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勇士美人”故事的常见情节母题与情节程式——以《努西阿法琳书》为例
Persian Formula Story of Warriors and Beauties—A Study of Plot Motifs and Narrative Model in the Persian Folktale Nūshāfarīnnāma
DOI: 10.12677/WLS.2023.111012, PDF, HTML, XML, 下载: 252  浏览: 482 
作者: 黄缨惠: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北京
关键词: 《努西阿法琳书》波斯民间文学情节母题情节程式Nūshāfarīnnāma Persian Folklore Plot Motif Formula Story
摘要: 波斯民间文学历史悠久,源远流长。许多古老的波斯民间故事通过口口相传的形式世代流传,最终被整理成书。在波斯民间故事之中,以勇士与美人的爱情为主线的故事是波斯魔法故事之中最为常见的类型之一,这类故事被称作“勇士美人”故事。《努西阿法琳书》(Nūshāfarīnnāma)这部成书于萨法维时期的民间文学作品是“勇士美人”故事的典型代表。文章以《努西阿法琳书》这部作品为研究对象,主要聚焦于作品的情节母题、叙事结构和情节程式进行了研究。首先本文对其情节单元进行了梳理,并对情节单元中汇聚的波斯魔法故事的典型母题进行了提炼分析,最后以此作品为切入点进一步对波斯“勇士美人”故事的常见情节程式进行了总结。
Abstract: Persian folk literature has a long history. Many ancient Persian folk tales were passed down from generation to generation through oral transmission before they were eventually compiled into literary works. Among Persian folktales, formula story of warriors and beauties is one of the most common genres of Persian magic stories. Nūshāfarīnnāma, a folklore work written during the Safavid period, is a typical example of this type of story. Taking Nūshāfarīnnāma as its research object, this thesis mainly focuses on the plot motifs and narrative model of the folklore. This thesis firstly divides the story into five plot units and summarizes the typical motifs in it using the motif analysis method. It further summarizes the common narrative model of Persian formula stories of warriors and beauties by examining the text of Nūshāfarīnnāma and other related stories.
文章引用:黄缨惠. 波斯“勇士美人”故事的常见情节母题与情节程式——以《努西阿法琳书》为例[J]. 世界文学研究, 2023, 11(1): 63-68. https://doi.org/10.12677/WLS.2023.111012

1. 引言

伊朗民间的说书传统历史悠久,大量民间故事依托说书人的讲述得以代代相传。达里波斯语兴起后,许多文人大量整理伊朗民间口传故事,同时对于巴列维语著作进行收集和改写,许多口头传说与民间故事自此逐渐被整理成书。

萨法维时期,故事创作在波斯语文坛中尤为盛行。根据萨法(Z. Ṣafā)的《伊朗文学史》(Tārīkh-iAdabīyātdarĪrān)的记载:“在该时期,王公贵族招揽了一些近士,这些近士专职收集整理成书的故事传说并在宴会之上讲述这些故事。” [1]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民间文学的创作进入了巅峰期,大量民间故事以“小说”(Rumān)的形式被创作并留存了下来,并逐步进入大众的视野。

《努西阿法琳书》(Nūshāfarīnnāma)是萨法维王朝这类民间文学的典型代表之一。该作品约成书于苏莱曼一世统治初期,但由于最早的抄本早已散佚,因此该作品具体的成书年份和写书人均不详。在恺加王朝时期,随着石板印刷的传入,这一作品被多次印刷出版,因而在民众中广为流传,成为了恺加时期的流行文学作品。与此同时,该作品还是恺加王朝的私塾教育读本之一。

该作品现存最早的抄本成书于回历1199年(公历1784年),现存于伊朗议会图书馆中。除此抄本外,该作品还有五个石板印刷版本,这些版本均成书于十九世纪中后叶或二十世纪初。此外,这篇故事于2012年由波斯民间文学领域的知名学者乌尔里希·马佐夫(Ulrich Marzolph)整理并以“努西阿法琳·古哈尔塔姬的故事”(Qisi-yiNūshāfarīnGawhartāj)为题于德黑兰出版。这本书主要根据现存最早的抄本即回历1199年的抄本整理而成 [2] 。

2. 《努西阿法琳书》的故事梗概

为了理清故事发展脉络并为母题与情节程式分析做铺垫,本文按照故事发展的顺序将《努西阿法琳书》的情节梗概分为了五个部分,下面本文将对这五个部分进行梳理和概括。

2.1. 努西阿法琳的出生

大马士革国王贾航吉尔(Jahāngīr)年迈无子,绝望之际意欲隐居苦修。后来,一个苦行僧带给了他上天的指令,并给了他两个大麦粒,一粒让他吃掉,一粒让他的妻子吃掉。不久后他们就有了女儿,苦行僧给她赐名“努西阿法琳”(Nūshāfarīn)。国王为女儿努西阿法琳建了一座城堡,并将抚养教育她视作头等大事。在公主十四岁之时,她的美名传遍四方,各国王子都慕名去往她的城堡向她求婚。

2.2. 易卜拉欣与努西阿法琳的相爱

有一个商人把公主的照片展示给了中国王子易卜拉欣(Ibrāhīm),易卜拉欣当即就爱上了努西阿法琳。为了追求努西阿法琳,易卜拉欣在宰相汗·穆罕默德(KhānMuḥammad)的陪伴下坐船前往大马士革。易卜拉欣先后三次乔装打扮、用绳梯攀墙潜入努西阿法琳的城堡,并将信物留在公主的枕边。最后努西阿法琳佯装熟睡,看到了这个王子的真容,并爱上了他。在此之后,他们二人便每晚相见、嬉戏缠绵。两人的相爱最终被追求努西阿法琳的其他王子发现,引起了他们的不满。诸位情敌屡施毒计想要合力铲除易卜拉欣,但在易卜拉欣和努西阿法琳的努力之下,这些奸计皆未得逞。

2.3. 努西阿法琳的被囚与被救

有一天,当努西阿法琳在泉中沐浴,她被三个妖怪抓走,囚禁于苏莱曼城堡。随后,托钵僧给国王带去消息:“有一个可以让鹦鹉开口说话的王子能够拯救公主。”公主的追求者们都争相教鹦鹉说话,但除了易卜拉欣之外没有一个人成功。

易卜拉欣于是就担此重任去救公主。他在路上救了一只受伤的鸟,此鸟名为鲁赫,形容奇特。这只鸟把他带到了努西阿法琳的所囚之地。分别时,鲁赫给了易卜拉欣自己的几根羽毛,并说当他遇到困难的时候,烧掉羽毛便可以求得帮助。易卜拉欣到达苏莱曼城堡与妖怪作战,最终击溃了他们,救出了公主。但妖怪夜晚又把公主抢走了,并把她关到了地牢中。在地牢中,努西阿法琳认识了古勒斯坦·阿拉姆国王的女儿美穆尼哈敦(MaymūnaKhātūn)。最终,易卜拉欣战胜了妖怪和恶龙,救出了两位公主。

2.4. 易卜拉欣的四处征战

易卜拉欣在救下公主之后,便开始四处征战。先是与阿勒颇国王展开了一场恶战,又在鲁赫的帮助下,击败了王子阿勒亚斯和王子图方,最后前往法兰克地区帮助其击溃了叛军。

易卜拉欣在法兰克征战之时,信仰基督教的法兰克国王的女儿胡尔西德(Khurshīd)爱上了易卜拉欣。在法兰克国王死后,胡尔西德遵其遗嘱登上了王位。努西阿法琳和美穆尼哈敦看出了易卜拉欣对胡尔西德的欣赏,所以她们试图撮合他们二人,但因易卜拉欣欲先娶努西阿法琳为妻,此事被易卜拉欣婉言拒绝。易卜拉欣从法兰克到了马格里布,但由于胡尔西德叔叔的儿子欲起兵造反占领法兰克,易卜拉欣又半道折返,最终击退了叛贼。

2.5. 王子公主终成眷属

在平定了诸多战事之后,易卜拉欣先去到大马士革与努西阿法琳成婚,然后回到了中国。之后,他又与美穆尼哈敦和胡尔西德两人结合。最终,中国国王把王位正式交给了易卜拉欣,自己则专注于修道隐居。易卜拉欣登基之后,下令分别为努西阿法琳、美穆尼哈敦和胡尔西德各建一座美丽的城堡,并命大量仆人去服侍她们,自己则忙于治理朝政。

3. 《努西阿法琳书》中的情节母题

《努西阿法琳书》作为一部典型的波斯民间故事作品,在其情节之中体现出了许多波斯民间故事中的规律性与共性,蕴含着丰富的故事母题。由于目前波斯民间文学尚未有系统的母题目录,在本部分中,笔者将主要基于斯蒂·汤普森(Stith Thompson)的母题分类及其他语言魔法故事母题的研究框架,并结合其他波斯民间故事情节,对于《努西阿法琳书》中的情节母题进行提炼和分析。

3.1. 无子国王母题

无子国王情节是波斯乃至世界民间故事的开端部分最常见的情节之一。波斯民间故事经常以“从前有个国王一直膝下无子”为开头进行叙事,比如《易卜拉欣王子与中国公主菲特娜》《橘子姑娘》《托钵僧的奸计》《石榴姑娘》等民间故事的开头均是关于国王年迈无子、求子心切的叙述。

《努西阿法琳书》在这一情节母题上与上述民间故事既有相仿之处,同时也存在细节上的差异。一方面,《努西阿法琳书》的故事同上述故事一样均是以国王后继无人的情节开始;但另一方面,受王位继承制度和文化原因影响,通常在这一母题之下的情节以“膝下无子”为主,而在《努西阿法琳书》中并没有强调儿子这一身份,只写明了大马士革国王苦于没有子女,最终国王也是得到了女儿而非儿子。

3.2. 神奇受孕母题

神奇受孕是民间文学中十分常见的一种母题,时常会与无子国王母题相伴出现。神奇受孕有几种不同的表现形式,包括托梦受孕、感光受孕、吃特定食物受孕等等,《努西阿法琳书》体现的是吃特定食物受孕这一母题。

在波斯文化中,苹果是男孩的象征,期待子嗣的夫妇二人需一同吃下苹果,方能得子 [3] 。譬如在民间故事《托钵僧的奸计》中,国王和妃嫔们吃了托钵僧给的苹果后就生下了子嗣 [4] 。而《努西阿法琳书》的神奇受孕情节与《托钵僧的奸计》基本相似,均为国王王后食用托钵僧带来的食物后受孕,但不同之处在于,《努西阿法琳书》是在食用麦粒之后产下了女儿。

一般情况下,神奇受孕诞生的人物均天赋异禀或命数如织;而在这一故事中,神奇受孕的公主努西阿法琳也是生来命途多舛,在她出生时托钵僧就道出了其“必须每周在泉中沐浴一次来摆脱厄运”的独特命运。

3.3. 托钵僧相助母题

11世纪之后的波斯地区苏菲主义盛行,因此,在波斯民间故事之中,也出现了部分与苏菲主义传统有关的情节母题。“托钵僧相助”便是这类情节母题的典型代表之一。

托钵僧(Darvīsh)是伊斯兰教苏菲派的称谓,一般指四方乞讨修行的苏菲教徒。在苏菲主义的影响之下,托钵僧逐步演化为波斯民间故事之中具有特殊功能的一类角色,他们往往身怀绝技、亦邪亦正。托钵僧在部分民间故事中扮演相助者的角色,在主人公遇到困难时出手相救或带去启示。在此故事中,托钵僧帮助国王诞下女儿、托钵僧为国王带来公主被囚的消息等情节皆是“托钵僧相助”这类情节母题的体现。

3.4. 画像定情母题

画像定情是世界民间故事中常见的桥段,斯蒂·汤普森在《民间文学母题索引》中将其归于“两性”这一大类之下,编号为“T11.2” [5] 。

在波斯的“勇士美人”故事中,通过画像一见钟情是最常见的情节之一。比如在《易卜拉欣王子与中国公主菲特娜》的故事中出现了易卜拉欣王子看见中国公主菲特娜画像之上的美貌后坠入情网的情节;莫拉维《玛斯纳维》的“画像城堡”这一则故事也讲述了三个王子因公主藏于城堡中的画像而为爱癫狂的故事。在《努西阿法琳书》中,易卜拉欣王子爱上努西阿法琳也是以商人展示给他的画像为缘起,完全契合“画像定情”这一情节母题。

在波斯“勇士美人”故事之中,有情人总是相隔千里,因此一见钟情的情节为主人公追求爱情的远行与艰辛历程作了铺垫,增加了戏剧性。同时,远方的异国公主形象具有神秘的异域风情,赋予了角色“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3.5. 少女被怪物掳走母题

在斯蒂·汤普森《民间文学母题索引》的“R”(捕捉者与逃亡者)大类之下,编号为“R11.1”的母题是“少女被怪物掳走”母题 [5] 。在该作品中,努西阿法琳在沐浴时被三个妖怪抢走、在海边努西阿法琳再次被妖怪抢走并与美穆尼哈敦一起被关押至地牢的桥段均属于这一情节母题。

在其他的波斯民间故事之中也出现过相似的情节。如在《三王子和大鹏鸟》这一故事中,三位王子在深井之中发现了被三个妖怪抢走并关押的三姐妹。该故事之中的“三个妖怪”、“深井”这两个要素与《努西阿法琳书》中的细节十分类似。

3.6. 感恩的动物母题

普罗普的《神奇故事的历史根源》一书中,把感恩的动物总结为兼有赠与者和相助者两种角色的复合型角色 [6] 。感恩的动物往往在获得帮助后给予自己的恩人礼物作为联络的信物,并恩人在遇到困难、通过信物求救时出手相救。在《努西阿法琳书》中,易卜拉欣王子在拯救公主的路上所救的名为“鲁赫”的鸟,就是此处所指的“感恩的动物”。

此外,在这一情节中,烧羽毛求助这一细节同时还体现了汤普森《民间文学母题索引》中的D1831号母题——“头发中的魔术力量”母题 [5] 。在波斯文学作品之中,通过燃烧鸟类的羽毛或是动物毛发来求得帮助的情节十分常见。比如在菲尔多西的《列王纪》中,凤凰鸟在与鲁斯坦姆的父亲扎尔分别的时候,就把自己的羽毛赠送给了扎尔,扎尔在鲁斯坦姆出生难产时通过点燃羽毛获得了凤凰的帮助。在《古尔是怎样对待萨努芭尔的》这则故事中也出现了大鹏鸟送给主人公羽毛,最终主人公点燃羽毛与大鹏鸟一起铲除女妖的片段。

值得一提的是,在波斯魔法故事的动物相助者通常都是凤凰、大鹏等形容奇异、有特殊技能的神鸟或神兽。《努西阿法琳书》中虽未点明“鲁赫”即指大鹏,但是由于在波斯语中“鲁赫”(Rukh)亦有“大鹏”之意,因而“鲁赫”这一名称在作品中或有着一定的双关意味。

4. 波斯“勇士美人”故事的情节程式

《努西阿法琳书》这部作品中的故事是波斯“勇士美人”故事的典型代表。“勇士美人”故事是波斯魔法故事最常见的故事类型,通过《努西阿法琳书》这部作品,同时结合《义士萨马克》《易卜拉欣王子与中国公主菲特娜》等其他经典“勇士美人”故事,我们可以将该类故事的情节程式总结为“定情–劫难–解困–婚礼”,其中,“劫难–解困”的情节模式有时会重复出现。这类故事往往围绕勇士和美人的爱情展开,通常勇士为王子,而美人则为遥远国度的公主。故事惯以勇士对公主的一见钟情或一闻钟情为开端,其中,画像定情或梦中定情是最为常见的定情方式。紧跟着定情情节的往往是勇士远赴异国追求爱情的情节,追爱之路总是崎岖坎坷的,勇士通常在途中会遇到劫难或者难题,难以完成的婚嫁条件、源源不断的情敌进犯、从中作梗的妖魔鬼怪等都是常见的劫难与难题。最终,劫难通常在勇士的自身努力与相助者的帮助下迎刃而解,故事也迎来了众望所归的大团圆结局。

在波斯“勇士美人”的故事之中,爱情是故事永恒的主线,获得爱情是勇士的最终目的,克服劫难、解决难题则是勇士获得爱情的途径。不同于《列王纪》《库什王纪》等波斯英雄史诗,这类故事中的斗争往往与民族大义无关,而仅仅是为了爱情。就如在《努西阿法琳书》中,易卜拉欣并不是为了家国天下去与妖怪斗争、与各方王子进行战斗,而是通过这些战斗扫清情敌、实现个人成长最终实现迎娶公主的目的。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努西阿法琳书》背后的民间故事在作为“小说”问世之前已经经过了传颂与加工,因此该作品背后的爱情故事比一般的民间故事更为复杂。在该作品中,易卜拉欣的感情线并不是单一的,而是多线发展的。除了易卜拉欣王子与努西阿法琳公主的爱情这一主线之外,作品中还存在着易卜拉欣与美穆尼哈敦、胡尔西德两位公主的感情支线。在当时的文化语境之下,这样的关系并不奇怪,反倒使故事变得更加丰满。在构思较为简单的民间故事之中,勇士与美人之间的单线感情更为常见,但在《努西阿法琳书》这样的复合型民间故事或长篇爱情叙事诗中,“勇士美人”故事往往是主线与支线相结合的模式。

参考文献

[1] Ṣafā, Z. (1991) Tārīkh-iAdabīyātdarĪrān, Intishārāt-iFirdaws. Tehran, 1507.
[2] Marzolph, U. (2012) Qi-si-yiNushāfarīnGawhartāj, Nashr-iChishma. Tehran, 11.
[3] 张玉安, 陈岗龙(主编). 东方民间文学概论(第2卷) [M]. 北京: 昆仑出版社, 2006: 78.
[4] 元文琪. 三王子和大鹏鸟[M]. 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 1984: 215-221.
[5] 斯蒂•汤普森, 郑海. 世界民间故事分类学[M]. 上海文艺出版社, 1991: 583, 605-606.
[6] 弗拉基米尔•雅可夫列维奇. 神奇故事的历史根源[M]. 中华书局, 2006: 191-1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