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查尔斯·约翰逊,美国现当代黑人小说家,文论家,哲学家。目前为止,共发表四部小说,其中《中间航道》于1990年发表并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他的作品主要关注黑人身份,自由,哲学,伦理等主题,作品中也广泛涉及东方哲学和宗教思想。
《中间航道》1以主人公鲁特福德(Rutherford)的航海经历为线索,以航海日志的形式记录了鲁特福德在旅行中的所见所闻及所思。主题丰富,包括黑奴贸易,殖民者及被殖民者身份及自由等主题。本论文主要关注鲁特福德在“中间航道”中身份及身份观念的变化。
鲁特福德不久前从奴隶主钱德勒(Chandler)那里获取自由,但不幸因为种种原因,又面临与伊莎朵拉(Isadora)“婚姻”的选择。为了逃避像“监狱”一样剥夺自由的婚姻,他偶然借机登上了“共和国”号,开启了新的人生旅程。在这次旅程中,鲁特福德有了新的经历也同时对身份和自由产生了全新的认识。下文将借用霍米·巴巴的“混杂性”理论解读鲁特福德身份的变化。通过分析,最终得出结论:身份本质上是一个过程,并非简单地对某个已设定身份的认可和实现。
2. 鲁特福德的身份“混杂”
美国被称为“熔炉”,有来自不同国家的不同人种。鲁特福德就是他们中的一员。他来自非洲,生活在美国,在奴隶主钱德勒家做奴隶。虽然,钱德勒待他们兄弟很好,给了他自由,但鲁特福德还是感觉束缚,讨厌钱德勒、哥哥和这个城市。
霍米·巴巴在《文化定位》一书中称,没有哪种文化很纯,文化始终处于混杂状态,且一直在持续。当两种文化发生碰撞,这两种文化就已经发生了混杂。鲁特福德作为美国黑人,血脉中承载着非洲文化,也不可避免地在成长过程中受着美国文化的影响。但事实上,无论哪种文化他都无法完全融入,而是在两者之间游移不定,这种“非此非彼”(neither the one nor the other)的状态,也就是巴巴所称的“混杂性”(hybridity) ( [1], p. 37)。鲁特福德复杂的多重身份让他处于漂浮不定的“无根”状态(unhomely) ( [1], p. 13)。鲁特福德原本是南伊利诺伊斯州的一名黑人奴隶,作为奴隶,像哥哥一样服侍主人本是他的职责所在,或许是受过教化的原因,他不甘于做一个卑躬屈膝的奴隶,一心想得到“自由”。眼看,主人钱德勒命不久矣,似乎“自由”指日可待。的确,厚道的钱德勒在临终前夕给了他和哥哥土地和财产,他本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他想要的“自由”。不料,哥哥杰克森(Jackson)把这一切拱手想让,断送了鲁特福德的“自由”。然而,哥哥是他唯一的亲人,一直充当着父亲的角色,为此,他不能与哥哥大打出手,他没有选择,只能带着对哥哥的恨,逃离那个生活多年的地方,来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新奥尔良。在这儿,他靠着“偷”和“借”生活。就这样,他欠了泽润(Zeringue)大笔的钱。不巧的是,这时他又遇到了伊莎朵拉,两人坠入爱河,但鲁特福德从未想过要与之结婚。伊莎多拉为了能与鲁特福德结婚,以替他还债为由与泽润联合设计威胁他。视婚姻为“监狱”的鲁特福德,无奈之下放弃了伊莎多拉,拒绝了“丈夫”的身份,继续逃亡。
“共和国”号上的这次航海旅行使鲁特福德的“混杂性”身份更为复杂,“这次旅程完全改变了我的看法,也让我成为一个文化杂糅体”( [2], p. 153)。登上“共和国”号,他“双非”(既不是美国白人,也得不到非洲黑人的认同)的身份让他无所适从。一方面,他羡慕法尔肯(Falcon)的英勇和权力。见到他,“如果我戴帽子了,我绝对会脱帽致敬”。当法尔肯要求他做“间谍”时,他答应了,并且唯命是从,与讨厌的哥哥没有两样,他发誓“在船上,我决定不再像从前那样反抗”( [2], p. 48),幻想自己成为法尔肯的“左膀右臂”。但另一方面,他经常做一些小偷小摸的事,这带给他一种挑战权威的成就感。后来,当他意识到法尔肯的凶残时,他心生厌恨。“在他身上,我看到了我自己,这让我很讨厌”( [2], p. 37)。得知法尔肯要成为帝国创建者时,“我恶心到足以让他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 [2], p. 38)。
“阿穆瑟里”人的加入使他夹在法尔肯与“阿穆瑟里”(Allmuseri)之间,很是为难。一方面,他是法尔肯的“间谍”,他能否平安返程全靠法尔肯,但另一方面,他很欣赏“阿穆瑟里”人,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当“阿穆瑟里”决定叛变,鲁特福德还是背叛了“阿穆瑟里”,把这一情报传给了法尔肯,但叛乱发生,目睹了法尔肯和“阿穆瑟里”人的凶残,鲁特福德说道,“我不属于哪一边,我只是想活下来,我不知道船上谁对谁错,我也不在乎,我只想回家”( [2], p. 116)。这种“非此非彼”的“间质身份”(in-between identity)带来的矛盾情绪( [1], p. 26),让他痛苦不堪。
3. “混杂”文化身份认同
像鲁特福德一样的被殖民者或拥有相同经历的移民处于游离和无家可归的状态,一方面他们丢失了“祖国”的文化,另一方面也没有获取移民地或殖民地的文化,因此他们既无法完全认同移民国家,也不能与“祖国”发生认同。因此,少数群体时时处于“无根”的漂流状态。
为了从这种漂流不定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像鲁特福德一样的少数族裔就需要在多重文化身份之间进行协商。巴巴认为,少数族裔“非此非彼”的“间质身份”赋予他们双重视野,使其能以理智的心态看待两方文化,最终实现对“混杂”文化身份的认同( [1], p. 26)。
对于鲁特福德来讲,“共和国号”返程途中的经历成为他人生的一个转折点。返程途中,“阿穆瑟里”人(Allmuseri)加入,黑白两种文化相互碰撞,鲁特福德在以前白人文化影响的基础上,与“阿穆瑟里”人,尤其是恩哥尼亚莫(Ngonyama),进行了深入交流,并对“阿穆瑟里”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产生了民族意识,“他们让我感到羞愧,我想拥有他们悠久的历史”( [2], p. 71)。在“阿穆瑟里”文化的影响下,鲁特福德发生了巨大变化,开始为别人考虑,还收养了阿穆瑟里女孩贝蕾卡(Baleka),重获责任意识和爱的能力。这也就意味着,他接受了“阿穆瑟里”文化中的精华,或者说让他受益的部分,对这种文化产生了认同。尤其当他看到以父亲形象出现的“阿穆瑟里”神时,他不仅明白了父亲当年的遭遇,心中积攒了二十多年对父亲的恨顿时转化为了崇拜和敬意,“确认了长期困扰自己的文化身份,承认自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非洲人”( [3], p. 93)。
另一方面,当“阿穆瑟里”人意图发动暴乱,为了避免这场暴乱,他以中间人的身份在双方之间斡旋。虽然暴乱还是发生,但他的这种大局意识不可否认,这也是他打破“非黑即白”的二元对立观念的一个体现。这次暴乱最终以船长法尔肯自杀结局。白人船员克林格(Cringle)受伤严重,为了让船里其他的人活下来,在生命尽头献出了自己的身体作为他人生存的食物,这一举动不仅打破了白人与黑人之间的长期对峙关系,也对鲁特福德产生了深远影响,他既看到了白人友善的一面,也进一步强化了自己的责任意识,明白了克林格所说的“每当危机来临,所有的行动都必须是为了帮助你的船员同伴。你无暇歇息,你的职责永远是让船变得更坚固”( [2], p. 153)。因此,在接下来的旅途中,面对一时难以平息的风暴,他用心照料每一个活下来的人,为伤员止痛,为恐惧的小孩子们讲故事,鼓励他们坚持下去。小说结尾,与初恋伊莎多拉重逢之时,鲁特福德决定与她回到伊利诺伊定居,重建家园。这象征着鲁特福德全新的开始,也象征着文化身份认同过程的结束。
鲁特福德发生的这些转变是他在黑白两种文化之间进行协商的结果,他既意识到了“阿穆瑟里”文化的源远流长和博大精深,并吸收了其中的精华,同时也意识到了白人文化“邪恶与真诚友善并存”( [3], p. 93),因此不再执拗于“黑白”孰优孰劣。这也就意味着,他最终摆脱了传统的“二元对立”文化观念,实现了混杂文化身份认同。
4. 结语
鲁特福德不断发生的转变,说明了霍米·巴巴“身份认同绝不是对已有身份的认可,也不是一个顺其自然的预言,相反身份不断在生产,主体不断发生转变”的观点( [1], p. 64),一言以蔽之,身份不是静态的,不是对某个设定身份的认可和实现,相反,身份认同是一个动态的不断变化的过程。身份并不是简单的“自我和他者”,而是要在“第三空间”通过“转译和协商”,最终“能以他者的形象呈现我们自己”( [1], p. 56),鲁特福德最终认识到了黑人文化和白人文化的差异,并基于文化差异在两种文化之间进行协商,最终实现了对混杂文化身份的认同。
NOTES
1文中小说人物的名字,地点名称及原文引用的翻译参考:陈后亮. 当代非裔美国作家查尔斯·约翰逊小说研究[M]. 北京: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