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心理描写对推动小说情节的发展,揭示人物性格与关系,以及烘托环境气氛方面有着重要的作用 [1]。渡边淳一在他的爱情文学中运用大量的心理描写来刻画女性形象,除了直接心理描写,渡边淳一还通过对服饰、环境、意象的描绘和男性对女性心理的揣摩从侧面丰富了女性的心理。本文将从这四点出发分析渡边淳一爱情文学中的心理描写。
2. 服饰:女性心理的形塑
服饰描写在文学作品中可以体现人物社会地位,塑造人物形象,表达作家感情等 [2]。Florence Winterburn在1914年提出了“得体穿戴原则”,即认为穿戴者得体的打扮可以充分展现自我,也就成为女性隐秘内心的外部显现。渡边淳一《一片雪》里的霞是传统的女性形象,穿着和服的她十分“得体”:“在走过通往餐馆的石板路时,左手拿着手袋,右手扶着和服的下摆。在门口脱木屐时,她也是先用右手拉起鞋梁,轻轻提起右脚跟,这似乎也是为了不过分暴露脚腕。走过来之后,回身跪下,先扭过伊织的鞋,然后再摆好自己的木屐,并且故意避到石台的角落。那时轻轻扭过身去,大概也是为了不致让等在旁边的人看到她的臀部” [3]。渡边通过对着和服的霞的描写,不仅显示了霞是一位受过高等教育、家境不错的女性,也透露出了霞身为传统女性的恭顺心理。梭罗也认为人们对服饰的选择在某种程度上表达自我意识,这种意识希望人的外表可以和心理世界统一 [4]。《红花》中的冬子是一个现代的、独立的女性,她自己经营着一家帽子店,同时也是帽子设计师,她出门约会时除了选择和服,也会“换上高领套头衫,香奈儿套装,搭配褐色长统马靴,由于并不很冷,没有穿大衣,只在脖子围上貂皮披肩”。冬子是一个被摘除了子宫的人,与传统的“霞”不同,她的心理状况非常复杂,当她感觉自己因为被摘除子宫而失去生育能力,不再是一个完整女人的时候,她都会选择现代的装束而不是和服。正如霍兰德所说,穿着是心理图像转化为现实图像,渡边淳一善于将具体的服饰描写与女主人公的个性结合在一起,霞穿和服表现她向往优雅含蓄的心理,冬子着洋装表现她的内心独立前卫的一面。
服饰是人体(尤其女性)身体的一种展示,是“性”的一种隐喻和象征。渡边淳一认为“和服中蕴藏着男人的梦和刺激他们性爱的部分”,“裙子差一个档次,即使透着一种豪华感,但是欠缺一种和服所蕴含的晦涩的情欲”,“裤子毫无味道,只是一味地为了行动方便,就如同合理的事物中没有梦想一样,只追求便利的裤子也没有任何激发男人想象力的东西”。因而在渡边淳一爱情文学中的女性形象都有穿着和服的情结。渡边淳一笔下的凛子、霞、里子、梓,这些三四十岁的女性都喜爱和服,而这些女性也都因和服显示出日本女性的性别魅力。
渡边淳一爱情文学中的女性偏爱浅紫色、白色这样素净的颜色,更为这些女性服饰心理增添了一份传统静雅之美。例如新年伊始伊织看见霞今天穿着暗紫色的鲛纹碎花和服,系着灰色素底饰带,手里拿着黑色的外套和手袋。他觉得:“这种朴素的姿态也相当漂亮。”霞穿着美丽的和服,配着相称的饰带、外套、手套,呈现出和谐之感。渡边淳一借伊织之口夸赞此时的霞“让人疼爱、相当漂亮”。
渡边淳一爱情文学中的女性对和服、洋装的不同选择体现了不同的服饰心理,除了对女性美的表达之外,也是人物外貌和内心世界的艺术性统一 [5]。
3. 环境:自然与心理的呼应
日本受到独特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的影响形成了崇尚自然的民族特性 [6]。生长于北海道的渡边淳一也继承了这种对自然的崇尚。在他的爱情文学中,渡边淳一将生活在札幌、京都这种大都市的现代女性和传统社会环境结合起来展现出不同的环境心理。
首先,渡边淳一擅长通过描写季节的变化来体现女性心理变化。比如《红花》中,冬子在动手术之前与贵志缠绵,此时正值夏天,冬子对贵志的感情是“磷火”一般的热情;冬子在九月底躺上手术台本意摘掉子宫肌瘤,却不料医生直接摘除了子宫,她失去了“花芯”,此时的冬子心理发生了一点细微的变化:她怀疑自己是否还是个女人。时间慢慢过去,十二月却还能欣赏到代代木的“街荫”,失去子宫的冬子想再一次把自己交给贵志来验证自己是否依然还是个地道的女人,这里冬子的心理是有些迷茫和灰暗但对自己仍有期待的。随着“冬日”的来临,冬子的身体再也无法燃烧,她觉得自己作为女人的一部分丢失了。冬子对自身进行反复的审问,如冬日“风花”摇摇摆摆却也柔美坚强。冬子在与中山夫人的缠绵之中开出了“春芽”,此时冬子身体的复苏也带来她心理的变化,冬子的心理开始“行春”,重新找到了作为女人的自信。可是在船津的调查之下,原来冬子的子宫肌瘤是只需要切除肌瘤而不用做手术切除子宫的。陷入更深的困苦之中的冬子如“病叶”,春日的叶子应该是充满生机的,但是她的心理却完全相反,她觉得煎熬和不平静。然后,她到寺庙寻找到安宁,度过了“冷夏”,在这个时候冬子的心理很平静了。随着时间流逝,冬子沉寂的红花的芯燃烧起来,如“鸡冠花”熊熊释放着生命的张力和冬子的坚韧,此时的冬子终于完成了自我心理的塑造,成为了一个接受自己不完美的女人。渡边淳一将环境变化与冬子心理改变交织在一起,在表现四季环境之美的同时塑造了一个完整的女性形象。
其次,渡边淳一在他的爱情文学中借由环境描写反映女性心理的改变也表现出了日本民族的“物哀”心理。物哀是对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感情的自然流露 [7]。在《失乐园》中,久木和凛子的约会地点都在郊区,所以渡边描写了大量的城郊自然景色而不是现代社会的高楼大厦。这种对城郊的景色描写也暗示了久木和凛子的爱情是边缘化的不被社会所认可的。在《失乐园》的世界里,镰仓的落日美得像绛红色的血团,群山环绕的黯夜幽静而神秘;禅寺湖的雪庄严而静谧,令人望而生畏;修善寺的樱花虽千娇百媚却也令人忧郁。渡边笔下的自然环境都带有美丽和哀伤的味道,体现了日本文学中的“物哀”审美心理和暗示了人物心理。
渡边淳一运用环境描写反映了女性的心理和体现了日本的“物哀”审美心理,他尤其擅长通过描写季节的改变暗示心性心理的变化,形成人物心理和外部环境的统一。
4. 意象:女性心理的隐喻
渡边淳一在他的爱情文学中常通过描写花这个自然意象承载主人公的心理,通过对这些花的意象的描写刻画出了或温婉或优雅或迷人的女性形象。
渡边淳一爱情文学中的山茶花、芍药、鸡冠花、樱花等等都是为了贴合女性而存在的。花代表着女性,是女性内在的体现 [8]。《失乐园》中的凛子穿绣着梅花的和服出现时,久木感叹“这才是凛子啊”。凛子追求真爱是勇敢而决绝的,如梅花一般坚决和凌厉。《一片雪》中的霞“外表上看去,她像茶室旁边盛开的山茶那样静谧而羞涩,但是在她走后却留下了豪奢的柔媚和余韵。”用山茶花塑造了霞华贵内敛的形象。霞每次去伊织家里约会时都会带去鲜花,有时是山茶花,这种开放在冬季的花,如霞与伊织的感情一样,也开始在冬季。白色的山茶花代表着女性的风情。半开的山茶则是象征着女性对待爱情的谨慎心理。霞偶尔给伊织带去芍药花,这是春天开的花,是风姿绰约、婀娜妩媚的。此时的霞与伊织感情达到全盛。霞也带过睡莲这种含蓄的花到伊织家里,伊织另一位年轻情人笙子则带了充满攻击性的“剑兰”,象征了这两位女性之间的性格差异和对待爱情的心理差异。
《樱花树下》用两种樱花塑造了两种不同的女性心理:如染井吉野的菊乃和如垂枝樱的凉子。菊乃认为染井吉野是“自己的樱花”,这种花“既妖媚,又让人感到悲哀,花开花谢都太拼命”。菊乃一人支撑着一家料理店,既温柔又独立。她与游佐有着数年的感情,但是游佐却周旋于她和他女儿凉子之间。此时的菊乃如其他平常的女人一样,把女儿凉子视为情敌,并暗中较劲。此时她看到染井吉野“已经谢了,残花败柳,现在去看,那花就更不堪了”;但是此时的垂枝樱“像夜里失火般燃烧着”。在知道凉子怀了游佐的孩子之后,菊乃选择了死亡,她觉得这既是成全女儿的爱情,也捍卫了自己的感情。如她所代表的染井吉野短暂的花期一样,菊乃着落樱和服从顶楼跃下,此时“樱花似乎要在今天一天之内散尽一样”。凉子从小生活在母亲的阴影之下,但是在她的心里,母亲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所以她“一直想长大……这样,就和妈妈一样了。”与母亲不同,凉子对游佐的感情是新鲜感和刺激感,在凉子心里这是她与母亲的较量,是作为女性在爱情中的心理博弈。凉子知道自己母亲与游佐的关系却仍然与游佐暧昧,每次都主动打电话约游佐出来,并将第一次献给了游佐,此时的凉子“有一种胜利了的自豪感”,正如她代表的垂枝樱,美丽之中潜藏着危险“……有些淫荡……垂枝樱花色很浓,太扎眼,似乎隐藏着毒”。游佐穿行在母女之间,母亲是开得娇媚却有些虚幻的染井吉野,女儿是鲜艳诱人的垂枝樱,最后母女二人都如樱花一般谢落。
渡边淳一爱情小说中常常用意象的变化来表现人物的心理的变化。小说《冰纹》以有己子的心理变化为线索,小说一开始有己子听到心仪的对象久坂回来的消息时,外表波澜不惊但是内心却很惊喜。她想和情人久坂约会,但又害怕被丈夫敬之发现。她处在进退维谷的情境中,当她看到“上午就被冻住了的窗户上的冰凌花开始融化,水滴沿着窗户的玻璃一点一点地慢慢往下滑淌”时便下定决心出轨,此时她的感情激烈爆发,处心积虑的算计如何瞒着丈夫与久坂交往,此时的她与之前那个犹豫的女人大相径庭。有己子生病之后,她思念的是情人久坂。这一切丈夫敬之都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敬之在给有己子做结石手术的同时也做了绝育手术。有己子彻底爆发,她与丈夫敬之进行了激烈的争吵。面对丈夫对她出轨的指责,她感到悔恨与愤怒。与久坂见面后,有己子感觉到久坂的疏离。有己子觉得“该结束了”。第二天的早晨,有己子看到窗户上的冰花“先是产生了一道细小的龟裂,阳光很快从裂缝处透照进房间,不一会儿,玻璃上的冰凌花化着泪珠般的水滴,在阳光中慢慢蒸发、消失”,她决定收拾行李回家。至此她的心理从一开始的犹豫到最后的坚决都通过冰纹这一个意象的变化表达出来了 [9]。
渡边淳一擅长通过“花”的意象暗示女性的心理,不管是樱花、梅花还是山茶花,都代表着他笔下的不同女性。这是外部意象和心理的结合。
5. 男性:女性心理的折射
渡边淳一在《失乐园》中并没有花费太多笔力描写女主角松原凛的心理,几乎全是凛子与久木的对话。但是在对话过程中作者让久木细细琢磨凛子简单的话语,让久木还原了凛子的心理世界。作者这样安排,既避免了繁琐的心理描写,又表现出了两个人复杂的心理活动。
凛子是一位有点名气的书法家,她不缺乏物质的享受,却得不到丈夫的关心。在与久木的对话中,凛子认为女性失去男性的爱,是因为男人太自私。并问出“很多情侣和夫妻一开始热情的不得了,但是后来男人为什么会腻?为什么丈夫不太想教或者不热心教妻子?”这样尖锐的问题。凛子很渴求男人的关心和爱护,久木的出现让她感受到爱情。小说里凛子让久木:“拉住我,牢牢地拉住我。”可以看得出来凛子是向往爱情的,并且也暗示了她追求爱情的坚决的心理。凛子对于爱是自私的,是不容任何杂质的,同时又是宝贵的,真挚的。她觉得“对,最好两个人一起死,这样才是永远在一起,不会寂寞。”果然,在爱情不被世俗所接纳时,她决绝地选择了用生命成就他们的爱情。和久木服毒自杀后,留下的遗言是“请原谅我们最后的任性,请将我们葬在一起,仅此为愿。”为了摆脱生活的平淡和孤独,满足心灵的需求,她全身心投入到这段不伦之恋中,在久木众叛亲离的时候,凛子毅然选择让她和久木的爱情定格在最完美的极乐。与凛子的坚决不同,在这段感情里,久木的心理是非常纠结的,他既将凛子的丈夫设想为“敌人”,又割舍不下自己的家庭和社会地位。凛子的温柔与坚持让久木最终突破道德感的束缚和现实的压力,与同样坚决的凛子一起走进了婚外情的目的地——“失乐园” [10]。
6. 结语
渡边淳一的爱情文学精细刻画了女性的衣饰,以此显示出女性的心理特征和性格特点。自然环境和季节变化映射着女性心理的变化,自然界花的意象隐喻着女性隐秘的内心世界,而男性主角视点观照下的女性内心波澜四起,让读者感同身受。渡边淳一不愧是日本小说界的情爱大师。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