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和乌撒彝语“比”字差比句对比研究
A Contrastive Study of Differential Comparison Sentences Containing the Word “Bi” in Chinese and Wusa Yi Language
DOI: 10.12677/ML.2023.111035, PDF, HTML, XML, 下载: 184  浏览: 278 
作者: 龙 洁: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关键词: 汉语乌撒彝语“比”差比句Chinese Wu Sa Yi Language “Bi” Differential Comparison Sentence
摘要: 汉语和乌撒彝语中均存在由“比”字构成的差比句,但两者在诸多方面存在差异。研究认为,汉语“比”字差比句为语法性,但乌撒彝语“比”字差比句可分为词汇性和语法性,原因是汉语动词“比”已完全语法化为虚词性比较标记,而乌撒彝语动词“比”语法化程度相对较低。汉语语法性“比”字差比句与乌撒彝语语法性“比”字差比句的特征大多相似,但与乌撒彝语词汇性“比”字差比句存在显著差异,具体表现为词与词组合层次透景的不同和与等比结构关联程度的不同。
Abstract: There are differential comparison sentences composed of the word “Bi” in both Chinese and Wusa Yi language, but there are differences in many aspects between them. The study believes that the differential comparison sentences containing the word “Bi” of Chinese are grammatical, but the Wusa Yi language’s can be divided into lexical and grammatical. This is because the Chinese verb “Bi” has been completely grammaticalized into a virtual comparison mark, while the Wusa Yi verb “Bi” has a relatively low grammatical degree. The characteristics of grammatical differential comparison sentences in Chinese are mostly similar to Wusa Yi language’ grammatical differential comparison sentences, but are much different from lexical differential comparison sentences, which are specifically manifested by the differences in the combination tightness between words and in the degree of correlation with the equivalent structure.
文章引用:龙洁. 汉语和乌撒彝语“比”字差比句对比研究[J]. 现代语言学, 2023, 11(1): 240-245. https://doi.org/10.12677/ML.2023.111035

1. 引言

汉语和非汉语的结合研究是深化我国语言研究的必由之路,该跨语言研究不仅有助于语言共时特征的发现和解释,同时也有助于语言历史演变的研究,包括发现、印证、解释语言的历史演变规律(戴庆夏2012 [1] )。彝语属汉藏语系藏缅语族彝缅语支,是典型的SOV (主宾谓)语序型语言,与汉语存在亲缘关系。两者在语法方面具有许多共性特点,但同时也存在差异。汉语和彝语中均存在由“比”字参与构成的差比句,但是两种句子的句法和语义特点不尽相同。基于此,本文基于跨语言对比研究视角,主要探讨汉语和彝语“比”字差比句的异同,并进一步探讨差异存在的原因。本文主要以乌撒彝语为例,乌撒彝语属彝语东部方言滇黔次方言,主要分布于贵州省毕节市威宁彝族回族苗族自治县。

2. 所表示的差比结构类型不同

汉语中表达差比意义的句式有五种:① “于”字句;② “比”字句;③ “有”字句;④ “像”字句;⑤ “和/跟……比(较)/相比(较)”句式(何元建2010 [2] ),本文主要研究第二种“比”字句。

差比句指比较人或事物之间所具有的差异。根据类型学中差比句的研究成果(刘丹青2003 [3] ),差比句分为语法性、意会式、词汇性、纯语序型四种。其中,语法性差比句指语法化的专用差比句,句中有语法化的虚词性比较标记。词汇性差比句指差比意义通过实词的语义来表示。据此,汉语“比”字结构为语法性差比句,其基本结构形式可概括为:比较主体 + 比较标记 + 比较基准(+比较参项) + 比较结果,如句(1) (2),介词“比”字在其中充当虚词性比较标记,起介引比较基准的作用。

(1) 姐姐比妹妹漂亮。

(2) 哥哥比弟弟跑得快。

该结构表动作行为或属性的比较,比较参项为“动词/形容词 + 得”结构。若句中的比较参项为“动词 + 得”结构,比较参项可移至比较标记和比较基准之前,如句(3)b。

(3) a哥哥比弟弟跑得快。

b哥哥跑得比弟弟快。

但若句中的比较参项为“形容词 + 得”结构,则不能将比较参项移至比较标记和比较基准之前,如(4) b所示。

(4) a哥哥比弟弟高得多。

*b哥哥高得比弟弟多。

相比汉语,乌撒彝语“比”字差比句可分为语法性差比句和词汇性差比句。语法性“比”字差比句指含虚词性比较标记ndɛ35/ndɛ55 (比)的差比句,其结构为:比较主体(+比较参项) + 比较基准 + 比较标记 + 比较结果,如句(5)。

(5) a33mu33ʑɛ33ni3¹ba55ndɛ35/ndɛ55ʑɛ33

哥哥 弟弟 助 大

哥哥比弟弟大。

句中的a33mu33ʑɛ33为比较主体,ni31ba55为比较基准,ndɛ35/ndɛ55 (比)为充当虚词性比较标记的介词,ʑɛ33为属性形容词。在该类差比句中,比较主体和比较基准由名词、代词、动词、体词性短语及谓词性短语等充当,但比较参项只能由名词性成分充当,因此该语法性差比句所能表达的差比范畴仅限于事物属性的比较。和汉语“比”字语法性差比句相比,两类句子中的“比”均为虚词性比较成分,但由于语序类型的不同,比较基准和比较标记的位置关系不同,在汉语中呈现为“比较标记 + 比较基准”,在乌撒彝语中则呈现为“比较基准+比较标记”。

词汇性比“字”差比句则用实词ma31bu33 (不止)表达差比义,其中包含等比动词ndɛ55 (比),为与虚词“比”区分,在句中翻译为“比得上”。词汇性“比”字差比结构可概括为两种:① 比较主体 + 比较基准 + 等比动词ndɛ55 + 比较标记,② 比较主体 + 比较参项 + 比较基准 + 等比动词ndɛ55 + 比较标记,两者分别如句(6)和句(7) (8)。

(6) a33mu33ʑɛ33 ha55pa33ndɛ55 ma31bu33

哥哥 大家 比得上 不止

哥哥比大家高。

(7) a33mu33ʑɛ33tɕʰɔ31mu33ha55pa33ndɛ55 ma31bu33

哥哥 高 大家 比得上 不止

哥哥比大家高。

(8) a33mu33ʑɛ33 dzu33nu33ha55pa33ndɛ55 ma31bu33

哥哥 吃 多 大家 比得上 不止

哥哥吃得比大家多。

类型①用于说话双方均已知的上下文语境中,因此句中无表示比较参项的成分。若要表具体某一方面的比较,则在该结构基础上增加比较参项构成类型②来表达。与乌撒彝语语法性“比”字差比句相同,类型②的比较主体和比较基准可由名词、代词、动词、体词性短语及谓词性短语等充当,不同的是比较参项可由形容词或动词短语充当。因此,词汇性“比”字差比句既能表动作行为的比较,也能表属性的比较。语法性“比”字差比句所能表达的差比范畴小于词汇性“比”字差比句,这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词汇性“比”字差比句的使用频率远高于语法性“比”字差比句。目前,乌撒彝语中词汇性差比句占主导地位,而语法性差比句次之。

综上,汉语和乌撒彝语“比”字差比句表不同差比结构类型。首先,汉语“比”字差比结构为语法性差比句,乌撒彝语“比”字差比句则分为语法性和词汇性差比句。其次,汉语和乌撒彝语均有语法性“比”字差比结构,但两者表达不同的差比语义范畴。汉语语法性“比”字差比结构既表属性上的比较,也表动作行为上的比较,而乌撒彝语语法性“比”字差比结构则只表属性上的比较,动作行为上的比较则由词汇性“比”字差比结构表达。因此,乌撒彝语属分工式的差比语义范畴表达,汉语中则由统一的结构表达不同的差比范畴。最后,汉语“比”字差比句中的“比”为介词性比较标记,起介引比较基准的作用,乌撒彝语“比”字差比句中的“比”在语法性差比句中为起介引比较基准作用的介词,在词汇性差比句中则为等比动词,句子的比较标记为实词性比较标记ma31bu33 (不止)而非该等比动词。

3. 动词“比”的语法化进程不同

汉语和乌撒彝语“比”字差比句分属不同差比结构类型实质上反映了两种语言中动词“比”的不同语法化阶段。

根据汉语大字典(汉语大字典编辑委员会2010 [4] ),汉语中的动词“比”意为“同”或“齐同”。但在现代汉语比较句中,动词“比”基本语法化为虚词,不再用作动词。但在语言使用中还存在轻动词状态,如从否定和疑问结构中可观察到动词“比”的动词痕迹,如句(9) (10)所示。此外,何元建认为汉语差比句的第五种“和/跟……比(较)/相比(较)”中的“比(较)/相比(较)”为轻动词。

(9) 他不比你厉害。

(10) 他比不比你厉害?

乌撒彝语中的动词ndɛ55 (比)则不同,其语法化程度较低,具体分析如下。

乌撒彝语虚词ndɛ35和ndɛ55由等比动词ndɛ55语法化得到,等比动词ndɛ55则来源于方位词ndɛ33 (上)。方位词ndɛ33 (上)表人或事物基于某一参照点的位置结果,如nbo31ndɛ33 (山上)、fa35ndɛ33 (崖上)。当用作动词时表“及”之义,调值上升为55,表在参照点的人或事物A追及位于其上的人或事物B的动态过程和静态结果,形成位移意象图式。与原方位名词相比,该位移意象图式的参照点发生改变,一方面,原参照点变为人或事物A追及人或事物B的动态过程的自身起点参照,表人或事物A位于原参照点和位于人或事物B所处位置间的比较。另一方面,人或事物B所处位置也变成人或事物A的最终位置结果参照。当用于比较结构时,其位移意象图式隐喻量级比较过程,表“比/比得上”之义。之后,该等比动词进一步语法化为虚词ndɛ55和ndɛ35,两者用于语法性差比句,充当介引比较基准的虚词性比较标记。

语法特征的改变往往伴随着语音特征的变化,根据等比动词ndɛ55和虚词ndɛ35/ndɛ55的调值可合理推知该动词的语法化进程仍然处于进行状态,动词和虚词的调值还未完全区分开。虚词ndɛ55为中间过渡态,虚词ndɛ35则为结果状态。根据语法性“比”字差比结构仅表属性差比语义范畴及语法性差比句在乌撒彝语中占次要地位,该语法化进程可能处于中间状态,一时还达不到结果状态。

因此,从历时层面分析,汉语动词“比”的语法化进程早于乌撒彝语动词“比”,从共时层面看,汉语“动词”比的语法化程度高于乌撒彝语动词“比”。

4. 词与词组合的层次透景不同

词和词之间的组合存在着层次的透景,指在一个线性的句法结构中,词与词之间组合的松紧程度不同,各个组成成分是按照一定的句法规则一层一层地进行组合的(陆俭明2016 [5] )。本文借用层次透景概念,分析彝语和汉语“比”字差比句的层次透景差异,其中部分词用比较成分名称代表。

汉语“比”字差比句为语法性,其中的“比”为虚词性比较标记。在该类结构中。比较基准和虚词性比较标记“比”的组合紧密度高,“比”介引比较基准。因此,在比较参项为“动词 + 得”的类型中,将比较基准和虚词性比较标记“比”移动至比较参项之后,句子仍然成立且无歧义,如句(3)。另外,由于比较结果修饰比较主体,因此比较主体和比较结果组合紧密度高。与汉语一样,乌撒彝语的语法性“比”字差比句中的比较基准和虚词性比较标记“比”的组合紧密度高,比较主体和比较结果组合紧密度高。但由于该语法性“比”字句尚未成熟,不能表动作行为上的对比,因此比较基准和比较标记的组合不存在移动的情况。

除此之外,乌撒彝语中还存在词汇性“比”字差比句,其中的“比”为等比动词。该类“比”字差比结构中,比较基准和等比动词ndɛ55 (比)的组合紧密度高,两者结合后再与比较标记ma31bu33 (不止)组合,如句(6) (7) (8)。另外,该结构的比较主体和比较结果的组合紧密度低,在具有上下文语境的情况下比较结果可省略,如句(7)中比较结果tɕhɔ31mu33 (高)可省略。另外,由于比较参项和比较结果的组合紧密度高,因此两者同时省略或出现,如句(8)中的比较参项dzu33 (吃)和比较结果nu33 (多)需同时出现或省略,不存在保留其中之一的情况。汉语则不同,汉语语法性“比”字差比句中的比较结果则不可省略,否则句法结构不完整。实质上,造成该差异的原因在于等比动词ndɛ55 (比)和比较标记ma31bu33 (不止)的组合是一种概括性的结果:比不上,而比较结果“多”则为具体的结果。因此在具有上下文语境的情况下,单独的概括性结果就可传达具体结果。但汉语“比”字差比句中只有具体结果,因此比较结果无法省略。

综上,在汉语和乌撒彝语语法性“比”字差比句中,比较基准和虚词性比较标记“比”的组合紧密度高,比较主体和比较结果的组合紧密度高。在乌撒彝语词汇性“比”字差比句中,比较基准和等比动词ndɛ55 (比)的组合紧密度高,但该结构的比较主体和比较结果的组合紧密度低,在具有上下文语境的情况下比较结果可省略,原因是等比动词ndɛ55 (比)本身在具有上下文语境的情况下就可表具体结果。

5. 与等比结构的关联程度不同

汉语中由动词“比”构成的比动句最初只表平比意义,且在表示差比的“比”字句出现之前已经存在了数百年。在动词“比”还未虚化之前,表达差比意义用的是“于”字句结构或其它非“比”字句结构,此后动词“比”逐渐虚化并进一步取代了“于”字句结构,在汉语差比表达中具有越来越重要的地位(邓凤民2010 [6] )。因此,汉语中的动词“比”表齐同或并列,呈现的结果为人或事物处于同一水平,符合等比句结构的构成条件,但现代汉语中的动词“比”几乎完全虚化,其构成的差比句结构与等比结构没有关联。

与之相反,乌撒彝语中的“比”字差比句与等比句密切关联,这主要体现在词汇性“比”字差比句中。词汇性“比”字差比句由表及比义的等比句加比较标记ma31bu33 (不止)构成,反过来,词性差比句去掉比较标记ma31bu33 (不止)后就变成等比句,如句(6) (7) (8)去掉比较标记后得到句(11) (12) (13)。

(11) a33mu33ʑɛ33 ha55pa33ndɛ55

哥哥 大家 比得上

哥哥比得上大家。

(12) a33mu33ʑɛ33tɕʰɔ31mu33ha55pa33ndɛ55

哥哥 高 大家 比得上

哥哥有大家高。

(13) a33mu33ʑɛ33 dzu33nu33ha55pa33ndɛ55

哥哥 吃 多 大家 比得上

哥哥吃得有大家多。

因此,乌撒彝语词汇性“比”字差比句的语义与等比结构密切相关,两者共同组成乌撒彝语比较语义层次:从及得上到不止及得上。

综上,汉语和乌撒彝语“比”字差比句的结构与等比结构的关联程度不同。汉语“比”字差比句与等比结构无关联,但乌撒彝语词汇性“比”字差比句的结构与等比结构紧密关联,其由乌撒彝语等比结构加比较标记ma31bu33 (不止)构成。等比结构本身在乌撒彝语比较结构中具有重要地位,为彝语词汇性差比句提供了重要构建基础。

6. 结语

基于跨语言视角,本文对比分析汉语和乌撒彝语“比”字差比句的异同后得到如下结论:1) 两者所表示的差比结构类型不同,汉语“比”字差比句属语法性,乌撒彝语“比”字差比句则分为词汇性和语法性,但语法性“比”字差比句不够成熟,仅表属性上的比较;2) 两者中动词“比”的语法化进程不同,汉语中的动词“比”已完全虚化,仅存在轻动词状态,但乌撒彝语中的动词“比”语法化程度相对较低;3) 两者中词与词组合的层次透景不同,汉语中比较主体和比较结果的组合紧密度高,但乌撒彝语词汇性“比”字差比句中比较主体和比较结果的组合紧密度低,在具有上下文语境的情况下比较结果可省略;4) 两者与等比结构的关联程度不同。汉语“比”字差比句与等比结构无关联,但乌撒彝语词汇性“比”字差比句的结构与等比结构关联紧密。汉语和乌撒彝语同属汉藏语系,具有亲缘关系,但两种语言的发展不尽相同,本文可为同源语言的不同历时发展研究和探讨提供参考。

参考文献

参考文献

[1] 戴庆厦. 汉语和非汉语结合研究是深化我国语言研究的必由之路[J]. 中国语文, 2012(5): 416-419.
[2] 何元建. 现代汉语比较句式的句法结构[J]. 汉语学习, 2010(5): 11-19.
[3] 刘丹青. 差比句的调查框架与研究思路[M]//戴庆厦. 中国民族语言学文学论集4语言专集. 北京: 民族出版社, 2003: 1-21.
[4] 汉语大字典编辑委员会, 编纂. 汉语大字典[M]. 武汉: 崇文书局, 2010: 1518.
[5] 陆俭明, 沈阳, 著. 汉语和汉语研究十五讲[M].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6: 30.
[6] 邓凤民. 汉藏语系语言差比句研究[D]: [博士学位论文]. 北京: 中央民族大学, 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