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哪里”在《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里有以下用法：代词，用来询问处所；代词，泛指任何处所；用于反问句，意在否定；用于谦辞，表示婉转推辞对自己的褒奖 [1]。本文着眼于“哪里”和“哪里”重叠后非疑问句的否定用法以及否定后具有谦虚礼貌的表达。本文的语料来源是BCC语料库和CCL语料库，其中极个别语句在不改变原意的情况下做了适当删减。
2. “哪里”独用的否定用法考察
“哪里”独用具有两种情况：一言他，用于强烈否定对方观点；二曰己，否定语气明显减弱，常见的是当他人对说话者或与说话者相关的人或事做出正面评价时，说话者单用“哪里”或其重叠式表达谦虚义 [2]。
2.1. 强烈否定
“哪里”出现在谓词性成分之前做状语，往往带有不满、不屑等负面情绪内涵，语义上相当于否定词“不”或“没有”。如：
(1) 这哪里是一个人干得了的事情？一定是一个集团搞出来的。《李敖对话录》
(2) 虽出身在小家碧玉门弟，但享受的却是大小姐的待遇，哪里受过这样的苦？《中国北漂艺人生存实录》
(3) 所以我只好私下里把我的猜测讲给阿光听，阿光说，哪里是他承受不了这“污”点，这个“污”点是他一手故意策划和导演的！《女记者与大毒枭刘招华面对面》
例(1)“事情”结果与说话人的心理预期相背，以至于说话人认为“事情”是多人造成的结果，从而引发说话人的不满。例(2)“哪里”通常否定其后成分“受过这样的苦”；当日常认知与现实相违背时，人们通常选用“哪里”用来否定反常现象，否定意味进一步加强。例(3)“哪里”相当于否定词“不”否定其后内容，加强说话人的反驳和不满。
“哪里”用于对话时可表质问语气，具有强烈的反驳他人的意味，表达说话人对人或事的否定态度，议论性较强。如：
(4) “每个家庭平均每年在斯福维超市会消费掉多少钱吗？”我说：“这我哪里知道！”《从普通女孩到银行家》
(5) 没有众生，哪里有佛；没有人民，哪里有国家。《传媒大亨与佛教宗师的对话：包容的智慧》
例(4)说话人用“哪里”否定“知道”，同时也凸显强烈的个人主观态度。例(5)认知上众生和人民是佛和国家存在的前提条件，没有众生也就没有佛的存在；没有人民自然也没有国家的存在，句子整体具有较强的议论性。
2.2. 用于自谦
受待人谦敬的交际方式影响，自谦可以看作一种不满的情绪，我们将谦虚看做是说话者对所接收到夸赞不满，不符合其心理预期，因而使用“哪里”回应是将夸赞看做是过分且违背真实情况的行为。“哪里”可以单独或重复出现在答话里表示否定义，重复使用“哪里”进行否定时，礼貌性更强。
(6) “咱们都是花朵。”“我哪里是花朵。我已经老了，你们更有朝气些。”
(7) 况且我除了懂得几句英文，哪一样比得上陈女士，我想和你交朋友，还怕你不肯呢，哪里敢以先生自居哩。(张恨水《春明外史》)
例(6)说话人认为自己被比作“花朵”对这种说法过于夸张，隐晦地传达出些许不满，从而使用“哪里”进行否定。(7)在对话中我们通常将他人放于高位而把自己放在很低的位置上，用“哪里”凸显尊重他人的效果。
(8) A：“科罗博奇卡是何许人？莫非年轻漂亮？”
B：“哪里，是个老太婆！”(阿瑟·高顿《死灵魂》)
(9) A：这位噗哧一乐：“哎呀，你们胶东人真能说呀！”
B：“哪里，我们怎么能说呢？再能说我们也不如说相声的能说。”(《中国传统相声大全》)
例(8)“哪里”具有很强的否定意味，说话人A询问科罗博奇卡是否“年轻漂亮”，B用“哪里”反驳A的观点，表明自己看法；例(9)谈话中A通过夸奖胶东人来夸奖B，B为了维护对方在交谈中的面子，委婉否定A对自己的夸奖，此时的“哪里”可以说成“哪里哪里”。
“哪里”出现在句中表示说话人对所讨论对象或事物持否定看法，在不同的语境下具有反驳、禁止、谦虚、婉拒等意思。因此，“哪里”单独出现在句中有两种用法：一种具有情感态度的否定，语义上相当于“不”、“没有”；一种是具有委婉否定他人对自己的高度评价，这时候的“哪里”可以说成“哪里哪里”。
3. “哪里”叠用与礼貌原则
3.1. “哪里”叠用
疑问代词重叠通常表任指、泛指，“哪里”重叠表客气属于疑问代词的特殊用法 [3]。李飞(2015)指出“哪里”的叠用形式可用作对交际双方言语或行为的委婉性否定，使用频率高，使用范围广泛，有时独用也可以表达相似的意义 [4]。“哪里”的否定用法频率少于“哪里哪里”，主要因为“哪里”的主要功能是表疑问，非疑问句是“它”通过特殊的疑问句(也即反问句)表现出来的次要功能。
3.2. “哪里哪里”的“自谦”用法与谦虚准则
“哪里哪里”通常用于谦虚否定他人对自己的夸奖或否定对方自我贬低的语境下，在语用上具有“自谦”和“尊人”的礼貌用法。本部分结合Leech [5] “礼貌原则”中的“谦虚准则”和“赞扬准则”对“哪里哪里”进行语用分析。
谦虚准则下的“哪里哪里”出现在答话里用来辞谢别人对自己的夸奖。中国文化提倡谦虚礼让，反对自我吹嘘。听话人面对夸奖多保持否认态度，尽可能把擅长的往小里说。也就是说，在言谈中我们要尽量抬高别人贬低自己 [6]。
(10) A：“老大嫂啊，我女儿讲，你帮了我们家不少忙呢！要感谢你呀！”
B：“哪里哪里！你女儿真好啊！有什么好吃的都不忘记我们。”(莫应丰《将军吟》)
(11) “对!对!对!”牧师连声说，“没想到你从远东来，却对美国的历史有这么深的研究，真了不起。”我用标准中国人的谦虚口气回答：“哪里，哪里，只是略知一二而已。”(报刊《读者(合订本)》)
例(10)~(11)的“哪里哪里”只否定部分，大量否定的同时还留有小量肯定的含义。听话人不是直接坦然接受对方的夸奖，而是通过大量否定自己达到谦虚委婉的效果，同时又保留小量肯定义向对方传递礼貌和尊重；例(10)“哪里哪里”使用了“小量”策略，从“小量”上尽可能将自己的“利”往小里说，即小量肯定对方对女儿的夸奖；例(11)牧师认为远东来的“我”很了解美国历史，“我”用两个“哪里”对牧师的夸奖进行部分否定，表明自己对美国历史的并没有那么精通。
“谦虚准则”下的“哪里哪里”既具有感谢他人夸奖的功能，又具有轻微肯定对方的夸奖的含义。当会话中的一方的面子在交谈中被对方置于有利地位时，为维护对方在言谈交际中的面子，保证对话地顺利进行，话语有利方在言谈中应该与对方保持相同观点，但同时也必须把自己的“利”往小里说。
3.3. “哪里哪里”的“尊人”用法与赞扬准则
赞扬准则下的“哪里哪里”出现在句中时，通常是交谈双方中有一方进行自我贬低，但为了维护双方的交际面子，另一方会否定对方的自我贬低。赞扬准则是通过夸大对方或者贬低自己达到尊重对方的目的，因此越尊重对方自己就越吃亏。
(12) A：“我头发这样，真是不好意思，我的样子大概很不雅观吧。”
B：“哪里哪里！实际上，我觉得不少波纹已经重新出现了。”(塞林格《九故事》)
(13) A：“是的，你这么说无非是为减轻我眼前的痛苦。我不能讨你喜欢。我有些地方使你非常讨厌。”
B：“哪里哪里！没有这种事！别这样垂头丧气的。你是一个挺好挺可爱的男人。”(罗曼·罗兰《约翰·克利斯朵夫》)
例(12)、例(13)的“哪里”重叠式表明说话人B不赞同说话人A的自我贬低，用“哪里哪里”否认对方的自我贬低，向对方传递善意，维护对方在话语交际中的面子，不让双方陷入尴尬。此时的“哪里哪里”可以换成“哪里”，但礼貌程度有所降低。
赞扬准则下的“哪里哪里”具有否定用法，但否定的是他人的自我贬低，目的是维护对方的面子。在言语交际中，说话者会从自己的角度考虑和尊重受话者或话语涉及到的对象，因此在语言形式上会采取使自己面子受损的方法凸显对方，从而达到尊重他人的效果。
4. 结语
在非疑问句中“哪里”具有否定或委婉否定他人观点的语义，语气随语言环境变化；“哪里哪里”比单独表示否定义外多了些委婉。随着“哪里哪里”使用频率变高，范围变广，语义功能逐渐固定成对话语境下的一种礼貌性表达；有时独用“哪里”也能表达相似的意义，但“哪里”的委婉程度不如“哪里哪里”。
“哪里”的重叠式使用可以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否定对方的自我贬低，一种是谦虚的否定他人对自己的夸奖。“哪里”及其重叠式在交际中的突出特点是维护说话双方顺利完成交际，具有很强的可接受性，符合“礼貌原则”，在语用上具有“自谦”和“尊人”的礼貌用法，在不同的语境下表示谦虚或客气的用法，或对说话者所说内容的委婉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