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近年来,图书市场引进绘本日渐繁多,儿童绘本因其受众群体特殊,在故事的取材、插画的绘制等方面均有十分鲜明的特点,其中最多见的故事角色便是各类动物。动物作为自然界的客观存在,既是人类与自然的纽带,也是历史长河中二者关系变化的见证者。引导儿童正确认知动物与人类的关系,无疑是正确认知人与自然关系的基础。由法国作家米利安·欧耶萨德著文,罗南·巴德尔配图的绘本《狼会来吗》,就是“借动物之眼,诉人世之情”的典型绘本故事。故事以兔宝宝与兔妈妈的睡前问答引出,核心问题只有一个——“狼会来吗?”。作品以对话形式写就,词句简单生动,儿语的使用让小读者易于共感。但儿童绘本的创作目的之一在于培养儿童初步形成世界观,本书作者显然也不满足于讲述一个简单的童话。
2. 《狼会来吗》动物意象及其内涵
意象是关于感官映像、情感以及思想的具体代表 [1]。意象的特点,在于以“象”表“意”,物象为客观,意为主观。简言之,作者借动物意象体现的,是对自我和外物的认知。该绘本动物意象特征鲜明,表意清晰。文学作品中,“动物的主题通常是人类原始本能的本质性象征” [2]。至于儿童绘本,其动物意象构建往往呈现两个趋势,一,加强动物形象的生物特征,深化和具象化儿童对自然界中对应动物的认知,以感官映像为途径,强调“人与自然”和谐主题。其二,根据动物生活习性,以拟人态使动物具有与人的同构性,将动物形象丰满化。该绘本中的动物意象作为文本思想的表述载体,既涵盖了对动物生物外形、天性的继承,又以人文的视角将社会性和生态性投射其中。
2.1. 初探:本相与意象
动物意象的分析,往往以动物本相与符号化之后的“象征体”间的对比为切入点。从本相而言,兔子体型普遍较小,生存能力强,分布广泛,以繁殖能力著称。它们个体能力低微,但种群数量庞大,凝聚的力量不容小觑。兔子生性胆小,是“趋利避害”特征的体现。
该童话视角以主角兔子为基准。虽然以兔的外形为表征,呈现的却是人类的生存方式:作为现代文明建造者之一,它们完美融入了社会生活。物质方面,它们居住在楼房中,使用电梯、汽车等现代科技成果;文化方面,它们依循人类习俗,如父母给孩子庆祝生日等。可以看出,“兔”的视角归属于主流群体,即“人类”。然而,同为主流视角,作者故事中塑造的两位主要兔子角色,兔妈妈和兔宝宝,展现出的“人性”都远大于动物性,只是特征截然不同。
“兔宝宝”的角色弱化了兔子怯懦的天性,其主体性格表现为人类孩童性格:年龄幼小,充满探索欲,从环境中汲取知识的同时,也以自身的独特眼光解读世界。这样的塑造方式着墨于孩童的“纯善”:无视规律,不了解恐惧(狼与兔子的食物链层级关系),凭借天性判断善恶。但同时,缺乏社会经验的他们信息获取大多来自于父母,这注定了孩童的认知易受影响。可以推测,兔宝宝这一角色,代表的正是绘本的小读者们。
兔妈妈的塑造则突出其“成熟”:从故事开始深信狼不会出现,到随着孩子的问题,思考小概率事件发生的可能性,都是她理智的表现。但通晓社会规则,意味着对世界的认知已经固化。而故事结尾看到狼真的出现时,她又是极度恐惧的。从远离狼先生的身体语言看出,她处于随时想要逃离的状态。这是角色构成中较少的动物性体现。甚至这一逃避危险的天性,人类也同样具备。
反观本书另一主要角色,狼先生。如果说兔的天性是怯懦,那么狼的天性无疑是“残暴”。作为肉食类代表之一,动物界中狼群分布领域和数量都远不及兔。它们领地意识强,群居但单位数量不多,天性机警多疑。作者对狼的刻画重在凸显其动物性与真实生存环境:生活在山林中,远离现代文明,受到猎人追捕数量急剧减少,城市显然并非狼群理想的生存环境。相对于社会的融入者来说,可以看出,“狼”所代表的是与社会隔绝的“非主流性群体”。
作为书中的隐形主角,故事始终围绕狼先生到来与否进行讨论,然而作为非主流性群体,故事结尾之前,狼先生的形象只出现在插图和兔子家庭的对话中。中文文化语境下常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说法。读者在阅读时也始终在猜测,它是否“其心必异”。显然,作者不甘于循规蹈矩。摈弃了传统认知中狼固有的凶残,阴险,狡诈,本书中狼的意象特征,恰恰是罗宾汉式的机敏与聪慧。它从猎杀中逃脱,辗转来到城市,不惧艰险,只为信守诺言,给兔宝宝送上生日礼物。
动物本相和意象的表层对比意在揭示作者赋予角色的最突出特征,也是小读者初读时最容易感知到的内容。然而“意象是理智与情感的综合体” [3],作者在构塑意象时,必然进行人文投射,将人性与伦理借由动物展现。如果说孩童对故事的情感化解读是作者抒发思绪的首要依托,也是浅层教化的目的所在,那么成年读者的理智合该在此时发挥主观能动性,将动物角色的“人性”放置到社会环境中,去探寻创作的其然与其所以然。即是说,故事的意象分析,需要从幼儿的浅层视角和成人的深层理解进行双重解构。
2.2. 幼儿视角下的动物意象启示
以儿童视角进行故事解构,是对作者在幼儿教育层面创作目的的解读。儿童的世界观尚未形成,对未知事物往往凭天性判断。因此,在儿童的原始认知中,“动物”是作为集体名词存在的,单一动物个体价值并无不同,也不存在阵营对立。这正是作品生态意识的映射:自然的整体性需要尊重,动物作为自然重要构成部分,其生命价值理应同人类一般平等对待。作者基于这一理念,向低幼读者大声呼喊:保持善良,保持好奇。用平等的态度了解、接纳异于自身的事物。这样的设计体现出的,是可贵的对生命的平等和尊重。以善良为骨,天真做魂,作者因此赋予兔宝宝无穷的想象力,和近乎特异功能一般的心想事成。
再者,作者选择了“兔”与“狼”这两种自然界中对立的形象,用放大化的效果建立了“自我”和“他者”的不同立场:融入者和外来者。此后借情节弱化对立态度:狼的形象于孩童而言,虽非同类,但并未对自身造成威胁。它不是伺机而动的猎杀者,反而是被猎枪剥夺生存空间的可怜人。身处如此困境,狼却依然信守诺言。摈弃世俗理解,孩子对狼这一角色的同情和赞赏也就不难理解了。这是对善良和童心的赞颂,再者,以儿童同理心为桥梁,作者对“自我”与“他者”善恶之分给出答案:主流和非主流的区分,绝非善与恶的区分。
2.3. 成人视角下的动物意象启示
常言道,好的童话作品不仅是给儿童看的,更给成人以启迪。童话创作在社会教育层面对成人的作用是潜移默化的。在家庭亲子互动中,童话的内容,包括儿童本身的理念也逐步影响和改变着成年人的认知。
兔妈妈的母爱满溢在每一次对孩子的称呼中,她温柔地叫着mon lapin (我的小兔子),耐心回答孩子看似无理的诸多问题。儿童绘本中不乏家庭温馨,孩子的懵懂总有父母无私的爱保驾护航,家人的爱是儿童教育永恒的主题之一。作者对兔妈妈的母爱给予了高度的肯定,也完全认可所有母亲的付出。但读者从中是否也能察觉到一丝属于成年人的“自我”?
就个体而言,兔妈妈所代表的成年人群体在社交过程中,往往因为聚焦对方身上某一突出特性,而缺乏对其他品质的正确认识。她从经验中了解狼的“肉食性”,便不再认为狼会有良善之意。这是晕轮效应的影响,也是偏见的成因。偏见一旦形成,无意或有意地从言行之中流露,给子女以影响。这样的“自我”,体现在家长试图代替儿童思考,甚至于要求儿童放弃思考,以长辈经验为正解。
就群体而言,成年人是老练的社会生存者。他们是“大多数”,也习惯了跟从“大多数”。故事中的兔妈妈对狼的意图从未有过好的猜测,这是既定的社会认知,她也从未怀疑。成年人思维的固化体现得淋漓尽致。从众心理的作用下,“人云亦云”成为屡见不鲜的社会现象。部分成年人本身也放弃个人思考的能力,选择盲信他人。
儿童成长过程中逐渐形成的偏见,是社会环境和成人双重影响的结果。作者通过幼儿一次次的提问,反衬出的是成人思维的僵化,是对传统认知的批判,也是对固有偏见的驳斥。
正如硬币一般,故事也有它的双重启示。作为孩子的抚养者和最早期最重要的指导者,父母的言行是孩子三观形成过程中最主要的习得对象,同时,他们也是儿童成长的守护者。故事中兔宝宝的天真善良让自己如愿得到了生日惊喜。以奖惩机制而言,正向的结果会使儿童得到鼓励,保持其单纯天性。然而,若是这样的善良被有心人加以利用,后果将会是怎样?“可爱”和“可怕”仅仅一线之隔。在保持单纯和明辨危险之间,父母不应该也不可能成为永远的判断者。因此,教导孩子独立思考,细致观察,同时保持本心,也是作者试图传达给成年人的箴言。
3. 生态意识观照下的童话创作
当前社会下,人类如何平衡自身需求与自然的承受能力,已经成为了亟待解决的生态问题。正当现代化步伐最快的时期,人类的贪欲,由短视带来的对物质无尽的追求,导致自然被破坏。人性被欲望异化,隔阂和防备的逐渐升腾。无论是人与人之间,还是人与他者之间,矛盾与日俱增。若将作者的动物形象结合故事背景,以图形—背景理论为指导进行文本解构,可以察觉诸多被忽视的细节:端枪的猎人对狼的捕杀,是人类欲望作祟,对自然无止境的侵犯。狼群数量的减少,以至于“世界上已经没有狼了”,是自然的日渐式微。剩下的这只“狼先生”,代表迫不得已进入城市的部分生物。对于这些“外来者”,作者狡猾地在书中留下些许蛛丝马迹。狼先生现身时,兔子爸妈额头上恐慌的一滴冷汗,狼先生切蛋糕时手中握着泛光的刀,嘴角的微笑,无不让人“细思极恐”。这类表达在动物意象中也有体现:代表野性的狼深究之下含义微妙。作为犬科动物的代表,狼是被驯化的狗的先祖。因此,狼存在两种转化可能,一是和谐共处,二是为害伤人。结果如何取决于人类与之相处的方式。故事结尾留下了悬念,狼前来给兔子送上礼物,是“被驯化”的象征,还是暴行之前戴上的伪善面具?
这样“引狼入室”的不确定性,是人类自己欲望扩张酿造的苦果。除了外来物种的被迫入侵,人类面临的“自然之狼”,还包括各类自然灾害。人类是渺小的,脆弱的,却也是强大的,具有创造力的。可来自于自然的“天敌”轻易就能够将创造力的结晶毁于一旦。
在生态与人本矛盾加剧的情况下,应该如何改善境况?人类与自然到底如何相处?是像猎人一般举枪,还是像兔子父母一般“避之唯恐不及”,作者在故事中已然给出了答案:或许唯有兔宝宝那样的正视接纳,才最能够寻求和谐共处。只是,需要多少个“兔宝宝”的出现才能改变普世观念呢?
4. 结语
人类文明的发展,推动了科技和社会的进步,也催生出过度的欲念和思维的怠惰。人类漫长的发展过程实质是与自然共生,受限于自然,同时不断寻求征服自然的过程。作为自然的一部分,动物是没有被文明化、社会化的野蛮群体,不受伦理道德、宗教法律等社会规范的束缚 [4]。人类如何对待动物,自然也将给出同等回馈。绘本故事中的动物意象,始终是为故事创作和作者核心思想服务的。作者构塑的“动物形象经历了从‘象征符号’到‘生命主题’的艰难转换” [5],借动物展现对生命和人类文化的深层次思考,对复杂人性弘扬善良的期待,对人与自然化对立为统一的呼吁。在为儿童教育主题砌上砖石的同时,也对成人思维,对人类命运敲响一记警钟。