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上个世纪50年代末,认知科学逐渐发展起来,大量科学工作者从多学科的视角探察人类的认知过程,聚焦于人类思维和知识的形成。伴随着电子计算机的出现与不断升级,信息加工理论也不断发展起来,该理论把人脑与计算机近似的画上等号 [1]。从此,信息处理器等于问题解决者的观点开始广为流传,并被迅速嵌套进心理学相关研究。在传统认知科学家看来,人的大脑加工过程就是对各种心智活动进行计算的过程,秉持着一种机械的观点看待世界 [2]。但人作为一种区别与动物的高级生物,认知过程是复杂、深刻、社会化的,这当中大部分内容是传统认知无法解决的。随着科学研究的不断推进,人们逐渐开始对传统认知科学进行反思和有选择地运用,更加关注认知与身体的关系、与情境的互动和其特有的生成性,由此形成了第二次认知革命 [3]。
认知语言学家莱考夫(G. Lakoff)和约翰森(M. Johnson)所著的《肉身中的哲学:具身心智及其对西方思想的挑战》一书中首次提到第二代认知科学(second generation cognitive science) [3]。当中提到的具身认知(embodied cognition)也被翻译为“涉身”认知、身体认知,突出身体本身在人的认知过程中发挥的作用和产生的影响,人的认知是借由身体的体验及其具体的活动的方式而形成的 [4]。随着具身认知相关研究的发展与壮大,不可避免的将情绪的研究也席卷进第二代认知科学的研究领域 [5]。在已有的具身认知理论的指导下开展情绪研究,成为崭新而又成熟的视角。
“具身”(embodiment、embodied或embodying)的内涵和外延及其相关的定义受到越来越多心理学家的青睐。具身认知在目前的学术界发展势头迅猛,其内部虽然没有保持完全一致,但是相关研究者对心智和认知是基于身体的,心智最终是具身的心智却保持着高度的认可 [5],人类身体的形态结构、感官系统甚至神经系统等都会或多或少的影响其认知。在具身认知出现后,心理学界的研究瓶颈似乎出现松动 [6]。此外,具身认知学家还保持着以下几个方面的共识:1) 认知无法脱离环境而存在 [7];2) 认知活动中潜藏着时间逻辑,伴有时间压力 [8];3) 个体的认知资源有限,利用环境可以减轻认知的负担 [9];4) 认知的目的是行动 [10];5) 具身认知并非所有的认知,其以身体为基础 [11]。
情绪(Emotion)由生理、行为以及主观体验组成,是个体对外部事物及内在需求的主观反应和感受 [11]。个体的每一次情绪都是独一无二的且伴随着生理变化 [12],例如恐惧时,血压会急速上升;在悲伤时,细胞会紧绷等。同时,情绪的外在表现 [13],分为语言表情和非语言表情两种 [13],其中语言表情是指个体的语调等随着情绪的变化而变化 [14],非语言表情是指个体的面部表情及身体姿态语言的变化。
综上所述,具身情绪是在具身认知的基础上衍生而来,指对情绪的感知、体验、表达、评价、调控等与身体有着密切联系的情绪 [15]。
在日常的社会交往中,我们大多数时间处在唤醒度比较低的情绪状态中,那我们的情绪对我们的记忆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是否我们会更容易回想起与我们此刻情绪一致的记忆?我们是否会更容易提取与我们此刻情绪一致的记忆?我们是否会更容易提取编码时的情绪与我们此刻情绪一致时的记忆?我们是否对情绪状态下产生的记忆记得更好呢?
为了探讨以上问题的答案,将从具身情绪出发对情绪启动研究结果进行解读、讨论,探讨具身情绪启动对我们回忆(再认)的意义。谢超等使用固定铅笔的方法进行汉语双字形容词效价判断任务,证明固定铅笔控制表情下产生的情绪会影响情绪任务的反应时,前后情绪类型一致时,促进被试对任务的加工,反应时缩短 [16]。实验结果也说明了,该范式具有跨文化意义,同样适用于我国进行实验研究。因此,本研究采用具身启动的方式,讨论编码情绪对再认的影响。
2. 实验
2.1. 实验设计
本实验采用编码状态2 (积极/消极) × 词汇效价3 (积极/消极/中性)混合实验设计,编码状态为被试间变量,词汇效价为被试内变量,因变量为再认的反应时及正确率,参考变量为学习阶段判断正确率及反应时。
2.2. 实验目的
采用Havas等(2007)的具身情绪启动范式(即通过具身面部动作启动情绪),在个体具身情绪启动后,使用“学习–再认”范式,以不同效价的情绪词汇为学习材料,考察具身情绪下编码状态对情绪词语效价再认的影响。
2.3. 研究方法
2.3.1. 被试
根据G*power3.1的计算(Faul, Erdfelder, Lang, & Buchner, 2007),对于本研究适用的被试间重复测量方差分析,在显著性水平α = 0.05且中等效应(f = 0.25)时,预测达到80%的统计检验力水平的总样本量至少为34人。采取自愿原则,随机选择某大学在校生参加实验,随机分配到所有的实验分组中,每组17人,男女各半。被试均为右利手,视力正常或矫正视力正常,无脑外伤及身心健康问题史,未参加过类似的心理学实验。
用Havas等(2007)的具身情绪启动范式(即通过具身面部动作启动情绪),在个体具身情绪启动后,使用“学习–再认”范式,以不同效价的情绪词汇为学习材料,考察具身情绪下编码状态对情绪词语效价再认的影响。
2.3.2. 实验材料
本实验采用视觉刺激材料中常见的文字材料,从汉语情感词系统王一牛、罗跃嘉等(2008)中选择情绪词汇200个(180为正式试验用词,积极、消极、中性各60个、20词为练习阶段用词)。在综合考虑词频(熟悉度)、词性、词汇长度以及情绪词的唤醒度四个因素之后,本研究选择中频、高唤醒度的双字词为实验的情绪词汇(其中名词、动词、形容词各三分之一)。
2.3.3. 实验材料
程序由E-prime2.0软件编制,由15.6英寸屏幕呈现,屏幕分辨率为1980 × 1020,刷新率为60 Hz,呈现背景为白色。实验采取单独施测,实验室环境光线柔和,温度适宜,安静无噪音。实验开始前要求被试调整心态与坐姿,坐于高80 cm的白色桌前,眼睛高度与屏幕中心高度保持一致且距离电脑显示器60 cm。
实验共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放松及休息。
为保证实验效果,实验开始前有一个放松任务,即数呼吸一到两分钟,以平复被试的情绪,减小随机误差。
第二阶段:情绪启动。
放松任务结束以后,向被试介绍实验流程及具体操作。
指导被试用牙齿横向咬住筷子(被试在牙齿之间咬住一支筷子,且上下嘴唇不能触碰到这支筷子)/纵向用嘴唇噙住筷子(被试在嘴唇之间含住一支筷子,且上下牙齿不能触碰到这支筷子) 30秒,用以启动被试情绪。为了防止被试猜测行为动机而影响结果,会预先告知被试固定筷子是为了阻止他们默读词汇,并先让被试用牙齿咬筷子或者是用嘴唇咬筷子30秒,以确保启动被试情绪。
第三阶段:编码(学习)阶段
向被试随机呈现积极、消极和中性词汇各30个,每个词汇呈现时间为3000毫秒,给予被试充分的时间记忆。编码完成以后回收被试使用的筷子,并请被试休息5分钟。
学习阶段指导语:您好,欢迎参加我们的实验!现在是实验的学习阶段,当电脑屏幕出现“+”时,这是提醒您要开始实验了,接着您将在屏幕上看到一系列逐个呈现的双字词汇。每个词语呈现时间为3秒钟,请您努力记住呈现的所有词语。如果您已经了解了试验要求,请按“空格”键开始学习词语。
理解后请继续。
第四阶段:提取(再认)阶段
被试在指导语的提示下,按照相应的要求开始再认测试,测试中有180个刺激,90个新词,90个旧词。参考信号检测论的思路进行结果分析,以及分析反应时。
再认阶段指导语:您好,现在是再认阶段,屏幕上将会再次逐个呈现一系列双字词汇,需要您尽快对呈现的词汇做出新、旧判断,并做出相应的按键反应。“旧词”是在学习阶段中出现过的词汇,“新词”是学习阶段中没有出现过的词汇。若判断为“新词”,则按“A”键,若判断为“旧词”,则按“L”键。理解实验要求后,请按“空格”键开始。
理解后请继续。
3. 实验结果
不同编码状态下情绪效价词汇再认的正确率和反应时见表1。其中,在积极编码情绪下的三种情绪效价词汇的反应时均快于消极编码组,具体为积极编码情绪下的三种情绪效价词汇的平均反应时为818.73 ms,消极编码情绪下的平均反应时则为903.62 ms;同时积极编码组再认的正确率也均高于消极编码组。

Table 1. Correctness and response time of emotional valence word recognition under different coding moods
表1. 不同编码情绪下情绪效价词汇再认的正确率和反应时
为了进一步的考察影响反应时的因素,本研究以编码情绪(积极编码、消极编码)和情绪词汇(积极词汇、中性词汇、消极词汇)为自变量,分别以再认的反应时和正确率作为因变量,进行3 × 2的方差分析。首先,对反应时进行方差分析发现:不同编码情绪及再认情绪词汇中,情绪词汇主效应显著,F(2, 33) = 3.656,p < 0.05,具体差异表现为积极词汇比消极词汇所需的时间更短。情绪词汇*编码方式交互效应显著,F(1, 32) = 4.696,p < 0.05,说明编码情绪影响了不同情绪效价词汇的反应时,编码情绪的真实效应随着情绪词汇效价的改变而改变。进一步简单效应分析表明:在消极编码情绪下中性词汇反应时大于消极词汇反应时,而在积极编码情绪下中性词汇反应时小于消极词汇反应时(图1左)。其次,对正确率方面的结果分析表明:情绪词汇再认的正确率在组别之间的均值没有显著差异,F = 2.265,sig = 0.146 (图1右)。

Figure 1. Interaction analysis of emotional word recognition under different coded emotions
图1. 不同编码情绪下情绪词汇再认的交互作用分析
4. 讨论
实验以面部反馈假说和知觉符号系统理论为理论参考依据,采用领域内认可的具身情绪范式以及学习–再认范式,在通过实验操作启动具身情绪的情况下,对在不同的情绪下对不同情绪词汇的再认正确率和反应时进行分析,考察在不同的情绪状态下进行编码(学习),对情绪词汇再认产生的影响存在何种差异。
在大多数情况下,个体都处在一种或多种情绪状态中,因此,实验开始前被试的自身的情绪状态可能会对实验结果产生影响,故在正式实验开始之前,首先会进行一个放松过程,使得参与实验的被试及可能的保持一致。在控制无关变量后,实验从积极编码和消极编码对参与者的情绪状态进行启动,启动后进行相关的学习活动(编码),间隔一段时间后完成再认任务。
实验结果表明:相对于消极编码,积极编码状态对情绪词汇的再认表现出优势,表现为积极编码下反应时更短且正确率更高。这一发现验证了前人的研究结果:积极情绪下记忆的反应时更短 [4]。同时,编码情绪的主效应显著,也说明被试的具身情绪被成功诱发,并且产生了各自的效果,在一定程度上验证了面部反馈假说,即外部操纵的面部表情对情绪体验具有反馈效果。
编码情绪状态成功影响了被试的再认速度,表现为:积极编码情绪下,被试的再认速度快于消极编码下的再认速度。再认是过去经历或者学习过的事物重新出现在眼前或者脑海,能够被识别和确认的心理过程。其中,原有经验的巩固程度对再认的影响比重很大,提取或者再认速度快可说明记忆的巩固程度存在差异。在本实验中体现为积极的编码情绪对学习的巩固程度更深。但是,我们并没有观察到正确率方面的显著差异,可能的原因是本次学习的词汇材料本身的词频(在生活中出现或使用的频率)较高,较为熟悉相关词汇,在记忆方面并不存在困难,因此并不会在正确率方面存在着较大的差异。
相较于消极词汇和中性词汇,积极词汇也对再认表现出优势,具体为积极词汇的反应时更短,正确率更高。其中,在反应时方面的差异更为明显,且在统计学意义上差异显著,积极词汇不论是在积极编码还是消极编码,其对应的反应时更短。没有观察到消极词汇在消极编码下反应时快于积极词汇。这一结果与前人的研究结果并不完全一致 [7]。前人的研究表明:无论是哪一类消极情绪,被试在错误记忆、自由回忆,还是在线索回忆的过程中都表现出对消极相关信息的记忆偏向,表现出外显记忆的情绪一致性效应。进一步说明,本研究并没有支持Bower联结网络模型的观点,在外显记忆上,当前情绪一致的记忆节点被激活时,会出现消极图式的加工偏向,实现情绪一致性效应 [9]。出现这一结果的原因可能是情绪词汇库(2008)中词汇的时效性,由于词汇库开发时间较早,且长时间没有进行更新,因此实验材料本身可能存在着差异;实验对象存在着较大的差异,时代对不同代际的烙印并不完全相同,故而对特定词汇的理解也并不完全一致,所以在唤醒度上面无法达到对应的效果。
不同编码情绪下,中性情绪词汇和消极情绪词汇的反应时存在交互。表明,在积极编码下,中性词汇和消极词汇对反应时的影响有趋同的含义。这在某种程度上体现出情绪一致性效应,因为相比较而言,产生交互说明消极效价词汇在消极编码时,其反应时有缩短的趋势。
由实验结果可知,Havas等的具身情绪启动范式(即通过具身面部动作启动情绪)是有效的,这一阈下启动范式产生的效果与传统的阈上启动是可以进行比较的;积极情绪编码表现出对记忆效果的优势;具身编码情绪与词汇效价共同影响了记忆的效果,不同的情绪状态记忆的进程影响不同。
5. 结论
本研究采用具身情绪范式和学习–再认范式,考察具身情绪下,编码状态对情绪词汇再认的影响,得出以下结论:阈下的具身情绪启动范式是有效的;积极的情绪状态对带有情绪属性的学习材料再认产生了积极影响,表现为反应时更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