取得重大进展，主张将社会、历史、文化因素等科学以外的因素纳入科学研究中，力求建立科学的哲学，发现科学发展的规律，建立合理的科学演化模式。历史主义科学哲学揭示了心理科学的本质是人的事业，是非理性的事业，需要人的参与；心理学的发展是一个动态发展过程；心理学的发展史也应考察理论本身以及影响心理发展之因素的历史发展，这为心理学的理论构建打下坚实哲学基础，也对消解科学主义与人文主义之对立、改变当前心理学界实证研究极其细致丰富，而理论探索相对粗糙贫乏的局面以及促进心理学史的合理重建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Abstract:
In the 1950s, the philosophy of historical science made great progress in the process of criticizing logical positivism. It advocated the inclusion of factors other than science, such as social,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factors, in scientific research, striving to establish a scientific philosophy, discovering the laws of scientific development, establishing a reasonable scientific evolution model. The philosophy of historical science reveals that the essence of psychology is the cause of man, which is irrational and needs human’s participation; the development of psychology is a dynamic process of development; the history of the development of psychology should also examine the theory itself and the historical development of factors affecting psychological development. The psychological methodology of historical science philosophy lays a solid philosophical foundation for the theoretical construction of psychology, playing a great role in dispelling the opposition between scientism and humanism, changing the current situation that psychological empirical research extremely meticulous and rich, while the relatively rough theoretical exploration and promoting the reasonable reconstruction of the history of psychology.
1. 基本思想
历史主义科学哲学是20世纪50年代末产生的一种科学哲学思潮，库恩(T.S. Kuhn)哲学的确立标志着西方科学哲学中历史主义学派的兴起，60年代后逐渐开始流行并至今影响深远。继孔德的实证主义之后，在西方先后兴起的马赫主义、实用主义、逻辑原子主义、逻辑实证主义或逻辑经验主义、操作主义、过程哲学、逻辑实用主义以及继波普尔的批判理性主义之后兴起的历史主义、科学实在论和反科学实在论都属于科学哲学的分支，一般把波普尔哲学之前的哲学流派称作逻辑主义，将其后的流派称作历史主义(刘放桐，2000：p. 514)。历史主义科学哲学强调科学与社会历史条件的关系，强调科学发展的整体性，其代表人物有托马斯·库恩、伊姆雷·拉卡托斯、费耶阿本德等。历史主义者们关注的是科学的实际发展，试图建立历史的模型，主张一种与逻辑主义完全不同的历史方法论(吴振华，傅湘华，2009)。历史主义学派反对把科学看作是若干孤立命题的逻辑结合，认为科学是由许多相互联系的命题、定律和原理所构成的统一整体；科学理论的提出不是对经验事实的归纳，而依赖于灵感；主张科学发展的动态模式，反对静态地研究科学问题；反对将科学发展仅仅看成是量的积累，或仅仅是质的飞跃，而是认为科学发展模式是量变和质变交替的模式。
历史主义科学哲学的产生主要与当下盛行的逻辑实证主义、证伪主义以及美国实用主义三者的危机密切相关。首先，以“证实原则”作为划分科学与形而上学的标准的逻辑实证主义对科学知识的分析仅停留在静态分析层面，其关于科学的言论正如吴迪(2012)所言：“只有被经验所证实或者否证的命题才是有意义的，否则该命题没有任何意义，也就没有必要无休止的去争论了”。其次，以波普尔为首的证伪主义在批判逻辑实证主义时指出，科学理论通过有限的，个别的经验和事实而不断被证实，但个别的经验事实都能证伪普遍命题，这一学说暴露了其逻辑主义的科学观和基础主义立场。最后，美国实用主义和工具主义的研究传统主张思想的意义和真理性是由实际效用标准决定的，观念、理论等是否具有真理性在于他们能否有效充当人们的工具。实用主义哲学把功用和效果提高到了哲学的第一位，必然促使社会的商业化、利益化(韩旭，2017)。而在20世纪50年代后，现代科学的发展突飞猛进，迫切需要以整体主义的观点对科学知识进行动态的社会历史分析，把哲学建立在科学知识和科学方法上，历史主义科学哲学应运而生。
2. 心理学方法论蕴含
2.1. 心理科学的本质
心理科学的本质是指心理学家对科学、心理学或科学的心理学是什么的基本理解和基本观点，是心理学家对于心理学作为独立科学门类的学科定位，包括如何看待科学特别是科学心理学的性质、结构、功能，如何确定心理学知识、理论、方法、技术的科学评价标准等，属于心理学的学科“元理论”或“科学哲学”范畴。究其本质而言，历史主义科学哲学认为，心理科学是人的事业，是非理性的事业，需要人的参与。科学是以科学共同体内部的共同信念为基础发展起来的，是一种约定，并不具有科学依据。而心理学作为研究人及其心理现象和规律的科学，更是关于人的事业，它包含很多非理性，也需要人的参与。更何况心理学的研究对象、研究主题以及心理学得以存在的依据和价值也都围绕在人身上，心理学的任务就是要构筑人的一个完整形象，而我们每一个人都因其独特的生存环境，截然不同的经历而存在着一些“先入之见”。因而我们在研究心理学之前不仅要理论先行，事先接受心理学的范式，同时也要将科学本身以外的因素，如社会、历史和文化的因素纳入心理学研究中，研究范式与“先入之见”的相互作用。因此心理学的研究不是纯粹的客观研究，是要纳入一些“先入之见”的主客观相结合研究。
2.2. 心理科学的标准
历史主义科学哲学的主要代表人物如库恩、拉卡托斯、劳丹等，他们提出了关于科学的标准。库恩历史主义科学观的核心概念是“范式”，即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特定领域的科学家们共同认可和遵守的包括哲学本体论、认识方法论原则以及价值信念在内的结构体系。按照库恩的范式论哲学，范式是某一科学共同体所一致遵守的信念。它规定着该科学共同体共同的发展方向、研究范围、理论基础、观点和方法，并提供共同的理论模型与问题解决方案。是否形成统一的研究范式，并在一定的范式制约下开展科学研究活动，是区分一门学科是“前科学”还是“常规科学”的基本标准。拉卡托斯认为一个科学理论提出以后，常常以增加辅助假说，使之对否证“免疫”，这样，理论就会经历一系列变化，而形成一个理论系列，这就是“科学研究纲领”，它是一组具有严密内在结构的科学理论系统。按照拉卡托斯纲领进化的精致证伪模式，科学的划界标准，也是否证的基本原则，乃是理论经验内容的丰富与否(理论能否预见更多的新事实，或导致更多新事实的发现)。劳丹在二人的基础上提出了研究传统说，他认为研究传统内容包括两个方面：1) 一方面是一组有关认识论和方法论的规则，即关于在这个领域内哪些可以做，哪些不可以做的一套本体论和方法规则；2) 它是一组有关某个领域的实体和过程相组合的信念。如果一个人超出规定去做事，那么他已置身研究传统之外，且否定了这一研究传统。虽然他们提出的科学标准各不相同，但对于致力于成为一门真正科学的心理学意义重大。心理学致力于去寻找一种范式或者研究纲领作为心理学中的标准，也就是心理学研究者这个科学共同体所一致遵守的信念，心理学家们围绕这个标准进行相关研究。
2.3. 心理学的发展水平
历史主义科学哲学认为科学发展是一个动态的发展过程，是一种渐进性累积。很多心理学家试图运用库恩范式论(金吾伦，胡新和，2018)所确立的科学标准(是否形成统一的研究范式)来分析心理学的发展水平。一些学者，如杨立能、沈德灿(2011)；刘恩久(2013)；荆其诚(1990)等认为心理学至今仍未形成统一的研究范式，因而仍是一门“前科学”；另一些学者，如郭永玉、杨子云(2012)、彭运石(2009)则认为心理学迄今已出现了心理主义、行为主义和认知主义(或信息加工)三种范式，经历了两次危机(心理主义危机、行为主义危机)、两次革命(行为革命与认知革命)可视为“常规科学”。依据拉卡托斯的研究纲领理论，科学研究纲领会通过不断修改自己的辅助假设得以进化，也会因依靠修改辅助假设仍不能避免理论硬核被反驳而被取代(兰征，2005)。20世纪20~30年代，心理学领域逐渐形成了行为研究纲领和认知研究纲领这两大研究纲领。20世纪30~60年代，行为研究纲领较好地解决了认知研究纲领提出的有关问题，通过修正自己的辅助假设使理论硬核得到保护，因而一直处于进化阶段，而20世纪60年代后，认知研究纲领修改了自己的一些理论而进化到信息加工认知心理学阶段，进而取代行为研究纲领而变成心理学的主流。虽然目前心理学还不存在一个公认的库恩意义上的范式(陈方，张军，2005)，但不可否认的是心理学学科发展过程中，确实存在一些约定俗成，比如心理统计学上关于样本大小的确定，关于显著性的标准等。也正是这些非库恩意义上的范式之间的交替、演变甚至革命，才会有心理学的发展与繁荣。当下乃至今后可通过历史主义科学哲学提出的关于科学发展动态模式大致判断心理学学科的发展水平，为心理学的发展趋势提供一定参考。
2.4. 问题中心与理论多元
以库恩为代表的历史主义科学哲学，把社会、历史、心理、文化遗迹其他认知的因素统摄在自己的研究范围之内，批判了自然科学的“客观”说明理论和把科学是为纯粹的、经验的、逻辑的理性观点，认为自然科学和认为科学一样存在着解释学基础。其中费耶阿本德强调一切方法论都是具体的、历史的，表明一切方法，都有历史的觉线性和使用范围的适度性。他认为不能单纯追求方法的合法性，而应根据具体的研究情景或问题来选择方法，判断方法有略的标准时其在具体研究或解决具体问题过程中体现的有效性或价值，而不是方法本身的客观性、精确性、先进型或复杂性。在心理学研究中也应该以问题为中心，而解决问题的方法是多样的，应根据具体的心理研究条件选择合理使用的方法。另外，他也鼓励理论的多元化，在某个历史时期，由于人们的认识水平和认识方法的局限性而没有认识到其积极作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其积极意义开始凸显，及时它不正确，但至少可以从反面促进科学研究的进展。此外，理论的多样化会形成理论间相互竞争，而理论间的竞争是激发科学或理论发展的重要动力。
2.5. 心理学史的合理重建
历史主义科学哲学提出了范式嬗替的科学革命模式和纲领进化的精致证伪模式两种心理学动态发展模式，通过分析、考察心理学发展的历史事实，以实现心理学发展历史的重建。范式嬗替的科学革命模式将心理学研究范式与心理学家共同体结合起来，充分考虑心理学学科本身发展的历史以及那些影响心理学理论发展的影响因素的发展历史，将心理学的内史与外史结合起来，试图从总体上重新揭示心理科学发展规律并实现心理学发展历史的重建，突出了心理学家共同体的信念这一非理性因素以及质变、飞跃或革命在心理学发展中的作用。而拉卡托斯吸收了实证主义、波普尔(Karl Popper)朴素证伪主义及库恩的历史主义科学哲学的合理因素提出研究纲领进化的精致否证模式，这一学说综合考虑心理科学发展中量变与质变、渐进与飞跃、进化与退化、超越与继承、理性与非理性、基础理论与具体理论的多方面的关系，拓展了心理科学发展的内涵，更完整、全面地展示了心理科学发展的历史图景与规律。这对于理论心理学与心理学史相关著作的撰写也有一定的启发，心理学史的撰写既有“英雄史”也要有“时代精神史”。
3. 历史主义科学哲学的评价
3.1. 历史主义科学哲学的贡献
促进心理学理论研究。范式概念是库恩范式理论的核心，而范式从本质上讲是一种理论体系。库恩指出：“按既定的用法，范式就是一种公认的模型或模式”。在库恩看来，范式是一种对本体论，认识论和方法论的基本承诺，是科学家集团所共同接受的一组假说、理论、准则和方法的总和。他认为范式已经不再是经过实证研究后的产品，而是一种“先在的”观念。在他看来，范式和理论先于观察，范式和社会文化决定研究者观察的方式，理论的发展应该先于实证研究的发展。这对于改变当今心理学实证研究成果丰富，理论研究困乏之局面，促进心理学的理论研究和加强心理学理论建设具有重要意义。
拓宽了心理学研究范围。在科学主义影响下，科学的目标是求真，科学知识是有关事实的陈述的集合，因此，科学与功利、善恶等价值判断是无关的，对客观世界的反映必然不包括非理性因素的言论。那么心理学研究者作为中立的观察者，也应不带任何偏见地去研究、观察、记录被试所发生的变化。历史主义推翻了关于真理是对客观经验的真实反映的言论，将非理性因素纳入心理科学的研究范围，主张在社会文化背景这个大环境中去把握心理的本质，强调科学家的心理期望、形而上学信念价值观等“先预之见”在心理学研究和理论建构中的重要作用，为摆脱科学二元论的怪圈和重新诠释科学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3.2. 历史主义科学哲学的局限
未能认识到心理学发展的本质是批判和辩证统一。库恩认为科学发展模式的更替就是科学共同体之间共同信念的更替，从而把科学发展的客观模式歪曲成科学家们的主观心理的演变模式，这无疑是错误的。他还坚持在常规科学时期持保守的态度，只有在心理学革命时期才有批判精神。但真正的科学精神应是批判和实事求是的辩证统一，心理学的研究应该是在不断的批判和求证中成长。
否认了心理理论的发展性与继承性。库恩否认客观真理，坚持前后相继的科学理论的内容的不可通约性，否定科学的客观进步，也就因此认为心理学发展是不具备继承性和连续性的，心理学的发展只是一种随机的演化。同时，忽略了量变、继承在心理科学发展中的地位。心理学发展至今一定是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当下的心理理论与心理学建立之初的理论之间不光有质变和超越，更应该有量变和继承。一些研究者(黧黑、舒尔茨等)认为，以库恩的范式哲学为工具描绘心理科学动态发展，难免有失简单，心理学至今仍未出现过库恩意义上的科学范式、科学危机与革命。批评者亦认为，这一模式对心理科学发展的动态考察框架更多地停留在纯逻辑方面，对心理科学发展的历史关注不够，其研究纲领的硬核结构过于僵硬，因而对心理学发展的一些历史事实亦不能提供合理、完善的解释。
4. 总结与展望
一方面，历史主义科学哲学对揭示心理科学的标准、本质、发展水平以及心理学史的合理重建有着重大意义，同时历史主义科学哲学推翻了实证主义的霸权地位，为心理学的理论研究奠定坚实的哲学基础，并且对消解科学主义和人文主义的对立、改变当前心理学界实证研究极其细致丰富，而理论探索相对粗糙贫乏的局面具有一定指导意义。另一方面，历史主义科学哲学和心理学二者面临着一些共同的问题，都关注科学的发展，注重非理性因素的参与，但目前的研究还未能揭示二者的具体联系，因而历史主义科学哲学与心理学的联系是一个值得深究的研究方向。同时历史主义科学哲学作为一种思潮，一种时代精神，与所有反实证主义的学科有一定的一致性，是对心理学反实证主义倾向的支持和助长，尽管并未对心理学产生实质的影响，但它的相关理论对于确立心理科学的标准，确定心理学发展水平以及合理重建心理学史等方面都有一定的意义。并且在今后的相关研究中，可以引用历史主义科学哲学的观点作为论据进行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