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善与天道德——基于郭店楚简《五行》篇的考察
Humane Kindness and Heavenly Morality—Based on the Investigation of Guodian Chujian’s “Five Elements”
DOI: 10.12677/CnC.2023.111013, PDF, HTML, XML, 下载: 1,207  浏览: 1,534 
作者: 徐星月:贵州大学哲学学院,贵州 贵阳
关键词: 人道善天道德郭店楚简《五行》 Humane Goodness Heavenly Morality Guodian Chujian “Five Elements”
摘要: 天道德与人道善是郭店竹简《五行》篇中的一对重要命题,它是基于“五行”型于内与不型于内而划分的,不型于内的仁义礼智四行合为人道善,型于内的仁义礼智圣五种德之行相和成天道德,如此天道德与人道善便是有着鲜明界限的两个阶段。而人的修行便是要从自然生命进到人道善的阶段,再超越人道善,最终达到天道德的理想境界。人道善是天道德的基础,要想实现天道德则需要在人道善阶段“目知”“喻之”“譬知”的基础上进一步做“几知”的功夫,通过上帝临汝和毋二尔心实现天道德,同时亦可从“中心之忧”入手,经由“智–悦–安–乐”的历程去体验天道并形于人心,以实现天道德。而作为拥有“天道德”的君子,仅仅“得道”不是完满的德,还需要将“知”的内容时时外化于行,实现人道天道相贯通,方才是真正的“有德者”。总之,人道善与天道德是既有着鲜明区别又紧密联系的一个统一体,二者是有区别的统一。
Abstract: Heavenly morality and humane kindness are a pair of important propositions in Guodian Zhujian’s “Five Elements”. It is di-vided based on the “Five Elements” type inside and not inside. The four elements of benevolence, righteousness, wisdom and humanity and humanity are combined into kindness. The five virtues of benevolence, righteousness, propriety, wisdom, and sainthood add up to form the heavenly morali-ty. There are two stages with distinct boundaries. And human practice is to go from natural life to the stage of human kindness, then surpass human kindness, and finally reach the ideal state of heavenly morality. Human kindness is the foundation of heavenly morality. If you want to realise heavenly morality, you need to further do the kung fu of “a few knowledge” on the basis of “eye knowledge”, “simplified knowledge” and “simplified knowledge” in the stage of human kindness. At the same time, it is also possible to experience wisdom, joy, peace of mind, and happiness from the “central annoyance”, thereby experiencing the Heavenly Way and forming it in people’s hearts, thereby realizing the Heavenly Virtue. As a gentleman with “heavenly morality”, only “getting the Tao” is not a complete virtue. It is necessary to externalise the content of “knowledge” from time to time to realise the integration of humanity and heaven, so as to be the real “moral”. In a word, hu-man kindness and heavenly morality are a unity that has both distinct and close ties, and is a dif-ferent unity between the two.
文章引用:徐星月. 人道善与天道德——基于郭店楚简《五行》篇的考察[J]. 国学, 2023, 11(1): 78-82. https://doi.org/10.12677/CnC.2023.111013

1. 引言

郭店竹简《五行》篇共存竹简50支,根据李零先生考察,简文可分为二十八章。简文首章即从仁、义、礼、智、圣是否型于内区分了“行”与“德之行”,型于内为德之行,此是依据本体而发,是超验的、主动的,是生命创造性的超越,德之行呈现于外便是对生命存在的超验体验;不型于内为行,行是经验的、被动的,是历史性的被给予的,是未经心灵体现出来的道德行为。“行”与“德之行”的区分关键在于是否型于内,而内便是指大体心,即是说,“德之行”是发自内心的道德行为,不是发自内心的只能称“行”。陈来认为“竹简《五行》篇作为子思对德行的讨论,其论‘德之行’与‘行’的区别,强调德的内在性,其论德行得以实现的心理展开过程及其外在体现,强调内在意识的发端对德行实现的根本性和原初性。” [1]

紧接着,简文又在“行”与“德之行”基础上又提出了人道善与天道德之分。“德之行五和谓之德,四行和谓之善。善,人道也。德,天道也。” [1] 也就是说“型于内”的仁、义、礼、智、圣五种德之行相和便是天道德,“不型于内”的仁、义、礼、智四种行为相和便是人道善。那么,《五行》中的人道善与天道德之间的关系究竟为何?为回答此问题,本文拟从人道善与天道德的二分入手,分析人道善与天道德的区别与联系,并试图阐明如何通过“几知”“圣行”完成从人道善到天道德的跨越,而集大成之君子又是人道善与天道德的统一,由此可以说明,人道善与天道德是既有着鲜明区别又紧密联系的一个统一体,是有区别的统一。

2. 人道善与天道德

《五行》开篇即在区分“行”与“德之行”的基础上划分了人道善与天道德,四行和谓之善,五行和谓之德。依《五行》之说,将仁、义、礼、智四行作为内在体验而实现便是人道善,在此基础上,又将圣作为内在体验完成实现便是天道德。

人道善与天道德存在着极为分明的界限,但二者之间既相互联系又互相区别,联系在于其形成都是“五行”中的道德元素构成,仁、义、礼、智四行道德元素和便成就了人道善,天道德则是在人道善德四种道德元素上又加了“圣”这一元素,因此善又是德的基础,而德是善的更高层次。二者的区分则主要表现在:人道善是不形于内的,是由仁义礼智同和而成,达到此阶段的便可称作志士贤人,志士闻而不知;而天道德则是形于内的,由仁义礼智圣五者构成,此集各种德行之大成的便称作君子。

“目知”“喻之”“譬知”三知成就人道善。“目而知之谓之进之,喻而知之谓之进之,譬而知之谓之进之” [2],由“目而知之”到“喻而知之”再到“譬而知之”即是由仁人到志士再到贤人的过程,此三知成贤是依据外在的他律成就人格,成就人道善。“目而知之”是以目的观察知道成圣,在此阶段属于开启求知求圣追求的阶段,此阶段主要是解决人兽之别。“喻而知之”是以喻使人认识到何为生命中的“小好”与“大好”,“譬而知之”则是通过譬的方式使得贤人去领悟,此“三知”都是有限度的,属于形下的“人道”境界,故仍须“进之”。此三知完成的是从畜生到人的一个转变,前三知的次第进程也表明人是有差别的,人道有其自己内在超越的次第,即是由仁人到志士再到贤人。

“目知”“喻之”“譬知”三知成就人道善,而此三知加上第四知才能成圣成德。第四知为“几知”,志士贤人正是在这里达到终极,证到世界的本然,证到世界本体的同一性和普遍性,成就天道德。“几知”即是按照“易数”之理而进行内在的神秘体验,是证入形而上的存在本体的终极境界。至此,“目知”“喻之”“譬知”“几知”四知成就圣人。“圣人知天道也。知而行之,义也。行之而时,德也。见贤人,明也。见而知之,智也。知而安之,仁也。安而敬之,礼也。圣,知礼乐之所由生也,五行之所和也。和则乐,乐则有德。” [2] 义、智、仁、礼、圣五行相和而有“德”,德与善不同,善是人道,为人性之内的事,而德则是天道,是人精神存在所追求的境界。“德者,生也。” [3] 德即是前行、提升,是生命行为内在提升的过程,德包含上下、善恶、真假,德无所不包,是天道在人心中的内在体现,是诚心守仁行义所臻之化境。

五行所和内化于心,内在地由人而上达于天道,是形上之天道,是超验的,是为天道德;而四行和合,是人伦规范,为实际的、世俗的,是经验的,为形下之人道,是为人道善。前者“诚于中”,后者“形于外”,前者是与天道相连的道德心性,属超越层面;后者是与社会礼俗相连的道德实践层面。如此,人道善与天道德的关系是为二者既相互联系又相互区别,人道善是天道德的基础,天道德是人道善的超越。

3. 从人道善到天道德

人的生命就是从人道善到天道德的过程,人依据五行而修,从善到德。一方面从人道善到天道德是由经验到超验,表现为由“目知”“喻之”“譬知”到“几知”,“四知成圣”成就天道德。也就是说达到天道德的关键在于“几知”,“几知”是指依据道的道理而认识成就圣人,在“几知”阶段,贤人证到本体无体的本然,把握到“道”的本原。另一方面天道德是在人道善四行和的而基础上又增加了“圣”这一道德元素,并且与之相和,故人道到天道的转变,关键在于“圣”,在于“几知”。

从“圣”这一最高德行来说,要从人道善到达天道德,则必须在仁、义、礼、智的基础上加上“圣”并且五种德之行相和同。“圣”是郭店竹简《五行》中最高层次的道德概念,其特点是“知天道”“闻之而遂知其天之道,圣也”“闻君子道,聪也。闻而知之,圣也。” [2] “圣之思也轻,轻则形,形则不忘,不忘则聪,聪则闻君子之道,闻君子之道则玉音,玉音则形,形则圣。” [2] 也就是说,人道善到天道德需要“知天道”。同样的从“几知”这一认识领域来说,若要从人道善进到天道德则需要在了解物质世界的规律规范的基础上了解到“天道”,了解到世界的本原性本体性。因此在这一角度上来说若要成就天道德则需具备两个条件:一为上帝临汝,二为毋二尔心。此为成就天道德的两个阶段,在第一阶段中所说的“上帝”并非常人所认知的西方神话中创造一切的人格神,而是无型无象的“帝”。一般来说,本体有本体无体和本体实体之分,本体实体即是指物理性的实体化、精神性的实体化、概念的实体化,西方哲学中的上帝即是此实体,而“上帝临汝”之“上帝”则是本体无体之本体,是主客二分,有形有象的传达,要达到“上帝临汝”即是说需要在此阶段认识到本体无体。第二阶段的“毋二尔心”则是要求无论是在经验中还是超验中都必须要超越二心分别,只有完成上述两个阶段才能成就天道德。

从人道善到天道德之方为“中心之忧”。“君子无中心之忧则无中心之智,无中心之智则无中心之悦,无中心之悦则不安,不安则不乐,不乐则无德。” [2] 很显然,此处说如果没有忧虑,进一步的就不会有智慧、不会有喜悦、心中会不安适,进而不会有快乐,也就是说不会有德,换句话说,忧患是认识天道最确切的起点,是德行的内在体验。忧是忧患,是对生死的忧患,核心是忧死,怕死恋生,更深刻的忧是对生死的思考,是对生死超越之忧;忧是个人内心深处强烈的道德自觉感,是个体期望在道德上有所建树的迫切心愿,是主体内在成德之志的一种具体体现,在这种“中心之忧”驱使下,经由“智–悦–安–乐”的历程去体验天道并形于人心,实现本来的德。王博先生曾说:“成德的关键在于‘中心’的参与,并且经历了从忧到乐的转化,心的枢纽作用由此变得不可替代。” [4] 《五行》中十分重视心的作用,“耳目鼻口手足六者,心之役也。心曰唯,莫敢不唯;诺,莫敢不诺;进,莫敢不进……和则同,同则善。” [2] 也就是说大体心是六身的主宰,六身是一心的奴役,和是与心相和,与心相和方才有善,方才有进一步之德,因此光是普通的忧并不足以实现从人道善到天道德的跨越,只有心参与的“中心之忧”才是最终实现天道德德关键所在。

4. 人道善与天道德的合一

虽然人道善与天道德有着明显的界限与鸿沟,但在人道善的基础上亦可通过四知成圣达到天道德的境界。成圣成德的君子集各种道德元素为一体,并不断践行,其既有五行形于内天道方面的追求,也有时行之人道方面的实践,也就完成了人道善与天道德的统一。

《五行》中对于处于认知不同阶段的个体有着不同的称谓,如“未尝闻君子道,谓之不聪;未尝见贤人,谓之不明。闻君子道而不知其君子道也,谓之不圣;见贤人而不知其有德也,谓之不智。” [2] “胥虑虑(士而志)达诸君子道,谓之贤。君子知而举之,谓之尊贤。” [2] 基于对天道的体语与践行,道德主体经过了士–志士–贤–君子这一系列的转换,随着主体对天道体语的加深,道德人格不断完善,直至成为集大成的君子。

但仅是集各种道德元素为一体之大成者并不能称为真正的君子,《五行》有言:“五行皆型于内而时行之,谓之君子”也就是说,君子不仅是要有仁、义、礼、智、圣五种德之行,并且还需要“时行之”,仅仅依靠外在的规范去恪守自身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要发自内心的去践行,这样才可以称之为君子。君子不仅要将仁、义、礼、智、圣内化于心以此关照、抚慰内心世界,并且要时时使之有所行为。否则,仅仅是将“五行”型于内的君子仅仅只是超越了人道,而并未达到天道。也就是说,对天道德的理性认识并不是终点,仅仅依靠认知来完成成圣成德不是完满的德,在获得了“天道”之后,证到世界本然后,得“道”之贤人还需要将“知”的内容转化为个体生命存在的一部分,将其外化于行,在生命中去践行实现,做到在意志上“安”于道、在情感上“乐”于道、在行动上“时行之”,经历一个由“知”到“志”、由“志”到“情”、由“情”到“行”的完整过程,才算是认识在个体层面的完成,也才是真正达到了天道德。君子知“道”之后去行“道”,君子对天德的追求和践履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过程,是一个不断超越自我和有限的行下制约和经验行而达于形上之道的过程,这个过程是一个由心到身、由知到行的通体呈现过程,是人道善与天道德统一的过程。

另一方面,《五行》亦以金声、玉音为喻,言明作为“金声而玉振之”的“有德者”乃是人道善与天道德的合一,“有德者”金声玉振的过程就是其成德的过程,是从经验到超验再到超超验的过程。“金声,善也。玉音,圣也。德,天道也。唯有德者,然后能金声而玉振之。” [2] “金声”与“玉音”在此分别喻指“人道”之“善”与“天道”之“德”,虽然“金声”“玉音”有别,“人道善”与“天道德”有异,但是作为“金声而玉振之”的“有德者”,则将两者合为一体,人道善与天道德也就在“有德者”那里完成了合一。“金声”为礼,“玉音”为乐,“有德者”乃指孔子。孟子说:“孔子,圣之时者比。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者也,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 [5] “在内者皆玉色,在外者皆金声。”(《尚书·大德》)可见,“金声”为“不形于内”的智之事,而“玉振”是“形于内”圣之事,善为人道,圣为天道,因而,金声玉振为人道天道相贯通的最高境界。“君子之为善也,有与始,有与终也。君子之为德也,有与始,有与终也。” [2] 人道的最高境界便是善,天道的最高境界即是德,因此亦始于善而终于德。也就是说,君子是集人道善与天道德为一体的。

5. 结语

在竹简《五行》中,开篇即清晰地阐明了人道善与天道德之间的区别,天道德由五行所和内化于心,是超验的,是四知成圣成德的阶段;而人道善是四行和合,是经验的,是“目知”“喻之”“譬知”不断进之而成就的结果。天道德是由果到因,人道善是由因到果。人的修养就是从自然生命个体修到人道善最终达到天道德,而这样一个修养次第也是儒家道次第理论的体现,道德主体经历“目而知之”到“喻而知之”再到“譬而知之”三知成就了人道善,并在这个阶段完成了从自然生命的人到志士到贤人的转变,但个体的终极目的是成就圣人。前三知虽然达到了人道之善,但还未取得完满的天道德,因此唯有在“几而知之”这一阶段证到世界的本然,证得本体无体,完成对人类生命认识的终极认知,才是达到最终的天道德。而人在认识道时是有次第的,一种是理性的,通过道德修养不断修炼自身,以一种循序渐进的次第去认识道,另一种则是直观的,此种直观的认识越过了次第,最终直面到了道德本原本体。通过“几知”达到天道德便是这样一种直观的认识。

既然人们追求成圣成德,追求超越人道善达到天道德,那么他就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为上帝临汝,二为毋二尔心。通过“上帝临汝”与“毋二尔心”了解到世界的本体无体性,知得“天道”。同时,忧患是最认识天道最确切的起点,故此可从“中心之忧”,再通过智–悦–安–乐的历程去体验天道,最终实现由忧到德的转化。但是仅仅“得道”的贤人并不是最终意义上获得完满天道德的君子或者说圣人,君子不仅是要“得道”,更是要“行道”,要时时践行,也就是说君子既有五行形于内天道方面的追求,也有时行之人道方面的实践,如此也就完成了人道善与天道德的统一。

参考文献

[1] 陈来. 竹简《五行》篇与子思思想研究[J]. 北京大学学报, 2007(2): 5-18.
[2] 李零. 郭店楚简校读记[M]. 北京: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7.
[3] 魏启鹏. 简帛文献《五行》笺证[M]. 北京: 中华书局, 2005.
[4] 王博. 《诗》学与心性学的展开[J]. 中国社会科学, 2013(2): 130-140.
[5] 杨伯峻. 孟子译注[M]. 北京: 中华书局, 19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